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楞伽經考(劉正平)

《楞伽經》考

--兼議印順的《〈楞伽經〉編集時地考》

劉正平

2010年3月31日 佛學研究網

  《楞伽經》是中國佛教禪宗和唯識宗共同宗奉的一部經典,但禪宗和唯識宗對於《楞伽經》如來藏思想的解讀卻存在很多不同。禪宗傳承是南方系如來藏思想,而唯識宗繼承的是北方系的阿賴耶識思想。自二十世紀以來,圍繞如來藏思想是否為純正佛法這一問題,引起了一場曠日持久的爭論,一直影響至今。在這場爭論中,對於《楞伽經》的成立時間以及思想流派的判定存在很多問題。印順在其《〈楞伽經〉編集時地考》(1957)中認為,《楞伽經》是印度笈多王朝時期編輯的,代表的是後期大乘佛梵化的思想,其編集者可能即是達摩的師傅。在《〈楞伽阿跋多羅寶經〉釋題》中,印順認為《楞伽經》是後期大乘經,其思想與無著、世親體系不太相同,是為了貫通如來藏與阿賴耶二大思想系而集成的。在《如來藏之研究》(1981)一文中,印順評判如來藏為梵化的、不了義的真常唯心大乘思想。

印順對於《楞伽經》的考察存在許多問題,這影響了近代對於《楞伽經》義理的理解,因而有必要對《楞伽經》成立的時間以及思想流派進行再考察。

一、《楞伽經》成立的時間

關於《楞伽經》成立的地點,印順認為本經是成立於南印度的一部典籍。這種判斷可以從經題和魏譯本中直接找到根據。魏譯本《請佛品第一》中說:「爾時婆伽婆於大海龍王宮說法,滿七日已,度至南岸。時有無量那由他釋梵天王諸龍王等,無邊大眾悉皆隨從向海南岸。爾時婆伽婆,遙望觀察摩羅耶山楞伽城。」文中說明本經是在楞伽城說的。卷十偈頌品中說:「如來滅世後,誰持為我說?如來滅度後,未來當有人。大慧汝諦聽,有人持我法,於南大國中,有大德比丘,名龍樹菩薩,能破有無見,為人說我法,大乘無上法,證得歡喜地,往生安樂國。」文中授記有南印度的龍樹菩薩在未來弘揚此大乘法門。根據文中的這些線索,一般認為《楞伽經》是成立於南印度的。

此外,根據《高僧傳》卷三、《出三藏記集》卷二記載,四卷本《楞伽阿跋多羅寶經》的翻譯者求那拔陀羅在劉宋元嘉十二年(435)經過獅子國(今斯里蘭卡)等地泛海到達廣州。《洛陽伽藍記》卷一記載,中國禪宗的初祖菩提達摩,生於南印度,婆羅門族,出家後傾心大乘佛法。梁普通年中(520~526,一說南朝宋末),他自印度航海來到廣州。菩提達摩傳播的是南天竺一乘宗,並付囑四卷本《楞伽阿跋多羅寶經》與慧可印心。從譯經者和早期傳播者的來源來看,《楞伽經》應是成立於南印度。

關於本經成立的時間,則是難於判斷的問題。中國古代的判教都認為本經是佛陀時期傳出的,只是對於中期傳出還是末後傳出說法不同。根據智者大師的判教,本經出現於五時之中的生酥時,即第三時方等會,如來宣說《楞伽》、《楞嚴》等諸大乘經,讚歎大法,呵責小教,令諸小乘恥小慕大,故以生酥味譬之,認為本經成立早於《般若經》。按照後魏光統法師立頓、漸、圓三教的判法,本經則出現於佛陀說法第三期。賢首的判教則認為此經是大乘圓頓教,出現於佛陀說法後期。

近代則比較注重從歷史和文本考據資料來判定《楞伽經》成立的時間。鈴木大拙在1930年出版的《楞伽經研究》和1932年根據南條文雄校訂的梵文本進行翻譯的英譯本《楞伽經》中注意到,梵文本的每一章都有一句結束語,第一章末有「第一章為羅婆那勸請」,第二章末有「第二章結束,為36000頌楞伽經法本選集」,第三章末有「第三章結束,關於入楞伽的無常性,一部大乘經」, 第四章末有「第四章結束,關於覺悟」,第五章末有「第五章結束,關於如來的常、無常性」,第六章末有「第六章結束,關於剎那」,第七章末有「第七章結束,關於無我」,第八章末有「第八章結束,關於楞伽經的吃肉,此為一切佛陀教導的根本」,第九章末有「第九章結束,為楞伽經的陀羅尼」。從這些結束語可以推論,《楞伽經》似乎是從一部36000頌的大本中選編而成的。梵文本偈頌品前有一段話,「傾聽此楞伽經宣揚的,以偈頌編輯的完美的大乘教導,摧滅一系哲學論點」。此段話似乎也說明偈頌品是整部大《楞伽經》的總結。從內容上來看,偈頌品中的一些內容是經本中所沒有的,這些內容可能即存在於大本之中。大本《楞伽經》中可能包含有一品名為「一切佛陀教導的根本」,而求那拔陀羅翻譯為「一切佛語心品」,並以此副標題命名各章。

鈴木大拙注意到了偈頌品關於八識和九識一句,「由虛妄分別,是則有識生,八九識種種,如海眾波浪。」以及末後一系列關於歷史的授記說明,「我滅百年後,毘耶娑所說,婆羅多等論,次有半擇娑,憍拉婆啰摩,次有冐狸王,難陀及毱多,次篾利車王。」鈴木認為偈頌品可能後來不斷被添加過,而經文本身可能出現較早。在寫這本書時,鈴木認為《大乘起信論》為馬鳴的作品,而《大乘起信論》的主體思想非常接近《楞伽經》,故此他推斷《楞伽經》應早於馬鳴,約成立於公元一世紀。

呂澂則是從佛教經論的引用資料上來分析《楞伽經》成立的時間。呂澂認為,大乘佛教早期的龍樹、提婆的作品中並未引用《楞伽經》的內容,直到清辨時期(大約公元490~570年)才開始引用,故認為《楞伽經》是在提婆菩薩之後出現的。

印順認為此經成立於笈多王朝時期, 這和他對於《楞伽經》的判教是直接相關的。印順認為《楞伽經》是佛梵化的著作,笈多王朝時期正是大乘佛教興盛的時期,同時又是婆羅門教復興的時期。王朝的帝王們大部分信奉婆羅門教,佛教始終與婆羅門教派處與相互競爭之中,婆羅門教吸收了佛教的教理、制度以及造像藝術,形成了佛梵混合的新婆羅門教。

其次,印順主要依據唐譯本《楞伽經》偈頌品中的一些歷史資料作出判斷,這裡我們把相關的一些重要偈頌抄列如下:

我釋迦滅後,當有毘耶娑,迦那梨沙婆,劫比羅等出。我滅百年後,毘耶娑所說,婆羅多等論,次有半擇娑,憍拉婆啰摩;次有冐狸王,難陀及毱多;次篾利車王,於後刀兵起;次有極惡時,彼時諸世間,不修行正法。如是等過後,世間如輪轉,日火共和合,焚燒於欲界。復立於諸天,世間還成就,諸王及四姓,諸仙垂法化,韋陀祠施等,當有此法興,談論戲笑法,長行與解釋,我聞如是等,迷惑於世間,……余佛出善時,釋迦出惡世。於我涅槃後,釋種悉達多,毘紐大自生,外道等俱出。如是我聞等,釋師子所說;談古及笑語,毘夜娑仙說;於我涅槃後,毘紐大自在,彼說如是言,我能作世間。我名離塵佛,姓迦多衍那,父名世間主,母號為具財,我生瞻婆國,我之先祖父,從於月種生,故號為月藏。出家修苦行,演說千法門,與大慧授記,然後當滅度。大慧付達摩,次付彌佉梨,彌佉梨惡時,劫盡法當滅。迦葉拘留孫,拘那含牟尼,及我離塵垢,皆出純善時。純善漸減時,有導師名慧,成就大勇猛,覺悟於五法,非二時三時,亦非極惡時,於彼純善時,現成等正覺。……釋子悉達多,步多五髻者,口力及聰慧,亦於未來出。

印順認為,這些偈頌是在說明《楞伽經》的流傳法系。本經的作者仰推迦旃延佛,迦旃延法付大慧,大慧傳達摩,達摩付彌佉梨。大慧即《楞伽經》的問法者,本經也說他成佛。印順又推測,此達摩可能即是劉宋的時期(公元407年)從獅子國來到中國,唱「南天竺一乘宗」,以「四卷楞伽印心」的達摩。而達摩的師傅,即是南天竺的大慧,也即是本經的編輯者。迦旃延佛時期是印度各學派未分裂以前,為吠陀時代。迦旃延佛滅後,有釋迦等五家雜出,這五家即本段中說的「釋子悉達多、步多、五髻者,口力、及聰慧」。釋子即釋迦牟尼;步多,魏譯浮單多,即吠檀多;五髻者,即勝論派的般遮屍棄;口力,即虛空論師;聰慧即數論派。

中間一段,說明的是印度的歷史,「次有半擇婆,憍拉婆啰摩;次有冒狸王,難陀及毱多;次蔑利車王,於後刀兵起,次有極惡時,彼時諸世間,不修行正法」。印順認為,半擇婆Pandava即般遮羅,拉婆 Kaurava即拘盧,這是梵書時代中國地方的主要國家。啰摩Rama即憍薩羅王子,冒狸Maurya即孔雀王朝,難陀Nanda指難陀王,毱多Gupta指旃陀羅笈多,蔑利車王Mleccha即邊地王,也泛指無道的惡王。所說的次而刀兵大亂,即指摩竭陀的王統中絕,為南方案達羅國王所滅。此後笈多王朝統一五印度,法化既興,釋迦等三家(聲聞佛教,吠檀多,彌曼差派)又出來迷惑於世間。在梵文復興的時代中,編集者不滿於初期佛教的釋迦、數論、勝論、尼犍子、吠檀多、彌曼薩諸家的分流,於是仰推迦旃延佛,高標真常唯心論的自宗。印順從這些歷史記錄推斷,本經為笈多王朝的產物。

第二點,根據佛教史,印度瑜伽行派正是發展於笈多王朝統治期間。無著、世親等諸大論師皆以阿踰闍為中心,振興大乘阿毗達磨之學風。《解深密經》、《瑜伽師地論》、《攝大乘論》等大乘經論相繼出世。無著、世親時代,並無引用《楞伽經》,直到清辨時代才開始引用《楞伽經》。笈多王朝鳩摩羅笈Kumaragupta (415-455)以後,即因外有敵人,內部分立而逐漸衰落。因此印順認為本經的編集,即在這一時期中。

第三點,《楞伽經》中有偈頌雲,「由種種心分別諸法,非諸法有自性,此但妄計耳。」印順認為這與世親的唯識三十頌中「由彼彼遍計,遍計種種物,彼遍計所執,自性無所有」,文義次第,非常一致。所以判定本經實為唯識興盛以後的作品。基於以上原因,印順認為菩提流支翻譯的題為天親菩薩造的《楞伽經唯識論》一卷,題為提婆菩薩造的《提婆菩薩破楞伽經中外道小乘四宗論》一卷,《提婆菩薩釋楞伽經中外道小乘涅槃論》二卷,這三本論的作者是菩提流支自己加上去的。

關於天親(世親)生活的年代有多種說法,J.Takakusu認為是公元 420~500年間(「A Study of Paramartha"s Life of Vasubandhu」,JRAS,1905),呂澂即採用這種說法。U.Wogihara認為是公元390~470年(「Asanga"s Bodhsiattvabhumi」,1908)。宇井伯壽認為是320~400年(《印度哲學史》,1932)。印順在其《印度之佛教》中是認同宇井伯壽這一說法的,後又在《佛教史地考論》中推斷世親為公元360~440年。

印順根據魏譯的偈頌品得出《楞伽經》成立於公元五世紀笈多王朝,這種分析首先從時間上來說論證是不清晰的。求那拔陀羅翻譯《楞伽阿跋多羅寶經》是在公元443年,至少在此之前,也即是說即使按照印順推定的世親生活年代,印度就已經存在本經了。印順似乎認為本經由大慧造好後直接由達摩帶來中國,而後求那拔陀羅翻譯的,這種說法缺乏史料根據,主觀性臆斷性強。

其次,印順忽略了梵文本每一章之後的結束語以及歷史上對於《楞伽經》傳說的記載。我們先來看一下唐譯本的參與者法藏在其《入楞伽經玄義》中的記載:

第八部類傳譯者,先明部類依所見聞有其三部:一、大本有十萬頌,如開皇三寶錄說。在於闐南遮俱盤國山中,具有楞伽等十本大經各十萬頌 。二、次本有三萬六千頌,如此所翻諸梵本中,皆雲三萬六千偈,經中某品即備答一百八問。如吐火羅三藏彌陀山,親於天竺受持此本。復雲西國現有龍樹菩薩所造釋論,解此一部。三、小本千頌有餘,名楞伽紇伐耶,此雲楞伽心。

根據法藏的記載,當時翻譯唐譯本是根據五種梵本,這些梵本中都記載有「三萬六千偈」。而我們目前留存下來的三種譯本中卻都沒有看見「三萬六千偈」的文字出現,因此推斷法藏所看見的「三萬六千偈」的文字也是梵本第二章的結束語,而結束語在經中並沒有翻譯。參與譯經的吐火羅三藏彌陀山自稱是親自學習過「三萬六千偈」中本《楞伽經》的,並說經中某品回答了經文中一開始大慧所提的一百零八問,當時印度有龍樹菩薩所造釋論,解釋此「三萬六千偈」的中本《楞伽經》。

此外,根據西藏布頓(1290~1364)《佛教史大寶藏論》記載,《楞伽經》本來有三萬六千頌,現存僅有三千六百頌。多羅那他(1575~1634)《印度佛教史》則記載,大乘經多來自於聖觀世音、秘密主、文殊、慈氏等,《入楞伽經》原來有二萬五千頌,經過兩次法難之後,《入楞伽經》只剩下單獨的《如來藏品》(似指佛語心品)等少數的幾品。本書第十五章記載了龍樹時期就有奉行瑜伽行唯識的大乘師難陀、三藐薩底耶、波羅摩斯那,三人造有若干阿毗達磨論典,解釋阿賴耶識問題。三位論師被稱為前瑜伽師,以區別於無著世親後瑜伽師。和提婆同時期有一位龍召或龍叫,也是龍樹弟子,著作有《三身贊》和《如來藏贊》的論典,宣揚唯識中道義。龍樹的梵文為Nagarjuna,龍召的梵文為Nagahvaya,梵文《入楞伽經》中的授記文為Nagahvaya,龍樹和龍召是否為同一個人,學術界則存在爭議。圓測所說那伽犀那,即龍軍,為三身論主,可能即是此龍召。吐火羅三藏彌陀山所說的龍樹菩薩所造釋論可能與這位龍召有關。大藏經目前存有題名龍樹著的《贊法界頌》(大正藏卷32,No.1675),表達的是如來藏思想,可能即與此龍召有關。從上面資料可以推論,龍樹時期南天竺就已經存在傳播如來藏思想的瑜伽師了。

二、南印度《楞伽經》傳播的思想流派

南天竺的瑜伽師是什麼派別呢?我們可以在玄奘的《大唐西域記》中得到線索。《大唐西域記》中有五個地方提到「大乘上座部」。「上座部」通常被認為是和小乘「大眾部」相別的保守派。玄奘在描述其它國家伽藍佛學派別時,用語是很仔細的,對於學派清楚的即給與明確說明,如第一卷的阿耆尼國,「習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梵衍那國「宗學小乘說出世部」;對於不是很清楚的,只說明大乘或小乘,如第二卷的跋虜沙城「並小乘學」,第三卷的烏仗那國「敬信大乘」等等。「大乘上座部」的用法顯然是有特別意義的。根據季羨林的研究,我們把這五個地方抄列如下:

一、卷八:摩揭陀國

(摩訶菩提僧伽藍)其先僧伽羅國王之所建也。僧徒減千人,習學大乘上座部法。

二、卷十:羯陵伽國

伽藍十餘所,僧徒五百餘人,習學大乘上座部法。

三、卷十一:僧伽羅國

伽藍數百所,僧徒二萬餘人,遵行大乘上座部法。佛教至後二百餘年各擅專門,分成二部:一曰摩訶毘訶羅住部,斥大乘習小教。二曰阿跋邪祇厘住部,學兼二乘弘演三藏。

四、卷十一:祿羯呫婆國

伽藍十餘所,僧徒三百餘人,習學大乘上坐部法。

五、卷十一:蘇刺佗國

伽藍五十餘所,僧徒三千餘人,多學大乘上座部法。

普辛(Poussin)認為,每個佛教部派中,都有兩個集團,一個是大乘集團,一個是小乘集團,他們共同遵守部派戒律,但各自可以採用不同教義。這種說法是相當有道理的。這裡使用「大乘上座部」就應該是學兼二乘、弘演三藏的阿跋邪祇厘住部。先於玄奘留學印度的法顯(約340-422年)在其遊記中提到「無畏山精舍」和「摩訶毘訶羅精舍」 。「摩訶毘訶羅」 即梵文大寺Mahavihara,無畏山梵文即Abhayagiri,音譯阿跋邪祇厘,系位於錫蘭舊都阿閦羅陀補羅城北之古寺院。該寺建於公元前一世紀中,相當於當時錫蘭教團統一中心大寺(Mahavihara)建造後二百十七年,乃錫蘭王婆他伽馬尼破壞尼乾子之園而建,獻與當時大寺長老摩訶帝須(Mahatissa)。後摩訶帝須被大寺擯出,其門徒遂與大寺分離而據此寺,號稱無畏山寺派(阿跋邪祇厘住部)。錫蘭佛教因而分裂為大寺派(摩訶毗訶羅住部)與無畏山寺派。法顯當時求得彌沙塞律藏本,說明當時錫蘭戒律屬於薩婆多化地部,彌沙塞律藏是二派共同遵守的。

大寺派宗奉小乘上座部教法,而無畏山寺派學兼二乘。何為「學兼二乘」呢?《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四中記載玄奘曾經要去錫蘭學習,「是時聞海中有僧伽羅國(此雲執師子也)有明上座部三藏及解瑜伽論者」,後在印度南海之口建志城遇見僧伽羅國「大德名菩提迷祇(抑雞反)濕伐羅(此雲自在覺雲)阿跋耶鄧瑟哳羅(此雲無畏牙)如是等三百餘僧」,玄奘問彼僧曰:「承彼國大德等解上坐部三藏及瑜伽論,今欲往彼參學。師等何因而來?報曰:我國王死,人庶饑荒無可依仗。聞贍部洲豐樂安隱,是佛生處多諸聖跡,是故來耳。又知法之輩無越我曹,長老有疑隨意相問。法師引瑜伽要文大節征之,亦不能出戒賢之解。」無畏山寺派所宗應為「明上座部三藏及解瑜伽論者」,我們對比求那拔陀羅翻譯的經本則知,上座部三藏即指《雜阿含經》和化地部禪法,瑜伽論則指《相續解脫經》、《楞伽經》南天竺一乘禪法。這即可能是「學兼二乘」的「大乘上座部」的真正含義。

從上面五個國家看,僧伽羅國、羯陵伽國和祿羯呫婆國都屬於南印度,而蘇刺佗國位於印度西海岸,國家貿易往來頻繁,思想受到南印度「大乘上座部」影響是肯定的。至於摩揭陀國的摩訶菩提僧伽藍的「大乘上座部」,《大唐西域記》記載很清楚,是先僧伽羅國王之所建。文中僧伽羅國王的時代是印度三摩達笈多(Samudragupta,326-375)時期。因此從「大乘上座部」的傳播上來看,至少在公元三世紀末,南方瑜伽師即向中印度發展了。

第三點,龍樹的《六十正理論》中有一頌說:「說大種色等,正屬識中攝;了知彼當離,豈非邪分別。」 此頌文說到地、水、火、風四大種唯識所現,識若無,色法亦無。可見唯識思想在龍樹時代就存在了。此外題為天親菩薩造的《楞伽經唯識論》,題為提婆菩薩造的《提婆菩薩破楞伽經中外道小乘四宗論》,這二論主要在於破斥小乘、外道所問難四種問題,《提婆菩薩釋楞伽經中外道小乘涅槃論》則破斥了外道和小乘二十種錯誤的涅槃觀點。《楞伽經》貫穿的一個重要主題即在於破斥了外道和小乘種種錯誤的觀點,這三部論造論的依據至少同《楞伽經》有一定的聯繫,否則菩提流支不應隨便冠於名稱。

第四點,《楞伽經》雖也講述三自性、八識,但主要是從世間緣起的角度來論述的,勝義則是無任何承認,而其禪法的特點也是從愚夫禪、小乘影相禪到大乘實相禪的瑜伽行中觀。從其特點來看,批判小乘色彩很濃,很有大乘上座部的意味。從歷史上來看,南印度是中觀論流行的區域,大乘上座部可能即是以三自性、八識的方式論述中觀。講述三自性、八識的論典並不能就確認是屬於唯識的論典,中觀與唯識的差異還是在於是否承認有勝義存在。在西藏,有些人就認為無著的《攝大乘論》、《辨法法性論》是論述中觀的著作。二論雖未提到《楞伽經》,但義理上同《楞伽經》是非常接近的,二論中也並沒有廣引經論。龍樹的《中論》、《六十正理論》、《寶鬘論》等著作也並未直接提到任何大乘經,但我們不能就因此猜測說大乘經大多在龍樹之後出現。因此從引用經論上來推論經論的產生時間,最多也只能作為參考,而不能得出必然的結論。

第五點,關於《楞伽經》偈頌品中出現的歷史紀錄,其中正法恢復一段,應指貴霜王朝時期,而非笈多王朝時期。為了便於理解,以下根據上述引文中間一段,對照鈴木梵文英譯本,文義重譯如下:

我釋迦滅後,當有毗耶娑 、迦那陀 、勒沙婆 、劫比羅 等仙人出世。我滅百年後,毗耶娑仙人所說的《婆羅多》出現。(人物有)般遮羅人、俱盧人、羅摩 ;次有孔雀王朝,難陀王及笈多王 ;次蔑利車王,都是些惡王,蔑利車王引起戰爭 ;次有極惡時,彼時世間不修行正法。如是等惡時過後,世間就將被拋入混亂的轉輪,烈火和太陽共和合焚燒於欲界。諸天會再次得到恢復,世間因此會得到好轉。世間恢復四種姓、國王、仙人、正法。吠陀、祭祀、施捨又再次興起,伴隨著正法的恢復;說過去確實如此,演說歷史,編寫韻文,長行與解釋,我聞如是等等,世間又將迷惑(於各種言說)。

本段講述的是釋迦滅後直到貴霜王朝初中北方印度的歷史,描述了當時社會佛教和其它教派混雜的情況。接著後面幾句:

於我涅槃後,(信奉)我釋迦教法的,(信奉)毗濕奴神 的,(信奉)大自在天 的學者們都會出現。如是我聞等經典是釋師子所說,敘述曾有如是事的歷史的是毗耶娑派,於我涅槃後,信奉毗濕奴神、大自在天的學者則說世界是由神創造的。

貴霜王朝時期,新婆羅門教開始出現,開始吹噓有神論,崇拜毗濕奴神、大自在天等,而前期無神論的婆羅門數論派、彌曼差、初期勝論派都衰敗了。此句正是描述當時社會情形。

後文所提到的慧mati可能是《大乘法界無差別論》及《究竟一乘寶性論》之作者堅慧。堅慧Saramati的論述主要為如來藏思想。《大乘法界無差別論疏》卷上云:「西域相傳,此是地上菩薩。於佛滅後七百年時,出中天竺大剎利種。聰睿逸群,備窮俗典。出家學道,慧解踰明。大小乘教,無不綜練。」 推算堅慧生活的時期正是貴霜王朝。後面提到的達摩、彌佉梨沒有確定的資料,無法說明。但也不能推出編集者仰推迦旃延佛,高標自宗的結論。

三、結論

根據上述資料分析,本文做出以下結論:1、南印度的瑜伽師是相對獨立發展的一支瑜伽師,這即是無畏山部的大乘上座部。這些論師比較重視如來藏思想的中道義,即瑜伽行中觀。2、龍樹時代(約公元150-250年)曾經存在過「三萬六千偈」的大本《楞伽經》,此為南方土著夜叉部存有。隨後,《楞伽經》傳播到了印度北方以及中亞於闐地區。3、為了方便讀頌記憶,人們選擇了其中的重要內容編輯成為小本《楞伽經》,小本《楞伽經》大約編輯於貴霜王朝時期(公元2-3世紀)。4、《楞伽經》在中國有四次翻譯,劉宋本和魏本這兩次翻譯代表了理解如來藏思想的兩種方向,前者代表的是印度南方的瑜伽系如來藏思想,後者更多體現的是如來藏思想傳到北方後與阿賴耶識思想的融合。在傳播過程中,南方的瑜伽師注重如來藏的瑜伽行中觀義,流傳到北方後,北方的瑜伽師以阿賴耶識融合如來藏思想,有些以染污阿賴耶解讀如來藏,有些以凈阿賴耶解讀如來藏,魏譯和唐譯末偈頌品「由虛妄分別,是則有識生,八九識種種,如海眾波浪」即表明印度瑜伽師的思想分歧。學派思想差異也可以從真諦所譯的《決定藏論》、《十八空論》中第九凈識阿摩羅識思想,勒那摩提(中印度)和菩提流支(北印度)關於《寶性論》翻譯中的思想差異得到印證。

(信息來源:佛教在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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