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殳俏:不葷主義(08.4.30)

如果不是心血來潮,我一定不會自覺去吃素食,更不用談成為素食主義者;如果有人對我大談素食主義的好處,那我一定會拿出聰明絕頂的英國學者羅伯特·赫奇遜的話來壓他:「素食主義本無壞處,但它容易讓人產生自滿和偽善。」

西方和東方都有素食者,我遇見的也不少,但卻罕見有表現得自然不做作的。數年前和一隊德國素食者去吃難吃無比的素食咖喱,我一邊拚命把浸在黃乎乎汁液中的豆子往下咽,一邊聽素食者們高談闊論:「在慾火焚身的時候,你可以用芝士和巧克力來抵擋一陣子,正如同禁欲主義者有時候也看《花花公子》。」周圍的人發出一陣爆笑。東方的素食者處境更是微妙,他們運用智慧使生靈塗炭的局面得以緩解,但是嘴角仍有對血腥的渴望,比較經典的一句話即是:「你試試看,這跟真的肉一樣味道。」東方的素食體現了一種近乎天真的人類原始的善良,有點像卡通片里的鯊魚,張揚人性但是從不掩飾他們的原始渴望。

素食館近年來火得可以,但無非是給人多一種菜系的選擇。如果給食物丈量一下從它們本身到天堂的距離,也許素食到極樂世界的里程並不比義大利菜或者日本菜短多少。

每年的初一十五,龍華寺是上海人燒香拜佛的旺地,而後去廟裡裝修得素雅清靜的齋房吃頓素齋,也是大多數人每年都會去做一次的事情。這時候的情形,尤其對跟著父母第一次來吃素食的小孩子來說,不亞於是場類似「超級變變變」的模仿秀。每端上一道菜,照例要讓小孩子閉上眼睛猜猜,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小時候好像也經歷過此種場面,並且最經久不衰的便是那道「龍華素雞」,用整塊豆腐加工處理過後,連黃亮亮的雞皮上的雞皮疙瘩都做得栩栩如生,一口下去難辨真偽。直到近些日子又陪同老人去吃那裡的素齋,竟然還是有父母這樣誘騙小孩子。本地人這樣討好外來客,並且為了順應國際潮流,現在還有了素生魚片和素牛排。人們驚嘆那樣味道死板的豆製品和菌菇類食物在大廚手中竟然變得肉香魚香四溢,其中的大多數驚嘆就跟一個良家婦女臨時濃妝艷抹一下也能上台跳熱舞所能引發的驚嘆是差不多的。而我等市儈則更加關心價錢——一盤胡蘿蔔加香菇做的素蟹粉豆腐要賣68大洋,老《夜上海》里的幫工拆一天蟹粉做的那一大盆也不過這個價錢。

也有純粹為了提升人精神境界而專門設計過的素食館,比起龍華素齋那種平民化的驚喜,在那些極致仙境的地方吃飯會更覺縹緲。北京文聯後面的凈心蓮便是這樣一個地方,踏入的時候會以為到了佛堂,上菜的時候則仙樂飄飄,感覺自己隨時就會升仙,最後的水果更是裝飾得仙霧繚繞,讓人恨不得朝那一大盆西瓜下跪。菜式自然都是精緻的,跟那些娛樂一般群眾的素雞素鴨素火腿自然不同,模仿葷食還是主旋律,但是那並不是讓你大塊朵頤的穩紮穩打的一塊豆腐或者一團魔芋了。凈心蓮做的是脫盡了葷腥的肉和魚,很有點工藝品的味道,它的層次果然是要比假肉成真的幻想要高一點的。你盡可以相信,那些隱隱的肉香是和屠夫的大刀沒有關係的,也許竹筍開花,也真的可以變出一片片牛肉來,但是此時心中有質疑:那為什麼還要起個葷名字吊人的葷胃口呢?想來就跟牙醫一樣,為了讓小孩戒掉使他蛀牙的糖果,就偏偏要把治牙的葯全都做成糖果形狀糖果味道,原來素食也是有這樣的弔詭的。

這樣說來,素食竟是種反美食的美食,一種讓人忍俊不禁的忐忑。要我說,終歸少有心地純良到那種地步的人,還是老實一點,不要說其實不想吃素,乾脆還是把素食主義改為不葷主義吧。到底是人心向佛還是人心向肉,你盡可以到那些非葷餐館去體會這種掙扎。有天我走在路上,忽然看見老字號素菜館功德林也有了英文名字,竟然是「Godly」,當場就笑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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