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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爭虎鬥:吳越爭霸大膽的怕不要命的(圖)

吳軍大兵壓境。一排接一排士兵,手持兵戈步伐嚴整,似一輛巨大無比的裝甲車沉重有力徐徐開進,接踵而來,彷彿無窮盡。如驟然升騰的蘑菇雲,席捲輻射檇李的各個角落,每一塊土都在顫抖,每一根草都在戰慄。

  檇李即今浙江嘉興縣西南35公里的地方。公元前496年,這裡屬越國地盤。這一年的5月,老越王允常過世,他有一個兒子人們很熟悉,就是繼承王位的勾踐。吳國此時討伐越國,顯然是認為越國新王登台政局不穩,企圖大撈一票,搶錢搶糧搶地盤,一舉吃掉越國。這是其一。其二,復仇。九年前,趁吳國攻打楚國,國內空虛,老越王允常親率大軍進攻吳都姑蘇。吳王闔閭派兵回救,為時已晚。越軍已大肆掠奪,鬼子進村一般掃蕩而去。

  這僅僅是吳越鬥爭的一朵浪花,一段插曲。

  早在公元前544年,吳人就開始攻打越國,抓到一個俘虜,讓他做看門人,派其看守船隻。當時的吳王余祭前去觀看船隻,這俘虜烈性,用刀殺死了余祭。殺人國王,這是死仇。

  到了公元前510年,吳國全面進攻越國。

  至此,吳越雙方戰事不斷,冤冤相報長達二十餘年。

  而對新越王勾踐來說,吳國的進攻是雪上加霜。想想看,你爹剛死,你爹你祖輩的仇人就到你家來尋釁鬥毆,你會是怎樣的心境?是膽戰心驚還是化悲痛為力量?是當縮頭烏龜假裝長壽星,還是硬著頭皮拼個魚死網破?

  屋漏偏遭連夜雨的困境,不是勾踐的專利,幾乎每個人都曾經歷,無論歷史還是今天。此時,選擇如何面對尤其重要。

  人一輩子要面臨無數選擇。實際上,重大抉擇並不多。

  現狀很清楚:妥協、投降即亡國。勾踐如何選擇?

  初登王位就亡國,任何一個君王都無法接受。更何況是有些追求的君王。

  但吳軍的氣魄與陣容,活生生一副排山倒海的架勢。群狼就在眼前,齜牙咧嘴,目光兇悍。膽寒!這是越人的第一感應。如若對攻,必須衝破鐵桶陣,讓這頭怪物般的巨型人肉裝甲車散架。

  越軍連續發動衝擊,均是徒勞無功而返。士兵如包子打狗。何況對方不是狗,是具備戰鬥素質的群狼。

  越軍無路可走。退則一敗塗地,進則強敵難攻,不退不進便坐以待斃。

  作為一國之主,勾踐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抉擇。

  吳王闔閭出師前,遭到大臣伍子胥的勸阻。伍子胥認為這時進攻越國,並不是最佳時機。然而闔閭親率大軍來了。給越國人的信息就是四個字:敵人來了。他們儼然一副要一口吞掉越國的勁頭。

  敵人二字,換言之就是困難、困境、危難。

  如果這困難並沒想像中的強大呢?不經意地放大困難,這是人類心理弱點。

  那麼,吳國將士果真如此兇悍嗎?這是勾踐面臨的問題,也是每個越國士兵面臨的問題。

  找一群更不怕死的人試試——這是勾踐作戰思維中閃現的靈感,性情中的果決。

  他命人到死牢中提出三十多名死囚犯,組成敢死隊,列為三行,赤裸上身,手拿刀劍,走到吳國大軍跟前,異口同聲高呼:「今日越、吳交兵,我等在越皆犯死罪,不敢自逃刑戮,卻敢死在你們眼前!」

  話音落地,死囚犯們揮刀劍自刎,鮮血四濺,屍首倒在吳國士兵腳下。

  吳國士兵惶恐且疑惑。這狀態叫「眾恐」。《孫子兵法·將失》中說:「眾恐。可敗也。」對敵軍施以精神壓力,增加其心理負擔,往往會使敵人陷入「眾恐」狀態。

  就心理學而言,恐懼是在真實或想像的危險中,個人或群體深刻感受的一種強烈而壓抑的情感狀態。

  當人在恐懼中,腦垂體就會分泌出一種激素(ACTH)去激活腎上腺。腎上腺接著就會釋放一種叫皮質激素的物質到血液中。這時,生存本能就會左右人的心理活動,使之傾向於實施防禦性行動。

  吳軍原本是進攻性行動,卻被越國死囚恐嚇了,他們分明在明示:越國人大無畏,越國人不怕死,敢與你等以死相拼。

  狹路相逢勇者勝,膽大的怕不要命的,這話早被人說濫了。許多戰爭描述,一味強調民族恨、利益衝突、政治、地理等因素,可卻忘了細節,以人為本。戰場上最要緊的細節,是心理因素對人的影響。

  戰爭是人和人鬥智斗勇斗心理。僅僅是一群低等動物拼湊驚險氣氛、廝殺場面,那叫愚人節。

  一個人的恐懼狀態,還會引起其他人的恐懼,傳染成消極的集體心理狀態。這種傳染無須任何接觸,不用血液、母嬰、性等三項傳播,一個眼神就可以搞定。在戰場上,這是非常危險的,往往造成戰鬥力的削弱和喪失。

  趁吳軍惶恐疑惑之際,越軍忽然發動衝鋒。就這麼短短一瞬,兩軍形勢完全調換。死囚行動激勵活人士氣,強勁吳軍的陣腳給打亂了,勉強抵抗,且戰且退。進攻方逃跑,這對防守方是多大的鼓舞,幾乎可以說是勝利,越軍士氣更旺,勾踐指揮窮追猛打,吳軍一招輸滿盤輸,節節敗退,越退越慘,又遭越國伏兵伏擊,將士死傷過半。

  吳王闔閭本人也被越國大將靈姑浮砍去一根腳趾,打成重傷,險些當了俘虜。吳國軍心坍塌,狼狽退逃。吳王闔閭因傷勢過重,在距離檇李七里的陘地身亡。

  闔閭死後,他的兒子夫差即位。《左傳·定公十四年》記載:夫差每日派人站在庭院中,待他進出時喊:夫差!爾忘越王之殺爾父乎?夫差立刻回答:唯,不敢忘!

  這孩子瘋了。

  瘋,是一種不理智的精神狀態。但夫差的「瘋」卻是一種自我激勵的狀態。這個狀態讓他積極練兵,加強戰鬥力,絲毫沒有懈怠,而不是使他氣血攻心,立刻魯莽復仇。

  一國之君、一個統帥的狀態決定整個國家、集團的命運。

  夫差「瘋」得恰到好處。

  最厲害的還不是這一點,超強的是夫差這狀態持續了整整三年。堅持一條道走到黑的狠勁兒,這也叫「瘋」。

  可想而知,吳國三年的理性備戰,力量有多強大。復仇的時機不是到了,而是形成了。好比水歷經苦寒終結成冰。

  公元前494年,勾踐收到吳國大舉進攻的消息。他的第一反應是先發制人。吳國遲早要進攻越國,不如趁其還未準備充分,主動伐吳。

  勾踐的這一戰略決策,與三年前雷同。他選擇的方式不是防守,而是進攻。此時他篤信:主動進攻是最好的防守。

  這是一句誤導人的話。進攻與防守,永遠是因當時情況而定,絕非一概而論。

  三年前,勾踐嘗到了勝利的甜頭。可三年過去,物是人非,他顯然對吳國的戰鬥力準備不足。

  越國有清醒、智慧的謀士。大夫范蠡就認為戰機並不成熟,主張暫緩伐吳。

  要說明的是,勾踐也並非頭腦發熱,他有一種緊迫感。三年前,吳國大軍壓境的兇悍情形,令他難以忘懷。若不是自己急中生智,後果不堪設想。這一次,他要更主動一些。

  於是,他率舟師直趨古稱震澤、具區、笠澤,整個水系共有大小湖泊180多個的太湖。

  「舟師」,就是能獨立完成戰略、戰役任務的水軍。

  春秋時期,水戰尚處於初期階段。規模雖不大,但水戰的專用兵器卻頗有特點。譬如其中兩樣,鉤拒和鉤鐮。這是為了水戰中兩船靠近時的特殊用途而設計的,其柄為竹製,長一丈五,頂端有彎曲的鐵刃。兩船靠近時,可以將敵船推開不讓靠近,也可以將敵船鉤住拉攏,不讓逃跑。

  還有更絕的,單聽名字像暗器,叫犁頭鏢,水戰中非常實用。《武備志》里講:「此鏢重二斤,首徑一寸,長七寸,尾徑三寸,下擲賊舟,中舟必洞,中人必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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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器再好,也不是主角,水戰的主要裝備是戰船。

  吳、越水軍都有樓船和橋船。樓船就是指揮船,橋船就是輕快戰船。還有大翼、中翼、小翼三種主要戰艦船及突冒(船首裝有沖角)。

  主要戰船大翼船長十二丈(約合24米),寬一丈六尺(約3.2米),載乘戰士二十六人,棹(手)五十人,舳艫(手)三人,操長鉤矛、斧者(各)四人,吏、仆、射長各一人,連同船長,共九十一人。

  武器戰船齊備,兵士不強也白搭。因此,對於水軍的訓練尤其重要。吳王夫差這三年都幹嗎呢?就是練兵!吳軍早已不是三年前遭受恐嚇就會潰敗的吳軍了。

  勾踐主動伐吳,顯然對此估計不足。並且,他對本國舟師的實力過於看好,在這一點上,勾踐有些狂。而夫差是持之以恆的「瘋」。

  瘋和狂相撞,雙方很瘋狂,於夫椒即今江蘇太湖中洞庭山開戰。

  夫差等這一天已很久了,他派出伍子胥、伯嚭親臨前線指揮作戰,並動用吳國的全部舟師先行到達洞庭山。

  洞庭山位於太湖東南部,由洞庭東山與洞庭西山組成。春秋時期的水戰,多是水陸結合作戰。吳軍先用弩射擊越軍,又用突冒撞擊敵船,再進行接舷戰鬥,最後登船格鬥。越軍則有些搶灘登陸的味道。

  這是水陸結合作戰的基本方式。勝敗就看誰更勇猛,誰更豁得出去。

  這裡面有一個心態的差異。吳王夫差與越對戰,是報父仇,是決鬥,不顧生死。而越王勾踐以保全自身,保全國家而主動對吳進攻。

  因此,越軍看似攻方,軍隊的整個心態卻是守和自保,因此難免有些畏首畏尾。

  其次,由後來勾踐大力發展國立,「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來看,夫椒戰役時,越國的總體實力是遠遠弱於吳國的。

  這一戰,勾踐沒有贏的條件和理由,只有贏的口號。仨被面織一錦旗,毫無實用價值。吳軍以迅猛的速度,兇悍的砍殺,置生死於度外的衝擊,將越軍必勝口號擊潰成哀號。

  越軍的傷亡,大大超乎勾踐的想像。豈止一個慘重可以形容,完全是羊入虎口。打到最後,勾踐率領僅存的5000人倉皇后撤,退守會稽山(今浙江紹興、嵊縣、諸暨、東陽間,為浦陽江與曹娥江分水嶺)。

  殘兵敗將不能放過。痛打落水狗是極駭極爽的事。夫差號令全軍追擊,試圖全殲越軍,生擒勾踐,把他腦袋割下來,祭奠父親闔閭。

  很快,吳國大軍佔領越國國都會稽,即今浙江省紹興市,並重重包圍會稽山。

  勾踐就在山上,身邊僅范蠡、文種等謀士,和披甲持盾、士氣盡失的5000士兵。勾踐像一頭傷痕纍纍的斗獸,命懸一線。

  對於戰敗方,最壞的結果就是投降。可勾踐連投降的資格都沒有,唯有求降,看人家給不給你留活路。

  范蠡提出方案:應當暫時蒙受屈辱,以卑辭厚禮向吳求降,如若不允,只好請勾踐本人到吳國做人質。大白話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胖不算胖,後胖壓倒炕。假使夫差仍不答應,那就焚毀宗廟,殺死親人,將國家財寶沉入江中,以殘餘的5000將士拚死血戰——這無疑是自殺性襲擊。悲壯且無奈。

  文種前去求降,吳國大夫伍子胥堅決反對。他認為「吳之與越,仇敵相戰之國,有吳則無越,有越則無吳,今不滅越,後必悔之」。

  夫差原本準備聽從伍子胥意見,可文種利用伯嚭的貪婪,以及他與伍子胥的不合,讓伯嚭說服了夫差,接受越國求降,越王勾踐到吳國做人質。

  越國名存實亡。

  夫椒戰役,吳國全面獲勝。夫差報了勾踐的殺父之仇。可還有一個仇怨——當年,闔閭召陳國攻打楚國,陳國不應,吳國就一再攻打陳國,楚國援救陳國,只因楚昭王去世才退兵。

  如今時機到了。擊敗越國後,吳軍向北擴展。值得一提的是,夫差絕非單純報仇,從後來一系列戰爭來看,他的理想是稱霸中原。

  公元前488年,吳國北上,攻打魯國和宋國,兩國屈服。吳國向魯國徵收牛、羊、豬各一百頭;向宋國也徵收牛、羊、豬各一百頭,作為享宴品,其數量超過向晉國的納數。

  次年,吳國全面進攻魯國,以閃電戰般的速度攻下武城、東陽,駐軍泗水即今山東泗水邊。魯國只得與吳國結盟,吳國這才撤兵。

  此時,齊國在東面稱雄。吳國又將矛頭指向齊國。

  為了向齊國運兵,吳國在江蘇揚州北面築城挖溝,貫通長江與淮水。整整挖了一年。次年,吳軍聯合魯等國聯軍,合攻齊國。萬分危急時,齊國人殺死齊悼公,向吳、魯、邾、郯聯軍發訃告,以示妥協。然而,殘酷的是,吳魯聯軍並未停止攻打。吳國派大將徐承統率水軍,從海上進攻齊國,這一戰吳軍卻大敗而歸。吳國才暫且退兵。

  經過一年休整,吳國會合魯國,再度攻打齊國,一舉攻下博地(今山東泰安東南)至嬴地(今山東萊蕪西北)。

  齊國被迫在艾陵(今山東安南)與吳魯聯軍會戰。

  齊軍大敗,吳國俘獲了齊軍主帥國書等將領,奪取了齊的革車八百輛,斬獲齊軍甲士的頭顱三千個。

  吳王夫差越來越瘋。如果說,夫椒之戰前,夫差「瘋」得恰到好處,擊敗越國後,就有些變態了。

  《周易·乾》里說:「上九,亢龍有悔。」「亢龍有悔」可以理解為:物極必反。事物皆有陰陽兩面,當你過分春風得意時,就得小心謹慎,冷靜反思。

  夫差沒有思考。他動用大量人力、物力建造姑蘇台。他認為自己可以始終「飛龍在天」,進而稱霸天下,讓先君闔閭在墳墓里也深感榮耀。

  而越王勾踐的狀態是「潛龍勿用」,換個容易理解的詞,就叫勵精圖治。

  在吳國忍辱含垢的三年,是勾踐一生中極黑暗的日子。他只有熬,終於贏得夫差信任。在公元前491年正月被釋放回國。

  心上插把刀叫忍。忍是太極,以柔克剛。「柔」即能量積累,表面波瀾不興,內在卻已強大無比。

  戰爭使越國經濟受到嚴重破壞,生產力急劇下降。勾踐的積累就是進行社會改革。鼓勵種田織布,獎勵生育,市井說法就是:白日下地幹活,晚上脫衣上炕造小人兒。

  戰爭說到底打的其實就是人口和經濟。

  孫子在古代吳國的時候,為了滅楚,曾設立了嚴苛的婚姻法,女性十二歲,男性十五歲,必須要婚配,生育男丁多的家庭,國家會給予豐厚獎勵,而男孩從會走路開始,就要接受嚴格的軍事訓練,這就是在做人口的文章。

  越國人很忙,內心更苦,獎勵遠遠不夠,重要的是凝聚人心。如何凝聚?救濟受災罹難的人,這是作為一個君王的善舉,明智之舉。

  勾踐做到了。

  軍政方面,文種治政,范蠡治軍。廣泛羅致人才。

  國防方面,修築遭戰爭破壞的會稽城。徵調兵員,擴充軍隊,嚴格訓練。

  外交方面,奉行「結齊、親楚、附晉、厚吳」的政策。這是全方位外交。「厚吳」就是向吳國殷勤進貢,大量運送糖衣炮彈,以表臣服。吳王夫差倒也受用,遭腐蝕就麻痹,全無戒備,沒想過把糖衣剝下吃了,將炮彈再扔回去。他都笑納了。

  那麼,勾踐本人呢?世人都會想到「卧薪嘗膽」。這是史實嗎?

  《史記·越王勾踐世家》中有這麼一段話:「吳既赦越,越王勾踐返國,乃苦身焦思,置膽於坐,坐卧即仰膽,飲食亦嘗膽也。」

  這段記錄十分明確——勾踐確實有「嘗膽」的行為。但「卧薪」呢?司馬遷所言的「苦身」是否就是指「卧薪」?司馬遷並未給出更為詳細的交代。東漢時期,袁康、吳平作《越絕書》,趙曄作《吳越春秋》,這兩本書雖然是專門記錄春秋時期吳越兩國歷史的書,但它們卻只是以先秦歷史為基礎,又加上了小說家的荒誕想像。

  《吳越春秋》中的《勾踐歸國外傳》,也僅僅提到越王勾踐「懸膽在戶外,出入皆嘗,不絕於口」,也隻字未提「卧薪」一事。

  最早將「卧薪」、「嘗膽」這兩個詞連在一起用的是蘇軾。他在帶有遊戲色彩的書信《擬孫權答曹操書》中,說孫權曾「卧薪嘗膽」。

  明末作家馮夢龍在其刊刻的歷史小說《東周列國志》中,多次提到過勾踐「卧薪嘗膽」的故事。正是這些文學作品的描述,讓越王勾踐「卧薪嘗膽」的故事家喻戶曉、廣為流傳,但其真實性仍需考證。

  當然,即便「卧薪嘗膽」是一個千古歷史謊言,也不要緊。關鍵是,勾踐的「柔性」積累、改革、建設確見成效。說到底,一切都是在備戰。強盛的國力、經濟、軍事是與敵國對峙戰場的資格。

  勾踐有這個資格。越國百姓也曾幾次請求伐吳雪恥。但勾踐,以及范蠡、文種等人,都認為時機未到。

  兩個因素:一、繼續壯大本國實力,聯合盟國;二、尋找吳國最薄弱的時機進攻,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總之,開戰不是伐吳,而是滅吳。

  公元前484年,吳王夫差決定再次出兵北上攻齊。

  勾踐象徵性地出兵助吳,並親自到吳國祝賀,以眾多寶物賄賂吳國君臣。吳國君臣個個喜氣洋洋,唯有伍子胥看透勾踐。知道這小子笑裡藏刀、用意歹毒。

  在伍子胥看來,齊國並非吳國大敵,吳國真正的敵人是越國。如不除此憂患,吳國終將毀於其手。而夫差認為越國早已徹底屈服,軟柿子一個,想捏就捏,看心情。

  等到伐齊獲勝回來,受勾踐重賄的伯嚭趁此機會詆毀伍子胥。夫差一怒之下,賜伍子胥自刎。

  伍子胥眼中的絕望,是吳國走向滅亡的信號。

  公元前482年春,夫差與晉定公約定黃池會盟。夫差將吳國精兵全部帶上,只留下些老弱病殘,交與太子友。

  孩子比老子有頭腦。太子友對夫差說:「父王調動全部人力財力北上,一旦越王勾踐入侵,吳國岌岌可危。」

  夫差連伍子胥的話都不聽,哪會理睬兒子,決意空國遠征。

  這是一個轉折點。轉折點就是機會,給勾踐的機會。他認為,攻吳時機已經成熟。范蠡則認為還沒熟透,如今,吳軍出境不遠,越國乘虛去攻,吳軍回師不難。意思是:等他們走遠點,咱們再出兵。

  數月後,夫差的吳國大軍已遠在黃池,即今河南省封丘縣西南。

  勾踐調集大軍,其中,習流(經過訓練的流放罪人)2000人,教士(正規軍)4萬人,君子(越王的親兵)6000人,諸御(各級將佐)1000人,共4.9萬人,浩浩蕩蕩向吳國進發。

  大軍分為兩路,一路由范蠡、舌庸率領,從海路入淮河,切斷吳軍自黃池的歸路,你要回來救援,就打你的伏擊。另一路,由大夫疇無餘、謳陽為先鋒,勾踐親率主力繼後,從陸路北上直襲姑蘇。

  姑蘇城大難臨頭。

  太子友擔心的事情,不幸發生了。他太清楚目前吳國的作戰實力了,根本經受不住太大的攻擊。越國鐵了心打,姑蘇城絕難保全。

  由此,太子友制定出堅守待援的作戰策略。並派人去往黃池,請夫差速速回師。

  若按太子友的戰略,姑蘇城或許可以保住。可吳將王孫彌庸極度輕視越軍,勾踐是個什麼東西?咱君王的僕役而已,他能帶兵打仗嗎?他若能打,夫椒戰役怎會一敗塗地連都城都丟了?

  此時,越軍先鋒已抵達吳都近郊。太子友率領5000人到泓上(今蘇州市西南)抵抗,堅守而不出戰。

  王孫彌庸擅自帶兵出戰,勁頭十足,竟然一舉擊敗越軍先鋒,生擒疇無餘、謳陽。這使吳軍大受鼓舞。

  王孫彌庸也更加輕視越軍的戰鬥力。他認為「戰而勝,敵必退走,戰而不勝,守猶未晚」,竭力慫恿太子友出戰。

  壞就壞在初戰勝利。太子友固守的決心動搖,改變策略,率軍向越軍發動攻擊。

  6月22日,越軍抵達泓上,沒有半點拖泥帶水,立刻與吳軍展開激戰。不怕你不戰,就怕你死守。沒別的,全面圍殲。

  上萬人面對面廝殺,兵戈鐵矛戳心臟削頭顱砍肢體,廣袤空地是人吃人的屠宰場。血如注,淚如雨,眼見朝夕相處的同伴不斷橫屍疆場,眼更紅心更狠。正面看去,左右兩方皆是層層疊疊手持殺人武器的兵士,一浪高過一浪同時衝鋒,兵戈撞擊閃出冰到骨頭裡的寒冷鏗鏘聲,慘叫嘶喊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兵士血紅眼球讓陽光都感到黯淡,沒有退讓餘地,只有弱肉強食,總有一方支撐不住徹底倒下。

  越軍主力是精兵悍將,吳軍兵士則大多是病弱,他們漸漸被越軍包圍、蠶食,不會因為你弱,對方就手下留情。未到天黑,吳軍幾乎被殺光,越軍根本不容其苟延殘喘,繼續發動進攻,吳軍終於再無還擊抵抗之力。

  姑蘇戰役,實在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役。吳國大軍精銳遠在黃池,城中留下的老弱病殘,並未得以養老療傷吃社保,他們提前成為吳王夫差的殉葬品,且死無全屍。離開姑蘇城,今生今世就再無緣與親人相聚。

  這一戰,吳國太子友、王孫彌庸均被越軍俘虜。

  6月23日,勾踐所率的大軍主力乘勝進入姑蘇城。范蠡、舌庸所率的越軍,在盡收吳國許多城邑的軍械糧秣後,也由邗溝抵達姑蘇。

  兩軍會合,一刻也沒閑著,他們在姑蘇城搶修工事,等待夫差率大軍返回,再決一死戰。

  消息傳到黃池。這會兒,夫差正與晉定公爭當霸主。聽說越軍襲破姑蘇城,太子友被俘,心中焦灼,但面上冷靜,唯恐影響軍心和爭霸。那些報信人也是倒霉催的,來一個被夫差殺一個,一連殺了七個,以封鎖消息。可封鎖消息不解決任何問題,夫差忍不住了,變得窮凶極惡,採用強硬手段,命吳軍壓至晉營前列陣,逼迫晉定公讓步。讓自己歃血主盟,勉強當上霸主。

  國都姑蘇丟了,爭來個霸主榮譽證書,夫差玩了一把黑色幽默。

  回師姑蘇途中,吳軍許多將士得知姑蘇已淪陷,全無鬥志。反擊越軍有把握嗎?夫差沒有,將士更沒有。思來想去,夫差派伯嚭向越國求和。

  范蠡認為,吳國大軍的精銳猶存,實力還在,一口吃掉他們並不現實。於是建議勾踐答應夫差的求和,再尋更佳時機滅吳。

  公元前482年冬,越吳談和。勾踐班師回國。

  這次回國,勾踐是榮耀的。雖是冬天,越國人心中卻暖意蕩漾,姑蘇戰役的勝利,儼然給越國國民注射了一劑強心針。吳國不再強大,不再是壓在他們心頭的巍峨大山,他們種田織布造娃沒有白忙。從吳國繳獲的物資夠他們辛苦幾年的。往年秋天豐收,今年冬季也豐收。國力怎能不強?

  有陽就有陰,越國人歡心,吳國人沮喪。姑蘇戰役的陰影籠罩心頭揮之不去,人心浮動,經濟委靡,國力一天比一天衰敗。

  夫差效仿勾踐當年的做法,表面安撫國民,暗地密謀備戰。然而,老天不給面子,到了第六年,大旱。吳國是「大荒荐饑,市無赤米,而囷鹿空虛」(《國語·吳語》)。囷就是圓形糧倉。市場倉庫都沒有糧食,吳軍還能打仗嗎?實際上,老天很公平。這一年越國同樣遭遇大旱。文種向勾踐提議,應趁此機會滅掉吳國。如今這個狀況,越國的倉廩都日漸空虛,何況是吳國。此時決戰,不給吳國一絲喘息,留一點餘地。

  這不像六年前的姑蘇戰役,僅達到伐吳、繳獲物資、削弱其國力的目的。此番不出兵則已,出兵就要堅決、徹底滅掉吳國。

  因此,戰前準備、整肅軍紀尤其重要。

  公元前478年3月,勾踐起兵。第一日行軍,即斬不服從命令者;第二日行軍,斬畏縮不前者;第三日行軍,斬淫逸不可禁止者。大軍行至御兒(今浙江省吳江縣南),勾踐又下令:有父母耆老而無昆弟者,歸侍父母;有兄弟四五人皆從軍者,遣其欲歸者一人;有眩瞀之疾者,遣歸;筋力不足勝甲兵,志行不足以聽令者,遣歸。

  意思是:家有六十歲以上的父母,又無兄弟者,可回家侍奉老人;一戶四五個兄弟同時出征,可按其心愿,回去一個;精神恍惚視力虛弱患病的人,也可回家休養;體力、意志不足以完成戰鬥,不能服從命令者,也可打道回府。

  勾踐這叫人性化帶兵,把兵士當兄弟,拿國民當親人,使全軍士氣高漲。君主如此厚待,他們願誓死追隨。

  越國5萬雄師開進吳國境地。吳王夫差親率6萬大軍趕往笠澤江,即今江蘇省吳江縣南。雙方夾江列陣對峙。

  這一仗怎麼打?硬拼,吳軍多出1萬人。若將吳軍一分為二,各個擊破當然尤為理想。但,如何分割?橫不能請求吳王,你把大軍分為兩部分吧,我們好打你。

  要不然就偷襲?可以。但得「聲東擊西」,這是三十六計中第六計,運用「坤下兌上」之卦象的象理,喻「敵志亂萃」而造成了錯失叢雜、危機四伏的處境,抓住敵人不能自控的混亂之勢,機動靈活運用時東時西,似打似離,不攻而示它以攻,欲攻而又示之以不攻等戰術,造成敵人的錯覺,出其不意地一舉奪勝。

  於是,等到夜裡,勾踐派出兩支各約1萬人的部隊,分別從溯江和順江鳴鼓渡江。戰鼓擂得震天響,配以喊殺聲音,吳王夫差的第一反應是越軍來偷襲了,他們分兵夾擊吳軍。既然敵人分兵來攻,咱就分兵抵抗。哪知道,溯江和順江的部隊,並非越軍主力,只是佯動。

  吳軍分兵移動,勾踐命主力部隊偃旗息鼓,潛行渡江,出其不意對吳軍中央薄弱部位發起猛攻。夫差措手不及,他全然沒料到越軍會這樣打——利用暗夜,兩翼佯攻,誘敵分兵,乘虛實施中央突破,這就是典型的江河作戰策略。

  吳軍中央部隊因此陷入混亂,難以招架越軍主力軍的瘋狂攻擊,只等兩翼部隊回救。

  兩翼部隊回救,越軍先行渡江的兩支部隊又步步追擊。如此一來,吳軍腹背受敵,此時越軍並非佯攻,而是貨真價實地夾擊。吳軍全線崩潰,主力遭受重創,只得往姑蘇城方向退逃。

  越軍自然不會就此打住,三撥部隊合兵一處,乘勝猛追,追至沒溪(今江蘇吳縣附近),吳軍又遭重創。吳軍且戰且退,越軍又追至姑蘇城郊,再度痛擊吳軍。吳軍主力精銳幾乎全軍覆滅。這是吳國有史以來,遭受的最為慘重的打擊。殘兵敗將只得退入姑蘇城據守。

  笠澤江戰役、沒溪追擊戰、姑蘇城郊殲滅戰,越國三戰全勝。吳國大勢已去,只能守城。越軍則採取圍困消耗的戰略。重兵合圍,也不攻打,意在消耗吳國,拖垮吳國,猶如凌遲,一刀一刀剮。

  超長久的圍困,吳國既無外援,也無救兵,糧食一點點耗光。還有什麼東西可吃?牲畜、家禽、樹根、草皮、布匹,凡能充饑之物統統囫圇下肚。百姓還得為守軍提供食物,即便如此,也終有枯竭的一天。

  餓,像胃裡齜出一張嘴,拚命往外咬。餓,使人雙眼發綠,露出野獸本性。每天都有人被餓死,每天都有人易子相食,每天都能看見浮腫的死屍。姑蘇城筋骨斷裂,內臟能量隨時間推移而流失。國民精神崩潰,絕望情緒病毒般蔓延籠罩整座姑蘇城。

  這已然是一座死城!

  可是,夫差不投降。他寧可搭上全城無辜百姓的性命也不投降。他的身影在姑蘇城上幽靈般矗立,這一回,他是真的要瘋了。

  一年過去,又一年過去,吳國其他土地盡歸越國所有。第三年,姑蘇守軍終於力竭糧絕。憑藉僅存的戰鬥力,也可以說是求生本能,吳軍在一天夜裡突圍,死傷過半,一路西逃,上了姑蘇山(今江蘇省吳縣西15公里),卻又很快被越軍包抄合圍。再一次圍困,吳軍沒有力量可以消耗了。夫差派公孫雄肉袒膝行,光著身子跪行以卑辭厚禮向勾踐求和。

  勾踐於心不忍,準備答應求和。范蠡堅決阻止,他反問勾踐三句話:誰使我們早晨起來就顧不得吃飯,不是吳國嗎?與我們爭奪三江五湖的,不也是吳國嗎?我們為報仇雪恨,苦苦準備了二十年,現在就要放棄即將得到的勝利,怎麼可以呢?

  勾踐這才沒答應求和。但不願自己出面表示拒絕,讓范蠡去答覆吳國使者公孫雄。

  范蠡對公孫雄說:「以前,上天降禍於越,讓越受制於吳,而吳不接受。今日又以吳賜越,我們大王可不敢不聽從天命!」

  話說到這份兒上,公孫雄無言以對,痛哭流涕歸去。

  之後,勾踐命夫差遷居甬東,提出派百家侍奉夫差,一直到死。夫差認為這是勾踐對自己的羞辱,辭謝道:「你既然已經摧毀了我的社稷,毀滅了我的宗廟,我還是死了吧。我年紀大了,不能侍奉君王了。」

  於是,范蠡派3000兵卒進入姑蘇山。夫差不得已在姑蘇山自縊。

  這裡,有兩個問題,不知你會怎樣回答?假使你病入膏肓,那麼,你臨死前最想見的人是誰?最怕見的人是誰?

  我想,對於夫差來說,他臨死前,最想和最怕見到的是同一個人,那就是伍子胥。

  真見到了,他會對伍子胥說些什麼呢?恐怕是無言相對。因為說什麼都沒用,吳國已徹底滅亡了。

  不得不說,吳滅亡的因素很多。

  其一,是緣於夫差的戰略錯誤,大敗勾踐後,不採納伍子胥滅越的建議,留下後患。

  其二,夫差敗越後,剛愎自用,忠言逆耳,將伍子胥賜死,只信伯嚭讒言,統治集團腐敗昏庸。《國語·吳語》中說:「吳王淫於樂,而忘其百姓。」

  其三,反觀勾踐,「自身耕作,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節下賢人,厚遇賓客」,任用文種、范蠡等一批忠誠智謀之士,為其制定和實施了一套正確策略,達到強越弱吳的目標。

  其四,夫椒戰役,夫差勝越後得意忘形,一心爭霸,連年興師動眾,使得「吳士兵罷弊,輕銳盡死於齊、晉」,導致國力日虛。而越利用吳北上爭霸之機,「輕其賦稅,施民所善,去民所惡」,致使越國「田野開闢,府倉實,民眾殷」,「以多甲兵」。國富兵強,最終能滅掉吳國。

  其五,關於越以美人計獻西施而弱吳,僅見於《吳越春秋》、《越絕書》,不見於《左傳》、《國語》、《史記》等正史,而《莊子》、《墨子》等雖也提及西施之名,但其情不明。

  《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與《史記·貨殖列傳》兩篇中,都提到了范蠡,卻也沒有述及西施,更不用說記述她與范蠡的關係。因此是否有西施之事,值得懷疑。只可充作歷史愛情小說素材而已。

  越滅吳後,一躍成為長江流域和錢塘江流域的東方大國。乘滅吳的餘威渡過淮水北上,與齊、晉、魯、宋等諸侯在徐州(今山東騰縣)相會,向周王室進貢。周元王派人賜給勾踐祭肉,命其為伯。勾踐將淮上之地送給楚國,將吳侵佔宋的土地送給宋國,又將泗水東方百里之地給予魯國。《史記·越世家》記載:「越兵橫行於江、淮東,諸侯畢賀,號稱霸王。」

  這是勾踐的榮耀日子,是那些黑暗日子中他所期盼和渴求的,夫差也曾有過。可這份榮耀是由多少無辜百姓和兵士性命換來的?這樣的榮耀里或多或少,都有一絲殘忍在其中。這就是戰爭。所謂五霸七雄鬧春秋,頃刻興亡過手,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前人播種後人收,說甚龍爭虎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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