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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云:我們要如何走進這清涼的月夜

我們要如何走進這清涼的月夜

呼延雲

中秋將至,各個超市、糕點屋又擺上了品類繁多、花樣翻新的月餅,除此之外,料想今年的中秋節也不會比往年多出什麼傳統的味道來,對於每天忙忙碌碌的人們來說,如果能在月圓之時,全家聚在一起吃頓飯,恐怕就是最難能可貴的「過節」了。

然而在古代,中秋節是非常重要的節日,記載這一節日的古代筆記也非常多,詭異的內容自是絕少的,但有趣的文字卻是極多的,不信,且隨筆者一起讀開去。

「走月亮」勝過狂歡節

古代四季中的每一季分成「孟、仲、季」三個部分,所謂中秋,即正好處於三秋恰半的時分。中秋拜月之俗,宋代即有,《新編醉翁談錄》記載,那時不論貧富,只要年滿十二歲,都可著成人服飾,登樓或於中庭焚香拜月,男子祈禱學業有成,女子祈願貌似嫦娥,祭月的規矩是「果餅必圓,分瓜必牙錯」。當天媳婦可以回娘家,只是傍晚「必返其夫家,曰團圓節也」。

當然,不一樣的階層,過節的方式也不一樣,南宋學者吳自牧在《夢粱錄》一書記載,在金風薦爽、玉露生涼、丹桂香飄、銀蟾光滿的時分,「王孫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樓,臨軒玩月,或開廣榭,玳筵羅列,琴瑟鏗鏘,酌酒高歌,以卜竟夕之歡」。而中產人家「亦登小小月台,安排家宴,糰子女,以酬佳節」。至於最窮困的人們,就沒有這麼雅緻了,只能「解衣市酒,勉強迎歡,不肯虛度」。不過這一夜的夜市卻是通宵的,「玩月遊人,婆娑於市,至晚不絕」。

既然是「玩月」,花樣自然繁多,諸如燒斗香、點塔燈、放天燈等,不過別有一種「走月亮」,最是有趣,此風俗盛行於吳地,清代學者袁景瀾在《吳郡歲華紀麗》中記得甚是詳細:「中秋夕,婦女盛裝出遊,攜榼勝地,聯袂踏歌。」榼是一種酒器,這裡可以理解為餐飲用的各種器具。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要打開大門,「比鄰同巷,互相往來,有終年不相過問,而此夕款門賞月,陳設月餅、菱芡,延坐烹茶,歡然笑語」。當然也有不少人到尼庵里看焚香斗,香斗亦稱斗香,由紙紮店紮成的一種形如寶塔的物件,層層疊疊,四周糊有紗絹,上繪月宮樓台亭閣等圖案,中秋節時焚於亭中月下,香煙氤氳,雜以人影,別有旨趣。這一晚街衢似水,雖靜巷幽坊,亦行蹤不絕,直到雞聲報曉,人們依然婆娑忘寐,很像是以婦女為主題的徹夜狂歡節。這種「走月亮」的風俗後面,暗含有「度厄」之意,乃是一種驅走不幸、迎來好運的美好祈願。

至於中秋節吃月餅的風俗,乃是明朝以後才流傳開來的,據說是元末農民起義領袖張士誠,利用中秋節向親友饋贈月餅的機會,在月餅中暗夾紙條,上書「八月十五殺韃子」的字樣,由此形成習俗。不過確實是從明代開始,記載中秋節吃月餅的古代筆記漸漸多了起來,明代《帝京景物略》有記:「八月十五祭月,其祭果餅必圓……家設月光位於月所出方,向月而拜,則焚月光紙,撤所供,散之家人必遍。月餅月果,戚屬饋相報,餅有徑二尺者。」清代的《帝京景物略》亦記:「至供月,月餅到處皆有。大者尺余,上繪月宮蟾兔之形。有祭畢而食者,有留至除夕而食者,謂之團圓餅。」

「兔兒爺」應該這樣拜

除了月餅外,現如今能保存下來的中秋傳統「節物」,大概只剩下兔兒爺了,兔兒爺的「原型」就是在月宮裡搗葯的玉兔,現存最早關於兔兒爺的記載乃是明人紀坤在《花王閣剩稿》中寫下的一段文字:「京中秋節多以泥摶兔形,衣冠踞坐如人狀,兒女祀拜之。」《帝京景物略》里寫當時市面上賣的一種「月光紙」上面,「繪滿月像,趺坐蓮花者,月光遍照菩薩也。華下月輪桂殿,有兔杵而人立,搗葯臼中。紙小者三寸,大者丈,致工者金碧繽紛。」到了清代,兔兒爺已經完整並獨立地成為一種中秋節特色商品,《燕京歲時記》上說:「每屆中秋,市人之巧者用黃土摶成蟾兔之像以出售,謂之兔兒爺。有衣冠而張蓋者,有甲骨而帶壽旗者,有騎虎者、有默坐者。大者三尺,小者尺有餘,其餘匠藝工人無美不備。」

現如今市面上出售的兔兒爺,家中買了去,多半作為增添室內民俗或節日氣氛的裝飾品,而在古代,兔兒爺再小,也是用來祭拜的。著名學者鄧雲鄉先生在《燕京鄉土記》一書中回憶過童年的拜月儀式:「母親把一張高桌,擺在北屋台階下面,斜著向東南方向,桌前繫上桌圍,桌下鋪上紅毯,供上『月光馬兒』、兔兒爺、雞冠花、兩盤月餅、一盤水果,鴨梨、葡萄、沙果、半個西瓜切成花牙形,也放在盤中……蠟扦上點上兩支四兩重的紅蠟,燭影搖紅,花團錦簇。」這樣才算布置完備。拜月時,要在紅毯上站好,點上香,插在香爐中,然後燒黃表,奠過酒,連磕三個頭,才算禮成。

當然,不管月餅如何好吃、兔爺是否有趣,中秋節的勝景,總要當頭有一輪明月才算完美。人生在世,出時多逢金烏,入時長棲帷帳,說起賞月,無論時分還是心境,都很少有相宜的時候,何況很多人不喜歡一襲清月的那份孤獨和冷寂,總覺得人生在世要繁華富貴,熱熱鬧鬧才好,明代學者吳從先於《小窗自紀》中有言「清疏暢快,月色最稱風光;瀟洒風流,花情何如柳態」,並不是每個人都懂的,否則李白也不會用「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來表現自己曠世的孤獨了。

說起邀月這件事,還真有人干過,《清稗類鈔》里寫明末名臣周思南,在清軍佔領浙東後,痛感國土淪喪,又無力拯救,投水自盡被救之後,染上了嗜酒的惡習,平時在家裡從來不管任何事,來了客人,只管問人家能不能喝酒,客人如果說能,就算被他纏上了,喝一頓還不算完,只要有機會就拉著人家一起喝,最後親朋好友都躲著他,他就乾脆外出尋找酒友,「則樵者、牧者、漁者,皆執而飲之」,有時半夜三更突然想喝酒了,身邊空無一人,就招呼天上的明月對飲,最後喝到嘔血,「嘔不止,飲亦不止,隨飲隨嘔,遂死」。

「月中桂」緣何不香?

當然,還有一種與月色格外親近者,不同於周思南的悲苦與絕望,他們雖然命運坎坷,卻反而大徹大悟,對月色有了詩性而充滿禪意的理解,比如明代傑出的戲曲家張大復,他雖然才華橫溢,但自幼罹患眼疾,四十歲時幾近失明,家中一貧如洗……這樣一個現實中的「失敗者」,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月痴」。萬曆三十四年十月十六日,他與好友嚴叔向到山間一座破舊不堪的山僧廟裡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時,在庭院中散步,月光下處處都「幽華可愛」,可是早晨起來一看,昨夜庭院中那些參差有致、奇崛異落的美好景緻,竟不過是「瓦石布地而已」。於是張大復感慨:「天上月色能移世界!」不信?且看那些山石泉洞、梵剎園亭、屋廬竹樹,種種常見之物,深淺不同的月色照上去,也都會有不同的況味與格調。「人在月下,亦嘗忘我之為我也」。在這裡,月光分明成了作者逃避現實困苦、在另外一個世界裡得以忘憂的最好「介質」。

明代文學家屠隆在《考槃餘事》一書中記載過一種「月色能移世界」的真方法。具體辦法是,在庭院里擱上各種美麗的盆景,接近窗戶的地方「蓄金鱗五七頭於盆池內」,邊邊角角「沃以飯瀋,雨漬苔生,綠褥可愛」。環繞庭院種下各種綠植,等其繁茂時則有青蔥欲浮之感。最奇特的是取薜荔根埋到牆下,然後在牆上潑灑魚腥草浸泡過的水,薜荔根有一特點,藤蘿必隨魚腥草水所到之處而攀蔓。這樣等到姣好的月光灑向庭院之中的時候,整個山齋「渾如水府」。坐在其中的人們,怕是有恍然如夢的感受吧!

皎潔的月色能讓世界變得「幽華可愛」,月中之物不幸落到凡俗世界,亦有別樣的一番清骨。

清代學者沈起鳳在《諧鐸》一書中曾經講過一個奇異的故事。在祁門縣署以東,有一株桂樹,雖然每年都桂花盛開,卻毫無香氣,當地人厭惡其虛有其表,而給它取名叫「臭桂」。這一日夜晚,月色姣好,有一位道士和一個老翁路經此地,在「臭桂」下面飲酒賞月。道士指著「臭桂」笑道:「這棵樹來歷不凡啊,原本生長在蟾宮之中。」老翁好奇地問道:「月府仙葩,那麼香氣應該尤盛,超過其他的桂花,何至於像現在這樣毫無香氣呢?」老道說:「八百年前,蟾宮主人翻新擴建廣寒殿,見這棵樹妨礙殿角,就命令吳質將它移走,吳質剛剛將它挖掘出來,適逢一陣罡風,將它吹墮塵世,偶為錢神拾取,將它種下。桂樹固然是重新存活了下來,但從此花開無香了。」老翁略一思忖,頓時瞭然:「這勢必是錢神一身銅臭,這棵桂樹不願將自己的香氣與之同流合污,所以自閉其香。」老道笑道:「吾當為花一洗此辱。」然後他舉袍袖繞樹三匝,片刻,那桂樹異香飄拂,馨聞數里。老翁嘆道:「得今夕一番遊戲,而此花留香萬古矣!」老道卻不以為然:「無聲之聲,乃為正聲,無味之味,乃為至味。既然這棵桂樹為了不與銅臭味交染而自閉其香,我願以無香全此花之真也。」然後又舉袍袖拂之,香氣盡散。

月宮中的桂樹和月色一樣高潔,寧願閉其香氣也不願與銅臭有一絲瓜葛,不知道今時今日,又有多少人寧願默默無聞也不肯流於世俗……中秋佳節,無論闔家團圓、高朋滿座還是煢煢孑立、形影相弔,俱有一輪月光可被,這便足矣!當凝視頭頂的蟾輝時,心中是美滿、是孤寂、是喜悅、是傷感,都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朋友,一面反觀內心的銀鑒,一處洗凈凡塵的玉池,豈不美哉?我觀月色,抑或月色度我,皆是令人欣慰的,從這個角度上說,古人立節的深意,與其說是讓芸芸眾生過一過節,毋寧說是讓芸芸眾生歇一歇腳,不要枉做了過客。

來源:北京晚報 20170929 版次: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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