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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齊白石詩集》札記

白石詩取法

白石《〈悟園詩存〉題記》云:「前清庚子前,余喜讀乾嘉間人詩,友人笑其非古,庚子後喜讀宋人詩。」其《悼詩》序又云:「餘十年以來,喜觀宋人詩,愛其輕朗閑淡,性所近也。」白石所謂宋人非世人之所謂宋詩也,乃陸放翁田居一類。放翁晚年田居,能將瑣碎入詩,且工於作對。內容又白石田居所熟悉者,故心有戚戚焉。白石罕作古體,多七絕,時有七律,亦放翁所習作之體,白石句法時時仿放翁甚且借用者,而樊山不察,以為白石書法似冬心,遽指其詩似冬心。而白石不承。有詩云:「與公真是馬牛風,人道萍翁正學公。」(《白石詩草二集》卷一《書冬心先生詩集後》)實則冬心宗尚在玉溪、天隨,且冬心多五言、多古體,氣味不與白石相近。(錢鍾書《談藝錄》謂龔定庵詩近冬心亦臆說也)後人耳食,題贈白石詩每以冬心為比。放翁之詩堂堂正正,不求險勢,不用偏師。白石《自題詩集五首以補自序之不足》自注云:「此集呈樊山老人選定,其句有牢騷者,或未平正者,痛刪之。復請仲言社弟重選,其句雖淡雅,而詩境未高者,或字樣奇險者,又刪之。」則其集中平和清穆之音與畫相得矣。《白石詩草二集》卷三《畫葫蘆》有句雲「舍真作怪此生難」,此不獨其畫,詩亦然也。

白石參取放翁

白石詩取法以宋人為主,於宋人中略見東坡字句而以放翁影響最大。《借山吟館詩草自序》云:「余年四十至五十,多感傷,故喜放翁詩。」《白石詩草二集》卷八《多愁時即讀放翁詩,覺愁從舌端出去也》句云:「老把放翁詩熟讀,不教腸里獨閑愁。」放翁晚年詩工於瑣碎之事描寫,且善於作對。白石詩中頗有之,如:「筠籃沾露挑新筍,爐火和煙煮苦茶」、「眼老作書鴉並似,脾衰食粥淚俱吞」、「慣煨獸碳鉗融火,恣寫烏絲字出欄」、「蒼茫夜火添新鬼,寥落晨星數故人」。《白石詩草二集》中七律則都在放翁牢籠之內。至如仿放翁句式亦有之:「朱棹碧欄俱認得,曾安紙筆畫西山」即用放翁「小吏知人當著句,先安筆硯對溪山」;「此翁合是愚人未」用放翁「此身合是詩人未」也。

白石詩獨到處

白石詩雖非全力以赴,而其於農家生活、老年心境體會獨深,落筆直寫,便有人所不到處,試摘佳句:「老來農器交兒管,秋後田租供口難」「伴鬼猶憂處世如」「草閣雞聲話正長」「山中曲木犁堪就,城上殘磚硯可謀」「愁絕小樓居不得,長蛇繞榻大蜂飛」「自家牛糞正如山,煨芋爐邊香撲鼻」「余年心細抱兒工」「似余孤僻獨垂青,童僕都能辨足音」苟非身在其中,人所難到也。至其他「安得趕山鞭在手,一家草木過黃河」(《燕京果盛,有懷小園》)「菊花節比先生硬,開盡秋風不折腰」(《某園看菊歸》)雖更能開闊飛揚,而詩人肆其才思,轉而易到。

食雞頭菱

《白石詩草二集》卷二有《食雞頭菱》一首:「更誰同唱采菱歌,樂事從來有幾何?食我雞頭親剝肉,不辭縴手刺痕多。」讀至此則知前卷《借山吟館詩草》開篇《題石門畫冊》之《曲沼荷風》亦有感而言,非詩人套話。《曲沼荷風》云:「漫將荷芰盡為裳,曲岸風來遠益香。欲剝蓮蓬倩縴手,如君何必羨鴛鴦。」縴手難忘,反覆乎辭。又據《白石老人自傳》,丁未(1907年)白石45歲在欽州,「正值荔枝上市……還有一位歌女,我捧過她的場,她常常剝了荔枝肉給我吃。我作了一首紀事詩:『客里欽州舊夢痴,南門河上雨絲絲。此生再過應無分,縴手教儂剝荔枝。』」此詩收入《白石詩草二集》卷三,語意與《食雞頭菱》相似,皆有縴手剝肉之語。且「更誰同唱采菱歌」應暗指其人歌女身份,則疑二首所指乃一人,是白石又一情事也。《食雞頭菱》見歌女於白石有情,另首見白石不能忘情。角度各別,皆白石佳作。「客里」一首語意悵惘,尤令人回味。《白石詩草二集》卷三又有《思食荔枝》「此生無計作重遊,五月垂丹勝鶴頭。為口不辭勞跋涉,願風吹我到欽州。」念念不忘欽州,吾恐其意不在荔枝而在縴手也。

悼詩

《白石詩草二集》卷一有《悼詩二首》,序云:「餘十年以來,喜觀宋人詩,愛其輕朗閑淡,性所近也。然作詩不多,斷句殘聯約三百餘句,丙辰(1916年)秋為人竊去,因悼之以詩。」其二云:「草堂斜日射階除,詩賊良朋影不殊。料汝他年誇好句,老夫已死是非無。」蓋疑竊詩者為其詩友。白石集中雖有佳句,而皆以樸實見長,無驚人語,於此做賊大可不必。況失去之後,安知白石不能憶寫出來。苟憶寫出來,盜竊無功矣。古來聞有向人集中做賊者,然有盜死者未刊稿,未聞有盜生者手稿者。故白石詩稿之失或由竊賊順手牽羊,未必識字者也。

白石工筆

《白石詩草二集》卷二《答友》黎錦熙按語云:「手稿題為餘十八年前為蟲魚寫照得七八雙,今帶京來,請樊山題記,見者皆求畫此,因自嘲雲。原詩曰:『摺扇三千紙一屋,求者苦余蟲一雙。後人笑我肝腸枯,除卻寫生一筆無。』」則白石老人以工筆太似為媚俗,不自慊也。《白石詩草二集》卷六有《工緻草蟲》一首,序云:「余平生工緻畫未足暢機,不願再為,作詩以告知好。」詩云:「從今不作簪花笑,誇譽秋來過耳風。一點不教心痛快,九泉羞煞老萍翁。」又有《畫蝦二首》句云:「寫生我懶求形似,不厭聲名到老低。」懶固託詞,然工筆老而難為,亦是實情。白石老人工筆草蟲不特妙絕一世,且前無古人,今觀北京畫院藏白石所畫草蟲栩栩如生,形神兼備,即論氣韻亦遠出宋人之上。惟范曾以為白石工筆過求形似,未足深貴。

白石之狂

白石老人性本醇厚,自不待言。然苟非鄉愿,必有自主而不猶人處。此自主者或即世人之所謂狂也。光緒廿九年,白石入京,住夏午詒家頗接新知,然據《白石老人自傳》「但是一般勢利的官場中人,我是不願和他們接近的。記得我初認識曾農髯時,誤認為他是個勢利人,囑咐午詒家的門房,待他來時,說我有病,不能會客。他來過幾次,都沒見著。一次他又來了,不待通報,直闖進來,連聲說:『我已經進來,你還能不見我嗎?』我無法再躲,只得延見。農髯是個飽學之士,後來和我交得很好,當初是我錯看了他,實在抱歉之極。」《白石詩草二集》卷二《阜成門外衍法寺尋瑞光山人》記此事曰:「故我京華作上賓,農髯三過不開門。」又《寄萍堂》云:「馬面牛頭都見慣,寄萍堂外鬼門關。」此待人接物之狂。其論畫則曰:「一笑前朝諸巨手,平鋪細抹死功夫。」此則論藝之狂。《白石詩草二集》卷八《有人為女門生畫花於半臂,余戲作一絕》「捧心誰效冬心怪,衣上為人畫折枝。七十老人狂態作,就君身上要題詩。」則風情之狂,此狂雖文人薄習,然亦見老人生機尚在,非土木偶也。俗雲老要張狂少要穩,偶爾興到狂言,亦不必非議也。白石詩語多溫厚,至其「衰年眼底無餘子,小技尊前有替人」,則睥睨一世,痛快淋漓。足見此老胸中自有傲岸在,其篆書、篆刻正寫此一段邁往之氣焉。

袁世凱墓詩

袁世凱,國賊也。此蓋棺之定論。《白石詩草二集》卷二有《袁世凱墓》一首,後人編《齊白石全集》時刪去,然刻於1933年之《白石詩草二集》固在焉。詩云:「項城北上木森森,高塚荒涼秋色新。公在民安渾不識,傷心禍始是何人。英雄從古人難用,成敗關天事莫論。五載山河塵不動,無情草木亦知恩。」謂袁在位之時政事尚能平穩,民未見擾。袁死之後,戰亂頻仍,民反受害。《白石老人自傳》定居北京(1917-1936)一節中,開篇即敘:「民國六年(丁巳,1917),……南北交鬨,互相混戰,附近土匪,乘機蜂起。官逼稅捐,匪逼錢穀,稍有違拒,巨禍立至」此年正袁世凱在位五年去世之後,故此詩憶及袁氏在日,不免感慨。然袁世凱稱帝,亂始由作,袁乃亂之基也。白石老人素不究心世事,見不及此,亦不足苛責。向來畫家之識在藝不在世也。惟詩中一段求穩求安之庶民心愿分明溢在紙表。卷四《題某女士所臨夏珪溪山無盡圖》句云:「七十老翁還羨汝,太平雞犬亦仙班。」卷三有《畫葫蘆》一首句云:「萬事不如依樣好,九州多難在新奇。」皆訴厭亂之情,二首所祈願者一也,可以參看。

題畫詩頗涉諷刺

余曩年題白石老人草蟲畫冊曾有句云:「千秋一個陶元亮,畫苑蘧蘧笑轉身。」以白石為畫界之陶淵明。世人評陶淵明多以靜穆高其詩,昔朱光潛稱陶詩有「靜穆的偉大」,魯迅駁之,謂陶亦有「刑天舞干戚」金剛怒目式的詩,應該將此與所謂靜穆者合看,拆開來便不是陶淵明。較之陶淵明,齊白石亦有頗涉時事之作,其他題目尚能僅涉感慨而大體含蓄。至題畫詩則往往有譏諷之言,有類金剛怒目者,蓋亦刪而未盡也。《題不倒翁》:「能供兒戲此翁乖,倒不須扶自起來。頭上齊眉紗帽黑,雖無肝膽有官階。」《鄰人求畫蟹》句云:「滄海揚塵洞庭涸,看君行到幾時休。」《秋蟬》:「翅輕流響急,紅葉影離離。不必矜聲遠,秋風能幾吹。」《蝦蟆》:「四月池塘草色青,聒人兩耳是蛙鳴。通宵盡日撾何益,不及晨雞曉一聲。」《鷹》:「振羽何曾獵一回,無窮搏擊只私肥。如今四面全開網,淺草平原一縱飛。」《菜圃傷蟲,放家雞啄之,蟲猶未盡,菜亦傷矣》:「菜味入秋香,何來蟲似蝗。家雞入菜圃,蟲減菜俱傷。」《雞群》:「成群無數,誰霸誰王。猖獗非智,奸險非良。驕鳴輕斗終非祥。」軍閥混戰,腐敗橫行,雖欲避之,何處是桃花源?鯁喉之言,不得不吐也。

白石山水畫

白石以花鳥草蟲最為名世,實則人物山水皆妙。而晚年不作山水人物。與張次溪札曾云:「廠肆之紙店求畫山水人物者,皆拒絕之,此生不復再為。」白石畫《湖岸遠帆》(約1930年)款識云:「予曾以舊破紙二尺余畫山水,著紫色桃花最多。後為陳師曾攜去日本,賣價得金二百五十元,使余且愧,迄今猶覺不能舍此畫也。」《白石詩草二集》卷六《賣畫得善價復慚然紀事》自注云:「陳師曾壬戌春往日本,代余賣杏花等畫,每幅百金,二尺紙之山水得二百五十金。」則白石初以山水為日人所重也,畫價之高且出白石預料。而時人乃不以白石山水為然,故白石深感陳師曾之慧眼識拔。其《柳浦秋晴》山水冊(1931年)款識云:「吾畫山水,時流誹之,故余幾絕筆。」《題畫山水》至云:「世人休罵我,我是畫中顛。」白石不為人畫讀書圖、吟詩圖、校詞圖之類山水,蓋亦受時人(尤可能是文人)所激也。

白石作畫最厭臨摹,謂:「捨己從人,下筆非我心手,焉得佳也?」(《仿石濤山水冊》(1922年)題款)《白石詩草二集》卷四《吾畫不為宗派拘束,無心沽名,自娛而已。人慾罵之,我未聽也》云:「逢人恥說學荊關,宗派誇能卻汗顏。自有心胸甲天下,老夫看慣桂林山。」《題大滌子畫》云:「胸中山水奇天下,刪去臨摹手一雙。」《題畫山水》云:「一笑前朝諸巨手,平鋪細抹死功夫。」《題門人畫山水》「乾嘉名輩諸王筆,此日閨中一半能。」其等乾嘉名輩、前朝巨手於閨閣,蓋除卻臨摹無意創造也。白石人物山水實較花鳥更具新意。其不見重於當時,亦由國人慣於因循,瞠目於獨造,難相容也。《白石詩草二集》卷五《畫山水題句》:「山外樓台雲外峰,匠家千古此雷同。卌年刪盡雷同法,贏得同儕罵此翁。」

彼時四王山水籠罩畫壇,而白石作山水尚簡,獨用我法。其《題餐菊樓畫冊》(1920年)云:「四百年來畫山水者,余獨喜玄宰、阿長。其餘雖有千岩萬壑,余嘗以匠家目之。時流不譽余畫,余亦不許時人。固山水難畫過前人,何必為。時人以為余不能畫山水,余喜之。」《仿石濤山水冊》(1922年)題云:「前代畫山水者,董玄宰、釋道濟二公無匠家習氣,余猶以為工細,衷心傾佩,至老未願師也。」雖喜董其昌、石濤,亦不相法,且嫌二人猶多工細之筆。《白石詩草二集》卷五《門人雪廠和尚贈山水畫》句云:「他年如有人知識,不用求工即是工。」可見其喜粗筆平塗也。

白石山水不因循,不喜臨摹前人,則其重寫生耶?曰否。雖胸中有丘壑,然最重意造。其詩曰:「百怪一時來吾手,推開山石放江煙。」(《畫山水》)「廬山亦是尋常態,意造從心百怪來」(《題某女士山水畫幅》)驗以白石借山圖種種,實無一寫生之筆也。

白石自有倔強在,人不重其山水,則有求者亦不應。吾意其以草蟲為謀生之具,而以山水為養性之用也。其《題畫》云:「有色青松無恙風,太平山水在胸中。鬼神所使非人力,他日何人說此翁。」雖世少知己,而期之後世,自矜之意,亦分明在焉。

白石詩有弱筆

白石致張篁溪札有云:「詩者乃畫之餘事也。」且言其詩多作於枕上,此是實言。雖有記載白石自言吾詩第一,則一時興到語,不可認真。《白石詩草二集》卷一《焚稿》云:「舊稿全焚君可知,飢蠶那有上機絲。苦心豈博時人笑,識字無多要作詩。」雖是自謙,亦自覺中有不足。以吾所見近代畫家詩以吳昌碩為第一,潘天壽為第二。此二人詩固白石所曾見也,吳詩以氣勝,渾樸蒼老,陳衍稱為古今畫家詩第一,不虛也。潘詩風骨卓犖,奇峭瘦硬,白石稱為「詩亦大佳」(齊白石《與李苦禪書》)。白石之詩平淡樸實,有和穆之風。然實難與吳潘鼎足。細檢白石之詩,弱處不少,甚有語病者。略舉數例:《柳溪晚釣》「日長最好晚涼幽,柳外閑盟水上鷗。不使山川空寂寞,卻無魚處且勾留。」末二句不成語,且與前二句連接不上,完全斷了語義。《畫白菜兼野菌》「北方白菜香味殊,鄉味論甜總不如。可惜無名播天下,南方野菌勝蘑菇。」第四句接得無理。《與兒輩攜酒至舍外飲》句「病後形骸如蠹木,衰時頭鬢廢瓊梳」,病後句甚佳,而瓊字與整體不諧。《荔枝》句「此行曾作快心游」,行游重複為語病。《殘菊與老少年同時》句「唯有風情終未減,倩人扶著要紅衫」用意原妙,而末句說得牽強。《題陳師曾畫幅》「人品不慚高出畫」,說得費力。《紅菊》「不入時人眾眼中」,「眾」為湊字數,是多餘字。《黃君子林出張大千所臨石濤游黃山桃花源白龍潭卷子請題,余讀石濤白龍潭上所作之詩,自不能下筆,強得一絕句,書於卷後》「安得從公坐石上,黃山山下白龍潭」,石上二字多餘,影響與後七字連接。《為泊廬弟畫松山書屋圖並題》「戶外清陰長綠苔,閑花自長不須栽」,長字重出。其詩之弱筆固不止此。蓋其於吟詠功力尚有不足,且無暇細琢。另年老體衰,心力未濟亦為原因之一。白石除篆書與篆刻筆力爽健外,行書、繪畫皆有弱處與詩同,亦不必諱言也。

題林畏廬畫

林紓(畏廬)古文名家,能做山水,然皆四王一路,平庸膚淺,疲苶不振。以其為名人,亦有畫名。有《畫論》之作,發表於報刊。曩年福州林公武先生曾出示複印本,然未暇細讀。畏廬曾許為白石跋潤格。白石答書有謂:「今天下如公者,無多人。昨得相見,以為平生快事。……居於京華者,惟公能決非是。」足見尊仰。而《題林畏廬畫》則曰:「如君才氣可橫行,百種千篇負盛名。天與著書好身手,不知何苦向丹青。」此詩非勸畏廬全力著書也,乃謂「畫有別材,非關書也」,此可視為白石畫論也。

白石詩與卞之琳《斷章》

語體詩人卞之琳《斷章》:「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可謂名滿天下。此詩設想自別,內具哲理。然其設想前人亦有之,清人厲樊榭《歸舟江行望燕子磯作》詩云:「石勢渾如掠水飛,漁罾絕壁掛斜輝。俯江亭上何人坐,看我扁舟望翠微。」稍後張問陶《船山詩草》卷十四《夢中二絕》之二云:「飛花如霧點新苔,樹杪紅窗次第開。已近樓前還負手,看君看我看君來。」則愈加拗口。《白石詩草二集》卷四亦有《自題畫山水》:「堤岸垂楊綠對門,朝朝相見有煙痕。寄言橋上閑看者,羨汝斜陽江上村。」意亦相似,《題門人釋瑞光畫大滌子作畫圖》句云:「畫人恐被人為畫,君是他年可畫僧。」亦同神理。吾意非謂彼此相襲,或暗合也。而有傳有不傳,恰如白石所云:「傳人自古由緣定,本事三分命七分。」(《胡冷廠臨陳師曾山水相贈,題一絕句》)

白石偽畫

白石畫頗多新創,而未甚複雜,為他人開無數方便法門,故生前偽畫不少。其《贈雪廠山水畫冊,補題冊後》云:「病後友朋如隔世,指頭神鬼不相親。加題左右支吾字,自恐他年認不真。」自注云:「吾畫近年多偽本。」題字實為防偽之一法,蓋畫可遮掩,易仿也,字須一氣呵成,難偽也。今日作偽則每有畫與題款分工者,甚至所畫亦有局部分工。一畫之利甚或足支一世之用,利益驅人,無計不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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