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一梅:給年輕人指路是最蠢的 | 紙城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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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日京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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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九月,廖一梅推出了自己的「悲觀主義三部曲」紀念版劇本,其中包括《戀愛的犀牛》×《琥珀》×《柔軟》這三部代表作。「這三本書放在這裡,就是我的前半生。這裡放了一張1988年的照片,那是我大學二年級的時候,這就是所有的一切。在挑選照片和資料的時候,我看到了很多現在不再來往的朋友,當時的歲月似乎都回來了。」

從三部曲的第一部《戀愛的犀牛》算起,近20年的演出長度,直到今天,廖一梅的「悲觀主義三部曲」仍在影響著一批批「對生命有所追求」的青年人們。「《戀愛的犀牛》一直讓我驚訝。之所以能演這麼久,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曾年輕、荷爾蒙膨脹,有過跟生活死磕到底的決心、想證明自己的願望。無論什麼樣的人,他都有這樣的願望,這種渴望是所有人共通的,某種程度上他們都曾是馬路和明明。」

對於創造了「馬路和明明」的廖一梅來說,她極其成功,我們對於她的想像永遠是依靠她所創造的人物,而非個人。在戲劇作品中,廖一梅的名字永遠年輕,從未老去。而生活中的廖一梅早已不是曾經的自己。她對自己的轉變有過一個很形象的比喻:「在一杯水裡放一把鹽,它根本就沒法喝了。但如果你把這把鹽放到湖裡,它可能根本就沒有變化,而是和湖水融為一體了。我本來是一個杯子,我對痛苦特別敏感。我希望我成為一個湖,最終成為大海。一切東西都能容納,這就是握手言和。」

當時紙城有幸見到很久未在公開場合露面的廖一梅,圍繞著年輕人的困境、新媒體新技術下的社會變化、戲劇在當下的意義以及「沉迷於遊戲」的「問題青年」等話題,與她聊了聊。

時隔大半年,又是一個人人都要討論「青年」的「五四」。當時的談話我想放到今天來看依然對當下的青年有所啟發。在廖一梅的戲劇作品中,我們試圖看到自己的情感、糾葛、痛苦和掙扎。而她的作品並不提供答案,只是真實的內心感受,讓我們有所投射。也許青年本身並沒有對與錯的選擇,沒有正確答案。我們只是需要表達,通過表達,確定自己,以自己的方式與生命「握手言和」。

廖一梅

問:陳麗萍(經濟觀察報·書評)

答:廖一梅

問:《戀愛的犀牛》已經演了上千場,經歷了幾代年輕人的喜愛,演過馬路這個角色的演員都在不同的場合以不同的形式表達過這個角色對他們人生的影響。包括很多年輕觀眾也都在某種程度上接受了這部話劇台詞中所構建的對於人生的態度,對於愛情的追求。在您看來,現實生活中,是抱有不滅的英雄夢想,有態度的活著更好?還是接受不完美的現實、學會忍耐、苦中作樂的生活更好呢?

答:沒有最好的,也沒有更好的,人生是沒法選擇的,都行,都是一個過程,只是一段路程。你選擇的生活都是切合你自己的,別人是無法左右你的。別人的經驗對你是沒有意義的。你自己選擇了哪一條路,就走下去,但選擇哪一條都不重要。

《戀愛的犀牛》劇照

問:您也表達了「害怕作品會誤導別人」,但是年輕人總會對一些事情很執著。

答:沒關係,有些時候越執著的人,可能轉變的也更決絕。這也是人生好玩的地方。人生絕不是計划出來的。使勁折騰的人也許更早的找到人生的方向和內心的平靜。而循規蹈矩的老實人,也許反而會迷茫更長時間,只是他沒有被發現。

問:如果選擇哪條路不重要,那重要的是什麼呢?

答:你最終會發現你自己,這是最重要的。

問:活在虛擬的現實中,已經是當下年輕人生活的常態了,接收到的信息大多是二手或者多手的。所以我們感受到的迷茫和躁動可能並不像你們的青春一樣,充滿了真實和情感,而是充滿了無力感。你怎麼看待這樣的現狀呢?

答:我不是那種認為「現在不如以前的人」。你以為年輕人在浪費時間,但實際上,他們是在另外一個世界。我說一個特別具體的例子,男孩從小都喜歡打遊戲,我兒子13歲,也特別愛打遊戲。但我從來沒有禁止過他,後來我發現他不僅是消遣,而是鑽研遊戲,成為了某種意義上的專家。他給我講遊戲里的世界觀,故事的構思,美術設計,他痴迷於此。

後來我發現,很早以前的文學青年(廖一梅特彆強調,這裡所說的文學青年就是一群對生命有追求的人,其實也可以稱為藝術青年,又或者文藝青年),寫詩;後來的文學青年看書、寫小說;再後來的文學青年做戲劇;再後來的去拍電影。而可能對於以後的青年人,這些已有的形式都不能表達他們自己了。而如果我小時候也接觸到這些極其震撼、漂亮的遊戲,我也會愛上的。這裡面承載的喜怒哀樂並不比一本書差。

戲劇和電影現在還追求互動,這些東西遊戲全部都包括。而且遊戲里也投射了人們的愛、恨、選擇。你怎麼能說這些不看書的小孩,只知道打遊戲的小孩就比以往的人更沒有頭腦,絕對不是的。我覺得他們談論宇宙,世界的看法是相當成熟的。而且並不固定在一個時空中,他們在遊戲的世界裡是可以無限創造的。他們一點兒也不膚淺,並且更富有善意。他們這一代人是不同的,所以我們沒有權利說這一代不如誰誰誰這樣的話。我不是一個對未來憂心忡忡的人,我覺得每一代人都會找到他們的方式。

《琥珀》宣傳照

問:你談到遊戲這個在人們生活中越來越重要的娛樂形式,而戲劇作為一個很古老的藝術表達形式,發展到今天,經歷了很多變化和革新,在面對新媒體和新技術逐漸佔據人們生活的情況下,你覺得戲劇的空間還有多少?

答:每一種藝術形式都有它的優勢和局限。就我而言,我很喜歡戲劇的局限性。因為戲劇永遠不可能真正打中。它不可能像電視劇一樣,目標性極強。但戲劇無論演多少場、排多少戲,都不可能真正打中觀眾。正因為這樣,在創作的時候,你才有更多的可能性和自由空間,不用承載太多的期望。這一點也是戲劇一直以來的特點。我覺得是非常難得的,現在的電影、電視劇都被折磨成什麼樣子了!因為太多的人關注,太多的人想從中間拿東西,這些都是束縛。所有的資源最終都會成為創作的束縛。

問:你說過年輕的時候喜歡去接觸天才型的人物,而現在也越來越關注普通人。普通人和藝術家在面對人生的時候有什麼相同和不同嗎?特別是有什麼相同之處?

答:每個人都要吃飯、上廁所。(笑)

問:不管是什麼人,是不是到了一定的階段,都會面臨相同的危機嗎?

答:一樣的,完全一樣。

問:普通人解決問題的方式和藝術家有什麼不一樣嗎?

答:我覺得,不能說普通人,而是「看起來」普通的人身上,其實都有特殊的過人之處。這是我以前沒有看到的。我以前看到的藝術家太多了,所以其實反而對人類感到絕望。很多聰明、敏銳、具有創造力的人會陷入各種痛苦。而在很多普通身上,卻又一種生命本身的韌勁兒。當然,那些有能力、有才能、有魅力的人更吸引人。但就我現在而言,我突破了這個界限,我認為每個人,有可能是很不起眼的人,他們都有過人之處,都是我永遠無法達到的。

問:如果再去創造一部戲劇,你會關注普通人的生活嗎?

答:不是普通人的生活,而是生活都普通。我可能說的普通並不是指生活本身,而是對生活的一種態度。有的時候,我認為做成一件事兒,達到一個目標,是容易的,但是注意到細節之處,去關心別人,是更難的。我現在最大的轉變是我懂得欣賞這樣的態度了,而不是像以前,認為生活必須是詩意的、強烈的、濃縮的。而我現在不這樣定義生活了。但也絕對沒有比較或者哪一種更好,只是懂得欣賞了。這對我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笑)

《柔軟》劇照

問:孟京輝當年在創作戲劇的時候,是一個不為世俗所動,不關心生計的人,但現在這樣的選擇對於絕大多數年輕人來說都是很奢侈的,似乎在理想和現實之間,年輕人的勇氣越來越小了,你有什麼經驗傳授嗎?

答:孟京輝是個怪人,像他這樣的人不多。即使是我們當時一起玩兒的朋友們,包括因為當時交不起房租,所以辭演《戀愛的犀牛》的陳建斌,當時孟京輝特別憤怒,認為是不可原諒的。但你很難說誰對或誰錯。對我來說,只是每個人的態度問題,是你心裡過不過得去。另外,給年輕人指路是最蠢的。很多時候我們看到的所謂的年輕人的困境和問題,別人是解決不了的,只能讓他們去表達。就像我當年寫《戀愛的犀牛》,表達是目的。其實我出的《三部曲》某種程度上就是讓大家知道每個人的青春都不稀奇,以前的人是這樣,以後的人也會這樣,每個人都會經歷青春這條河。


《悲觀主義三部曲》

廖一梅/著

浦睿文化·湖南文藝出版社

201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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