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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成全了我們 | 劉岳

劉岳,筆名大悲手,1980年出生,寧夏西吉人。出版詩集《世上》《形體》。


生活的微小部分

為了抵達菜市場

我需要穿過巷子和人群

穿過幾棵楊木

在一束青菜的根部

菜販與我說著相同的話

一些生活的微小部分

一束青菜使兩個男人變得溫順

我們

現在好了,我們

在一起,在廢棄的

莊院里,守著

蒼老的家

天藍藍的,落下來

光和土,我們愛這些

緩慢的時間。寂寞

但是踏實

庭院里的草

繁榮,瑣碎,遮蔽了

我們。在一起

我們很小。你是我的

母親,我是

我的父親

之後

雪停留在邊際

寂靜的原野上

天空沉下來

復又緩慢升起

你和你的女兒

在早晨,點燃了

一天中的第一炷香

普通的年份

你和你的女兒

總能回來

總能看到山頭

蒼茫的積雪

生鏽的水

像一張網,雨霧籠罩了

平原上的夜幕,小鎮濕淋淋的

隱約著幾片燈火。聊吧門口

煙火的味道,酒與肉的味道,往下沉伏

空瓶子堆積在巨大的木筐里

蒼涼的午夜,一個女人踏著泥水

走進來。沿著昏暗的牆壁,憂鬱的音樂聲

盲目地縈繞著,一再重複,幾個人

在獨自喝酒,散坐聊吧的深處

雨絲飄了進來,虛掩的半葉窗前

一盆蘭草垂下去,已經

寂寞地死去

幸福

是我們過於溺愛而傷害了那些清涼的雨水

河面的風吹向五月

深藏雷霆的皺褶被一再擴張

歲月的塵埃滌盡,我們留了下來

是我們心懷悲憫而沉在水底

一根水草不動聲色地穿越了我們

如同生死之間淌過水聲

我們是幸福的,歲月成全了我們

我們是災難的,兩翼雪白

形如兩隻戀愛中的水龜

我們靜伏於河底

一百年,一千年,或者更久

我們的身上長滿了水綠

是我們深遠的對視使世界從此變得安靜

即便我們死了,很快

我們變成了石頭,擱淺在河灘

撿取我們的也一定是兩個有情有義的人

雨巷

雨慢了下來,幽深的巷子

積著污水和淤泥,哪兒飄出了歌曲

斷續的,淡淡的,傷哀的

近了,又遠了

收破爛的人吆喝著,從巷口傳過來

有一句沒一句,依稀是女人

三輪車的響聲清脆起來,突又陷下去了

像沉到了水裡

冷清清的,空蕩蕩的

那些聲音,是死的

有打傘人歸來

有夜鳥沉重地飛翔

有花瓣落下

有雨水深入草木的根須

有打傘人歸來

收起檐廊的水聲

雨在繼續

一個詩人的願望

我是窮人,是個詩人

我的女人也是,但我的女兒不是

她的母親像她的奶奶,父親荒誕又很固執

而她只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懂得滿足和給予

在出生之前就被我喜愛,聰明過人

出生以後,我的女兒要跟隨爺爺

喜歡農村,學會待人接物,寬容,明曉是非

然後按她的意思讀書,上學或者呆在家裡

我希望她淘氣,逃學,考試不及格

去大街上撿水瓶,空著手回來

對我的窘迫和偏見表達抗議,但知道我是她的父親

能將我垂在額頭上灰白的頭髮撩起來

懂得理解和承擔,告訴我一個詩人的困惑

我允許她說:爸爸,我們是窮人。但不是出於自卑

她應該在溫暖中經歷苦痛和挫敗,變得自立

她將成長為一個懂事的孩子

喜歡和爺爺奶奶坐在一起,給他們講外面的事

告訴她的母親,父親是一位好詩人

我不責備她去市場擺個小地攤,即便是這樣

她仍是一對詩人夫婦驕傲的女兒,我感到欣慰

如果因為我她最終也成為詩人

她將痛苦,她會和我一樣忍受孤獨和妒忌

受到編輯老爺的愚弄和人世的冷落,靈魂悲苦

而我將像我的父親為我那樣為她節衣省食

事實上,詩歌就是血液流淌的身體,生和死

而她必須按照我的意願

傳統,真實,擔當,善意

眷顧河流,村莊,人群,泥土和根須

它們才是真正的意義之所在,而她

不能有絲毫的虛偽和鄙夷的口氣

但我多麼願意她不是。甚至,孩子

我願意能在風雨中的地攤上碰到你

開門見詩

2016年的第一天,我從凌晨睡去,午時蘇醒,新的一年就這樣開始了。

「在耕牛寡婦般的眼神里/無時不在的夢想已腐爛下去。」

起床的時候,我想起巴列霍的這句話。

2015年的第一天,我想起的也是巴列霍的這句話。但是,它不提供我的心情。至少在今天,它不。

今天我是簡單的,是一個男人,一名丈夫,一位父親,生活在一座城市邊緣素簡的樓房裡。

兒子起得很早,他站在椅子上,將書櫃里的書拿下來,堆在地上一本一本地翻,又裝進一隻紙箱里推來推去,玩累了去了客廳。

書屋裡就只有我和一地的書了。這多讓人幸福,有一個淘氣的兒子,有一堆讓人充實的書籍。

我的孩子已經三歲多了,三年多來,我守著他,是一位辛苦的奶爸,我能確信,一個寫詩的自己正在被人們遺忘。然而,如果僅僅是我沒有出現在一些演繹詩歌的公眾場合併一展才能的緣故,我不會介意。

我已很少與人說起詩歌了,寫作也慢了許多,油鹽醬醋的生活使人忙碌,而我又少於天分與見識,寫出好的詩歌作品就顯得慢,顯得吃力,如果人生真能是百年,那麼,我已經算得上是大齡的人了,對於詩歌,求索而又落寞,就有著複雜的不願示人的心態。

自然,我的謙卑是出於對詩歌高遠的仰視,輕薄的年代已經遠去,年齡的增長會使人本分和內斂,知而往之,在謙虛中滋養著一種強大,便擁有了一份詩歌教化出來的平靜和微小。

或許,作為一名詩人——如果我是,只有在我垂眉長須的年紀才能異常清晰地詮釋出一個貼近眾人並符合自我的詩歌真相,在此之前,詩歌依然是無須張揚的生命復活於瞬間而覓得的最好的語言形式,獲以陳述,又不可或缺地構築在人格的基礎之上。

我的意思是,生活的困惑以詩歌的形式呈現著,又在詩歌的層面上得到化解和安撫。顯然,只有將詩歌帶回到生活當中才能清晰地展示出它的面目。

我願意說出這樣的事實:在近十年的閱讀書寫當中,詩歌已經日漸明確地成為了我的生活、悲喜,小得失小憂患的另一真實的存在,並在不斷深入的生活中得到積累、延續、擴張、重複、生成,趨於深刻,以此,使我的虛弱、身世與野心,以及人的實實在在的庸常生活、意外和宿命得以發現、詮釋和修復。

因此,我將得到某種寬恕和恩賜。

非常幸運,詩歌之外,我是沉默的。這個與萬事萬物一同一握即碎的人,一定不會出現在靠裝瘋賣傻支撐衣冠的眾人當中,一定不會。

魚伏於水,生一湖泊。

鶴立於雲,取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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