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學文化與中國知識分子精神

儒學文化已經浸潤至中國人的骨髓之中,尤其體現在中國文人的氣質、精神、境界、抱負、行為、舉止上面。雖然經過時代風雨的吹打、政治歷史的折磨,卻一代一代頑強地傳襲下來,並在各種社會處境中得以突出的展現。在一定意義上,儒家精神境界已經成為中華文化之魂,其思想要素亦以成為中國知識分子的「潛意識」。我們今天開始理直氣壯地提出要繼承、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那麼就必然要解決正確分析、評價儒家文化在中華文化整體中的地位和作用問題。其實,儘管儒家文化有某種歷史的局限,但從整個中華文化的歷史進程來看,可以說儒家文化在約兩千年的中國歷史發展中,起到了最主要的「潛在的精神力量」之作用,使中華文明得以自立於世界文明之林,讓中國歷史沒有中斷地延續之今。而在這種中華文化及中國社會持久而艱難的保存和延續中,中國知識分子忍辱負重、犧牲自我,發揮了極為關鍵的作用。

受儒家文化的影響,中國知識分子對己要求「修身養性」以達潔身自好,在外則強調「精忠報國」的政治責任和使命,為此而實現「舍小我」、「為大我」的價值理念和社會擔待,由此形成了中國「仁人志士」的使命、責任、義務,而且有著隨時準備為其精神理念和國家興盛付出「捨身成仁」之代價的氣魄。

儒家文化有著濃厚的現實關切情結,以「天下」大事為己任,從而使儒家本有的「敬天」這一超越精神落在實處、接上地氣。所謂儒教的這種「內在超越」如果沒有一種「超越自我」、「洞觀天地」的「天地境界」和博大情懷,則很難真正做到「內在超越」。因此,儒學文化的超越精神是內外打通的,在經歷複雜歷史變遷的現實社會中由中國知識分子以其精神、抱負、責任、使命及其身體力行而頑強展示出來。強調「內聖外王」的儒家精神一方面要求知識分子應有人格修養的功夫,這就使其注重內在的德性涵養和外在的琴棋書畫技能:另一方面,中國社會對政治忠誠的呼召則要求知識分子挺身而出,為國分憂,在治國安邦上有其作為。這樣就鑄就了以「士」為稱謂的中國知識分子群體及其人格特性。這種「士」乃以「天下」為己任,將堅持真理視為「替天行道」,以及「士為知己者死」的氣魄。由此,就有了中國知識分子「捨身成仁」、「精忠報國」這種可歌可泣的英雄壯舉。

在儒家對中國社會階層的理解中,中國社會之人是有其等級的,大致有「庸人、士、君子、賢、聖」這樣五等人,其中「士」有一種適中的定位,可以避免「庸人」之墮,守其「君子」之位,力爭「聖賢」之境。這基本上就是中國知識分子的社會定位。因此,在中國政治文化傳統中,讀懂其社會中的知識分子乃至關重要.「士」的使命感和責任感使之具有一種「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積極有為的社會參與姿態;將「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作為其政治信仰和抱負;在「士」的踐行中會充滿政治熱情和激情,甚至可以捨棄一切,如孔子為「禮崩樂壞」而奔走呼號、不怕落得「喪家犬」的下場,屈原為國家破滅而投江殉國、因此浩氣永存。「士」的社會努力乃循序而為,注意其階段性和逐漸發展、提升,即有著「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先後秩序和循序漸進的步驟,亦有著「先天下憂而憂,後天下樂而樂」的境界。不過,在錯綜複雜的中國政治氛圍中,「士」在政治上作「忠良」時亦形成了其「中庸」、穩健、淡定的氣質,強調「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有著「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的冷靜,而且因吸納佛道思想故此也能有「水窮雲起」、「退一步海闊天空」的自我解脫。「士」主張其內在功夫和外在功夫的有機結合,恰如孟子所言,只有「存其心,養其性」,才能「事天也」。以這種「事天」、達天下太平為政治追求,「士」對自身故有嚴格要求,不僅有著政治上的「克己復禮」,而且也在生活上追求「潔身自好」,注重修行養性。

這種中國知識分子在其政治傳統中舍「小我」、為「大我」的奉獻,進而體現為中國人的集體意識、團隊精神。這種政治理念與中國傳統的「家」、「國」觀念密切關聯,源自儒家傳統「克己復禮」的政治哲學和「忠貞孝悌」的道德哲學原則,由此形成在家孝順父母、為國忠於君王的「絕對命令」,並成為維繫中華社會秩序的政治信仰。

中國知識分子在其傳統的政治關註上一方面有著其「中國」觀和「天下」(世界)觀,為此旨在推行一種社會「大同」的信念;另一方面則有其社會秩序觀,為力挽「禮崩樂壞」的頹局而要「克己復禮」,旨在恢復禮儀之邦的「仁政」。為了這種使命,儒家文化「修、齊、治、平」的責任觀遂得以凸顯,以知識分子為主體的「士」則是這一責任及使命的主要擔待者,旨在「替天行道」、達天下太平。

「中國」與「天下」觀念是發展變化的,這反映出古代中國人對其國家與世界的自我認識之擴展。《孟子·藤文公章句上》記載,「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泛濫於天下,……獸蹄鳥跡之道,交於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此處「中國」乃指堯舜居住之地,而「天下」則為今日「中國」之意。由此,「中國」具有中土、中間、中央的寓意,因而亦作「京城」、「國都」之稱。 《詩經,大雅,民勞》之「惠此中國,以綏四方」,《論衡,刺孟》之「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養弟子以萬鍾」等皆「京師」、「京城」之意。由於古代華夏族的核心地位,其所居中原地區及在此建立的政權亦有「中國」之稱。如《戰國策·秦策三》載,「今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也。」《史記·孝武本紀》稱「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蠻夷,五在中國」。

與「中國」的表達相對應,「天下」、「四海」則有現代意義上的「中國」蘊涵,因為當時的世界觀很難超出這一視域之外。前面所論及的「天下」和《書經·大禹謨》中「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所言之「天下」及「四海」,才是遠古真正的「中國觀」。故此方有《論語·顏淵》「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以及《史記·高祖本紀》「且夫天子以天下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之言。中國古代的政治信仰提倡一種「天下為公」的理念,視此為「大道」通行的標準。在此的「家」、「國」觀念亦極為鮮明,「家」為「小我」之「私」,而「國」方乃「大我」之「公」,形成中國自古至今一脈相承的強烈且獨特的「集體」意識。

這裡,只有「天下為公」才可實現社會「大同」,這種嚮往、追求「大同」的政治信仰也是要超越現實狀況的努力,其政治理想的實現乃朝向未來,儘管人類在此可能會以「懷舊」的方式來表達,如相信遠古社會曾有一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黃金時代」,而現在卻已失去,故而應努力將之恢復等,其實質卻仍然為一種「未來」觀。未來理想社會是對於現今社會而言,在一定程度上表達了某種對現實的不滿、失望和否定。不過,中國政治理念也是中庸、溫和、不走極端的,因此並不會放棄對其現實處境的改進、提高。如作為「大同」思想之源的《禮記,禮運》如此對比說,「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己,大人世及以為禮,城郭溝池以為固,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 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制度,以立田裡, 以賢勇知,以功為己,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選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謹於禮者也,以著其義,以考其信,著有過,刑仁講讓,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執者去,眾以為殃,是謂小康。」

「小康」基於「家」,而「大同」則為「公」,乃「天下」境界。「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這種「大同」社會的政治信仰對中國歷代統治者和知識精英都深有影響,尤其在近現代中國變革時期屢被人提及,如康有為的《大同書》、孫中山的「天下為公」思想等,都是這種探究的明證。當形成以漢文化為主、涵括各少數民族文化的華夏文化之後,古代中國的概念就擴大為現代意義上的中國,而天下則有了世界之蘊涵。

中國古代王權政治主張一種「禮」、「樂」文化,強調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中國要維繫一種「君為臣綱,夫為妻綱,父為子綱」的社會等級秩序。這種觀念是中國社會「忠」、「孝」思想的根基,「孝」為中國社會家庭關係之綱,故此而有今天中國的「孝文化」傳統;「忠」則是中國社會政治關係之綱,由此而有中國「忠君」、「報國」的政治文化傳統。其中「孝道」乃「盡忠」的邏輯前提和認知基礎,只有在家打好盡孝的基礎,才會自覺實現對「國家」、「君王」的「忠誠」,二者所持守的基本原則即乃「誠信」原則。中國古代「家」與「國」的觀念有著密切聯繫,因此才會「國家」合稱。對於個人而言,「家」乃其「小家」,「國」則為其「大家」,所以形成了舍「小家」為「大家」的社會秩序,從「保家衛國」可以到「舍家為國」,國家利益高於一切:當「忠」、「孝」不能兩全時,也理應舍「孝」守「忠」。儒家傳統的「家」「國」觀念,成為中國知識分子社會踐行時的重要參照和「絕對命令」。

不過,中國古代封建君王也容易以「國」為「家」,在「朕即國家」的觀念中或是以愛護家庭那樣來「治」國,但多為「據國為家」那樣腐化「敗」國;而當對「國」的忠誠轉為對君王個人的忠心之後,這種「忠」也可能會異化為「愚忠」。對此,中國知識分子的心情則非常糾結、複雜,其行動的步伐也會舉步維艱、十分為難。一旦社會出現了「禮崩樂壞」的局面,國家就會陷入動亂之中,政權亦有可能發生更迭。在這種社會秩序的維繫中,大致有「禮」、「仁」兩維,其中「禮」乃客觀性的,針對社會,即人們比須遵循的社會規範,所以要用「法」來保障;而「仁」則是主觀性的,針對個人,基於人的教育訓練和道德修養。基於中國社會高於個人、集體重於私己的原則,「仁愛」、「仁政」必須為社會秩序之「禮」服務,所以才有「克己復禮為仁」之說。這也成為中國人政治文化的重要原則,並使中國人具有超強的自我剋制能力。這種特性在中國知識分子身上得以保留和延續,也成為我們今天重新認識中國知識分子的一個重要參考係數。要了解中國現實文化及社會精英的秉性,深入探究儒學文化及其鑄就的中國知識分子精神,當下或許也就有著極為獨特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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