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開周| 野菜譜(13.5.6)
東坡先生有詩云:「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我不是鴨,但我是先知——每年春天還沒到,我就能預先知道會有哪些野菜即將從田間或者樹上冒出頭來,等著我大快朵頤。
立春前後,最先冒出來的是青蒿。青蒿在我們豫東平原有個乳名,叫「蒿蒿稞兒」。蒿蒿稞兒還沒開花的時候又叫作「茵陳」,茵陳的葉片非常鮮嫩,細碎細碎的,很像翡翠做的小星星。這些「小星星」的味道略微有一點點苦,也略微有一點點甜,但它最主要的味道卻是一個「鮮」字。每年春天,我都要去野外采幾回茵陳,回來淘洗乾淨,擀些麵條,做成清湯素麵,湯色嫩綠,味道鮮美,好吃得很。除了好吃,茵陳還是一味中藥,可以清肝明目,祛風辟邪。所以我還常把茵陳晒乾了泡茶喝,每天早上來一杯,清氣上升,濁氣下降,使得我這個八十公斤的胖子也能產生一種飄飄欲仙的飛翔感。
茵陳還沒吃完,薺菜就出來了。薺菜比較大眾化,聽說還有人工種植的,已經從野菜發展到大棚蔬菜的地步,以至於現在大大小小的酒店裡都能點到薺菜餅,大江南北的飯館裡都能嘗到薺菜餡兒的餃子。我吃薺菜比較特別,一不攤餅子,二不包餃子,而是把它裹到豆腐皮裡面,捲成筒狀,兩頭掛漿,熱油輕炸,外焦里脆,也挺好吃。
在薺菜的後面,還有更多的野菜亦步亦趨。例如枸杞的嫩芽、蒲公英的嫩苗和馬齒莧的嫩苗。這三種野菜的吃法大同小異,都可以拌面清蒸,也都可以用滾水焯了再拌小磨油吃。但是它們的味道大有不同:枸杞的嫩芽很甜,蒲公英的嫩苗微苦,馬齒莧的嫩苗香得要命,有香煎蜂蛹的風味。
春天能享受到的新鮮風味非常之多,可不光是地里的野菜,還有樹上的野菜呢。韓愈寫過一首詩:「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這首膾炙人口的詩中提到了兩種長在樹上的野菜:楊花和榆莢。
楊花其實是柳樹開的花(古人常用「楊」這個字來代指柳樹),咱們現代人稱之為「柳絮」。柳絮成熟了會變成白色的毛絮,春風一刮,漫天飛舞,不能吃,但是成熟以前卻很鮮嫩,用滾水稍微焯一下,再用精鹽和蚝油調製,微苦中透出清甜,包管勝過佛跳牆。榆莢呢?其實就是榆錢兒。榆錢兒可以做成「榆錢兒飯」,這是小時候語文課本里劉紹棠先生提到過的,大夥即使沒吃過,肯定也聽說過。我不太喜歡吃榆錢兒飯,不過很喜歡吃「榆錢兒窩窩」:把榆錢兒淘凈,用精鹽和棒子麵兒使勁攪拌,攪粘以後再捏成窩窩頭,擱籠屜上蒸,出鍋後蘸辣椒醬吃,包管鮮掉你的舌頭。
今年春天我很幸運,在先後品嘗過涼拌柳絮和榆錢兒窩窩以後,又嘗到了另一種樹上的野菜:楮穗兒。所謂楮穗兒,就是楮樹開的花,這種花剛開始是綠色的,毛茸茸的,一穗一穗在楮樹上掛著。把楮穗兒摘下來,拌上豌豆面,上籠蒸熟,再切花刀,一塊一塊碧綠鵝黃,頗像精緻的蘇式糕點。咬上一口,楮穗兒的清香和豌豆的甜香混在一起,妙不可言。我管這種食品叫作「楮糕」,它是我吃過的所有用野菜加工的食品當中最美味的。
前天我把楮糕拍成照片,放到微博上,一下子引起很多朋友的共鳴,原來這些朋友跟我一樣也是愛吃野菜的一族。為何這麼多現代人愛吃野菜呢?我想原因有二:一是我們吃膩了大魚大肉,想來點兒野生素食換換口兒;二是現在的大棚蔬菜很不安全,倒是野生的東西讓人放心。照目前這個趨勢下去,也許要不了二十年,我們人工培育和人工種植的食材就會無一不毒,大夥只好跟飢餓時代一樣,天天挖野菜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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