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趣」——說的可不是養鳥的事【衚衕口】

06-18

用憶簫的話，梅雨過了，翻翻箱底把一些老東西拿出來晒晒，和眾版友一塊樂樂。

鳥趣

　　陳朴生每天早晨到公園練太極拳。拎著把劍，進了大門，沿湖邊遛遛噠噠走去。

　　春天的早晨，江南的空氣格外濕潤，湖邊一溜排開掛滿鳥籠子，鳥人們三五成群，或站著，或蹲著，圍在那裡象鳥似的嘰嘰喳喳也不知說些什麼。陳朴生每次從這過，都不屑一顧，他打心底瞧不起這幫人，玩什麼不好，鬥雞遛鳥，都是些公子哥、紈絝兒的玩意。穿過這群鳥人，往右一拐，幾棵高大的雪松下，是習武、練功者的天地。刀光劍影，龍騰虎躍，往這一站，陳朴生心中一股豪氣便油然升起，自古習武以興國安邦，正是這種尚武的精神才使吾國吾民族得以浩然正氣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陳朴生自豪地想。

　　陳朴生隨手把劍掛在松樹椏上，在空地上站定，開始他的晨練，沉肩墜肘，氣沉丹田，抱靜守一，緩緩起動，陳式太極拳的老架子，便如水銀瀉地般慢慢施展開。今天，陳朴生興緻好，拳打得順，感覺一團氣沿經絡走的酣暢淋漓，很快進入毋我的境地。正當他走到第四十八式時，突覺左肩背被什麼東西輕輕一擊，他立馬沉肩撤步，一著倒卷肱閃開，轉身，身後沒人，心裡怪怪的，只覺被擊的部位濕洇洇的，扭頭看去，原是一沓鳥屎，「真他媽咦怪！」，抬頭往上望，頭上四、五尺的枝椏上一隻畫眉鳥，歪著頭，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正調皮地打量著他。頓時，剛才那股愜意、酣暢的感覺全沒了。陳朴生心頭惱怒，揀起一塊石頭瞄準枝頭。「別……別打……」一個提著鳥籠的老者，一邊叫著，踉踉蹌蹌地跑過來，還沒站定便氣喘吁吁地向陳朴生打招呼：「我的鳥兒脫籠了，你可別趕它，一趕不知飛哪兒去了。」陳朴生這才看見他手裡拎的是只空籠子。老者將空籠往旁邊一丟，顧不得再跟陳朴生講話，對著樹上的畫眉鳥嘰哩呱啦地叫起來。樹上的畫眉兒正在枝頭亂蹦亂跳，聽到老者的鳥叫，停下來，也吱吱喳喳叫起來，你一聲、我一聲，好象是比賽。俄傾，老者的叫聲低了下來，枝頭的畫眉兒叫聲越發響亮，開始神氣地在枝頭上踱來踱去，一派勝利者的傲氣。老者連忙低聲對陳朴生說：「勞駕，你幫我照看一下，我這就來。」千叮嚀萬囑咐他千萬別走開。陳朴生矜持地點點頭。老者一溜小跑走了。

　　陳朴生望著老者的背影，心頭惱惱的，但既然答應了人家，便有了一種義務，陳朴生無可奈何地盯住枝頭的畫眉。那鳥兒正在興頭上，「吱……喳……唔兒……」得意地叫著，不可一世的樣子。陳朴生恨恨地想，「要是我的鳥，早把你下了油鍋」。

　　一會兒，老者飛一般跑來，這回他手裡拿著個大鳥籠，鳥籠中間是隔開的，兩邊有門，裡面關著一隻小巧的畫眉鳥。這隻畫眉煞是好看，渾身羽毛錦緞一般閃閃發亮，金黃色的眼圈熠熠閃動，彷彿是金絲綉成的，好俊的一隻鳥兒！陳朴生不由在心裡暗暗喝采。老者見枝頭的畫眉還在，忙千感謝萬感謝。陳朴生擺擺手，讓他先去對付那脫籠的鳥兒。老者不慌不忙，找了個暢亮的地方，將鳥籠掛好，然後撅著屁股，對著鳥籠里的鳥兒叫起來，叫聲哀哀怨怨，充滿了渴望。這回陳朴生聽出點味兒來了，敢情這籠里的鳥是只雌的，老者模仿雄鳥在求偶。那籠里的雌畫眉兒抬起頭來，驕傲地踱來踱去，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象個被寵壞了的女娃。陳朴生冷眼望望枝頭的畫眉兒，這鳥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止了叫聲，不蹦不跳，瞪大眼睛，注視著這邊的動靜。陳朴生心裡樂了，原來鳥也同人似的，也有七情六慾。陳朴生動了童心，便有滋有味地看下去。

　　老者繼續低吟淺唱著，聲音越發委婉，彷彿是在經受著情感的折磨。漸漸地籠里的雌畫眉兒，靜下來，歪著頭，開始注意地聆聽老者的啼叫。老者用兩指捏住下唇，口中便發出一聲長嘯，這嘯聲縈縈繞繞，穿雲裂帛，陳朴生不由為之一振。籠中的雌畫眉兒彷彿受了感染，緩緩張開翅膀，咀中滾出一串如同珠璣般的鳴叫，那叫聲婉囀婀娜，令人怦然心動。雌畫眉兒的叫聲未落，枝頭的雄畫眉兒按捺不住

了，應合著鳴叫起來。這枝上的也是只好鳥，它的叫聲明麗嘹亮，透出一股雄性的陽剛之氣、陽剛之美，充滿了自信，不象老者剛才的鳥叫那般低聲下氣，老者向陳朴生擺擺手，兩人悄悄地退到一邊。枝頭的鳥兒和籠中的鳥兒，一遞一答，越叫越歡，彷彿是兩個情人在對歌、在應答。此時，陳朴生的腦子裡突然冒出「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的詩句。

　　陳朴生微微閉上眼，靜靜地聽著，他感到了春天的明媚，小草的芳茵，藍天和碧水間那蕩漾的生命、愛情的浪漫，只覺心曠神怡，如醉如痴。這一瞬間，陳朴生忽然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一種博大聖潔的情感，彷彿從心底緩緩湧出。大自然是那樣的令人陶醉、生活是那樣的美妙、生命是那樣的可貴，他被深深地感動了。

　　枝頭的鳥兒躍下來，義無反顧地撲向籠中的鳥兒，在一唱一答的鳴叫聲中，雄鳥一頭鑽進了鳥籠暢開的門，老者輕輕走上前把籠門關上，然後和陳朴生靜靜地站在旁邊，愜意地看著、聽著。兩隻鳥兒柔聲地鳴合著，挨得那麼近。看著那對鳥兒唧啾對吟，鬢角廝磨著，老者和陳朴生也就聊開了。

　　老者說，現在別說在城裡了，就是在鄉下也難見到那種山深聞鷓鴣的情景了，只有鳥人的籠鳥給城裡的人們帶來一種遐想、一種返樸歸真的純樸童趣。聽著鳥兒的啼唱，什麼煩惱，燥心的事，全拋到一邊了，這就是玩鳥的樂趣。陳朴生頗有同感點頭稱是。是的，生活中美的東西太多了，有金戈鐵馬那種威武凜然的壯烈之美，也有春花含露的那種叫人心馳神往的幽柔之美。就是剛剛從鳥兒的對吟中，自己也才悟出白居易詩中「大珠小珠落玉盤」那美妙聲韻的意境，人們需要這樣那樣的美，來陶冶自己，美化生活。陳朴生嘆惜了，天地浩渺，學海無涯，人知之亦有限。陳朴生不竟為自己對鳥人們的偏見、自己的孤陋淺薄而慚愧。

　　老者告辭了，陳朴生望著他的背影，覺得悟到了很多東西。從養鳥亦或稱為從論鳥中悟出的道理，陳朴生不由「噗哧」一笑，心中充滿平祥豁達、恬靜敦厚。他拾起劍，獨自一人沿著湖邊向公園的大門踱去，心中獨懷著那份愉悅，他覺得身邊一草一木都是那麼可愛。

　　湖邊的鳥人們還未散，三五成群地圍在那裡，象鳥似的嘰嘰喳喳還在談論著什麼，籠里各式各樣的鳥如紫錦、如鮮卉、如絢麗的朝霞、如斑斕的彩虹，五彩繽紛，爭艷斗奇，鳴叫聲此起彼伏，在春光里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