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10-張國榮：第十屆金像影帝-香港電影金像獎帝後列傳-的灰

假如生命中沒有那麼多的意外，張國榮原本可能是一名服裝商人。身為香港「洋服大王」的父親希望他子承父業，他自己也愛好服裝設計，所以張國榮在英國讀大學時，讀的是紡織管理專業。1977年，由於父親病重，張國榮返回香港，好強的他不肯用家裡的錢，先後去賣鞋賣牛仔褲謀生，一個偶然的機會被朋友拉著報名參加亞洲歌唱大賽，結果那朋友連初賽都未通過，而張國榮卻過關斬將獲得亞軍。香港社會歷來崇尚草根文化和親民精神，大部分演藝明星都是由社會底層出道，像張國榮這樣以大少爺、留學生身份加入娛樂圈，實在是特例中的特例，不但要承受家庭阻力，其氣質、風格也與文化環境格格不入。出道之後很久，他都只是一個乏善足陳的小演員小歌手，收到的噓聲遠比掌聲為多，受到的排擠和折辱被同行們以「慘無人道」來形容。「那一段時間真是直接打擊了我的士氣，不過因為生性好勝心強，加上對自己極具信心，我不相信就只得這樣的成績，所以和決定繼續留在娛樂圈等機會。」這一等，足足等了七年。前途一片黑暗，仍然咬牙死忍。無緣灌錄新唱片，照樣日日早起練半小時的歌，買了許多當紅歌手的專輯來揣摩演唱技巧；演電影、電視劇，無論戲份多少，一律全情投入，憑電視短劇《我家的女人》拿到了英聯邦電影電視節最佳表演獎；登台演出時不管觀眾如何喝倒彩，總是堅持唱完演完，還大聲說：「我知道你們不喜歡我，但我會一直唱下去，總有一天你們會喜歡我的！」向女友求婚被拒，獨自在陽台流了整夜的淚，隨後仍然在電視劇中與對方合作，連導演都沒看出任何的不自然。事業和生活都霉到極點的時候，張國榮在麗晶酒店的一次聚會裡遇到了唐鶴德。唐鶴德與張國榮本是童年好友，兒時揪脖子打架的玩伴，成年後的這次邂逅，成為彼此生命中重要的轉折點，他們一直都記得那天是1982年12月9日，次年1月2日，兩人開始了一段長達二十年的感情。當時的唐鶴德大學畢業後剛剛在銀行界起步，生活並不寬裕，但是張國榮在極度困窘時向他借錢，他毫不猶豫地弄到了相當於自己幾個月工資金的一大筆錢給他。「後來我才聽說，為此他好幾個月，每天都只吃最便宜的盒飯。」此事令張國榮感念終生，「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待我這麼好的朋友，只有他一個。所以我把他作為一生的朋友看，他不僅是我許多朋友中的一個，他對我來說，是一個特別的、非常重要的朋友。」也正在這一年，張國榮的事業初現曙光，他主演的《烈火青春》在4月舉行的金像獎上為他贏來了第一個影帝提名，也成為新浪潮電影的代表作和香港影壇百年難遇經典；他受邀加盟華星唱片公司，接受香港「音樂教父」黎小田的悉心指導，以成熟性感的全新形象重登樂壇。1984年，專輯《張國榮Leslie》轟動全港，銷量突破二十萬，勁歌《Monica》的出色演繹使Disco舞曲從此登上大雅之堂，被譽為香港滸樂壇里程碑式的作品，也奠定了張國榮的巨星地位。此後他在樂壇的發展勢如破竹，年年入圍十大金曲，唱片銷量從四白金直衝奪得年度冠軍的七白金，舞台表演冠絕一時，十五度的寬闊音域、醇厚的低音和「以情帶聲」的演繹方式傾倒無數歌迷，《風繼續吹》、《當年情》、《有誰共鳴》、《無心睡眠》和親自作曲的《想你》、《沉默是金》、《由零開始》等歌曲被許多香港人稱為成長的背景音樂。整個80年代後期，他是香港樂壇的殿堂級巨星，和許冠傑、羅文、譚詠麟等人一起代表了華語流行樂壇全盛時期的輝煌。另一方面，他又是香港影壇最受肯定的優秀演員之一，先後獲得八次金像獎提名和五次金馬獎影帝提名，當選金像獎最佳男主角和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最佳男主角、日本影評協會最佳男主角，提名戛納國際影展最佳男主角、威尼斯國際影展最佳男主角，受邀擔任東京國際影展評委和柏林國際影展評委，在國際影壇也具有很高的知名度。二十六年電影生涯中，他一共只演了五十六部電影，香港本埠票房總成績卻達七億七千六百萬港幣，票房號召力亦居影壇前列。中國電影百年誕辰到來之際，金像獎評選了「百年百部最佳華語片」，其中張國榮主演的作品多達八部，居所有華人演員之冠。他以「每一個角色都是一條新的生命」的精神投入演出，正如合作《英雄本色》的導演吳宇森所說：「他不是一個單靠外表去取悅觀眾的明星，他有深刻的演技，演出自然，發自內心。」《倩女幽魂》中的寧采臣、《胭脂扣》中的十二少、《阿飛正傳》中的旭仔、《霸王別姬》中的程蝶衣、《東邪西毒》中的歐陽峰、《春光乍泄》中的何寶榮都已成為留名影史的經典角色；《家有喜事》中的常騷、《花田喜事》中的高柏飛、《大富之家》中的蘿蔔頭等喜劇形象深入人心；《色情男女》、《槍王》、《異度空間》等小製作實驗電影更是展示了他在演藝生涯後期對人物內心世界更加深入的挖掘。同為演技派明星的黃秋生在看過《槍王》之後驚訝地說：「簡直把我嚇壞到了，他怎麼可以演得這麼好！」1995年，退出樂壇六年的張國榮在萬眾期待下重新開始了他的音樂事業。復出後首張專輯《寵愛》被業界稱為「救市之作」，全球年度銷量突破二百萬張，香港年度銷量三十萬張，位居IFPI公布的全年唱片銷量榜榜首。他親自作曲的歌曲繼續在樂壇大熱，還五次提名最佳電影工，並以《紅顏白髮》拿下了他唯一的一個金馬獎。他的影響力不僅廣及兩岸三地，也在海外持續升溫，個人演唱會在日本連開十場，創外國歌手在日本舉辦演唱會最高場次記錄；日本的香港電影通信協會每年有上萬名會員投票選舉「最佳男主角」，十一年來有十次都是他。這個時期的他不再在意獎項，幾次入圍年度十大金貢都主動讓出；也不再走偶像歌手的路線，只專心做自己喜愛的音樂，不斷以大膽前衛的風格帶動樂壇新潮流，參與幕後製作也越來越多。2000年，他親自擔任藝術總監的演唱會「熱?情」成為香港最為轟動的一場演唱會，劇情式的曲目編排、「天使到魔鬼」的系列造型、唱演兼備的演繹技巧均屬著創，全球巡迴三十七場仍然不能滿足觀眾需求，又回到紅館加開了六場。——直到進入21世紀，他依然是香港樂壇的一線明星，以四十歲高齡當選華語傳媒大獎的全國最佳流行歌手，也拿遍了金針獎(終身成就獎)、榮譽大獎、致敬大獎等樂壇至高榮譽獎項。儘管在香港演藝圈的地位崇高，連同行都稱他為「人上人」；儘管許多明星在「最喜愛的明星」一欄里填的都是他的名字；對於這位巨星，香港人卻起了個親昵的綽號叫「哥哥」，無論什麼場合，只要毫無特指地提到「哥哥」，公眾都知道是在說他。電影製作人黃百鳴說，張國榮是唯一一個肯放低自己來提攜後輩的巨星：「安排他襯新人，他從不計較。」因此在許多電影里，和他搭檔的女主角的鏡頭、特寫和發揮餘地都比他多，給觀眾留下的印象也較為深刻，以至於搭誰紅誰，本來很紅的就更加紅。他還會幫演技生疏的演員對戲，講笑話讓心情不好的同事開心，為患病的工作人員安排醫生，給生活困窘的小龍套找活干……只要與他合作過，他就一定會記住你的名字，連重名也不會搞錯，他甚至還會記住只見過一次面沒來得及簽名的歌迷，幾年後再次見面時主動笑著打招呼：「又是你呀，來補簽名呀？」他是所有人的「哥哥」，是全香港公眾看著走過二十多年艱辛路的人，是陪著幾代香港人度過歲月變遷的人，是對身邊所有人都體貼入微、親切和善，時常給朋友帶來驚喜的人，是性格直率，想什麼就說什麼，喜歡什麼就做什麼的毫無矯飾的人。他的氣質，他的個性，他的表演，他的生活，其實都不是大眾路線，但是他卻以自己的努力和堅持讓公眾接受了他追隨著他。1997年，他在演唱會上公開感謝唐鶴德，稱他與母親是自己「生命中熱愛的朋友和親人」，這份在華人社會中一向被排斥的感情，仍然因其坦率、誠摯和持久而贏得了公眾的廣泛尊重。在外界看來，張國榮的事業和生活都已臻完滿，但是張國榮本人卻仍然有許多夙願未曾實現，例如組建製作公司栽培新人，例如製作舞台劇，例如導演一部真正性於自己的電影。2002年，劇本《偷心》完成任務，描寫一個發生在30年代中國青島的愛情故事，張國榮組建了由大陸和香港一批精英電影人參與的強勁班底，預定於3月10日開拍。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自己患上了抑鬱症。以後的一切，說來心酸。他的經紀人、好友陳淑芬每次提起都要落淚：「……你無法想像他多麼希望他自己好起來，他一直在看醫生，現在選擇自己喜歡的工作，怎麼這樣一個人會有抑鬱症呢？不可想像的！別人都不會相信的，怎麼可能呢？」患病只是不幸，可惜無道理可講，抑鬱症的患病率為5%到10%，患者自殺身亡的比率更是高達25%，生活再完美的人，也無權免於生老病死的輪迴。長達一年的時間裡，張國榮一邊繼續堅持著奔波於香港和大陸之間籌備他的新電影，繼續作曲寫歌錄唱片，出席慈善活動；一邊忍受著「發作起來痛得好像要把肌肉都撕開了一樣」、「全身都無法控制，手和腳都無法控制」的病情，想方設法求醫問葯，中醫、西醫，能試的全部試過；一邊還要應付狗仔隊對他的異常狀況的追蹤、猜測和不斷升級的謠言……2002年11月，他的病情失控，自殺獲救，此後的他，或許已經預知黑暗隨時降臨，立好了遺囑，捐了慈善基金，安頓了包括司機和傭人在內的一切身邊人，還對陳淑芬說：「唐生因為我的病消瘦得好歷害……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你要代我好好地照顧他。」2003年4月1日，張國榮在香港文華酒店墜樓身亡，終年四十七歲。他走的那晚，香港徹夜未眠。無論是媒體還是公眾，都不約而同地將他離去視為一個時代感的結束，無數人緬懷著與他一起過的青春年華和香港最為璀璨的日子。幾天內，世界各大新聞媒體如LT社、FX社、ML社等都作了報道，甚至中國中央電視台《XWLB》都史無前例地報道了一位香港藝人去世的消息。當時正是「非典」病毒爆發期，香港被傳為「疫都」，居民輕易不敢出門，但是仍然有來自世界各地地幾萬名群眾冒雨聚集在香港殯儀館，只為給他的遺像送一支白玫瑰。歲月流逝，多年過去，國內外關於他的紀念活動依然層出不窮，光影聲色，音容笑貌，一切宛在。曾經，在一段訪問節目里，他說：「……你就算和那個人分開了，但你在這個地球裡面，這個星球裡面，遇見過一個這樣的人，你會覺得，你和他以前所有的東西，都是沒有白費的。」——在世界的眼裡，他可能是一個充滿神秘色彩的傳奇；而在整整一代人的心裡，他就是他所描繪的，那個不可遺忘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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