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奸陳公博獄中反省回憶錄(一)

八年來的回憶 陳公博遺作——八年來的回憶

    ◎陳公博獄中遺作      我這篇回憶是從二十七年離川寫起,是一篇自白,也可以說是汪先生和平運動的簡單實錄。本來在今日大統一時候,我對於保存國家和地方人民元氣的心事已盡,對於汪先生個人的心事已了,是非功罪,可以置而不述。但既然奉命要寫一篇簡述,那麼,對於汪先生的心境,我是不能不說的,不說明汪先生的心境,和平運動就無法說明它的起源。對於我的主張也不能不說的,不說明我的主張,這幾年的經過,便無從說起。對於這幾年來我的工作和心情,也不能不說的,不說明,便不知道這幾年來此間人們的苦悶和掙扎,類於矯飾,而不是坦白的白白。我也知道,我參加和平運動的經過,由反對而卒之參加,重慶的同志們都很瞭然,就是不寫,大家都很明白,因此,我決定不諉過,不矯飾,很簡單的寫一篇回憶。不過,我對於汪先生的心事是算了了,然而至今還抱極大的缺憾的,就是我自民國二十年底回到南京以後,總想這次外有日本的侵略,內有共產黨的搗亂,國民黨總不至於再有破裂了罷。若要不破裂,只有從我做起,所以由民國二十一年起,以至汪先生離重慶止,而且一直到現在,我對於黨始終沒有批評過,對於實際政治也沒有批評過,然而還有汪先生離開重慶的一件事,更有組織南京政府的一件事,這是我夢想不到,而引為絕大遺憾的。以下分段說明這幾年來的經過:    一 汪先生的心境      關於汪先生的和平理論,我不打算寫了,汪先生的和平理論,這幾年來有出版的言論集。我要寫的是汪先生由民國二十一年以至民國二十四年,尤其是民國二十五年後的心境。明白了汪先生的心境,便可以知道汪先生主張和平的動機。      汪先生在民國二十一年上海一二八之役是主張抵抗的,在民國二十二年長城古北口之役是主張抵抗的。在二十一年曾因張學良不願意抵抗而通電邀張學良共同下野,因此出國。在長城古北口之役,又匆匆自海外歸來,共赴國難,那時候汪先生總以為中國只有抵抗才有辦法,可是也因長城古北口之役最使汪先生所受的刺激太深。因為前方將領回來報告,都說官兵無法戰爭,官兵並非不願戰,實在不能戰,因為我們的火力比敵人的火力距離太遠了,我們官兵並看不見敵人,只是受到敵人炮火的威脅。汪先生聽了這些報告,以後便慢慢有主和的傾向。      汪先生那時不但主持行政院,還且兼了外交部長,我當時大不以為然,在南京的同志也人不以為然。外間的批評都集中於汪先生一人,以為主和的只是汪先生,所以當日許多人都曾勸過汪先生說:上海的淞滬協定為「汪先生」所知的,而塘沽協定是事後才知道的,汪先生也應該分辯一下。汪先生說:「絕不分辯,誰叫我當行政院長?行政院長是要負一切責任的。」汪先生這一句話可以表明他當日的心境。同時他還對我說:「武官是有責任的,他們絕不說不能戰,文官是沒有打仗責任的,他們當然可以唱高調要戰,今日除我說老實話,還有誰人。」我告訴他,外間的批評很是惡劣,我希望汪先生事事慎重。汪先生很憤懣的答覆我:「我死且不懼,何畏乎罵。」我只得默然了。      到了民國二十三年,環境更是一天一天惡劣了,當日的國事,我知道是蔣先生和汪先生共同負責的,然而外間的觀察,顯然已畫分為兩個分野。我也知道汪先生不惜犧牲,願意替國家負責,願意替蔣先生負責。可是按我觀察,國事至是,危險非常,第一,中國要戰,應該舉國一致,中國要和,也應該舉國一致,如果指蔣先生和汪先生認為兩種主張,那麼國內不難明顯的分為和戰兩派,在大難當前,而黨內有兩個不同的見解,可以促成黨的分裂。第二,國內搗亂的份子很多,惟恐國民黨團結,惟恐蔣汪真正合作。有此分野,更易予挑撥者以機會,國的分裂,黨的分裂,是我決不願再見的。那時國內的報紙,對於汪先生攻擊已漸漸明朗化了。例如南京有一家報紙記載日本公使有吉明回國,說汪先生送他到車站,還哭了一場,報上還譏諷汪先生,登了兩首詩,那兩首詩的全文,我已忘記,只記得有兩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我那時真苦悶極了,我不是不愛國,同時我也愛汪先生,極不願汪先生就這樣犧牲了。因此,我又勸汪先生辭職,等到和戰大計決定之後,再負責任,也不為晚。      我正在勸汪先生辭職的時候,倏然聽到一個消息,說汪先生的女兒也反對汪先生兼外交部長。有一晚汪先生夜膳,喝酒微醉,家人又反對他兼外交部,汪先生大哭,說:「現在聰明人誰肯當外交部部長。」我聽了之後,非常難過。同時想起上海一二八之役,陳友仁離職之後,汪先生對我說,蔣先生意思要我做外交部長,我力辭不幹。當時我不幹有兩個理由,第一因為英美報紙,久已宣傳我是一個極端左翼份子,那時外交正在緊迫,不能不靠英美幫忙,如果我幹外交部,恐怕和英美隔膜,於中國無利。第二,我的性格最不喜歡應酬,而外交官第一個要件就在應酬,這樣我幹外交部,於公於私都沒有好處。不過,我聽見汪先生這一句聰明人不肯幹外交部的話,立時想起替汪先生分謗,顧不到英美的隔膜和我自己的性格了。第二天我遂見汪先生,提出我願意幹外交部的意思。汪先生說:「現在我幹外交部,就是人家不聽我的話,還得要考慮一下。如果你來幹外交部,恐怕人家連考慮也不會考慮。」我說:「這樣,請汪先生向蔣先生說,我自告奮勇去幹駐日公使怎樣?」汪先生說:「你要替我分謗的心事,我是明白的,可是外交部和駐日公使是一樣的情形。」我聽了之後,更無話可說。      至到民國二十三年下半半,我的確苦悶達於極點,除了一般人攻擊汪先生主和之外,還有些人見了汪先生面時主和,離開汪先生時便主戰,還有些人力勸汪先生不要主和之外,還來見我,要苦勸汪先生不要主和的。其實當時情勢混沌達於極點,戰固然說得太早,但和也無從說起。我勸汪先生以暫退為宜。末後我見汪先生堅持負責,我只好單獨向汪先生提出辭職。可是我每一次辭職,汪先生總不答覆,這樣一直拖至民國二十四年夏天。      民國二十四年夏天,大概是六七月罷,汪先生肝病復發,到上海進醫院了。後來依醫生的勸告,又到青島養病。在八月初旬我在南京接到汪先生一個電報說:「黃季寬剛由重慶見過蔣先生回到上海,攜帶有對日方案,定於八月五日由滬來青一談。」我於六月五日在南京飛機場等候黃季寬,當天飛至青島,下午同黃季寬一同見汪先生。汪先生那時候病得很消瘦,看了那個方案以後,沒有說什麼話,回頭只對我說:「公博,你是不是還要不幹?」我說:「是的。」汪先生說:「這樣也好。」我聽說「汪先生」允許我不幹,如釋重負,和黃季寬一齊退出來,當夜便與青島市長沈鴻烈痛飲一頓,第二天早夜我和我朋友喝酒,沒有去見汪先生,至第三天中午還是喝酒,汪先生使人來找我了。      我酒還沒有大醒,去到海邊一個別墅見汪先生,這次我面紅耳熱說話的第一次。過去我雖然常和汪先生討論,有時免不了辯論,然而那一天簡直可以算吵起來。事後回想,真不勝悲涼之至,汪先生一見我,便很嚴肅的問我了:「公博,你說不幹,是真的不幹嗎?」我說:「我不願幹,自去年已決其心,那還有假的。」汪先生說:「我病還沒有好,或許今天我的說話是病態的說話,我不獨我要幹下去,我勸你也要幹下去。」我那時真是醉還未醒,我說:「汪先生能否容許我說幾句話?」汪先生說:「當然可以。」我說:「汪先生你說病態的說話,我今日是醉態的說話。現在許多人都罵汪先生是秦檜,我今天就承認秦檜是好人罷,但秦檜是犧牲了,然而無補於南宋之亡。一般人都說汪先生賣國,但賣國還應有代價。像今日的情勢,一日蹙國百里,其誤不止賣國,簡直是送國罷了。我想送國不必你汪精衛送罷。」汪先生奮然說:「公博,你的話是為汪精衛說的,不是為中國國民說的。人家送國是沒有限度的,我汪精衛送國是有限度的,公博,我已經五十多歲了,你也快到五十歲了。中國要復興,起碼要二十年,不要說我汪精衛看不見,連你陳公博也看不見。日前能夠替國家保存一分元氣以為將來復興地步,多一分是一分,這是我和你的責任。因此不獨我要幹,我勸你也要幹。」汪先生這番話,使得我無話可說。我只好說:「汪先生既然要跳水,難道我好站在旁邊袖手嗎?」我是在八月十日回南京,同時我知道蔣先生將於二十左右回京,可是在十八日我接到汪先生一個電報,說他決定辭職,我禁不得一喜一疑,喜的是汪先生肯辭,疑的是汪先生在青島那時邢樣堅決要幹,不到十天又決定辭職。可是我的心情,只求汪先生願意不幹,內中變化的理由,我也不去再問了。      那年十二月汪先生於中央黨部被刺受傷了,更因受傷而出國療治了。我對於汪先生受傷是極痛憤的。汪先生出國一直至西安事變後才匆匆歸國,自西安事變發生後,汪先生更是傾向和平,以為中國對日應該尋出一條和平之路。如果中日兩國戰爭,結果在國際恐怕只便宜了蘇俄,在國內只替共產黨造機會。總括汪先生的心境,他的主和,遠因是受了長城古北口之役的影響,近因是受了西安事變的刺激,或者我個人的觀察還是相信比較別人的觀察為正確。關於汪先生的心境,我寫得似乎太長了,但不詳寫汪先生的心境,便無從說明汪先生主和的癥結。至於後來因主和而離開重慶,那是我始料所不及,並且我前後反對了二十餘小時,還不能阻汪先生的離渝,那更是始料所不及了。    二 和平運動前後和我的主張      如果有人問我,汪先生的和平運動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實在沒有方法答覆,因為我至今還不知始於何時。在汪先生通知我的特候,我只知盡我的力量反對,無暇探問始於何時。到後來事機已經成熟,我仍是反對,也懶得去探問始於何時。大概是二十七年十一月初罷,時間我已記憶不清,我正在成都籌劃如何訓練黨員,和公開在四川省黨部召集和成都的中學生分期演講「三民主義與科學」,我接到汪先生電報,說參政會開會在即,囑我早一兩天到重慶,本來我在黨裏是被指定為參政會內國民黨黨團的指導員,因此我即起程赴重慶,到達重慶,我還記得是早上去見汪先生的,當時汪先生通知我,對日和平已有端緒。我真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一句話也不能說,只聽汪先生自己講述。我心想真是太奇怪了,這樣大的事情,為什麼汪先生事前一點也不關照我。常時在座的,我一時也記憶不清,彷彿蔣先生是不知道的,又彷彿說待時機成熟,汪先生還要離重慶的。我聽了之後,大不謂然,因為那是太反乎我的主張,我當時對汪先生陳述幾個理由:第一是自從國民政府於十四年七月一日在廣州成立,以至北伐成功,中間經過好幾次黨的分裂,好容易在民國二十年底寧粵合作,黨復統一。方今國家多難,不容再破。第二是對外問題,首在全國一致,戰固然要一致,和也要一致。固然在戰爭時候,和戰見解,國內或有不同,但儘管別黨別派不同,而在國民黨內萬不可有兩種主張,否則易為別黨所乘,萬一失敗,國亦不救。第三,日本情形,我絕不熟悉,但由過去幾年交涉而論,日本絕無誠意。日本對中國的要求什麼是他們的限度,我們是沒有方法知道的。對於一個國家,我們不知道他的對我要求至何限度,而卒然言和,是一件絕對危險的事。其他還有許多理由,我現在也記憶不清,要而言之,我固然反對汪先生言和,更反對汪先生離開重慶。這種辯論到十一時,汪夫人說,你們辯論時間太久了,食過中飯再來談罷。我離開汪公館,便一逕到中南銀行找周佛海,並順便找陶希聖。佛海對我說:「你一定嚇一跳罷?」我說:「怎麼不是呢,這樣大的事情,為什麼到今天汪先生才通知我。」佛海說:「我也對汪先生說過,應該通知公博,可是汪夫人說,公博近來太懶,等到成功再通知他。若是我們都走,他是不能單獨再留的。」佛海的說話這樣,陶希聖也是一樣。我聽見這句話,默然無話可說,只得長嘆一聲:心想,那裏怕我懶,只怕我反對罷了。下午食了午飯,我再見汪先生,力陳不能和,不能走的理由,這樣又辯論到黃昏,我才回旅館。以後我每天見到汪先生都不贊成這個主張,後來汪先生稅,這事雖有頭緒,尚無結果,等到將來發展再談罷。      說到此地,我可以說說自民國二十年底至到離開重慶,甚至乎至到今日我的主張了。我的主張說起來是很簡單,就是個人無論如何犧牲,最要緊黨萬不可以再破裂。我還記得在擴大會議失敗之後,我個人到歐洲住了半年,在二十年廣州有非常會議召集,我即沒有過問。到了九月我想這樣住下去也是不了,倒不如回國試試進行一種黨的團結。歸途剛抵錫蘭的哥倫堡,即聞有瀋陽九一八之變,我還記得當夜在船上做了一首詩:「海上淒清百感生,頻年擾攘未休兵,獨留肝膽對明月,老去方知厭黨爭。」自是決心進行黨的團結,中心總以為黨有辦法,國事才有辦法,否則黨一失敗,國亦隨之而亡,縱然倖而不亡,亦必衰敗。      但要黨團結,先從那裏著手呢?我以為先須從本身著手,因此,我自二十年底回到南京以後,對於國際的政治從來不批評,對於黨也從來不表示意見。老實說,我並不是沒有批評和意見,但是再想想,多一種意見,便多一種糾紛,而且更自己反省,我的意見是不是絕對好的,就是好,是不是能行的。倘不是絕對的好,那更不必說,倘好而不能行也不必說,我為謀黨的統一和團結,先不必期之別人,還是先求之自己。我心中所祈求的,黨萬不容再分裂,蔣先生和汪先生千萬須合作到底,這是我在二十年底回南京後以至今日的一貫主張。      而且當日國家實在也太危險了,中日問題時刻都有立刻戰爭可能,軍需工業,中國還談不到,而且也不能一促而幾。但中國每年缺乏食米一千六百萬擔怎麼辦?每年缺乏麵粉二十萬擔怎麼辦?民國二十一年中國棉花產量只得七百萬擔怎麼辦?中國一有戰事,衣食均缺,真可不戰而屈。這都是我的實業部職權範圍,我應該埋頭於解決這些問題。黨的問題,我為團結,我且讓其他同志幹去。      我對黨務求團結,不但我在實業部四年如此,就是我離開實業部後也是如此。我還記得我離開實業部後,張岳軍先生曾奉蔣先生之命徵求我同意做義大利大使,我堅辭不就。固然我的母親太老,我不願離開她,同時我深怕離國太遠,而汪先生又離國治療,易為造謠者製造謠言的機會,黨內的謠言一生,結果有時非意料所及。我離實業部以至八一三事變,始終未離南京一步,這是我為力求黨內團結的苦衷,當時或者沒有人會了解的。      在民國二十七年我們退到漢口時候,黨的統一呼聲又起。我記得有一次陳立夫和陳辭修兩先生來德明飯店看我,陳辭修先生說,過去黨的糾紛,我們三個人都應該負責任。我笑說,在民國二十一年以前,可以說我應該負兩分責任,在二十一年以後,我絕不負任何責任。立夫先生也說,這幾年來公博先生實在沒有責任。黨的統一是我極端贊成的,不必等到二十七年,我在二十一年已經開始以靜默的態度而等時機的來臨了。其實在我歷年的回憶,在每次糾紛當中,我都不是居於發動地位,而結果每一次都變成首要。例如十六年寧漢分立,我在南昌主張國府和總司令部遷漢,常時我知道共黨並沒有多大力量,總想以國府與總司令部同時遷漢,可以鎮壓下去,但後來畢竟引起寧漢的分立。在十八年自革命評論停版以後,到了歐洲,本想作久居之計,後來汪先生和汪夫人促我回國,遂有張桂軍之役和擴大禽議。至今回憶,自己也覺有些不可思議。我敘述這些經過,我並非諉過,更並非卸責,因敘述之便,不禁引起這麼的感想。      至二十七年的十一月底罷,時間我已記憶不清了,我又接汪先生從重慶來一個電報,叫我立刻至重慶。我到重慶時,汪先生告訴我,中日和平已經成熟,近衛已表示了幾個原則,一、承認滿洲國,二、內蒙共同防共,三、華北經濟合作,四、取消租界及領事裁判權,五、相互不賠款。中國如答應,則日本於兩年內撤兵。我對於第四第五原則沒有意見外,其餘第一第二第三等原則都不贊同,尤其不贊成的是汪先生離開重慶。我的最大原則是「黨不可分,國必統一」,黨的分裂痛苦我已受夠了。我們要救國才組織黨,今黨不斷分裂,救國更從何談起。汪先生說,中國的國力已不能再戰了,非設法和平不可了。我在重慶主和,人家必誤會以為是政府的主張,這是於政府不利的,我若離開重慶,則是我個人的主張,如交涉有好的條件,然後政府才接受。而且,假使敵人再攻重慶,我們便要亡國,我們難道袖手以待亡國嗎?現在我們已無路再退,再退只有過西北,我們結果必為共產黨的俘虜。常時我已辯無可辯,我說,我在二十六年底奉蔣先生之命至歐洲,當時原可以不必急急歸國,當日很多人在歐美多藉口辦理外交或採購物資,逍遙海外,以待世變,我不忍各同志在國內掙扎苦鬥,故願同甘共苦,匆匆求歸。我的志願如此,我寧願真到了這個時期,一同犧牲算了。汪先生說,我們革命黨死何足懼,難道眼前看幾千萬的老百姓也跟著我們同死嗎?汪夫人這時說,「好了,我們一定走的,你不走時,一個人留在此地好了。」我們辯論,到了此時,已無法可辯。我也無法可阻汪先生離渝。至於以後怎樣,我不得不再考慮。      汪先生是決定於十二月二十左右離渝了,我回成都以後,苦悶達於極度,第一想到我不隨汪先生走,不難人家看作我個人在內地作汪先生內應的工作,就是不這樣看法,我也不忍眼看各人在我面前大罵汪先生。第二想到我若跟汪先生走罷,故年來我苦心孤詣,隱忍自重以求黨的統一的苦衷都盡付流水。第三,我更想到倘然是和平成功,東北是丟了,內蒙共同防共也等於丟了,所謂華北經濟合作也等於共有,於中國前途絕無好處。自回成都以後,每夜都不能合眼,我祇有最後一個希望,即離川以後,以個人的努力,阻止汪先生組織政府,更希望黨對汪先生的制裁能夠緩和,減少汪先生的衝動,這樣我可以從容努力。如果汪先生能夠中途中止他的行動,這是旦夕所祈求的。時日已記不清楚,大概在十二月十三四日左右,汪先生派一個副官來成都通知我,叫我務於十八日到昆明,我因天氣關係,延至二十日始由成都飛雲南,但汪先生已前一日赴河內。到了河內,我寫了一封信呈蔣先生,託張岳軍和朱騮先兩先生轉呈,中間略述我的主張。並盼黨能對汪先生寬大,使我得盡最後的努力。      在河內住了幾天,近衛聲明已發出,汪先生起草一個答覆,交周海佛,陶希聖,和我三個人帶去香港發表,是即所謂艷電。我臨行之時,力勸汪先生不要離河內,並且不要和日本人來往,以示無他。我回到香港以後,心想我的心願已了,只求汪先生不要再有行動,或者可以得重慶各同志的諒解。      中央黨部終於二十八年一月一日對汪先生下令處分了,末後更有曾仲鳴之死,我想我勸汪先生不要離開河內的主張怕又會中變了。我那時悲觀達於極度,想請汪先生不要離開河內恐怕不能實現了。我那時真是感覺人微言輕。以我和汪先生二十年的關係,不能阻止他離渝,以六年來苦心孤詣以求黨的團結統一而敗於一旦,我尚有何話可說。恰值我的母親病重,我遂閉門不出,更不表示意見。不久聽見汪先生赴滬了,而且更聽見汪先生要到日本了,我忍不住打一個電報給汪先生,那個電文我已不存,我只記得大意,說以先生的地位萬不宜赴日,並且最後一句話說得很嚴重的,「先生如此,何以面國人。」汪先生覆我一電,說「弟為愛國愛人民而赴日,有何不可以面國人?而且在此國家敗亡之時,更不計及個人地位。」我接到這個電報,又只有長嘆而已。      大概是二十八年夏末罷,汪先生到了廣州,叫我到廣州一行,並且派人對我說,他和日本已定有一種君子協定,他不求我贊成,只希望一見以便討綸。我到了廣州住了兩三天,汪先生出示中日的君子協定,現在內容我也記不清,大致和近衛聲明及後來的中日基本條約差不多,我終認為不滿,以為非中國所能接受。      不久,上海召集幹部會議,邀我和何炳賢出席,我決定不去,只是何炳賢赴滬,我矚咐他最要緊是阻止「汪先生」組織政府,其餘善後問題,我再設法挽救。其後何炳賢的確極力反對組織政府,並且和當日出席的人起了非常激烈的辯論。我當日有一種痴想,以為我什麼都不參加,或者汪先生不致於組織政府。那裏知道以我個人之力,阻不了汪先生的決心,更不能排除當日的群議呢!      到了十二月,汪先生又要我到上海一行,說中日基本條約的草約已開始討論,如果我不到上海,以後就是反對也來不及。我想或者是一個關鍵罷,如果我逐一反對,那麼組織政府可以延擱,以後就要和平也可以等到全國一致才舉行,因此我又到上海住了半個月。那裏知道我到上海時候,所謂基本條約已討論了一半,因此我知道汪先生是不必等我來才討論了。我在上海住了半個月,只是和須賀辯論些海軍問題,這都是無關宏旨的虛話,我再無心逗留,終於十一月底又回到香港。在將離開上海的幾天,一夜汪先生請我吃飯,我碰見影佐禎昭。我說:「這那裏是基本和約,簡直日本要控制中國罷了。」影佐答覆我說:「在目前不能說日本沒有這個意思。」飯後我把影佐的話報告汪先生,此希望汪先生慎重。汪先生忿然說:「我們偏不使日本控制中國。」    三 南京政府的組織和我決定的原則      我是二十八年十二月三日到香港的,當我在上海的時候,已經見有組織政府的消息。可是汪先生始終沒有談起,只是從旁聽說某人預備做什麼部,某人預備做什麼部而已,我反正不願與聞,就不願與聞到底,我心想趕快離開上海再說。同時我希望重慶急急出一個辦法,我不是因為汪先生要組織政府,要重慶不能不及早謀和,而是重慶最好有一種表示,使上海一般人們不至急於出以積極行動。可是回香港以後,我沒有辦法通知重慶,在香港誰人可以代表重慶,我是不知道的。我在二十七年到歐洲時候,曾攜張岳軍先生一本「群密」,在八月時已知道不適用了。正在焦急之中,在二十九年一月的初三或初五罷,陶希聖和高宗武兩位早上忽然來訪我了,我吃了一驚,問他們為什麼來香港。他們說我上船之後,他們也隔一兩日便走了。他們兩人當時並沒有說什麼,祇說他們走後,汪先生便要找我了。我當時實在驚詫不已,找不到什麼話可談,等到第二天再找他們時,一個也找不著,我那時實在不知高陶二位的意見。在滬時候他們對於佛海不滿意,說佛海許多閒話,我是知道的,至於對基本條約不滿意,我始終沒有機會聽到。直至後來他們公開發布基本條約初稿,我才恍然大悟。對基本條約不明白的,但為什麼不對我說呢?      不贊成汪先生組織政府,也為什麼不早對我說呢?汪先生畢竟赴青島舉行會談了,在事前我是毫無所聞,不過至今回想,就是事前有所聞也毫無用處,那時似乎箭已離位,扣弓無益。我心想汪先生實在太危險了,在一般和運的份子,我所稍為諗熟的只有周佛海和陶希聖兩人。佛海是我在民國十年認識,其後因職務的不同,不但談話很少,就是見面也很少。至於希聖是比較諗熟的,現在已和高宗武脫雄。在上海汪先生左右的,我實在找不出一個熟人。汪先生脾氣易於衝動,我是知道的,如果逕情直行,對於汪先生的前途,對於中國的前途,我真抱莫大的憂慮。      如是又延至三月初旬,汪夫人又來邀我到上海,我問汪夫人是不是要組織政府。汪夫人說你對於這點贊成或反對,請你到上海對汪先生說。我還記得在我臨行之前數夕,曾和錢新之杜月笙兩先生見一次面,他們問我是否要到上海,我率直答覆:「是的。」他們託我最好勸汪先生不要組織「政府」,我說當然要勸汪先生,同時我表示我實在對高陶兩位不滿,倘然他們早些對我明白表示,或者三人之力,可以阻止汪先生。末後我仍希望他們兩位轉達蔣先生有無更好的辦法,使我得以從中盡我最後的努力。      我是在三月十四日到上海的,比到上海時候,還都南京一切都準備好了,我簡直無法開口,我知道勸也沒有用的,不過勸雖無用,也不能不勸。汪先生說政府再不組織,只有宣佈和平運動失敗,人也全散了。我知道事已至此,挽救是無法了,今後只有從事補救的一法了。當時我向汪先生提出兩點,第一點,戰由蔣先生戰,和亦當由蔣先生和,南京地位只好處在一個中閒交涉的地位。換一句話說,南京極力向日本交涉,得到最優的條件,通知重慶,務必全國一致,然後乃和。第二點,南京對於日本在中國作戰,應常極力阻止,尤其萬勿命令所轄的軍隊參加作戰,以免由外患而轉變成為內戰的方式。這兩點意見,汪先生極為贊成,並且說我這些意見就是他的意見。      汪先生允許我的提議,並且要我幹行政院,我堅辭不幹,轉而就立法院。我當時極願以閒散之身,使得心胸稍稍寧靜,徐謀補救,使國家和黨復歸於統一。至於我本身又該怎樣呢,我自己也決定應該做的幾件事:      第一是反對中日基本條約。在基本條約簽定以前和在簽定以後,我都一直反對。二十九年底算是正式簽定了,在正式討論的時候,汪先生叫我參加討論,我堅辭不肯,因為我知道要修改只是文字上的事。如果我參加討論,那麼簽定以後,我再不好反對,我要保留反對的地位,所以不肯參加。在簽定後,阿部信行大將其時是駐南京的大使,他問我基本條約會不會發生影響。我說:「絕對不會發生影響,因為,第一,所謂基本條約,顧名思義,應該謀中日兩國友好的百年大計,照這樣條約的內容,連停戰協定都夠不上,更談不上基本。第二,照近衛盛明,口口聲聲說東亞新秩序,但基本條約內容無一條不是舊秩序,而且是舊秩序中最壞的惡例。不過這個條約固然發生了不好影響,也不會發生惡影響。」阿部問這是何解?我說,「一般現象已經壞極了,大家都已對日本不諒解,這個條約不過是對日本諒解中一個證明而已。」其後無論本多,重光來任大使,我都這樣反對。三十一年和東條英機見面,也是一樣反對,並且對任何各界人士,我都這樣解釋和宣傳。直至三十二年底,才把所謂中日基本條約廢止。      第二是反對華北特殊化。在基本條約中華北中日經濟合作,只是那麼一句話,但事實上何止合作,簡直是獨立。在二十九年三月底,我得到美聯社一個消息,說北平興亞院的森岡很怕南京政府還都,影響到北方,曾秘密電東京,主張華北應常採取永久半獨立的狀態。我在二十九年五月以答禮的名義赴東京,首先對米內內閣總理和有田內務大臣提出質問,而且更對近衛文磨質問。米內和有田極力否認,而近衛則因已下野,說是否有此事,他以不在其位,毫不知情。然而事實上,華北何止獨立,簡直是一個國家。舉凡政治,軍事,經濟,金融,交通,無一而非獨立,尤其特殊中之特殊的是南京和北平的文書交涉,和一切接洽,都要經日本的手。我在三十一年又寫了一篇文章登在日本雜誌,題目是「告日本國民」,當中一段攻擊華北特殊化,並說我們絕無南北之見,要中國南北分立的不是中國,只是日本罷了。因為那時,日本宣傳說中國的南北見解不同,似乎華北的特殊化是出於中國北方的要求,而不是日本故意使其分立,所以我有這麼一篇公開的言論。華北獨立,一直至基本條約廢止之後,及日本採取所謂對華新政策,才慢慢有統一的傾向,然而也只是到傾向為止,因為日本軍人把持於上,商人把持於下,至日本投降時候,還保存一種特殊的狀態。      第二是提倡民族主義。南京政府還都之後,三民主義重復在淪陷區內公開宣傳了,我尤其極力提倡民族主義,我深怕人民習慣於日本統治,更怕軍人習慣於日本支配,使得我國永遠不能翻身。我對汪先生提議重復設立政治訓練部,我的用意,因為在南京政府還都時候一個兵都沒有,所有的僅有任援道的綏靖軍,和日本利用完了的謀略部隊。這些部隊在廿六年底即歸日本軍隊支配,到二十九年初已有兩年多。日本所謂謀略部隊,只求他們不對日本放槍,其他事情日本是不問的。因此思想龐雜,紀律廢弛,我深怕他們貽害人民,尤其怕他們傾向日本,則國家將貽無窮之患。因此我把各部隊軍官抽調來京訓練,灌輸他們以民族思想,提倡不可靠人,更鼓勵他們以國家自由獨立的精神,勿為外人利用。我就用在成都時對中學生演講的「三民主義與科學」作藍本,另外寫一本「政治工作須知」,最注重「負責任,求知識,守尊嚴」;我所謂守尊嚴,固然一個軍人,一個國民不能驕傲,同時更不能卑屈。我當時實在看不慣有些人對日本那樣卑屈的態度,我不獨引以為國民之恥,更恐怕由此附墮落而使民心不能自拔。      第四是提倡廉潔政治。我最引為恥辱的是民國二十三四年,聽到日本批評中國無一公忠體國之人,同時我更反省到,中國之受外侮,常因政治不修而起。我感悟到四書有句話:「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因此我想,我不來則已,既來應當示日本人中國並不是沒有公忠體國之人。以此首倡廉潔政治,而為人表率。而且我更標出四句格言:「復興中國,從做人起,建樹人格,從立志起。」我以為不會做人,也無從救國,國家雖然喪敗,如果人人能夠立志做人,不以和平為發財的門徑,或者中國還有出頭的一天。不過我承認失敗了,我雖然這樣標榜,而且在上海實際上幹了四年,對僚屬發生不了很大的影響,貪污還是層見疊出。社會也發生不了影響,奢侈****還是茫無止境。人們都如食狂藥,似世界末日將至,能夠享樂一天算一天,什麼是中國的危險,他們似乎不在乎,怎樣才可以使中國復興,他們更以為不干他們的事。這真使我非常之痛心的。      南京政府五年半中,可以說無日不與日本鬥爭。除了和日本力爭和平條件之外,在政治上爭行政的自由和統一,在軍事上爭軍事上的獨立和脫離日本的束縛,在經濟上爭取物資的保存和國家人民心元氣的保存。至於具體事實,我因為沒有檔案在手邊,而且太長而瑣碎,只好問各部門的負責者了。我還記得去年有人對我說,「和平運動是失敗了」,我說,「南京這幾年中對日本就沒有和平過,無日不在那裏鬥爭小,和日本的總軍部鬥爭,和日本大使館鬥爭,更和東京政府鬥爭。」既然沒有和平過,那麼更談不上失敗。至於全面和平更談不上,這都是五年半的事實。    四 敵性的南京和危險的南京      我所謂敵性的南京,是日本人眼中的南京,我所謂危險的南京,是我眼中的南京。現在我分兩段略述如下:      甲、敵性的南京 日本對於汪先生是相常尊敬的,同時也認為南京是含有敵性的。因為汪先生有汪先生的理想,而日本人有日本人的見解。汪先生的理想:以為我以誠待人,人總是有良心的,也會感格的,近衛既然聲明日本並無滅亡中國之心,那麼日本在華軍民也是一樣的,因此日本應當讓南京統一南北,使南京得到行政上的自由;使南京得以建樹強有力的軍隊以保持和平區的治安;使南京支配一切經濟以保持國家人民的元氣;使南京可以自由處置貪官污吏;使人民可以安居樂業,數年以來的戰爭痛苦可以稍得蘇息;使南京自己可以保護人民,排除日本憲兵的非法逮捕以保存人民的生命。而日本的見解那就大不同了,許多軍隊和官吏曾受日本支持的,他們不得不繼續支持,至於貪污與否與日本無關,有時或者因為貪污,他們才更容易利用。至於南北對立,更是他們奪取物資的機會。軍隊不必強有力,只須能夠做到日本人的步哨為已足,南京政府軍隊有了力量,總有一天會聯合重慶反攻日軍。
推薦閱讀:

時光清淺的我和記憶
體操運動員范曄的回憶錄
買房回憶錄--回憶從07年到10年的買房始末
鄉土回憶——父親(一)
張淑蘭回憶錄

TAG:回憶 | 漢奸 | 回憶錄 | 反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