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史湘雲就是曹雪芹的妻子脂硯齋」是一個偽命題

「史湘雲就是曹雪芹的妻子脂硯齋」是一個偽命題

——與周汝昌先生商榷

胥惠民

周汝昌先生一生的《紅樓夢》研究的精粹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史湘雲就是曹雪芹的妻子脂硯齋。這也可以說是周先生「寫實自傳說」的核心內容。他最近還說:「有朋友問我,你當了大半輩子考證派,你自己覺得哪條考證是你平生最為得意的?我回答說:不做假謙虛,我最得意、最精彩的就是考證《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中的脂硯齋即史湘雲。」(《誰知脂硯是湘雲》,《中華讀書報》2008年10月15日)得意的話這裡只說了一半,更核心的是另一半:史湘雲是曹雪芹迷失稿子中賈寶玉的妻子,脂硯齋是生活中曹雪芹的妻子。

周先生在《紅樓奪目紅》曾說過一段精彩的話:「世有以『治學』為招牌而專謀一個『私』字的,並非無有。這種人也會涉足『紅學』,以私代學的結果,必然就會扭曲了《紅樓夢》,實質上是反雪芹之道而行。」(245頁)周先生要證假為真,他採用的方法就是為捍衛「私」家之說而百般扭曲《紅樓夢》,與曹雪芹反其道而行之!

周汝昌現在以這種毫無根據的「龍門紅學」把不少讀者引向迷路上去了,我們有責任向熱愛《紅樓夢》的廣大讀者說明事實真相。

周汝昌先生的「史湘雲就是曹雪芹的妻子

脂硯齋、畸笏叟」觀點述略

周先生在1949年發表在第37期《燕京學報》上的《真本石頭記之脂硯齋評》提出這個觀點。他第一步提出並論證脂硯齋、畸笏叟是一個人,他說:「我的結論是:從首至尾,屢次批閱的主要人物,原只有一個脂硯齋,所謂『畸笏』 這個怪號,是他從壬午年才起的,自用了這個號,他便再不稱脂硯了。」(此文用「他」兼指男女)。

第二步他批駁了裕瑞「曾見抄本,卷額本本有其叔脂硯齋之批語」的歷史記載,他說脂硯齋、畸笏叟是個女的,就是《紅樓夢》中的史湘雲,脂硯齋就是曹雪芹的妻子。他針對「能解者方有心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這條批語說:「試問除去父母,誰能深情傷逝到這般地步呢?而且『芹』之稱呼,單字成文,若非至近最親,又誰能如此親呢?還不是個妻子與丈夫的關係是什麼?」 「總之,畸笏即是脂硯,即是『湘雲』,毫無疑義。」他後來徑直說:「雪芹脂硯夫婦,後來落拓,仍舊傲骨崚嶒,感於世情冷暖,不肯下氣求人」。從而證成了史湘雲就是曹雪芹的妻子脂硯齋、畸笏叟這個觀點。

他的棠棣出版社1953年版《紅樓夢新證》全文收錄了這篇論文,人民文學出版社1976年版《紅樓夢新證》不僅保留這篇論文,而且進行了擴充,反覆論證了這個觀點。

他的《紅樓夢的真故事》就是按照這個觀點為曹雪芹80回《紅樓夢》寫續書,寫史湘雲怎麼歷經風波終於和賈寶玉結為夫婦的。

近幾年他出版的《紅樓奪目紅》、《紅樓別樣紅》更是傾其全部之力來論證這個觀點。

周先生反覆說「所以湘諧香,湘雲是紅的代表」(《紅樓奪目紅》44頁),所以他的《紅樓奪目紅》、《紅樓別樣紅》書名中的「紅」其實就是指的史湘雲。他說「我講湘雲才是一部《紅樓夢》的真正女主人公」(《紅樓別樣紅》 73頁),「所以,書到『後之三十回』,湘雲才是真主角,文章的精彩也全在後邊」(《紅樓別樣紅》214頁)。匪夷所思的是,他還說:「近日覺得有一新意:《紅樓夢》可稱為『雲之夢』」(《紅樓別樣紅》146頁)。為了突出他的龍門紅學,連《紅樓夢》的書名都想改成《雲之夢》!

周先生論述說:「總結一句:在雪芹筆下與寶玉意中,只有湘雲方是相當於正妻的身份品味——而並非『續弦』之可比」(《紅樓奪目紅》93頁)。「書到一半了,這才大筆點醒了一大奧秘,原來:玉佩金麟,才是一對兒——才是真的『金玉』之姻緣」(《紅樓奪目紅》121頁)。

他認為十二首《菊花詩》就是湘雲寶玉的愛情故事詩,史湘雲的《對菊》「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唯有我知音」,「這就是十二首的精華之首唱了。這是湘雲贊寶玉——其實也是脂硯識雪芹,二人的投契,全在此處。一個『傲世』,一個『知音』,《紅樓》的精神,也合盤托出,驪龍有珠,靈龜負寶,世間無價,紙上騰光!」她的《供菊》詩「這寫的是寶、湘(芹、脂)二人重會之後的清苦而高雅的生活實況,字字真切動人。」(《紅樓別樣紅》 69頁)他一連寫了六篇《菊譜——湘史》,解讀十二首菊花詩怎樣表現了湘雲和寶玉的愛情故事。「所以說這十二首『菊譜』,實即暗詠一部『湘史』。」(《紅樓別樣紅》85頁)

按照周汝昌先生的研究,《紅樓夢》的人名都表現著湘雲與寶玉的愛情,連林黛玉的名字表現的都是湘雲同寶玉的愛情。他說:「所以要問『林黛玉』三字,是暗寓何音何義?若以拙見,此三字至少有兩種 『讀法』:一是『麟代玉』,二是『麟待玉』。」「然而林黛玉獨無佩物,她只能妒忌帶麟的史湘雲。確實,湘雲是佩麟而等待寶玉重會的後半部書的主角;而湘雲見了寶玉,又得一金麒麟,真是二人奇緣——已都『聚焦』在雙麟佩上——玉佩的作用反而要遜色了,是故又謂『麟代玉』。寶玉有了麒麟,可以不再強調所謂『金玉因緣』是真是假的煩惱心事了。是之謂『林黛玉』。」( 《紅樓別樣紅》第47、 48頁)

經周先生研究,柳湘蓮的名字更是與湘雲的愛情故事密切相關。他說:「『柳湘蓮』何義?柳郎『相憐』?『柳』與『湘』相『連』——有義俠救湘的經過?湘雲是多次落難之人,終與寶玉重聚,應是柳郎之大力。」(《紅樓奪目紅》 237頁)

他否認寶玉和黛玉有「木石前盟」,以為「木石前盟」實際是描寫雪芹、脂硯的愛情。他舉脂批的作者記不記得二十年前「以合歡花釀酒乎」下結論道:「這是說:合歡釀酒,實乃雪芹、脂硯二人幼時情事——即是一種『前盟』;寫入書中,就名之為『木石前盟』了,這『盟』,果然歷盡艱辛苦難,終於成為『姻緣』。」(《紅樓別樣紅》267頁)

周先生在《紅樓別樣紅》中指出:「我總納悶:有些人的『思維邏輯』確實特別,超出常理之外!」(《紅樓別樣紅》183頁)這在紅學界是確實存在的現象。我們知道周先生是影響很大的「紅學泰斗」,遺憾的是他的「史湘雲就是曹雪芹的妻子脂硯齋、畸笏叟」也沒有例外,他的論據、論證方法、思維邏輯太「超出常理之外」了!為了正確理解曹雪芹的《紅樓夢》,我們出於不得已才與周先生爭鳴的,並情周先生不吝指正。

曹雪芹堵死了史湘雲嫁賈寶玉的所有通路

在曹雪芹筆下的八十回《紅樓夢》中沒有給「湘雲嫁寶玉」留下一絲絲證據,相反的證據倒是有許多。《紅樓夢》的結構博大而嚴密,它又名《金陵十二釵》。曹雪芹對書中十二個重要女子的未來命運作了精心安排,這就是第5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飲仙醪曲演紅樓夢」,通過十餘首判詞和十二首「紅樓夢曲」,把書中十餘個女孩子的命運、關係預示得清清楚楚。

己卯、庚辰兩本中的第17、18回前有一條總批說:「寶玉系諸艷之貫」;庚辰本第46回有一條脂批說:「通部情案,皆必從石兄挂號,然各有各稿,穿插神妙。」「皆必從石兄挂號」可以說是「寶玉系諸艷之貫」另一個說法罷了。這表明曹雪芹安排十二釵次序的根據是「諸艷之貫」賈寶玉:她們和賈寶玉的關係,即「必從石兄挂號」,以及賈寶玉對她們品德才能的評價。

湘雲與寶玉缺乏血脈靈肉的撞擊。寶釵之所以坐首席,因為她是寶玉的妻子,她還有美好的品德和豐富的知識。黛玉之所以坐次席,因為她是寶玉用生命所愛的意中人。元春之所以坐第3席,因為她是寶玉的親姐姐。探春坐第4席,因為她是寶玉的親妹妹,德才兼美,有組織才能,還是海棠詩社的發起人。湘雲最前也只能坐第5席,妙玉坐第6席,這兩人和寶玉的關係遠遠不能同以上四人相比。

金陵十二釵又副冊的排名存在著類似的情況。晴雯之所以坐首席,是因為她是寶玉在丫鬟中最要好最純潔最親近的朋友,她最後用自己的生命大膽向寶玉表白了自己的愛情。襲人坐次席,因為她與寶玉有過靈與肉的碰撞。

寶釵是寶玉姨媽的女兒,黛玉是寶玉姑媽的女兒,存在著一定的血緣關係;那湘雲是寶玉什麼親戚的女兒?恐怕八竿子也打不著吧。為了抬高或者拉近湘雲和寶玉的關係,周先生說:「黛、湘是並列對舉的——一個是老太太的外孫女,一個是她的內孫女,難分親疏遠近。」(《紅樓奪目紅》83頁)周先生這裡犯了常識性錯誤:所謂「外孫女」,是指一個人的女兒的女兒;所謂「內孫女」則是指兒子的女兒。黛玉是賈母女兒賈敏的女兒,是外孫女一點都不錯;那湘雲是賈母那個兒子的女兒?是賈赦的女兒,還是賈政的女兒?假若湘雲是賈母的內孫女,那元春、迎春、探春成了什麼孫女?黛、元、迎、探和賈母有血液的承傳,湘雲和賈母有什麼血液關係?把侄孫女說成內孫女,未免太強詞奪理了。湘雲之所以坐第5席,就是因為他同寶玉缺乏這些血脈靈肉的關係。

在「金陵十二釵判詞」和「紅樓夢曲」中,湘雲與寶玉沒有任何感情的糾葛,沒有一絲絲夫妻關係的暗示。「紅樓夢曲」在序曲〔紅樓夢引子〕之後分別寫坐首席和次席的曲子是:

〔終身誤〕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枉凝眉〕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兩支曲子分別通過寶玉的人生態度來表現寶釵、黛玉未來的悲劇命運。〔終身誤〕描寫薛寶釵雖然得到了賈寶玉的人,成為他的妻子,但沒有得到寶玉的心;她雖然具有「山中高士」「齊眉舉案」般的美好品德,但賈寶玉不愛她,落了個悲劇命運。〔枉凝眉〕描寫林黛玉雖然和賈寶玉一個有情,一個有意,但兩人對於相愛著的對方而言,一個如同「水中月」、另一個如同「鏡中花」,可望而不可即,最後沒有得到賈寶玉,也是悲劇命運。在這首曲中,插不進第三人,但周先生硬說:「是故,〔枉凝眉〕一曲『水中月』所以暗指黛玉,『鏡中花』則所以暗指湘雲——作曲時湘雲的『原型』脂硯女,下落尚未探知,後情難卜,故有鏡花之嘆恨。」 (《紅樓奪目紅》 218頁)周先生知道,史湘雲進不了「紅樓夢曲詞」的首席或者次席,就不可能成為寶玉的妻子,所以他儘力要使湘雲進入〔枉凝眉〕。但這是徒勞的。這兩句曲詞的意思是,對賈寶玉來說,林黛玉是「水中月」;對林黛玉來說,賈寶玉是「鏡中花」:只要思維邏輯不超出常理之外,誰都不會誤解這兩句詞義的。

與此相反,在描寫湘雲悲劇命運的判詞「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和〔樂中悲〕「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准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在這裡找不到寶玉一絲一毫的影子,更找不到湘雲與寶玉感情與婚姻的任何暗示。周先生曾說只有寶玉配稱「才貌仙郎」,這暗示的就是湘、寶婚姻愛情。須知「才貌仙郎」是指湘雲的原配丈夫,美貌多才,可以准折幼年的坎坷生活,誰料「雲散高唐,水涸湘江」,勞燕雙飛,婚姻落了個悲劇結局。「才貌仙郎」絕不是寶玉的代稱,寶玉在判詞中的特有名稱是「公子」。在金陵十二釵判詞中寶玉只在四個人的判詞中出現,除過寶釵、黛玉外,就是晴雯、襲人的判詞。「壽夭多因毀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這是晴雯的判詞;「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這是襲人的判詞:「公子」是寶玉的專有代稱,暗示了晴雯臨死前對寶玉勇敢的愛情表白,以及寶玉與襲人的「初試雲雨情」。這一切在湘雲的判詞中都看不到,說明在曹雪芹的筆下,湘雲與寶玉既無愛情糾葛,更無婚姻關係。

黛玉、寶釵幼時都有癩頭和尚出來與之交往,暗示她們將來的命運,湘雲卻沒有。黛玉初出場,就對賈母等人說:「那一年我三歲時, 聽得說來了一個癩頭和尚,說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從。他又說: 『既捨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後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親友之人,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瘋瘋癲癲,說了這些不經之談,也沒人理他。」

這個癩頭和尚就是大展法力,把頑石變成扇墜大小一塊美玉的茫茫大士,他還給上面鐫刻上「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八個字——就是寶玉降生時口中所含的那塊美玉。他在黛玉家的所作所為,預示著黛玉未來和寶玉的愛情悲劇命運。

寶釵金項圈上也有八個字「不離不棄,芳齡永繼」,連寶玉都說「姐姐這八個字倒真與我的是一對」。鶯兒笑道:「是個癩頭和尚送的,他說必須鏨在金器上。」這個癩頭和尚也就是要化黛玉出家的那個和尚,都是茫茫大士的化身,「不離不棄,芳齡永繼」之所以和「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對仗得很工穩,因為都是他的作品。他說的寶釵將來要找有玉的配,預示著寶釵將來和寶玉的婚姻悲劇。

周先生說:「寶釵也是被播弄者,因為她本人並不曉得金鎖是家裡人偽造的,她是無辜受枉者,遭到了輕薄者的猜忌與譏嘲。」(《紅樓別樣紅》 101頁)這是對曹雪芹《紅樓夢》的曲解。薛家與賈府都屬四大家族,財勢相當;薛姨媽與王夫人是親姐妹,親情很深;寶釵的品德才貌絕不輸於寶玉,假若兩家結親,那是順理成章的事,偽造金項圈豈不多餘?周先生之所以要破神界安排的金玉因緣說,目的在硬要把湘雲嫁給寶玉罷了!曹雪芹沒有安排癩頭和尚幫助史湘雲把命運和寶玉連接起來,所以她不可能有嫁給寶玉的結局。

周先生經常提說的一個例子「寶玉、湘雲的『因麒麟伏白首雙星』一條線索。已有十多條前人記載,都說見的一個不同於坊間流行本(即一百二十回程高本)的『異本』、『真本』,其八十回後皆不與程高偽續相同,最末結尾是寶、湘各厲苦難之後復又重逢再聚。」(《紅樓奪目紅》第99—100頁)這是一部沒有讀懂曹雪芹80回《紅樓夢》伏筆的很拙劣的續書,拿來證明湘雲嫁寶玉,沒有一絲絲說服力的。

脂硯齋否定了湘雲嫁寶玉,也否定了賈寶玉是曹雪

芹,從而否定了自己是曹雪妻子的說法

周先生一再宣言,「湘雲才是『後半部分』書的惟一女主角」(《紅樓奪目紅》161頁);「我講湘雲才是一部《紅樓夢》的真正女主人公」,「書到『後之三十回』,湘雲才是真主角,文章的精彩也全在後邊」(《紅樓別樣紅》第73、214頁)。按照周先生的意思,湘雲、寶玉的愛情婚姻描寫一定是後三十回最精彩的章節,令人不解的是脂硯齋、畸笏叟涉及佚稿的大量批語中卻沒有一條是關於湘雲、寶玉愛情婚事的。是「她們」不好意思談及自己和寶玉即雪芹的愛情婚姻嗎?「她們」在謙虛嗎?恐怕都不是,因為曹雪芹在佚稿中根本就沒有湘雲嫁寶玉的內容,老實的評點家脂硯齋、畸笏叟不能胡編亂造啊!

周先生斷定湘雲日後嫁寶玉的主要根據是第三十一回的回目「因麒麟伏白首雙星」。幸虧脂硯齋關於這個麒麟還留下幾條批語,而且批語於周先生的觀點很不利。第三十一回出現的金麒麟使黛玉起疑。庚辰本回前總批說:「金玉姻緣已定,又寫一金麒麟,是間色法也,何顰兒為其所惑?故顰兒謂『情情』。」脂硯齋一語道破天機,運用「間色法」造個小波瀾,再讓黛玉再流些「眼淚」。這還真起作用,黛玉用「他不會說話,他的金麒麟會說話」來噎寶玉;暗中跑來查看寶玉,聽到的卻是「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帳話不曾?若他也說過這些混帳話,我早和他生分了」的知己話。黛玉對寶玉的懷疑,證明的倒是寶玉無意於湘雲,而且湘雲同時也開始「大喜」,開始說婆家了。

在庚辰本第二十六回,描寫馮紫英的一段有一條批語說:「惜衛若蘭射圃文字迷失無稿,嘆嘆!丁亥夏,畸笏叟」。己卯、庚辰本的第31回回末批語:「後數十回,若蘭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綱伏線於此回中,所謂草蛇灰線,在千里之外。」道士送給寶玉的麒麟佩在衛若蘭身上,與蔣玉菡送寶玉的汗巾子勒在襲人的腰上是一個道理,草蛇灰線,隱伏的「白首雙星」是衛若蘭。脂硯齋、畸笏叟的批語說史湘雲未來的丈夫是衛若蘭,他否定了湘雲嫁寶玉,難道這還有什麼疑問嗎?

既然周汝昌說最後嫁給賈寶玉的史湘雲就是曹雪芹的妻子脂硯齋,那麼脂硯齋關於寶玉、湘雲的點評就是確定他們關係說一不二的最權威的意見。已卯本、庚辰本第19回在寶玉對茗煙說的「可見他白認得你了,可憐,可憐」之下有一條批:「按此書中寫一寶玉,其寶玉之為人,是我輩於書中見而知有此人,實未目曾親睹者。又寫寶玉之發言,每每令人不解;寶玉之生性,件件令人可笑。不獨於世上親見這樣的人不曾,即閱今古所有之小說傳奇中,亦未見這樣的文字。」脂硯說,在自己的生活中從未見過寶玉這樣的人物,古今所有的小說戲曲中也沒有類似寶玉的形象,寶玉只存在於《紅樓夢》中。脂硯齋一再說他在現實生活中「實未目曾親睹」寶玉這種人,假若寶玉是脂硯齋的丈夫雪芹的自我寫照,脂硯決不會寫下「又寫寶玉之發言,每每令人不解;寶玉之生性,件件令人可笑」這樣的評批了。脂硯齋這條批語權威地否定賈寶玉就是曹雪芹,也否定了自己是曹雪芹的妻子史湘雲。

己卯本、庚辰本第19回在寶玉對襲人笑道「你說的話,怎樣叫我答言呢。我不過是贊他好,正配生在這深堂大院里,沒的我們這種濁物倒生在這裡」之後又有一條批:「這皆寶玉意中心中確實之念,非前勉強之詞,所以謂今古未有之一人耳。聽其囫圇不解之言,察其幽微感觸之心,審其痴妄委婉之意,皆今古未見之人,亦是未見之文字。」脂硯齋又一次說寶玉是「今古未有之人耳」,寶玉的言談心思表明他是「今古未見之人」,這就把小說中的寶玉和生活中的雪芹區別得清清楚楚。倘若寶玉即雪芹的自我寫照,脂硯和雪芹又朝夕相處,照周先生的說法脂硯即雪芹的妻子史湘雲,她每天生活在雪芹的身邊,也就是生活在寶玉的身邊,天天見寶玉,她決不會寫出丈夫寶玉是「今古未見之人」的批語的。形影不離的妻子說丈夫是從未見過的人,這太滑稽了。

脂硯齋、畸笏叟是男不是女,不會是史湘雲,更不

可能是曹雪芹的妻子

梅節先生說:「周先生要給賈寶玉換老婆,寶釵也好,湘雲也好,都還是女人。最搞笑的是他把脂硯齋變性,讓他做曹雪芹的『新婦』」(《紅樓夢學刊》1997年第四輯15頁)。這個批評一針見血。

脂硯齋、畸笏叟是男人不是女人,這是可以證明的。

一、脂硯齋、畸笏叟是兩個男人,不能混同成一個女人。甲戌本第一回有一條眉批說: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每意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奈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餘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甲午八月淚筆。

這條批語給我們透露的信息很多,它不僅是雪芹去世於壬午年除夕的確證,而且還是脂硯齋去世的明證。「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說明雪芹、脂硯都不在世了,不然何以要「再出一芹一脂」?「再出一芹」是說去世的雪芹再生,可以繼續完成《紅樓夢》的創作;如果脂硯齋當時健在,「再出一脂」豈不有了兩個脂硯齋,於事於理於情都講不通。這就是從壬午年起《紅樓夢》的評點由脂硯齋換成畸笏叟的原因之所在,從此再也沒有脂硯齋的批語了,因為他在此前去世了。甲午(1774)年應該是畸笏叟批書的紀年,這條批語肯定是畸笏叟的批語。壬午(1762)乙酉(1765)丁亥(1767)的批語都是畸笏叟的,這明確無誤地證明畸笏叟和脂硯齋是兩個人,絕對不可能是一個人!而且是兩個男人,絕對不可能是兩個女人!

二、裕瑞說脂硯齋是男人不是女人。裕瑞是清代一個重要的紅學家,著有《棗窗閑筆》,專門研究《紅樓夢》的續書。他在其中的《後紅樓夢書後》說:「曾見抄本卷額,本本有其叔脂硯齋之批語,引其當年事甚確,易其名曰《紅樓夢》。」脂硯齋是曹雪芹的「叔叔」,「叔叔」不是男人難道會是女人嗎?

裕瑞的「叔叔」說絕非無根之談。裕瑞的舅舅明琳、明義、明仁是曹雪芹的好朋友,而且明義還是有明文記載最早看過全本《紅樓夢》的詩人,他的20首《題紅樓夢》涉及八十回以後迷失的內容。裕瑞從幾個舅舅口中得知脂硯齋和曹雪芹的關係,而且他們都是愛《紅樓夢》的人,可靠性比較大,這比周汝昌的妻子說要可靠得多了。

三、畸笏叟說脂硯齋是男人不是女人。

庚辰本《紅樓夢》第二十一回前有一條批語引一首詩說:

自執金矛又執戈,自相戕戮自張羅。

茜紗公子情無限,脂硯先生恨幾多。

是幻是真空歷遍,閑風閑月枉吟哦。

情機轉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

這首詩末句「情不情」是《紅樓夢》遺稿末回「情榜」中對寶玉的評語。讀過遺稿的評點家只有脂硯和畸笏等少數幾個人,這首詩不出自脂硯必出畸笏之手,從旁觀者的身份來評價寶玉和脂硯,以出自畸笏比較合理。畸笏說:「茜紗公子情無限,脂硯先生恨幾多。」以「公子」稱寶玉,和第五回判詞以「公子」稱寶玉相合;那麼以「先生」稱呼脂硯齋必是恰當合榫的稱呼了,其性別自不會錯。與裕瑞的「卷卷有其叔脂硯齋的批語」構成脂硯齋是男人的鐵證。

四、脂硯齋說自己是男人不是女人。

庚辰本第17、18回試才題對額前,賈珍先去園中知會眾人,見了寶玉笑道:「你還不出去,老爺就來了。」這時作品寫道:「寶玉聽了, 帶著奶娘小廝們,一溜煙就出園來。」脂硯齋在此有一條側批說道:

不肖子弟來看形容。余初看之,不覺怒焉,蓋謂作者形容余幼年往事。因思彼亦自寫其照,何獨余哉?

脂硯齋這條批語再清楚不過地表明自己是男人不是女人!脂硯說,在大觀園調皮的寶玉是雪芹「自寫其照」,也是「形容余幼年往事」,可見脂硯和雪芹、寶玉的性別一樣,是男人不是女人。他還把自己歸入「不肖子弟」一類,也證明他是男不是女。

同回描寫寶玉未入學堂之前,「三四歲時,已得賈妃手引口傳,教授了幾本書、數千字在腹內了」,脂硯齋在此處批道:「批書人領過此教,故批至此竟放聲大哭!俺先姊仙逝太早,不然余何得為廢人耶?」寶玉領受元春教授的生活原型

原來是批書人領受先姊教誨的事。同回脂硯齋在元春攬寶玉入懷而哭處批「作書人將批書人哭壞了」,此時被攬入懷的寶玉分明就是批書人。脂硯齋和寶玉的性別一樣,難道還有什麼疑問嗎?

五、畸笏叟是男不是女。這已無須乎證明,因為他的別號已清楚表明他的性別和大體年齡了。

既然脂硯齋、畸笏叟是男不是女,這說明周先生的「脂硯齋即史湘雲」是一個不能成立的偽命題,他們不會是史湘雲,就更不可能是曹雪芹的妻子!

至於周汝昌先生用大量篇幅歪曲《紅樓夢》的內容來為他站不住腳湘雲嫁寶玉立論,其手法之離奇,只能留待以後再說了。

(刊載於《中國文藝家》200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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