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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人卡埃羅面具下的費爾南多·佩索阿

牧羊人卡埃羅面具下的費爾南多·佩索阿

◎ 谷 禾

比之於早生近一千兩百年的中國詩人杜甫,費爾南多·佩索阿從17歲之後直到去世的30年里,幾乎沒離開里斯本一步,他每日上下班,寫作,酗酒,直到病逝,沒有行萬里路,更沒有「百年多病獨登台」滄桑坎坷,除了早年的三卷本《英文詩集》,直到去世前四年,才出版了第一本母語詩集《使命》,即便在詩歌圈,也沒有引起多少關注。但費爾南多·佩索阿比杜甫幸運,沒有等過三百年後的後生才俊蘇軾力推方名滿天下,而是在時光荏苒不足七十年後,已經被公認為20世紀最偉大的葡萄牙語詩人,而且是對後世產生了深刻影響的世界性大詩人,其熱愛者和研究者遍及世界各個角落。

葡文里「佩索阿」兼有「個人」也是「面具」之意。作為詩人的佩索阿似乎也心有靈犀,他秘密地也為自己創造了幾十張迥異的「面具」,他們各有不同的外型、個性、生平、思想和政治、美學,及宗教立場,相互之間有書信來往,互相品評、翻譯彼此的作品,有的甚至還有親屬關係或合作寫作,共同組成了輝煌的交響樂團,各有其獨特的聲音,合起來又能演奏出豐富的樂章,佩索阿既是這個樂團的指揮,也是音樂的譜寫者和定調者。他們一起拱衛著屬於費爾南多·佩索阿的偉大而神秘的詩歌世界。

在費爾南多·佩索阿所創造的的幾十位異名者和半異名者中間,牧羊人阿爾貝托·卡埃羅無疑是其中最為熠熠生輝的角色之一。阿爾貝托·卡艾羅面具下的「佩索阿」,自幼失去雙親,僅受過小學教育,和一位姑奶奶長住在鄉下,以牧羊為生,27歲即病故,他的詩集就題名為「牧羊人」。費爾南多·佩索阿把阿爾貝托·卡埃羅定位為一個感覺論者,自然詩人,他強調感覺事物本身,不加詮釋,反對分析性和總體性思維,認為自然中的一草一木僅是「一草一木」,沒有任何「道」「理」可言。阿爾貝托·卡埃羅是個異教徒,留下了以《牧羊人》《多情的牧羊人》《戀愛的牧羊人》為題目的近百首傑出詩篇,被其他異名者推崇為他們的「大師」,甚至連佩索阿都是受到他的啟發才開始創作的。阿爾貝托·卡埃羅面具下的佩索阿乾脆認為自然是高於上帝(信仰)的,他甚至為此願意流浪不歸,就像他在詩中所寫:

但如果上帝是樹木,是花朵,

是山巒,月光和太陽。

為何我還要叫他上帝?

我叫他花朵,樹木,山巒,太陽和月光;

因為,如果為了讓我看見他,

他把自己變成太陽,月光,花朵,樹木和山巒,

如果他化身樹木,山巒,

月光,太陽和花朵向我現形,

那是他想讓我認識他,

把他當做樹木,山巒,月光和太陽

——《牧羊人》

從阿爾貝托·卡埃羅面具下的詩行里,我們絲毫看不出費爾南多·佩索阿骨子裡的悲觀主義者的影子,他對世界的不停息的思考和「惶然」,以及那種「我通曉一切卻只留下悲嘆……」的絕望。阿爾貝托·卡埃羅面具下的佩索阿,則無論對生活和愛情都充滿渴望,如同一個興緻盎然的青春戰士,而與佩索阿毫無關聯(如果有,他們的秘密通道也只在夢裡),或者說,是費爾南多·佩索阿創造了阿爾貝托·卡埃羅這個詩人及其詩篇來與自我的悲觀主義作對抗。我們來讀一讀這首《多情的牧羊人(之二)》吧:

春夜的月亮高懸

想起你,我才是完整的自己

奔過曠野的微風和我相遇

想起你,呢喃你的名字;我不再是我:我是幸福的

明天你會來吧,你會同我一道去採花,沿著田壟,

而我將和你一起去田間,看你採花。

我已經望見明天在採花的你,和我一起,沿著

一道道田壟

但只有當明天你真的來到田間,同我一道採花,

那之於我才是快樂和真實

這個被愛情溢滿心靈的牧羊人,甚至到了「我徹夜無眠,看著,她,在每個角落,都出現的身影,/每一次,我都用與相遇不同的方式將她端詳。/我把關於她同我說話時模樣的回憶,變成念想/而在每一分念想里,她都因相似而迥異」 的痴情地步,作為閱讀者,我甚至懷疑,究竟哪一個面具下的佩索阿,才是真實的費爾南多·佩索阿?或者所有的面具都只不過是他解釋世界的不同視角而已。因為佩索阿已經明白無疑的告訴他的讀者:「我將靈魂分割成許多碎片/和許多人物」。這樣的回答,讓我想起了另一位古老的漢語詩人陶淵明。在陶淵明49歲時所作的《形影神》里,化而為「形」的詩人向「影」提出,既然人不能如「天地長不沒,山川無改時。」就該「得酒莫苟辭」,及時行樂。而化而為「影」的詩人對此反駁:「立善有遺愛,胡為不自竭,酒雲能消憂,方此詎不劣。」「形」「影」相爭,最後還是「神」來做了自我的闡釋;「日醉或能忘,將非促齡具!立善常所欣,誰當為汝譽?甚念傷吾生,正宜委運去。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陶淵明和費爾南多·佩索阿真是異曲同工,只是陶淵明用回歸田園的選擇,驗證了自己「任隨自然」的人生領悟,而費爾南多·佩索阿卻終極一生也沒有能夠解開關於生死、關於愛、關於宗教和信仰的心結,被內心的巨蟒纏絞著,在矛盾中走完了47年的生命旅程。他留下的卷疊浩繁的不同面具下的詩篇,讓我們看到了絕然不同的佩索阿。巨大的內心衝突,讓真實與虛構的世界混淆了界線,詩人不得不將自我從現實抽離開來,透過「面具」的方式,進行「多手互博」的詰問與回答。費爾南多·佩索阿不相信理性、權威,但面對鮮活的感官世界,又怯然止步,而始終沒能走出感覺和思維、感情和理智、肉體和精神對立斷裂的世界。

但就在掙扎里,偉大的費爾南多·佩索阿誕生並完成了自己!

佩索阿通過另一位作為面具的坎波斯致阿爾貝托·卡埃羅的信里曾這樣寫道:「詩歌是個體的。詩歌並不適於表達社會情感。社會情感由行動表達,每種社會情感都有相應的行動。而詩歌存在於行動和姿態不能表達的事物中。在你的詩里,我親愛的大師,我欣賞的正是你實現了這一點,而不是提供了多少知曉異教價值的歌唱。異教主義吸引我,就像基督教或其它任何事物一樣,而不是我和我的感覺。你對當前社會和藝術教條的鄙視足以使我充滿激情。對我來說,異常的唯一方式就是創造或屬於一個體系。在一天中,我有時是個唯物主義者,有時是個絕對權力主義者,絕對的絕對權力主義者,這取決於我如何感覺。對我來說,這似乎是自然的。」

2013年01月01日於京郊費爾南多·佩索阿詩選(楊子譯)(2012-05-29 11:47:09)

轉載

標籤: 上帝事物太陽花朵形而上學文化 分類: 翻譯資料

一個上帝誕生。餘下的死去。本體

尚未到來也不曾離去:一次錯誤的轉換。

如今我們有了另一種永恆,

但總是走開的那個更好。

盲然,科學正在無用的星球上工作。

真瘋狂,信仰正復活信徒的夢。

一個新的上帝只是一個詞---或僅僅一種聲音。

別尋找,別相信:一切只是玄妙的法術。

睡夢中我

睡夢中我也在守望…

讓我入夢,讓我離開…

沖著你快樂地微笑

我自身一無所有。我渴望你

不是為愛情,是為了夢。

你安詳的肉體撲滅了

我熱切的凝望。

我的渴望悲痛交疊

我不願把夢中的你的存在

安置在我的懷中。

睡,睡,睡,

凝神於你的微笑…

我如此專註地夢著你

這夢如此心醉神迷

而且不帶感情。

在下雨

在下雨。只有寂靜,因為雨除了

製造寂靜的噪音再不造出別的噪音。

在下雨。天已睡去。這時靈魂已被

無知的動人的摸索奪去。

在下雨。我的本質(我就是它)被我取消。

雨是如此的寧靜,彷彿它融進了

(甚至不是誕生於雲朵)大氣,甚至

好像不是為了下雨,只是為了變成一陣低語,

在低語中,變得模糊。

在下雨。一切都不發光。

沒有風在翱翔。我也感覺不到

有天空。天在下雨,遙遠,不確定,

就像確定的事物沒準是個謊言,

在下雨。什麼都不能讓我激動

用玫瑰為我加冕

用玫瑰為我加冕,

真的用玫瑰

為我加冕---

焚毀的玫瑰

戴在燃燒的額頭

它也會迅速燃盡!

用玫瑰為我加冕

用那轉瞬即朽的葉飾。

夠了。

莊嚴地,豐饒的鄉村上空

莊嚴地,豐饒的鄉村上空掠過了

白雲,徒然,流浪,

在一個黑色的瞬間,它從田野中

升起一陣涼風。

緩慢的理念高高地飛在我的靈魂里,

塗黑了我的心靈,但我已經變成

----就像田野的自我對它自身做的那樣---不完善的

生命的白晝。

瘋 子

對著星光燦爛的天空說話,

走過那些酒吧,走過他的傷心地

也許還做著和我一樣的夢……

也許還,天哪,多麼真實的言辭!

那有著狹窄天花板的酒吧

把他和天空和陸地隔開了……

將人類的手舉向酒吧,用非人類的聲音

大喊大叫……

當虛空離開我們

當虛空離開我們,此時

那啞默的太陽

是善。寂靜的林中

大片無聲的聲音。

威風笑夠了。

下午是個正在忘掉的人。

曖昧敲打葉簇

樹枝動搖。

擁有希望意味深長

像一個故事歌一樣被講述。

當森林靜靜倒下

森林便開口發言。

死神在向我逼近

死神在向我逼近,這不重要。

現在我知道它是虛幻,是虛構,是夢,

而在宇宙的命運之輪上

我並不是此時此刻我正揣摩的我。

我知道比起這微不足道的塵世會有更多的世界

對我們來說它看上去垂垂待斃---

這亂石累累的不毛之地就在那兒,躺在

深淵般的生機勃勃的大海下邊。

我了解死神,它是萬物,也是烏有,

因此,從死亡到死亡,真實的靈魂

不會墮入深井:在小徑上蠕動,

在他的時辰,在我們的光陰里,上帝開口說話。

風很靜

風很靜

正輕輕越過荒廢的田野。

它好像

是那種……青草由於對自身的驚恐

而顫慄,而不是由於風。

但這溫和的,高處的雲

在動,它彷彿

大地正飛快地旋轉而它們,

因為了不起的高度,正慢慢經過,

在這寬廣的寂靜中

我可以忘記一切---

甚至我難以復活的生命

在我讚美的事物里也不會有它的小屋。

我的光陰,它錯誤的旅程將用這種方式

品嘗真理和現實。

選自《牧羊人》

1.

我從未照看過羊群,

但彷彿我曾經看護過它們。

我的靈魂像一個牧羊者,

熟悉風向,了解太陽,

與四個季節攜手前進

去跟隨去傾聽。

悄無人跡的大自然的全部靜謐

來到我身邊坐下。

但我留下了悲傷就像落日

因為我們的想像泄露了它,

當一場寒流降落在山谷遙遠的一側,

你感到黑夜已經闖入

像一隻蝴蝶穿過了一扇窗戶。

但我的悲傷是寧靜的

因為它自然,正確

是必將出現在靈魂里的

當它正思索著,它就是存在的

而雙手正摘下花朵,看都不看是哪一朵。

在一陣刺耳的牧鈴聲中

在道路拐彎的地方,

我的思想是滿足的,

只是,我很抱歉我知道它們心滿意足,

因為,如果不知道這一點,

它們就不會既滿足又悲哀,

而是又歡快又滿足。

思考是難受的,就像在雨中散步,

當風正升起,雨似乎要越下越大。

我無欲無念。

做個詩人在我便是毫無野心。

它是一種讓我獨自呆著的方式。

而如果有時我渴望了,

為了想像的緣故,渴望成為一個牧童

(或成為一大群羊

為了漫山遍野地跑動,散開,

在同一時間裡變成許多種快樂的生命),

那只是因為我感受到了我對落日進行的描繪,

或當一朵雲在光芒之上掠過它的手,

而一陣寂靜穿過敞開的草原漫遊。

每當我坐下來寫詩,

或者,當我沿著道路或短短的隧道漫步,

在我大腦里的白紙上寫詩,

我感到雙手似乎像牧人的手一樣蜷曲

看見了我自己的輪廓

就在山巔上,

傾聽我的羊群,看守我的理想,

或傾聽我的理想,看守我的羊群,

出神地微笑著彷彿一個不明白

什麼正被言說的人

試圖要假裝明白。

我向所有那些可能閱讀我的人致敬,

向他們脫下我脫了線的帽子,

當他們看見我在我的過道里

而公共車好不容易才抵達山巔,

我向他們致敬,祝他們風和日麗,

享有雨水,當他們需要雨水的時候。

他們的屋子也許

就在一扇打開的窗戶下邊

一把可愛的椅子,

他們也許就坐那上邊,讀著我的詩篇。

而當他們閱讀我的詩篇,也許會想到

我是某種本性的事物---

比如,一棵老樹

在它的濃蔭里,還是孩子的時候,

他們猛地坐下,厭倦了遊戲,

擦著滾燙的額頭上的汗水

用那帶條紋的罩衫的袖子。

5.

豐裕的形而上學存在於全然的不思不想當中。

我欲何為 思考這個世界?

我該怎樣理解我思考的這個世界?

如果我病了我就會琢磨它。

關於事物我擁有怎樣的觀念?

關於因和果我擁有怎樣的觀點?

關於上帝和靈魂以及世界的造物

我有著怎樣的冥想?

我不知道。對我而言,思考這些等於關閉我的眼睛

再不思考。應該畫出我窗戶的

窗帘(但沒有窗帘)。

事物的神秘?我該怎樣了解神秘是什麼?

唯一的神秘是那兒有個人他也許思考著神秘。

一個站在陽光中的人,閉上眼睛

開始忘記太陽是什麼

去想許多炙熱的東西。

但他張開眼睛,看見太陽,

現在他再也不能想著任何東西,

因為陽光遠遠勝過

所有哲人所有詩人的思想。

陽光不知道它正在做什麼

所以它不會墮入迷途,所以它平常,它不賴。

形而上學?什麼形而上學讓世界有了這些樹?

那正在綠著,長出樹冠和枝幹

在它們的時辰里交出果實的樹,---它們不是用來

讓我們沉思的,

我們,不知如何去認知它們。

但還有什麼形而上學比它們的更好

不知道為何它們活著

不知道它們的無知?

『事物的內在結構』……

『宇宙的內在奧義』……

都是假的,都意味著虛幻。

人們能想出那些,簡直不可思議。

那就像思考理智和終結

當早晨來臨,帶著一線

曙光,越過樹木的邊緣

一塊模糊的燦爛的金子掃蕩著,衝散黑暗。

去思考事物的內在奧義,

是浪費精力,就像思考健康

或把一塊玻璃投入泉水當中。

事物唯一的內在含義

是它們沒有任何的內在含義。

我不相信上帝,因為我從未看見他。

如果他想讓我信他,

他當然應該前來與我交談,

應該穿過我的過道進來,

對我說:我在這裡!

(也許那聲音對某人的耳朵來說,

有點滑稽,他不知道觀看事物是什麼意思,

不明白那個用事物本身所教導的知識

談論事物的人。)

但如果上帝是花朵和樹木,

是群山,是太陽和月光,

那我就信他,

那我就每時每刻地信他,

我全部的生命就是一次祈禱,一次彌撒,

一次看得見、聽得著的聖餐儀式。

但如果上帝是樹木,是花朵,

是山巒,月光和太陽,

為何我還要叫他上帝?

我叫他花朵,樹木,山巒,太陽和月光;

因為如果,為了我看見他,他把自己變成

太陽,月光,花朵,樹木和山川,

如果他化身樹木,山川

月光和太陽、花朵向我現形,

那是他想讓我認識他

就像認識樹木和山川和花朵和月光和太陽一樣。

因此我服從他

(關於上帝我還能比他自己知道得更多?),

我本能地服從他,

就像一個人睜開眼睛,看見了

我叫他月光,太陽,花朵,樹木和山川,

我愛他但不想著他,

我想著他通過凝望和諦聽,

在所有的時辰我與他同行。

7.

從我的村莊我察看,就像從大地上

人能看到的宇宙一樣繁多……

所以我的村莊像任何別的星球一樣大

因為我就是我看到的事物的尺度

而不是我自己身高的尺碼……

在城裡,生活比起

我的山巔之家的生活更加渺小。

在城裡房屋關閉視野,把它鎖起來了,

藏起地平線,將我們的視線從整個天空推開,

把我們縮小因為他們奪去了我們的眼睛

所能賜予我們的東西,

讓我們變窮因為我們唯一的財富就是觀察。

13.

輕盈地,輕盈地,非常輕盈地

一陣風,一陣非常輕盈的風,吹過

又溜走,依然是非常輕盈。

而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也沒有知道的願望。

14.

我不為詩韻發愁。很少會有

兩棵並肩佇立的樹是均等的。

因為花朵擁有色彩我沉思並寫作,

但表達自我的技巧遠遠不夠熟練。

因為我缺乏變成萬物的

神聖的質樸,徒俱外表。

我注視著,感動著,

我感動是因為當土地傾斜,水開始流淌,

我的詩歌自然得就像一陣風在升起……

24.

我們觀看的事物才是事物。

為何我們只看見一個事物如果那兒還有另外一個?

為何看見和聽見會是自欺欺人

如果看見和聽見真的是看見了,聽見了?

最根本的是要善於看,

善於不帶思辯地看,

當看著的時候真的能看見,

看的時候不去思辯,

思辯的時候不去看。

但做到這一點(可憐我們給自己的靈魂

穿上了那麼多的衣裳!)

要求一整套學習的課程,

一段學會忘卻的學徒期

一種遁入修道院的自由的隱居

詩人說那種地方群星就是永恆的修女

而花朵就是某個獨立日的熱情的悔罪者,

但那兒,在盡頭,星辰僅僅是星辰

花朵僅僅是花朵,

所以我們才稱它們星星和花朵。

25.

這孩子不停地從蘆管里

吹出的肥皂泡

半透明地表達出一種完善的哲學。

明亮,沒有目的,無常,就像自然。

像萬物一樣是眼睛的朋友,

它們就是它們所是的東西

帶著勻稱而無形的精確性,

誰也不能,就連放飛它們的孩子,

也不能假裝它們會比看上去更有含意。

有些東西在明亮的空氣中幾乎不能看見。

就像微風,它經過並且顯然觸摸了花朵

我們也知道它在經過

那只是因為有些東西是用空氣運送給我們

它更加透明地容納了萬物。

26.

有時,在完美的明亮的日子,

當事物獲得它們能夠獲得的全部現實性,

我停下來問自己

為什麼我把美

歸因於事物。

難道一朵花會想方設法擁有美麗?

難道美麗會想方設法把美麗賦予果實?

不:它們擁有色彩和形狀

還有存在,僅此而已。

美是一種並不存在的東西的名字

是我把美給了事物,用來交換它們給予我的欣悅。

它什麼也不象徵,

那麼為何我還要說這些事物:它們是美的?

是的,縱然是我,只和生存活在一起,

也一樣捲入人們對於事物的謊言

對於簡樸地存在的事物。

變成自身,除了可見的什麼也不去看,是多麼困難! 30.

他們就想讓我有個神秘主義,好吧,我有一個。

我是玄妙的,但只限於我的身體。

我的靈魂是單純的,從不思考。

我的神秘主義不是指望去了解。

是為了去生活而不是去思考它。

我不知自然何物:我歌頌她。

我住在山頂

在一間孤零零石灰刷白的屋裡,

這是我的限定。

44.

夜裡我突然醒來

我的鐘錶正在佔據整個黑夜。

我無法感受戶外的自然。

我的屋子是一件圍著模糊的白牆的黑色的東西。

在外邊,唯有寂靜,彷彿什麼也不存在。

唯有鐘錶繼續咔噠作響。

這個放在我桌上的嵌齒輪的小東西

窒息了大地和天空的全部存在。

為了思考它象徵著什麼,我幾乎喪失了自我。

但我稍作停頓,便感覺到我自己在暗夜中

掛在嘴角的微笑,

因為我的鐘錶 當它用它的渺小填滿了巨大的夜

它所象徵或意味的唯一事物

就是那填滿了巨大的夜的奇異的知覺

用它的渺小……

47.

一個狂暴又晴朗的日子,

是那種你希望你已經幹完了一大堆工作

在那天什麼也不用乾的日子,

我看見,像前邊林中的一條路,

那也許是個大神秘的東西,

那假詩人空談過的偉大奧秘。

我看見沒有自然,

自然並不存在,

唯有群山,峽谷,曠原,

唯有樹木,花朵,青草,

唯有小溪和石頭,

但沒有一個統領這一切的整體,

以至任何真正的聯繫,

只是我們理念的一種疾病。

自然只是部分,而整體並不存在。

也許這才是他們念叨的神秘。

我認清了,這個沒有思想

甚至沒有一個標點符號的東西,它一定是真理,

大家動身去尋找卻沒有找到,

我獨自一人,因為我不想去找,找到了。

49.

我讓自己呆在屋裡,關上窗戶。

他們帶來燈,向我道過晚安。

我也用滿意的聲音向他們道晚安。

哦 我的生活也許應該就是如此:

日子充滿了太陽,溫情的雨,

末日似乎降臨時還會有暴風驟雨,

夜色溫柔,人群走過,

好奇地從窗口張望,

最後的友善的一瞥落在寂靜的樹木上,

然後,關窗,點燈,

什麼也不讀,什麼也不想,也不睡,

而是去感受生命溢過我恰如小溪漫過河床,

而在外邊,巨大的寂靜就像一個熟睡的神。

選自《凱旋頌歌》

呵,能夠像一輛摩托車那樣盡情表達全部的自我!

能夠像一部機器那樣徹底!

能夠穿過凱旋的生命就像一輛機動車,

最新奇的時髦!

能夠讓那一切滲透我,

撕開我,讓自我完全赤裸,

將我自己的消極

變成汽油、熱能、碳的香味

所有那些巨大的、黑色的、人工和貪得無厭的植物群!

嗨,大街!嗨,廣場!

每一個過客,每一個只看不買的顧客!

商販們;流浪漢;夸夸其談花枝招展的騙子;

一眼就能認出的高級俱樂部的會員;

衣衫襤褸猶豫不決的人;面無表情的對家庭心滿意足的人

從父親那兒繼承的金錶鏈系在背心上

從一個口袋到另一個口袋!

每一個過客,所有那些路過和從未經過者!

過於強調風采的輕佻女子;

有趣的陳詞濫調(他知道在內部它像什麼嗎?)

貴婦人的,總是母親和女兒,

穿行大街帶著這個或那個目的;

而女里女氣的同性戀造作的風雅,也在緩緩地經過;

這些在街上??好讓別人打量自己的優雅的人們,

每一個人終究都有一個靈魂!

(啊,我是多麼願意成為這些人的皮條客!)

恐懼之夜

在恐懼之夜,所有夜晚的自然本質,

在失眠之夜,所有我的夜晚的自然本質,

我記得,在搖搖晃晃的磕睡中醒來,

我記得我做過的以及在生命中我也許已經該做過的一切。

我記得,而一種怒火

傳遍我的全身,就像身體的一陣寒冷或一種恐懼,

我的無法挽回的過去---這才是真正的死屍。

所有其他的死屍很可能只是錯覺。

所有的死者也許還在另外的地方活著。

所有我過去的時光也許還在什麼地方,

在幻覺的時空之中,存在著。

在消失的謊言中。

但從前我所不是的那個東西,我沒做過的事情,我沒有夢見過的東西;

什麼是現在我才看清我該已經完成的,

什麼是現在我才清楚地看見我該已經---

這是那個超過所有上帝的已死的東西,

這個---總之,它曾是我生命中最好的部分---它甚至

不是上帝所賦予生命的……

如果在某個確定的地點

我轉向左邊而非右邊;

如果在某個確定的時刻,

我說了是而非否,或說了否而非是;

如果在某次交談中

我忽然想出一個句子,而現在我在昏睡中卻要仔細推敲---

如果事情是這樣,

今天我就會截然不同,也許整個宇宙

會在昏迷不醒中被複活成另一個樣子。

但在那不可挽回地失去的方向上,我不曾改變,

一點沒變,想都沒想過,只是現在我才認清了它;

但我並未說YES或NO,只是現在才注意我沒說過這個;

但我未能完成的詩句如今卻在我心中翻湧不息,它們全都

清澈,自然,逼真,

最後,談話集中了,

全部的問題都解決了……

但只是現在,那從未存在的,也的確不會存在的事物,傷害著。

我確實已錯過的,在任何的形而上學體系中,

都沒有抓住一點希望。

也許我能將我夢見過的帶到另外的世界。

但我怎能將我忘記夢見的事物帶給另外的世界?

是的,這些將要去乞求的夢,是真正的死屍。

我把它永遠埋葬在我心中,為了全部的時間,

為了全部的宇宙。

今夜,我無法入睡,而寧靜環繞我

像一種我無緣分享的真理,

而月光在戶外,像我無法擁有的希望,

對我來說是看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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