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史詩
06-18
我看到許多男人,用一層虛妄的盔甲裹著永恆的不安全感。他們時常對女性抱有敵意和不屑,卻又苦苦追尋著歸宿,或苦苦焦慮著失去歸宿。盔甲越厚,說明不安全感越深。女人帶著孩子,像一座座移動的城堡。為了在這城堡上牢牢地安家,男人什麼方法都用盡了。特別是過去對資源的壟斷,把更大的不安全感拋給了對方。男人總是吹噓:女人多麼喜歡他,他又多麼看破紅塵;女人多麼依靠他,他又多麼想要自由。但是在女人走向經濟獨立,漸漸把男人逐出城堡的今天,更害怕的卻是他們自己。有一個問題不禁要問:這歸宿對男人究竟意味著什麼?我來講一個故事吧。這是我心目中關於男人何以身為丈夫與父親的故事,信不信由你。 1、本能世界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在大海里。我們的生育方式是將卵子和精子都灑在水中,以水為媒介完成受精,而不是納入雌性身體。就像現在的魚類和兩棲動物,許多雄性會成為單親爸爸。因為雌性先把一堆卵排出來,就狠心地跑掉了;雄性則眼見精子播於卵上,確信這是自己的孩子,然後帶走它們。後來我們離開大海,成為體內受精的動物。當雌性的身體將受精卵包裹起來,雄性自然失去了對這個新生命是否與自己有關的洞察力。他們不再能夠確定血統,也不再那麼喜歡孩子。而媽媽不僅對血統有著充分信心,對受精卵的投資也增大,於是和孩子變得親密起來。 再後來,我們成為哺乳動物。懷孕讓孩子變成了雌性身上的一塊肉,難分難捨。大自然如何令雌性不拋棄孩子?當然是母性的獎懲系統:讓親近孩子帶來快感,讓失去孩子帶來痛苦,獎懲的力度與幼崽的獨立成活難度成正比。通常,雌性是自給自足的單親媽媽,她們用自身能量轉化為乳汁,獨自承擔起撫養的責任。雄性哺乳動物中僅有10%會提供一定程度的幫助,更不存在什麼單親爸爸。他們大多是浪子,只求在雌性發情期注入精液,然後繼續追尋下一個雌性。換個角度說,這些雄性的存在不過是給雌性備選的基因庫而已。所有物種的交偶規律都是:哪個性別對後代投資大,就是精挑細選的一方;哪個性別對後代的投資小,就是飢不擇食的一方。所以,總是雄性追求著雌性,但極少對後代負責。雌性擁有了城堡,雄性則開始了漫長的流浪。 直到幾百萬年前,我們終於成為人類。因為直立行走和腦部增大的代價,人類的孩子是哺乳動物里最難生養的孩子。懷胎很辛苦,哺乳期也很長(原始人類要哺乳到4歲),斷奶後依然需要很多照顧。孩子們是披著天使皮的惡魔,媽媽在獲得母性慰藉的同時,讓精力滾滾流向了黑洞。所以,最好是能有男人在播種之後,還為母子提供蛋白質和保護。群居哺乳動物的雄性對幼崽懷著普遍的善意,但他們通常不會為照顧而付出辛勞。如何讓男人做得更多?答案是賦予他們歸宿感——是的,在男人用文明的力量發明婚姻之前,大自然先在女人身上創造了男人的歸宿。本來,雌性一般只會在受孕期接受性,雄性也不想在其他時間白費精力。以黑猩猩為例,雄性只要看到雌性屁股不紅(非受孕期),或乳房凸起(生育期),就知道沒戲唱,懶得靠近她們。而女人進化出一系列特徵,對男人種種迷惑與誘惑:1、她們的屁股永遠不紅,乳房永遠凸起,搞不清楚什麼時候注入精液有效;2、女人擁有雌性中獨一無二的性高潮,讓她們對喜歡的男人熱情高漲;3、女人的性慾是持續不斷的,雖然強度有著周期性變化,但幾乎任何一天都能接受性。如果狗子貓子們反過來觀察人類,一定覺得我們非常詭異:這群猴子是有多無聊,一年到頭圈叉個沒完,它們不覺得在「錯誤的時間」干那種事情很浪費表情嗎?這一切,使得男人總是長期重複和同一個女人性交,不再只限於一夜情。性行為成為了女人跟男人建立更親密關係的交流方式,而不僅僅是她們獲取基因的手段。但為什麼同樣是一雄一雌配對,長臂猿的雌性就不需要用持續的性來籠絡雄性?因為,雄性長臂猿本來就不花心。它們是散居的動物,浪子難做,不如安心一起撫養後代,更能保證自己的遺傳利益。而男人周圍的誘惑太多,留下來所要付出的機會成本更大,所以女人不得不用性來籠絡他們。在女人的籠絡中,男人守衛配偶以確認血統的本能得到了強化,他們開始習慣了陪在女伴身邊。儘管男人未曾放棄做一個浪子的追求,但往往又不得不花費更多時間,守著特定的女人。男人與孩子的聯繫是間接的,他更可能將其視為女人的一部分。也就是說,他關心某個特定的孩子,主要是因為他喜歡孩子的媽媽,而不是將孩子視作自己的骨肉。因為他根本分辨不出。但不管怎樣,他還是學會了把肉帶回去,學會了保護母子。而男人的保護,又和防範其他男人染指配偶聯繫在一起。女人的城堡給了男人溫暖,也給了他們孤單時的空虛與對失去控制的恐懼。漸漸地,男人心中有了「家」的觀念。它從自然選擇而來,在意識中生根發芽。雖然我們所理解的家庭還遠遠沒有建立起來,但男人已經走在「回家」的路上了。2、母系社會?「回家」之路並不是順利的,男人在不安全感中度過了漫長的時光。一個溫暖而永恆的「家」,在心底召喚著他,但他怎麼抓也抓不牢。可以理解,女人只想把男人籠絡在身邊,但並不想成為某個男人的歸屬物。她們只希望男人是城堡的騎士,而不是城堡的主人。女人可以吸引更多的異性,更換更好的配偶,甚至是「東食西宿」,在不同男人身上獲取資源和基因。如果男性配偶缺乏力量,這都是難以控制的。男人的「守衛」與女人的「籠絡」有著本質區別:男人需要忠貞,這是一種永恆的不安全感;而女人需要資源和保護,卻不是非要通過守著配偶的忠貞來獲得——這為男人統治女人埋下了伏筆,也為女人拋棄男人埋下了伏筆。 儘管沒有證據表明母系社會曾經普遍存在,但它至少在最近幾萬年間局部存在過。這種存在,證明了女人懂得怎樣不靠配偶而活。在母系社會中,相戀的男女不會組成一家人,也不會結為經濟共同體。女人是通過母系血緣集體的共產合作來解決生育的困難,而不是通過配偶。換句話說,孩子有多個媽媽和舅舅照顧,不必有爸爸。於是情慾和經濟分割開來,男人求偶時不是提供資源,而是展示性魅力;女人擁有擇偶的主導權,以篩選優秀的基因。男女也可能成為長期伴侶,但感情自由,沒有對忠貞的強制約束,雙方都可以主動結束關係,或同其他異性交往。這種模式對女性也許是圓滿的,不像男人的歸宿總是女人,女人的歸宿可以是母親、姐妹和孩子。正如一位現代摩梭女人談到漢族婦女在婚姻中最關心的安全感時所說:「我從不擔心這些問題。激情會轉淡,情人會變心,丈夫也不保證什麼。我們心中真正的歸宿,是母親的家,這才是最牢固可靠的避風港。其實我是我,他是他,經濟完全獨立。見面少,大家反而更珍惜相聚的時光,不會以為誰佔有了誰,異性朋友來電話也要解釋。有些夫妻婚後的感情只靠一紙婚書、道德壓力或孩子利益,才能勉強維繫,那根本沒有意思。」 但對於男人呢?那就不好說了。因為男人對中意對象的依戀和對情敵的妒忌,已在數百萬年演化中根深蒂固,他們的生命,會渴望擁有堅貞不離的女人相互陪伴。母系社會能夠部分實現男人廣播種的追求,但他們總是處於一種遊離的狀態,不能把握配偶,往往是有缺憾的。比如當今被婚姻文化滲透的摩梭族新生代里,女人依然更傾向於「走婚」,而男人就明顯更傾向於結婚。而且他們也樂於把漢族那裡學來的忠貞觀念建構在摩梭女人身上。不過,摩梭男人缺乏實質的力量,難以將女人拔出血緣家族與自己成家,所以大多只能尋找外族女人結婚。3、無法拒絕的丈夫在自然狀態下,男女本性都是趨於配對的,但雙方都喜歡在維持至少一個主要對象的前提下存在其他關係的自由。出於血統的不確定性,男人對限制對方自由的訴求更高。所以當一個社會的男人整體力量強大時,便很可能產生獨佔女人的制度。 而男人的力量,在一萬年前從採獵時代到農牧時代的進程中漸漸強大起來。這力量從哪裡來?是因為農牧更需要男人的勞動,所以他們自然掌握了經濟大權?沒那麼簡單。很大程度上,男性是通過戰爭崛起的。在採獵時代,因為人口稀疏,戰爭並不常見。而農牧時代伴隨著頻繁的戰爭而來,人口大肆增加,然後為了生存而你死我活地爭奪資源。採獵部落人少,它要麼變成農牧部落,要麼被農牧部落幹掉。男性在狩獵中使用的暴力,同樣用於和其他部落打仗,一旦戰爭頻發,他們的地位就相應提高。男性對暴力的壟斷是人類社會的特徵,放眼自然,雌雄肉食動物皆行殺戮之事,雌性黑猩猩更比雄性能夠掌握捕獵工具,但人類的武器,幾乎都為男性準備。一方面這是對女性的保護,另一方面,這也是對女性地位的威脅。即使在如此宣揚和平的今天,我們依然可以從無數故事中看到那種古典的意象:一個男人,憑暴力之強大而成為英雄,獲得了鮮花(女人)與掌聲(地位)。通過戰爭以及勞動的分工,男人逐漸成為資源的控制者。他們現在是耕地和牲畜的主人,不再是那群出去和野獸互相交換肉吃的野人。當男性強過了女性,便開始普及獨佔女人的專偶製法則——婚姻。女人需要男人的資源,而男人將「需要」變成了「依賴」,讓丈夫成為一個無法拒絕的存在。因為部落壯大而成分複雜,男人之間互相約定不許侵犯他人妻子,也有助於內部穩定。隨著戰爭,婚姻又被傳播到各地,男人們紛紛效仿。那些地方,不管曾經是母系社會還是某種雜亂的狀態,都在幾千年前走向了這一宿命結果。 婚姻一開始並不是要求互相忠貞,而是針對女性的束縛。它宣布這個女人屬於我了,但並不宣布自己屬於對方。從此,男人得到了穩固的歸宿,但同時依然享有自由。他們可以繼續追尋女人,而妻子要對他們忠貞。與此相應,男人要在經濟上負責,所以他能佔有的女人數量和他的經濟實力成正比。這是一場巨大的交易,但女人在某一時刻失去了拒絕交易和討價還價的能力。交易不只是用財產換取性,更重要的是換取忠貞。而忠貞觀念的強化又增加了獲得更多性的難度,於是男人為自己創造了額外的出口,那就是色情業。其後幾千年時間,都是歷史對這些規則的鞏固,這是男人最好的時代。4、男權到父權不過,男人從未擁有過絕對的力量。畢竟女人不是家畜,而是男人的配偶、女兒和媽媽。女人用一種潤物細無聲的力量塑造著男人的靈魂。所謂父親,並不是純粹男權的存在,而是男人對女人的統治和女人對男人的操縱相結合的產物。恩格斯說,婚姻的源起就是男人為了把私有財產傳給自己的孩子,我不這麼想。我總覺得此事來自生物學的驅力在一切經濟學理由之前——婚姻最初的本質,僅僅是為了滿足獨佔配偶這一純粹目的。在私有產權出現之前,排他性的關係就已經存在了,而私有財產給了男人將之制度化的條件。所以,並不是先有傳承財產的慾望,後有獨佔配偶的文化;而是先有獨佔配偶的慾望,後有傳承財產的文化,文化又反過來強調了獨佔的必要性。從另一個角度說,女人倒是更希望將男人的財產傳給自己的孩子。也許,男人最初對此是抗拒的。在母系向父系過渡時的早期希臘的神話中,父親總是壓迫母親,但又害怕孩子威脅到自己的地位。而母親總會幫助孩子戰勝父親,獲得權力。所以天神烏拉諾斯要把孩子塞回蓋亞的子宮;泰坦克洛諾斯要將孩子吞進自己的肚子;直到第三代諸神,宙斯吃了懷著雅典娜的墨提斯,雅典娜從他的頭顱誕生,成為擁護男性的女神——父親終將傳承看作了自己的使命。男性的世界包含了女性的世界,男權也就化為了父權。男人是為了成為生物意義上的父親,而希望成為丈夫(本能);又因為希望成為丈夫,進而成為社會意義上的父親(文化)。也就是說,他們本來只是喜歡能創造屬於自己血統的後代的行為——射精和獨佔配偶,而對孩子本身相對無感。男人對孩子的需求,是文化的結果。正如我們今天看到爸爸在孩子誕生時那副感動的模樣,也是一種文化。男人的本能反應其實是:「我了個去……這什麼玩意?」,這種搞不清楚狀況的心情往往會持續到孩子能夠與他們進行互動,男人才能體會為父的樂趣。他們的樂趣是成為老師,教給孩子在社會生存所需要的本領、品德乃至娛樂方式。而女人對孩子的需求,是自然與文化的合力:一來女人從孩子身上尋求母性滿足;二來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的女人讓男人感到安全;三來為了在這個女性無法掌握資源的世界裡獲得地位和依靠,女人必須擁有男孩,還要把男孩培養成「媽媽的好兒子」。其實文化的初衷與本能一致:女人並不是男人得到孩子的工具,男人才是女人得到孩子的工具,而孩子是男人得到女人的工具。不過,後來男人在某種程度上將孩子佔為己有了。之所以說「某種程度」,一方面是因為女人依然從感情上控制孩子,另一方面是因為男人對孩子的執著也部分來自於婆婆抱孫的訴求。所以許多時候,對生育權的爭奪也真正發生在女人與女人之間,那就是婆媳。當然,女人並不是都喜歡孩子,養孩子也不是非要靠男人,但在男權社會別無選擇。經濟、律法和道德將兩性納入刻板的結構,一切男人和女人個體都不容偏離,甚至早已忘了初衷。5、父性神話女人的形象首先是神話中的創世者,然後是與崛起的男神對抗的女神,最後被簡化為貞潔與母愛的化身。財產在男人之間流動,社會是男人的社會。他們競爭,他們創造與毀滅,不變的是為統治女性而聯合。在男人建構女性忠貞觀念的同時,社會也在建構一種理想的父性。這理想是女人對男人的期許,也是男人從某種層面上的迎合。上天賦予男人的最高目標,永遠是女人,出於追求和佔有之慾望,男人總想自己的形象能夠填滿女人的靈魂,成為神一般的存在。他打心眼裡希望女人崇拜和依賴自己。另一方面,男人要為自己的新身份創造意義,他將自己和那個小小的生命連接起來,僅靠制度是不夠的。藝術與故事賦予父親經典的美學形象,那是權威和溫情的結合:他要英勇無畏,又寬厚有愛,他會全心全意為家庭付出,他的家庭也根本沒想過會背叛他。男人和女人的期許融合在一起,就像荷馬史詩中的赫克托爾。這個理想父親的古老的原型,在西方歷經三千年都不曾過時。赫克托爾是「家」的保衛者,作為特洛伊王子,他的「家」既是家庭,也是國家,國家是男人們的家庭的集合。在對抗希臘入侵的歲月中,他帶著深深的愛意為孩子們而戰,與其他為權力、金錢和爭奪女人而戰的男性形象截然不同。而殺死這個父性英雄的阿喀琉斯,是一個野性的英雄。他在血與火中自由地馳騁,沒有任何遠大責任,既不在乎家庭也不在乎國家。阿喀琉斯象徵一種更原始的力量,宣告著父性將被野性吞沒的危險。但在最後,當赫克托爾的父親、特洛伊國王親吻他沾滿獻血的手,這頭野獸還是被「父親」所代表的情感打動了。他憂傷地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歸還了赫克托爾的屍體——這是男人的自我馴化。直到今天,儘管權威的父親已然漸行漸遠,但曾經建立於權威之上的理想父親的意象,依然在各種故事裡召喚著男人,他一直是三千年前的「赫克托爾」。 不過,馴服自己並不容易。大多數男人,是把父性當做一個外在的使命而不是愛,心底矛盾遲疑,在父性與野性之間徘徊。母性是被綁架的本能,也是最被縱容的本能,因而社會將它強化到了極致。但女人和「母親」畢竟有著天然的連貫性,即使剝去文化賦予的形象,女人依然可以成為母親;「父親」之於男人,卻是一種飛躍,這才是真正的神話。父性是不穩定的空中樓閣,要靠榮譽來支撐。幾千年來兒子以父親為榜樣,學習他的本事,也學習他的責任,然後成為新的父親而受到崇拜。他們不僅是財產的傳承者,也是名譽的傳承者,讓父親的使命在男人間代代相傳。所謂長大,並不是由男孩變成男人,而是從一個自然的男人變成父親式的男人。6、不再安全的歸宿不像母子之間無條件的愛,父子之間更像一種相互的證明。孩子要向父親展現自己的優秀和順從,父親也要在孩子面前保持自己的強大和高貴。如果一個母親被欺負,孩子會加倍愛護她;如果一個父親被踐踏,孩子卻會嫌棄他。 工業時代的到來,是父親們的惡夢。男人在勞動和戰爭中,都失去了正面的形象。他們從田園來到工廠,日復一日地操弄機器或被機器操弄,失去了自給自足的生活,也失去了可以傳承的手藝和家業。不同於農民、貴族與商人,他已經沒有什麼傳給兒子的東西了,生兒生女也就區別不大了。這個世界變化太快,父親開始跟不上時代,孩子的學習、娛樂和未來職業都不再與他相關。城市讓孩子們看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這裡有許多更為強大的父親,讓他們為自己的父親羞愧。從此,孩子不再將父親當做偶像,也不再嚮往長大成人。女人也開始抱怨丈夫的收入,因為在城市裡,生育成為一種沉重的經濟負擔。除了把更多工資帶回家,男人似乎已經無事可做,無話可說。他感到自己就像一隻工蟻。隨之而來的戰爭也不復男人的榮光,反倒是加深了家庭的疏離。因為這兩次戰爭的規模之大、時間之長、死傷之重,也因為人權的思想發展,歷史上第一次出現了反英雄的浪潮。從此以後,作為戰士的父親們的形象,從曾經的開拓與保護,往破壞者狠狠地跌落下去。失去了榮譽和傳承之物的男人,開始找不到作為父親的意義。他在感情上本來就不曾擁有孩子。當孩子長大自立後,大多是更樂於去見媽媽的。然後通過媽媽搭的橋,順便看看爸爸。如果失去了媽媽,孩子就容易和爸爸疏離,即便他並不是一個混蛋父親。原因很簡單:「不知道跟他說什麼」。 更要命的是,世界大戰和工業需求讓許多女人參加了工作,從此拉開了女性崛起的序幕。而且隨著發展,腦力勞動漸成主流,女性受教育普及,讓男人逐漸失去了工作能力的優勢。女人越來越意識到自己的力量,要把被壓抑的一面都釋放出來。在性方面,女人一要求婚前自由,二要求男人婚後忠貞,名義上的平等深入人心(當然私下各種亂斗)。在經濟方面,女人的訴求五花八門:有的希望維持傳統角色,有的與男人分擔責任並要求相應權利,有的開始「拜金」(因為有了討價還價的能力),有的將男人當做自身事業的踏腳石,還有的乾脆不需要男人……總而言之,當女人不再必須依靠男人的資源,婚姻制度就不穩定了。離婚率上升,結婚率下降,主動出軌的女人也多了起來。男人發現女人越來越難滿足,不管是哪種女人。在這樣的情況下,一些國家繼續扮演著公共丈夫的角色,堅持把生育和婚姻掛鉤,以穩住男人的歸宿,比如中國;一些國家苦於人口負增長,開始扮演公共父親的角色,支持非婚生子並提供福利,讓個體父親變得可有可無,比如法國;還有一些國家介於兩者之間,你可以非婚生子,但盡量不提供福利,比如美國。當然,「國家」扮演什麼公共角色,要看男女博弈,也要看左右博弈,所以許多時候性別問題吵到最後都變成了左右扯皮。7、走向未來婚姻仍然是中國今天的主流,不過矛盾劇烈。許多女人承受著家庭和事業的雙重壓力,其實男人亦然:一方面,男人漸漸不能再推脫家務;另一方面,社會並沒有降低對男人的經濟要求。家庭型的男人要背上「小白臉」、「吃軟飯」等罵名。強大的女人還是傾向於尋找更強大的男人。不強大的女人也因為有了工作的底氣,要求越來越高。在貧富差距和消費文化刺激下,貧窮的男人披上了厚厚的盔甲,越是沒有錢,越是不知道除了錢還能拿什麼和女人、孩子相處。他們心中痛苦,卻不會表達痛苦。男人習慣用憤怒代替憂傷。鬱結的火焰,在沒有自信的父親與失去榜樣的兒子之間惡性循環。經濟的發展帶來了更多選擇,也帶來了更多壓力,人們似乎無路可退,只好將希望寄託於經濟繼續向前發展。在西方此刻,和可能的中國未來,越來越多男人被逐出了城堡。他們或許苦苦追尋著歸宿,或許找回了流浪的樂趣。當婚姻不復往日繁榮,父親的角色總是隨著丈夫的身份一起消失,男人從父親退行到單純的雄性,只能靠強制措施叫他們付錢。女人或主動或被迫,做了單親媽媽。這樣的家庭成為常態。彷彿新的母系社會來臨:孩子不一定知父,知父也不一定認父,認父也不一定親父,親父也可能只把他當做一個大朋友——男人在孩子生命中的位置,不是由社會強行規定,而是由個體之間的關係而定。另一方面,那些緊守城堡或希望融入城堡的男人變得形態各異,曾經刻板的性別分工被打破了。雙親家庭里,男人越來越多做起家務,照料孩子,甚至包攬這些事情。父親們笨拙地模仿著母親,和後代建立更直接的感情紐帶,希望重建父親的意義。他們少了威嚴,多了溝通,父親陪伴孩子時呈現的溫柔親密,在過去看來是不可思議的。此外,還有一撮自足的單親爸爸和大齡女浪子,證明了沒有什麼不能轉換的角色,男人也可以化為城堡。自我意識的可塑性是我們生而為人的驕傲,它本應讓我們擁有豐富多彩的可能,而不是用來塑造一致的靈魂。 父親,本就是文化的產物。歷史可以創造他,也可以抹去他,更可以改變他。引用魯伊基.肇嘉的話說:在談及父親的形象時,我們不應該說,父親應當像這個樣子。而是說,去尋找他,不管是在你的內心,還是在外部世界。願該留的留,該去的去。願浪子們戴套,願爸爸們有愛。願互相需要的男女互相理解。
參考:傑拉德.戴蒙德《人類性的進化》周華山《無父無夫的國度》魯伊基.肇嘉《父性》圖:特里奧松《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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