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獨自,往事傾城
她系出名門,卻把自己稱作自食其力的小市民;她天資聰穎,通曉人情,但待人穿衣皆我行我素;她貌不傾城,卻以絕世的才華驚艷了時光。她的代表作《傾城之戀》、《金鎖記》、《半生緣》等被一次次改編成影視劇搬上熒屏。她是張愛玲,一個獨自歡喜,靜默從容的民國才女。
1995年的9月8日,中國現代作家張愛玲離世。今晚,讓我們一同重溫她冷峻亦溫柔的文字。
喜歡一個人,會卑微到塵埃里,然後開出花來。
人生是一襲華麗的袍,裡面爬滿了虱子。
如果認識從前的我,也許你會原諒現在的我。
也許愛不是熱情,也不是懷念,不過是歲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正巧趕上了,那也沒有什麼別的可說,唯有輕輕問一句:哦,你也在這裡嗎?
如果情感和歲月也能輕輕撕碎,扔到海中,那麼,我願意從此就在海底沉默。你的言語,我愛聽,卻不懂得,我的沉默,你願見,卻不明白。
對於三十歲以後的人來說,十年八年不過是指縫間的事。對於年輕人而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熱鬧、擁擠,然而陌生、隔閡,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充滿幻覺、煙幕。這個世上「好人」很多,「真人」很少。
傾世之才,卻換不來半生溫暖
幼時家庭變故,帶來灰色時光
她生於名門世家,祖父張佩綸是清末名臣,祖母李菊耦是李鴻章的長女,母親黃素瓊是南京黃軍門的女兒。雖然父親生活奢靡腐化,但家裡到底是書香門第,藏書不少。所以,年少時,張愛玲就與文字結下了不解之緣。
兩歲的時候,張愛玲的家從上海搬到了天津。他們住在花園洋房裡,此時的張愛玲,身在錦繡之中,成天被成群的仆佣所簇擁著,是受盡嬌寵的公主。但這樣的時光倏忽而逝。八歲以後,生活發生巨大的轉變,張愛玲的快樂少了許多。那些近乎灰色的年月,塑造了她性格中異於常人的部分。
張愛玲的父母因為種種矛盾隔三差五地爭吵,最終協議離婚,張愛玲跟著父親繼續生活。父親再婚後,張愛玲的少年生活由此徹底陰鬱了起來。張愛玲孤僻的性格越來越明顯,她總是情緒低落,不愛說話,常常拿個本子,靜靜坐在旁邊,側著臉看人,給人畫素描,或者低著頭,在那裡寫小說。
而之後與繼母之間的隔閡與爭吵,則成為了張愛玲逃出家門的導火索。
以文字為生,她驚艷了一座城
從父親家逃出來不久後,在母親的提議下,她選擇了繼續讀書。香港大學的三年時光,卻讓她覺得溫暖。當然,她仍是孤僻而自我的張愛玲。她總是很難與人相處,從來都以自己的喜好為上,很少在意別人的反應。
在香港大學學習的第三年,戰火燒到了香港,她不得不中斷學業,回到上海,住到了姑姑家,在赫德路 192 號愛丁頓公寓。
△張愛玲故居愛丁頓公寓
大學只讀了三年,還未及畢業,就喪失了繼續深造的機會。此時的張愛玲毅然選擇了以文字為生。以她的孤傲性格,似乎也沒有其他路可走。
1943 年,張愛玲寫了兩篇短篇小說:《沉香屑 · 第一爐香》和《沉香屑 · 第二爐香》。她並沒有投稿,而是直接帶著稿件去拜訪了《紫羅蘭》雜誌的主編周瘦鵑。不久後,這兩篇小說就出現在《紫羅蘭》的復刊號和第二期上,均占顯著位置。周瘦鵑還在「編者例言」中向讀者鄭重推薦了張愛玲。
1943年8月,《萬象》雜誌刊出了張愛玲的文章《心經》。其後,直到 1944 年元月,《萬象》幾乎每期都刊登張愛玲的小說。《心經》之後是《琉璃瓦》,然後是長篇小說《連環套》的連載。作為上海灘具有廣泛影響的文藝雜誌,《萬象》把張愛玲迅速推向了更大範圍的文藝圈。張愛玲以最快的速度,達到了創作的頂峰。
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張愛玲生平最重要的作品幾乎都已發表出來。《傾城之戀》《封鎖》《紅玫瑰與白玫瑰》《花凋》《金鎖記》等作品連續發表,讓整個上海文壇為之震動。
彷彿,只是一夜之間,她已名動上海灘。在張愛玲的小說《傾城之戀》中,白流蘇曾說,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突然間,張愛玲在上海幾乎是人人皆知。張愛玲的好友炎櫻回憶說,張愛玲成名後,她們再上街就變得招人耳目了。走在街頭,總有讀者認出張愛玲,喊她的名字,或者索要簽名。
為愛痴狂,卻換不來現世安穩
她是曠世的才女,卻也是尋常的女子。雖然習慣了冷漠與孤單,她卻同樣渴望愛情。在青春年華正好的時刻,張愛玲遇到了時任汪偽政府宣傳部副部長的胡蘭成。應對涉世未深的張愛玲,胡蘭成「得心應手」。不久之後,張愛玲就將胡蘭成視為了知己。她認為,胡蘭成懂她的悲喜。
於是,她願意以塵埃的姿態,去面對這份愛情。兩人沒有舉行正式的儀式,只寫了婚書為定:「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後來,抗戰結束,身為漢奸的胡蘭成不得不四處逃難。張愛玲千里迢迢去溫州看胡蘭成,發現了他身邊有別的女子。她希望胡蘭成給她個交代,卻被他斥責,於是黯然離去。
思量再三後,張愛玲最終給胡蘭成寫去了絕情信,徹底了斷了這場愛情。
歲月無聲,她悄然離開
抗戰勝利後,她悄然離開上海,在香港短暫逗留後去了美國。在美國,她遇見了美國劇作家賴雅,開始了一場「沉默的婚姻」。賴雅雖然已近暮年,但是給了她很多慰藉。張愛玲不喜歡漂泊的感覺,她終究需要安穩。
可惜賴雅並不能在經濟上為她提供多少幫助。與張愛玲相識的時候,他也正是前途未卜。後來的若干年,他們輾轉流離,生活很是苦澀。
後來,賴雅病逝。張愛玲開始了漫長的幽居生活,很少出門,甚至連郵箱也懶得打開。她幾乎是退出了紛亂的俗世生活。她選擇了離群索居,這是她喜歡的生活方式。
1995年9月8日,她在美國的公寓內離開人世,因為獨居,幾天後才被人發現已經過世。從寂靜走向寂靜,了無痕迹。她來得不聲不響,去得不驚不懼。
《到底是上海人》
作者/張愛玲
一年前回上海來,對於久違了的上海人的第一個印象是白與胖。在香港,廣東人十有八九是黝黑瘦小的,印度人還要黑,馬來人還要瘦。看慣了他們,上海人顯得個個肥白如瓠,像一代乳粉的廣告。
第二個印象是上海人之「通」。香港的大眾文學可以用膾炙人口的公共汽車站牌「如要停車,乃可在此」為代表。上海就不然了。初到上海,我時常由心裡驚嘆出來:「到底是上海人!」我去買肥皂,聽見一個小學徒向他的同伴解釋:「喏,就是張勳的勛,功勛的勛,不是」薰風的薰。《新聞報》上登過一家百貨公司的開幕廣告,用並散並行的陽湖派體裁寫出切實動人的文字,關於選擇禮品不當的危險,結論是:「友情所系,詎不大哉!」似乎是諷刺,然而完全是真話,並沒有誇大性。
上海人之「通」並不限於文理清順,世故練達。到處我們可以找到真正的性靈文字。去年的小報上有一首打油詩,作者是誰我已經忘了,可是那首詩我永遠忘不了。兩個女伶請作者吃了飯,於是他就做詩了:「樽前相對兩頭牌,張女雲姑一樣佳。塞飽肚皮連贊道:難覓任使踏穿鞋!」多麼可愛的,曲折的自我諷嘲!這裡面有無可奈何,有容忍與放任——由疲乏而產生的放任,看不起人,也不大看得起自己,然而對於人與已依舊保留著親切感。更明顯地表示那種態度的有一副對聯,是我在電車上看見的,用指甲在車窗的黑漆上刮出字來:「公婆有理,男女平權。」一向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由他們去吧!各有各的理。「男女平等」,鬧了這些年,平等就平等吧!——又是由疲乏而起的放任。那種滿臉油汗的笑,是標準中國幽默的特徵。
上海人是傳統的中國人加上近代高壓生活的磨練,新舊文化種種畸形產物的交流,結果也許是不甚健康的,但是這裡有一種奇異的智慧。
誰都說上海人壞,可是壞得有分寸。上海人會奉承,會趨炎附勢,會混水裡摸魚,然而,因為他們有處世藝術,他們演得不過火。關於「壞」,別的我不知道,只知道一切的小說都離不了壞人。好人愛聽壞人的故事,壞人可不愛聽好人的故事。因此我寫的故事裡沒有一個主角是個「完人」。只有一個女孩子可以說是合乎理想的,善良、慈悲、正大,但是,如果她不是長得美的話,只怕她有三分討人厭。美雖美,也許讀者們還是要向她叱道:「回到童話里去!」在《白雪公主》與《玻璃鞋》里,她有她的地盤。上海人不那麼幼稚。我為上海人寫了一本香港傳奇,包括《泥香屑》、《一爐香》、《二爐香》、《茉莉香片》、《心經》、《琉璃瓦》、《封鎖》、《傾城之戀》七篇。寫它的時候,無時無刻不想到上海人,因為我是試著用上海人的觀點來察看香港的。只有上海人能夠懂得我的文不達意的地方。
我喜歡上海人,我希望上海人喜歡我的書。
「有些話埋藏在心中好久,
沒機會說,
等有機會說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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