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經惟式攝影備受爭議 他的夫人兼模特怎麼看?

「對他的那些攝影女模特們,我倒沒有太多嫉妒的情感。但是,不管我嫉妒什麼,我對和他的生命已融為一體的『寫真』抱有怨恨。」

荒木經惟,日本當代著名攝影師。提起他的作品,很多人都會自然而然地想到女性、裸體、捆綁、性器官等一系列充滿色情意味的辭彙。直到現在,這些詞語仍然是貼在荒木經惟身上的甩不掉的標籤。他的拍攝方法也一度成為爭議的焦點,他與被拍攝對象發生關係,之後進行拍攝。攝影師顧錚曾這樣評價荒木經惟的作品:「女性在他的鏡頭裡總是宿命地成為男性情慾的指向對象,並通過他的影像生產轉化成為可以大量消費的物質。」即便在日本本土,他的作品也經常成為女性主義批評家批判的對象,藝術批評家笠原美智子以「視奸」來形容以荒木經惟為代表的男性中心主義攝影。在荒木經惟這裡,攝影似乎意味著男性與女性的關係,意味著拍攝與被拍攝的關係。觀眾只有透過荒木經惟的相機,才能看到女性的狀態。

荒木經惟和貓

荒木經惟鏡頭下的女性眾多,觀眾最為熟知的大概是他的妻子荒木陽子了。荒木陽子生於1947年戰後的日本,趕上了嬰兒潮。21歲時,她認識了荒木經惟。3年後的1971年,二人結婚。婚後,她很快辭掉了電通株式會社(日本世界級規模的廣告公司)的工作,成為了全職家庭主婦。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的日本,女性婚後回歸家庭,是再正常不過的選擇。同年,荒木經惟自費出版寫真集《傷感的旅行》,開創了「私寫真」的風格,他拍攝日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也隨時隨地把鏡頭對準陽子,對準她赤裸或半赤裸的身體。

作為被攝對象的陽子,究竟是怎麼想的呢?日本女攝影師石內都曾問陽子,從20歲開始就成了荒木經惟的拍攝對象,是一種怎樣的體驗。陽子回答,被荒木拍照,心情很好。她不是為了他而成為攝影模特,而是為了自己的快感而讓荒木拍攝。

荒木經惟拍攝的荒木陽子

在楚塵文化最新出版的《我的愛情生活》一書中,我們也可以窺得陽子的態度。這是荒木陽子第一部獨自完成的作品,她以細膩、坦率的筆觸記錄了自己和荒木經惟的日常生活,也毫不遮掩地記錄了他們之間的愛情和肉體的慾望。在其中的《拍與被拍的關係論》一篇中,陽子談到了對於裸體攝影、對於荒木經惟備受爭議的拍攝方法,以及對於拍攝者和被拍攝者關係的看法。經楚塵文化授權,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從《我的愛情生活》一書中節選了《拍與被拍的關係論》這篇文章,以期帶你從荒木陽子的視角解讀她與荒木經惟之間的關係、理解攝影以及審視她自身。

《拍與被拍的關係論》

文 | 荒木陽子 譯 |楊慶慶

每年1月的2號或3號,我家都會舉辦新年宴會。十幾個親朋好友聚集在一起,喝酒或隨意看看動作單調的內部色情錄像,這就是新年伊始的散漫聚會。只有這一天,我會穿上和服,拚命地準備下酒菜。

經常會有這種情況,當與眾多客人在一起,一邊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一邊喝著酒的時候還好,可當客人們一起撤走之後,平時沒有穿習慣的和服的難受勁兒和剛喝過酒後的酒勁兒便一同爆發了出來。

有一年感覺尤其厲害。

(好了,大家都回去了。這滿桌狼藉的碟子和玻璃器皿都必須得洗乾淨,洗乾淨……)

我用已醉得臨近極限的大腦迷迷糊糊地開始思考,可結果是我已無絲毫氣力去實現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我完全陶醉在好得要命的心情中,與其去收拾東西,做一些有進展的事情,還不如悄悄地挪到喝醉了酒,正在沙發上酣睡的丈夫身邊,我希望不僅僅是房間亂七八糟,我們兩人也要亂七八糟,我更想要這種爛醉如泥的現在。

而且,這已確實是爛醉如泥的現在了,房間里到處滾落著威士忌、葡萄酒和啤酒的空瓶子,髒兮兮的餐具,煙頭堆積如山的煙灰缸……要是在平時,我會拚命收拾這些髒東西,然而此時卻一邊滿不在乎地看著這一切,一邊進行著新年後的首次房事。

新年伊始的狂歡結束了,我很滿足於這充滿甜蜜的疲勞感,我一骨碌躺在了地毯上,心想丈夫也一定隨便躺下了吧。

但是,荒木經惟是個可怕的攝影家。

他沒有躺下,而是拿出相機在拍照。我背對著他躺卧著,他掀開我穿著的和服的下擺,不停地拍著。

此時被拍下來的照片……茶色的碎花和服的下擺被掀開,屁股和穿著短布襪的腳露了出來,鬆開的紅色伊達腰帶從背後耷拉下來。雖然我喝醉了,但或許還是有點羞恥心吧,只見我用右手悄悄地護著裸露的屁股。

我非常喜歡這張照片。為什麼呢?因為這張照片確實傳達或說明了太多的東西。

而且,我認為這張照片是我這個女人、我們這對夫婦的裸體照片。

在今年7月7日的結婚紀念日里,白夜書房出版了我的處女隨筆集《我們的愛情生活》。其中裡面有一篇題為「懷鄉之夜」的文章,該文章里夾著一些照片,有在床上的我的大腿,正在喘氣的臉,由於特寫鏡頭拍得太過而變形的後頸等等。

這些和剛才那張能傳達很多信息的裸體照片不同,這些可以說是正在進行中拍攝的裸體照片。

所以這些照片都沒有拍攝全身全景。他對著被他溫柔地咬過後的我的後頸拍了個特寫,他把閃光燈對著被他抓住腳脖子、掰開的大腿進行拍攝。我的這一部分和他自己的那一部分都拍了下來。

不知為何,一見到這些照片,我就感到渾身難受不已。剛才那張新年喝醉酒後首次房事的照片顯得荒唐可笑,而這些卻不同,從這些照片里我感受到的是一股難以忍受的濕熱,這一定是正在淫亂時洋溢著的那股甜蜜的味道所致。

像他這樣一邊做一邊拍,或者做過之後馬上起身開始拍攝,說他具有一種相當特別的人性也好,說他是攝影偏執的變態也好,反正這傢伙絕不是像我這樣的人能夠理解的。

外人也許會想,能這樣拍自己的妻子,說明他早就在用這種方法亂拍其他的女性了。

十四五年前的他常常會口出狂言,說些什麼「不要裝膠捲,把×× 裝進去」「攝影是前戲」「照片只不過是在傳達和這個女人睡過的信息」等等諸如此類的話。

實際看照片,會發現他拍攝的確實都是完事後的女性,這曾令多愁善感的我心裡很難受,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經常給我看這類照片。真是個奇怪的男人。

那麼,現在的情況如何呢?我對他到底做過沒做過已不感興趣了。相比之下,我覺得更有意思的事是,看到那些最初因對拍攝感到有些恐懼而戰戰兢兢的少女,她們剛開始時,表情都比較生硬拘謹,但隨著拍攝的進行,僵硬的表情開始慢慢溶化,逐漸變得柔和起來,並充滿自信,以至到最後展現出千嬌百媚,擺出各種幾乎要把作為攝影師的他誘惑了的表情和姿勢來。

所謂拍與被拍的關係,其實就是男人和女人的關係啊,對此我深有感觸。

我們女性在剛開始的時候,對未知的體驗會感到恐懼,但隨著我們勇往直前,我們開始貪圖貪慾帶來的快感,而後越發深深地陷入忘我的狀態之中,能做到這點的我們女性是多麼盲目的幸福的動物啊。

然而,他究竟是懷著怎樣的想法,注視著這種動物性的表現的呢?

我和他生活了十幾年,常常會覺得他是個非常可怕的存在。

……這都是因為他是個手持照相機的男人。

當我沉溺在快感的波浪之中,歪著臉,扭動著身子的時候,他卻冷靜地按下快門,並說道:

「最近屁股上長皺紋了呀!」

(這個人是不是總這樣冷靜地注視著我的身體?)

我不禁感到毛骨悚然,毛骨悚然之後我的反應,連自己都覺得很有意思,那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心情交織在一起。

我再也不想拍照了,再也不想公開自己日漸衰老的肉體了。

如果不拍了,我會感到寂寞的。如果不再被他那或讓自己興奮,或讓自己情緒低落的照相機瞄準的話,我可能就完蛋了吧。

總覺得後一種心情有相當大的受虐傾向。我們既是男人和女人的關係,又是拍攝和被拍攝的關係,既然我已如此深刻地經歷了我們之間這種雙重的深厚的關係,那過去的簡單關係,可能就很難再令我滿足了吧,我好像有這樣的擔心。

我是不是通過丈夫的照相機,變成了一個貪婪的女人了?

反正要變貪婪的話,我希望我能有咬破丈夫咽喉的那股兇猛勁兒。

「喂,下次拍拍我和其他男人做的時候的照片吧!」

我開玩笑地對丈夫說道。

丈夫沒有顯露出絲毫驚訝的樣子。

「是嘛,那麼,我從後背拍吧。」

他說。

「為什麼?」

我問。

「如果在正常位置拍的話,乳房會顯得太平坦了呀。不過,本來就很平的。」

他胡說些可恨的話。

此時,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或許,他本來是想大罵我一頓「混蛋,不要說如此愚蠢的話」,所以才故意說些挖苦話的吧。或者,他是站在攝影家的立場上在認真考慮,如果這樣拍的話,可能會稍微像個樣子吧。後一種情況有沒有夾雜任何私人感情呢?

我一個人在思考著諸如此類的問題。

大概各種感情都糾纏在了一起吧。當親眼看到我和其他男人在做時,他不可能不嫉妒的,但應該也具有作為攝影家的那種即便如此,也要拍攝下去的殘酷的冷靜。

我對同時具有施虐傾向和受虐傾向的攝影家荒木非常感興趣。

為什麼會談到和其他男人做一事呢?這都是由在《寫真時代》增刊號——《東京寫真》里,荒木讓男人胡亂纏在女人身上拍攝的照片引起的。

以前,是拍自己讓女人滿足的照片,現在在拍其他男人讓女人滿足的照片。我認為現在的做法才是攝影家的行為。以前的不都是在表演嗎?而且,表演好像還需要體力,如果勉強行事而導致胸膜肺炎複發,那可就糟糕了。

好了,他的心理總算分析出來了。那我自己的呢?對他的所作所為,我沒有任何嫉妒和憎惡嗎?

對他的那些攝影女模特們,我倒沒有太多嫉妒的情感。但是,不管我嫉妒什麼,我對和他的生命已融為一體的「寫真」抱有怨恨。

懊悔啊,竟那樣的和他融為了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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