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演講】蘇格拉底:在雅典五百公民法庭上的答辯
在雅典五百公民法庭上的答辯
作者:[古希臘]蘇格拉底
雅典人們:原告們的話雖然說得好像頭頭是道,可是沒有一句是真的。假話里最使我吃驚的就是,他們叫大家小心不要為我的絕頂的雄辯所欺騙;其實,除非把說明純粹真理叫做雄辯的話,我根本就不會什麼雄辯。現在請聽我用不加修飾、隨口說出的日常語言來向大家說明。我已經70 歲了,但是在法庭上受審還是第一遭,對於打官司完全是門外漢。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請大家仔細聽一聽我說的話是不是有道理。
我應當對老早就攻擊我的那些人先提出答辯,而對阿尼圉斯和後來攻擊我的那些人的答辯則將放在後面。因為後來攻擊我的這些人雖然攻擊得很巧妙,但是從前攻擊我的那些人更使我害怕——他們從諸位年輕的時候起就毫無根據地警告大家,不要上蘇格拉底的當,說他是一個哲學家,不管天上地下的事都要追根問底,而且要顛倒黑白,把壞的說成好的。他們的攻擊的確是更狠毒些,因為一個人的行為如果真像他們所說的那樣,大家便一定會認為他根本不信神了。我不能把這些人的姓名一一明確地指出來,只能說其中有一個是喜劇作家。我也沒法子和他們一個一個地辯駁。但是我一定要簡括地答辯一下。我想我已經知道自己將會在什麼地方碰到難關;但是事情總會由神來決定的。
梅勒土斯一幫人攻擊我的根據究竟是什麼呢?他們說:「蘇格拉底是一個為非作歹的人,愛管閑事,天下和地下的事都要追根問底,而且還教別人也這樣做。」各位已經在阿里斯托芬的喜劇里看到那個專門追尋這些事情的蘇格拉底了。查問這些事我個人倒並不反對,但是我絕不能讓梅勒土斯拿這些事情來攻擊我,因為這些事都是與我無關的。諸位當中有很多人都聽我的談話,但是沒有一個人聽見我談過這一類的問題。從這一點上諸位就能夠看出其他攻擊我的話是真是假了。
還有人攻擊我給別人講學是為了拿錢,這同樣也是假的。如果有人能夠像哥期亞、普羅蒂克和喜皮亞他們那樣把知識傳授給別人,像他們那樣從一個城走到另一個城,引得許多青年人都來和他們談話,使青年們寧願出錢來享受這種特權,而不願和自己的不用花錢的夥伴們在一起,這倒也是一件好事。我還聽說有一個巴羅人名叫愛文納斯,現在也這樣做,他收的學費是5敏納。如果他們真有寶貴的知識,而又能傳授給別人,倒是一件可喜的事情。我自己也想這樣做,可是我沒有這種知識。
大家也許會問:「那末,蘇格拉底,問題到底是出在什麼地方呢?你既然沒有做什麼特別的事情,怎麼會有這些謠言和誹謗呢?」
現在我要對大家作出我的解釋。問題在於我似乎有某種天賦的智慧,不過並不是說上面的那幾位先生所具有的那種超人的智慧,這並不是我自己吹噓,而是根據特爾斐的神巫對大家都認識的奇勒芬說的話,他說世界上沒有比蘇格拉底智慧更高的人。我倒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智慧,但是神是不會說假的。那末神的意思究竟是什麼呢?
於是我便去探尋神的意思,我找到一個以智慧出名的人,想證明還有許多比我智慧更高的人存在。但是我發現他雖然自命有智慧,其實根本沒有智慧。我想把這事向他說明,但是結果只是使他生了很大的氣。最後我得出的結論是,在這一方面我到底比他智慧高,因為我沒有他那樣的幻覺,以為自己很有知識。我把所有以智慧出名的人一一都試了一下,結果總是一樣,以致弄得我很招人討厭。我問政治家,問詩人,問手藝人,所得的答覆完全相同。詩人對他們自己的那種藝術的確是知道一些的,所以他們便以為自己無所不知了。
我繼續這樣幹下去,抓住每一個機會,想弄清楚那些以智慧出名而且本人也自以為有智慧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智慧,結果總是發現他們並沒有智慧。因為我這樣揭發別人的無知,以致使我自己憑空得到了一個有知識的名聲,同時也變成了許多毀謗中傷的對象。一些有地位的青年聽過我的談話後也都學著我的樣,去揭露別人的無知,因而得罪了他們。這一切現在便都歸罪於我一人身上,說我是一個敗壞青年的壞人。為了要證實這點,毀謗我的人便不得不拿看我「對天上和地下的事情都要追根問底」等等的罪名來控告我。
以上所說的便是我對諸位久已聽慣了的那些攻擊答覆。現在讓我對高尚的愛國者梅勒土斯和其他一些人後來所提出的控訴作一下答辯。他們說我是個為非作歹之人,敗壞青年,不敬城邦尊奉的神明而信邪魔。其實為非作歹的人不是我而正是梅勒土斯。他竟然把控訴當兒戲,他還對自己從來不關心的事情裝出非常重視的樣子。梅勒土斯,請答覆我:你是不是認為盡量使我們的青年變好是一件極重要的事情?
梅勒土斯:當然。
蘇格拉底:那末你說,到底是誰使青年們變好的,這人你當然知道。??你不說話嗎???你說是法律嗎???我問的是「誰」?
梅:是法官,全體的法官。
蘇:換一句話說,是除我以外的全體雅典人,對嗎?只有我一個人是敗壞青年的,是嗎?的確,我現在倒霉了!但是,拿別的動物來說,就說馬吧,只有少數人有本領把馬馴養好。你這話說明你對青年人的教養從來沒有注意過。其次,請你告訴我,一個人是和好市民住在一起好呢,還是和壞市民住在一起好呢?當然是和好市民住在一起好,因為壞市民對他有害。這樣說來,我就不可能特意到處使人變壞了。我的朋友,誰也不願意讓自己受害。假如我敗壞了他們,那一定是出於無意,對於這一點,你本應該告誡我。指教我,可是你並沒有這樣做;你本不應該到法庭來告我,可是你偏偏來告我!究竟你是不是說我教他們不敬城邦尊奉的神明而信邪魔,因此便敗壞了他們呢?我到底是教他們說有神明存在,還是根本沒有神明存在呢?
梅:我說的是你根本不信神。你說太陽是石頭,月亮是土。
蘇:好個梅勒土斯,人人都知道只有安那薩哥拉斯才這樣說,你花一個銀幣就能買到這份材料。你是不是真的認為我根本不信神呢?
梅:不,你根本不信神。
蘇:這話就沒法讓人相信了!你這種胡說無疑是捏造出來的,因為你的訴狀就說我是敬神的。一個人能相信有人的、馬的或者工具的事而不相信有人、馬或工具的存在嗎?你明明白白地說我有信魔鬼的事,自然就是說我相信有廈鬼,可是魔鬼就是神的一種,或者說是神的子孫。這麼說,你就不能認為我不信神了,老實說一句,我已經完全駁倒了你的控訴。假如我被判罪的話,也決不是因為梅勒土斯的訴狀,而是因為公眾的誹謗,在我以前已經有不少善良的人因為這種誹謗而被判罪,我相信在我以後還會的人會因此被判罪。
也許有人會認為我應當對自己這些招致殺身之禍的行為感到羞恥。其實真正有意義的行動是不應當考慮生命危險的。如果生命危險必須考慮,那麼特洛伊城前的英雄便都是壞人了!每個人都應當不顧生死地堅守自己的崗位。我在波替底亞從軍的時候既然不曾怕死,堅持職守,現在當神讓我做某一件事情的時候,難道我會怕死而退縮嗎?
雖然有許多人自以為知道死是不好的,但是我卻不知道死是好還是壞。我只知道違背神或人間的權威意旨是不好的。我決不會幹出我自己確實知道是壞的事情來逃避可能實際上是好的事情。假如諸位說只要我以後不再從事哲學的研究便可以釋放我,再犯就處死的話,那我就會回答說:「雅典人:我愛你們,我尊敬你們,但我要服從神而不服從你們。只要我還活著,還有力氣,我就決不會放棄哲學的研究,我還是和以往一樣勸誡大家,不要過分貪求財富而不為自己的靈魂修好。這是神的吩咐。」假如這樣說就算是敗壞青年,那便是我敗壞了他們。但是誰要說我還講了旁的東西,那便是胡說八道。這些事,我將不辭萬死地幹下去。
請不要嘀咕,聽我講下去,這對大家是有好處的。你們要是殺了我,你們自己所受的害比我所受的害恐怕還要大,因為冤屈別人的人比受冤屈的人更難受。以往我是受神之託,作一個馬虻來刺激一匹高貴的馬,再找我這樣一個人是不容易的。我作這種工作自己並沒有得到任何好處,這隻要看一下我的貧窮的家境就可以知道。
如果認為我只是這樣愛管私人的閑事,而不管公眾的事似乎很奇怪,那就是因為我剛才說過的、也就是梅勒土斯的訴狀里用嘲笑的口吻提到過的那種神或魔鬼的驅使。這是一種暗中阻止我而從來沒有鼓勵我去乾的聲音。老實說,假如我過問政治的話,大概早就沒命了。
可是我從來沒有以教師自居,也沒有借講學收過錢。任何人只要願意,都可以來問問我,聽我說些什麼。許多人高興和我交往是因為他們愛聽我的揭發,我揭發了某些自以為有智慧而實在沒有智慧的人,這種揭發是神在神諭、夢征和其他各種默示中交給我的任務。假如我正在敗壞青年,或者已經敗壞了青年,那末為什麼他們或者他們的父兄或其他親屬不出來為這個罪狀作證呢?假如我這個罪狀是真的,在我周圍所見到的人中,就該有很多人出來作證了。但是他們卻都願意幫助我。
我在辯護中所要說的就是這一些。各位當中,也許有人會想到當他處在像我這種情況而沒有這麼嚴重的時候,也會流著眼淚,帶著自己的孩子家屬向法庭求情,現在看到我雖然有三個兒子,卻不這麼做,心裡也許有些氣憤。
我所以不這樣做,決不是因為不敬重你們,而是認為那樣做對我說來有些不適合。這種把死看做似乎非常可怕的做法,在我看來是很奇怪的,而且被外人看到也有辱我們的城邦;有辱於處處以優越出名(正和我在某些方面認為比尋常人高一籌一樣)的人們。
就是撇開信譽不談,我認為我們也只應當向法官解釋說明,而不要用求情的方式來打動他們,讓他們可以依法秉公處理,而不要感情用事。被梅勒土斯控告為不敬神的我,怎麼還能來破壞你們的誓言呢?如果那樣做我便是勸你們不要信神,那豈不正好犯了這個被控的罪名嗎?我希望我將得到對你們和我自己都最適當的判決,我已經把這事全部交給你們和神明了。
四你們判我有罪我並沒有感到難受,這有很多原因,其中有一個是我早就預料到這個判決了。使我感到驚訝的倒是通過這個判決的只是這樣微弱的多數。顯然,要是只讓梅勒土斯自己單獨來搞的話,他一定無法得到使他免處罰金的那幾票。判斷的內容是死刑。我自己也要提出大致上應得的判決。
我拋卻了對己對人都沒有好處的世俗事務和野心,為的是要通過私人交談的方式使每個人都得到益處,勸他首先注意自己,注意如何使自己變得最優秀、最聰明,然後再來注意那些世俗事務。我也想用同樣的方式來奉勸整個城邦。
對我最恰當的報酬是把我當做大恩人供養在迎賓館。你們也許會認為這不過是一種傲慢無禮的說法,可是事實並不是這樣。
我認為我自己並沒有錯待過任何人。時間已經不允許我來證明我的問題,我也不用說自己應當判處罰金來承認自己有罪。我還有什麼可怕的呢?死是好是壞我還不知道,我對梅勒土斯給我的死刑有什麼可怕呢?我是不是要逃避這個而選擇肯定是壞的途徑呢?受監禁,做埃利溫的奴隸嗎?判處罰金,在未繳納之前去坐監牢嗎?最後還是一樣,因為我根本就付不起。放逐嗎?連我的同胞都容不得我,怎能希望異邦人容納我呢?大家也許會問,你為什麼不能閉上自己的嘴,一走了事呢?這卻是我不能做的事。這是違反神意的,要是像那樣活著,生命也就沒有意義了,這話也許大家是不會相信的。我本來準備付出一敏納罰款,但是柏拉圖、克里托和阿坡羅德盧斯勸我繳付三十敏納,他們願意作保,因此我便繳三十敏納。雅典人們:你們把我蘇格拉底這樣一個哲學家處死,你們的敵人也會譴責你們的。即使你們願意等待的話,日子也不會長了,因為我已經老了。我對於判我罪的人要說幾句話。我所以被判罪,不是因為我沒有理由可說,而是因為我沒有用逢迎諂媚諸位而污辱我自己品格的方法來求饒。
對於投票主張釋放我的公正法官們,在我們能談話的時候我也要說幾句話。我必須告訴諸位,我的保護神決沒有阻擋我所走的道路,原因肯定是由於我所做的是最好的事情,這樣便獲得了神的保佑,死完全不是什麼壞事情,因為死就像進入了無夢的睡鄉,一切感覺都終止了,這算不了什麼損失,要不然就是進入和死去的人共聚的地方,古時的詩人、英雄和哲人都在那裡,和他們交談問題,是多麼可貴的美事啊!
各位對於死應當滿懷希望,因為一個善良的人無論是活著還是死去,都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傷害他。至於對我自己來說,我相信死去比活著好。因此,我對那些置我於死地的人一點也不怨恨。現在我們分手了,我走向死,諸位走向生。但是究竟誰好,那只有神知道了。 (公元前399)
【簡析】
蘇格拉底在法庭的這一申辯是一篇極為著名的演講。他在法庭上慷慨陳詞,鋒芒畢露。或自辯無罪,或反詰原告,或抨擊當局,或直抒人生哲學。他娓娓而談,以退為進,用日常談話的方式進行申辯,邏輯性很強,抓住對方的破綻,予以有力的駁斥,顯得十分雄辯。
作者簡介:
蘇格拉底(約公元前469~公元前399)古希臘唯心主義哲學家。生於雅典。早年隨父學雕刻,後專事倫理哲學探索。同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共同奠定西方文化的哲學基礎,對以後的哲學發展影響巨大。其學說具有神秘主義色彩。認為天地萬物,生存毀滅,皆出於神意。哲學的目的不在於認識自然,而在於「認識自己」,在於教導人們過道德的生活,認識普遍的道德規範。倡導「知德合一」說,認為」美德即知識」,「作惡即無知」,鼓吹靈魂不滅和靈魂輪迴。
蘇格拉底一生自奉儉約,廣招弟子,不收學費。好在街頭與人辯論倫理道德等問題,公開反對奴隸主民主制,特別是雅典後期的激進民主派。公元前399 年以「傳播異端」和「腐蝕青年」罪被判處死刑,從容飲鴆而亡。
【摘自:中國做人做官研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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