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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門」考源》駁議

《「洪門」考源》駁議(上)

by 周春林- 2011-5-21 16:41:00

3推薦 本文轉自《中國近代社會與秘密結社史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彙編》,作者是浙江溫州博物館研究員胡珠生先生,胡珠生1952年畢業於北京大學歷史系,對中國古代史、會黨史研究精深,是浙江著名歷史學者。胡珠生先生多年從事秘密社會史研究,代表著作有《清代洪門史》《溫州近代史》《陳虯集》《孫鏘鳴集》《宋恕集》等。

關於天地會研究的若干問題

吳之邨《「洪門」考源》駁議

浙江溫州博物館 胡 珠 生

天地會研究近30年來有很大的進展,特別是原始會書《姚大羔會簿》的問世,使得天地會起源史的研究獲得確鑿的內證,這已是眾所公認的事實。隨著次原始的廣西《田林本會省簿》的刊出,以及閩南《香花僧秘典》的發現,《天地會錦囊傳》的翻印,加以羅樂綱《天地會文獻錄》和蕭一山《近代秘密社會史料》等多種《會簿》,天地會會書已能按照各本之間的內在聯繫,梳理出自身的前進系列。完全可以肯定地說,科學的洪門史的首要條件必須緊密結合《會簿》並作出令人信服的說明。凡是脫離《會簿》或曲解《會簿》的研究則是難以令人信服的。

《安徽史學》2003年第1期發表的吳之邨先生《「洪門」考源》一文,脫離了天地會《會簿》的多處原義,論證「明清鼎革之際反清復明宗社黨秘密組織『洪門』始作俑於江西建昌府南城縣明益藩『洪門』墓城祖塋」。其論證方法,隨意選取人名、地名,通過音韻假借,作出主觀推論,如:

「推敲字音文義,參酌明制清志,應以『洪門』為明益藩塋地本名」。

「知各本《會簿》緘口不提欲蓋彌彰的反清風暴空白點必『洪門』組織秘密策源地及地下網路中心樞紐」。

「……水火合成天地格,似水火天地之間又隱寓一『木』字」。

「南城『白果寨』或即『江西省的白狗洞』為明益藩武裝集團進窺撫州,退保建昌的前哨據點」。

「其『捐貲』倡督之功當首推『勢橫甚』的明南城益府而為清志諱設」。

「黎川『洪門』地名必孳乳於南城益王塋域『洪門』之名」。

「『水東先』奉明益藩常字水行與由字木行二輩宗室為『先,必明益府慈字金行宗支即益定王朱由木子、侄輩宗人』」。

全文共用9「應」字,12「必」字,3「似」字,3「或」字和5「當」字進行或然性論證,也就談不到科學性。現就該文涉及天地會研究的若干問題,擇要正面闡述於下,並加駁議。

一、洪門系天地會內稱和墓垣紅門無關

天地會是反清復明的政治組織,曾變名鐵鞭會、父母會、三點會、八卦會、和義會、仁義會、忠義會、桃園會、在園會、關帝會、洪蓮會、添弟會、平頭會、哥老會、哥弟會、雙刀會、拜香會、洪錢會、紅錢會、白扇會和明燈會等,這些會名都可以從《會簿》中找到依據。其內稱則為「洪家」或「洪門」同樣有《會簿》的充分表述。《姚大羔會簿》(見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合編的《天地會》(一)第3-32項,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0年11月版)。對「洪家」的表述是:

插(歃)血拜盟,結為洪家。(《緣起》)

父母生我命頭金,貴拜天地安名契在洪家。(《盤向兄弟說話》)

乾坤交轉洪家手。(《盤問袍袱》)

明王留下忠臣鞭,單打洪家一姓人。(《降詩》)

對「洪門」的表述是:

望游洪門流四海,打開洪門等君來。(《水先成·三房》詩)

本是洪門姓,(《盤問兄弟說話》)

遠望洪門八字開(《洪門》詩)

天地平如海,洪門等日開(《平詩》)

稱家稱門,在於參加天地會會員都自認以「洪」為姓,彼此都是兄弟。

當天結義,指洪為姓。(《緣起》)

當天立誓願姓洪。(《誓狀詩》)

三拜家公轉姓洪。(《桃詩》)

萬姓情願姓洪劍下來。(《洪門》詩)

這許多「洪」字全寫成「洪」,未見寫成同音字「紅」,有其特殊含義。《姚大羔會簿》的《本詩》有「祖本大明臣」和「身本義明臣」句,表明天地會五祖原是大明遺臣,而入會者則是「義明臣」。這一特定關係和該會反清復明宗旨,決定了此「洪」只能指的大明開國皇帝朱洪武。順治二年閏六月初三,江陰士民「設高皇帝位於明倫堂,誓眾起師」。(許重熙《江陰城守後記》),十一月十五日,隆武監軍張家玉「設高皇帝、關壯繆位,牽諸將泣拜」。四年,鄭成功「會故臣將吏,設高皇帝位,矢盟恢復。」(邵廷寀《東南紀事》)姚本《會簿》在《盤問兄弟》里兩提「洪武主」,田林本《會簿》也提到「洪主登位萬萬年」和「仁主大明洪武爺,爺以仁而得天下」。洪門人士懷念明太祖的深情到咸豐初年還很強烈,劉麗川在《知人心蹤跡根源》諭中就提到「明太祖洪武皇帝」,紅錢會《林萬青告示》也提到「大明聖祖皇帝」定鼎。從歐榘甲的《新廣東》、孫中山的《民族主義》第三進、陶成章的《教會源流考》至譚人鳳《社團改進會發起意見書》,都毫無例外地承認:「因太祖年號洪武,故取以為名」。連清廷也知道箇中奧秘,咸豐元年軍機處檔案就有「洪字即假洪武字樣以為煽惑之由」(咸豐元年九月二十三日《賽尚阿和鄒嗚鶴奏摺》,見《太平天國文獻史料集》第315頁)。

《考源》無視洪門《會簿》的一貫表述和會黨中人的傳統說法,第一節《洪門與紅門》近四千字,從「明北京十三陵『紅門』之制」出發,認為「沿自明南京孝陵『紅劵門』之名,至「萬曆間更名『紅門』」,接著述及「南城明益藩墓城塋地不但逾制佔地四十里,禁民樵採入葬,且仿明南、北兩都祖陵規制僭稱『洪門』」,試圖以此闡釋「洪門」由來。由於出現「大、小洪門」和「僭稱『洪門』」以及改釋「紅門」為「洪門」等難以自圓其說的問題以致陷入窘境。把天地會內部積久相傳的洪武家門之「門」曲解為建築物墓門之「門」,性質不同,內涵全異,不僅無法提供確切的論證,在事理上也是絕對說不過去的。

二、洪門「本」義為洪,和宗藩及陵墓無關

按照訓詁學的要求,詮釋文字一般不能離開問題提出的範圍和條件。《考源》所引《姚大羔會簿》「開口不離本」的「本」字,其含義首先只能從同書的相應文字找到解答,才能密切吻合。

姚本《會簿》對「本」字有過多處明確表述:

《盤問兄弟說話》一針見血地說:「本『是洪門姓』」。

《酒詩》說:「一點本色在酒中,結拜兄弟飲四盅。」

《檳榔》詩說:「誰人失(識)得我本色,青白入門便是洪。」

《相打》詩說:「遠望花枝一點洪,因爾本色問春風。」都以「本」,「指『洪』,」而《水先成》組詩「心中帶洪人不知」和「出手開聲不離洪」,更以重合的形式證實「本」指的是「洪」。

姚本《會簿》對「本」字的權威性表述是《七本詩》:

有人問本,答曰:風雲神就是人,此乃高溪約五本字,五本怎麼?答曰:天地、人、神、祖就是五本。

天本:天本團圓,人在其中,三才並立,萬里俱同。

地本:地本威風,萬水朝東,身頭露腳,一心盡忠。

人本:人本風龍神,義馬帶招人。誰人識得我,變出白衣身。

神本:本是義龍神,巍馬帶我身。誰人識得我,顯出白衣身。

身本:身本義明臣,義馬帶我身。個個無糧兵,等他一個人。

祖本:祖本大明臣,遇此傍邊人。誰人知得我,招集天下人。

洪本:洪本團圓,地本威風。三才品立,萬里皆同。

這裡,《天本》詩重在「團圓」和「萬里俱同」,旨在恢復明朝一統江山;《地本》詩喻臣民應「身(伸)頭露腳」,不畏艱險,一心盡忠,奪取勝利;《人本》和《神本》重在「白衣身」,為崇禎皇帝守孝,參加洪門報仇雪恥;《身本》重在「義」字,雖然身非明臣,但已入洪門,為「無糧兵」,義同明臣;《祖本》詩重在「招集」,五祖作為大明遺臣,倡設洪門,發動「天下人」為反清復明而奮鬥。《洪門》則為《天本》、《地本》二詩之綜合,亦即依靠臣民盡忠,實現明朝大團圓。這一系列的「本」字明確說明洪門組織的根本宗旨是反清復明,是恢復朱洪武創立的大明江山。

洪門標榜的「本」有深厚的歷史文化淵源,漢儒董仲舒《春秋繁露》卷六《立元神》云:

「為人君者,謹本詳始」。

「君人者,國之本也。夫為國,其化莫大於崇本。」

「何為本?曰:天、地、人,萬物之本也」。

是故肅慎三本,郊祀致敬,共事祖稱,舉顯孝悌,表異孝行,所以奉天本也;秉耒躬耕,採桑親蠶,墾草殖穀,開闢以足衣食,所以奉地本也;立辟雍庠序,修孝悌敬讓以明教化,感以禮樂,所以奉人本也。

會書作者正是利用舊名詞賦以顯示需要的內容,並將「三本」擴充為「七本」。

《考源》對姚本《會簿》如此明確而豐富的表述棄而不顧,竟然遠引《漢書·諸侯王表序》、《萬曆野獲編·宗藩》、《平寇志》、《玉堂薈記》等無關語源之論,說什麼「在封建專制社會官本通行話語系統中,『本』義指帝室宗藩,推生及死,又兼指帝王陵墓。」怎能不離題千里,不著邊際呢?

三、洪門《會簿》原始作者為儒士,而非引車賣漿者流

《姚大羔會簿》有《高溪廟神》對聯:「結門望見先君面,入室由知古佛身」。閩南《香花僧秘典·紅花亭曲詞》末聯是:「出門朝見君王面,入寺方知古佛心。」詔安長林寺近旁望遠亭,橫卧在荒煙蔓草中的斷裂石柱,刻有「出頭自見青天面,入寺方知古佛心」和「開開山僧道宗書」的楹聯和題署。(1996年11月我參加閩南天地會發源地考察時發現)《會簿》的《天本》、《地本》詩已見前引,而《秘典》中《古來寺讚美·源頭曲詞》作:

(天)為大公,人在其中。三才並立,一理皆同。

(地)本威風,萬水朝宗。伸頭露腳,一心盡忠。

《天地會文獻錄》中守先閣本會書《五祖分別》詩:「五祖開基在少林,人修行善定乾坤。分為國中無得恨,開正(征)西魯實寒心。一國無能肝膽振,首員大將各逃奔。詩榜名文傳各首,身尋豪傑訪賢能。上寫加官封進爵,洪英喜報東山鳴。英雄協力齊心到,愛[變]化無窮滅番奴。人傳四海名聲到,事回西魯起根苗。此系清君無道理,知心同口(力)樂共榮。朝內佞臣私暗奏,得為後患可知無?眾僧不受封官去,胸中想個(起)良謀。兄弟鐵膽肝銅反,後來白起口(定)機謀。來到高溪同插草,相逢明主報冤讎。……」《秘典》也有一首類似的《三滴水贊》:

道袍血染淚痕飄,事因西闖起根苗。辭職不做修行善,韃子胡人用火燒。少林千古山門滅,暗下奔逃至南寮。清兵蜂擁難堪敵,得脫東來廣惠潮,蒼松上立洪鷹叫,長沙灣口雪零飄。舉頭不覺帝星照,吉兆英雄護明朝。五僧同創靈王廟,插草為香把徒招。

這些情況表明《會簿》的聯語、詩歌、根由都有某些當地先行資料作為因襲改變的基礎。

拙著《清代洪門史》(《清史研究叢書》之一,遼寧人民出版社1996年5月版)曾專節闡述「兩京十三省」、「西魯番」、「洪本和洪門」、「顯出白衣身」、「滿山樹木朱中興」、「個個無糧兵」、「東邊來和萬水朝東」、「一十八歲轉朝東」、「水面天子」、「鑽刀立誓」、「符形和特形文字」、「廣東十三行」以及「復明」、「扶明」、「胡虜」、「五標」和「三軍司命」等詞語和文字都有其來歷和出現的歷史背景,也曾專節闡述會書的文化淵源和思想體系,既曾有過佛學、佛教香花宗、道教、讖諱家、兵家、堪輿家等的影響,懂得江湖術士路數,飽讀古典小說,熟悉明代戲曲,軍伍閱歷豐富,善於吟詩作對,撰表文,擬條規,畫圖像,但思想主題則是正統儒家之學,熟讀《論語》、《孟子》、《易經》、《禮祀》、《春秋》。單就姚本《會簿》開首「天地合」三字,就源出《禮祀·郊特性》:「天地合而後萬物興焉」。再如《杜甫全集》卷17《秋興八首》之中,第四首和倫敦不列顛博物院藏O8207D抄本《另有通用扇總詩》的《大八底》(見《近代秘密社會史料卷》5頁26)相似,杜詩是:

聞道長安似奕棋,百年世事不勝悲。皇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異昔時。直北關山金鼓震,征西車馬羽書馳,魚龍寂寞秋江冷,故國平居有所思。

《大八底》改「道」為「得」,改「新」為「辛」,改「北」為「入」,改「震」為「鎮」,改「車」為「單」,改「羽書馳」為「與洪旗」,改「魚龍」為「如今」,改「所」為「此」。可見《會簿》的改作者還曾熟讀杜詩而加以利用。

以上一系列世事表明,洪門會書的原始作者和後來增改者都是學有淵源的儒士。《考源》竟認為「天地會簿」、「鄙俚龐瑣,『不成文理……別無意義』」、「其口誦手錄者」、「多系屠狗牧牛引車賣漿者流」,顯然未明底里,失之偏頗。令人驚異的是,既然認為《會簿》「鄙俚龐瑣,『不成文理……別無意義』」,為什麼卻把「洪門」與明益藩關係的十六項內證建築在這樣不可靠的《會簿》之上?這一自相矛盾的邏輯從根本上削弱了《考源》的論證基礎。

四、洪門原始會書出自閩南而非江西境內或江西人士之手

洪門原始會書出自何地人士之手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它必須解決:現有多種會書何者較為原始?何者次原始?何者較為後起?較為原始的會書有什麼足以自明的特點?保留了哪些地方的方言?具體產生的社會背景是什麼?

1996年9月10日,台灣東吳大學教授翁同文氏來函和我商討「今存天地會『創會綠起』抄本的源流系統」,認為:「第一系列抄本以《貴縣本》最為首出,《守先閣本》次之,《東蘭州(姚大羔)本》第三」。我答以:就宏觀言之:

一、《姚本》嘉慶十六年搜獲,《貴縣本》不早於咸同,亦有可能在1902年廣西起義被鎮壓以後;

二、《姚本》保留閩南話,《貴縣本》有廣東語;

三《姚本》有「宗公」可證達宗,五見「水東先」足以自明其原始,《貴縣本》未有自明之處;

四、《姚本》未見陳近南、天佑洪,《貴縣本》二者均見;

五、《姚本》提及李自成,源流稍備,《貴縣本》未及;

六、《姚本》體系嚴整,首尾完具,《貴縣本》不嚴整、不完具。

就微觀言之,同一內容聯語、詩歌,從《姚本》至《貴縣本》尚有演變過程。」並云:「拙編《洪門會書分類彙編》稿錄聯語85目,詩歌801目,其中《姚本》、《貴縣本》共有一目者,均以《姚本》為原始,《貴縣本》為晚出。現選錄六則於下,不辨自明。

關 聖 對

爭天奪國一點紅(《盤問》作「洪」),露出根機劍下亡,(《姚本》),見《天地會》一,6)

爭天奪國一枝洪,泄露軍機劍下亡。(《盧盛海紙折》作《土地伯公聯》)

征清奪國一點紅,泄露軍機劍下亡。(《田林本》作《反清復明聯》)

爭天奪國一點紅,露出機關天不容。(0.2339本作《橋頭聯》,見《史料》卷4頁19)

爭天奪國一點紅,露出機關天不容。(0.8207G1本作《橋頭聯》,見《史料》卷4頁7)

爭奪清國一點洪,露出天機定不容。(《貴縣本》作《義合店對》)

二 門 對

地振高崗千古在,三合河水萬年流。(《姚本》,同前)

地震高崗一派青山千古在,門朝大海三合河水萬年流。(《田林本》作《八卦憑》;尹之屏書同,見《天地會》七,350)

地震高崗一派溪山千古在,門朝大海三河合水萬年流。(《盧盛海折,見《天地會》六,305;0.2339本作《入過洪門聯A》,見《史料》卷4頁20)

一派溪山千古秀,三河峽水萬年流。(0.8207D本圖像《高溪廟對》,見《史料》卷1頁33)

地震高岡一派溪山千古秀,門朝大海三河合水萬年流。(0.8207E3本《二板橋聯》,見《史料》卷4頁28)

地震高岡一派溪山千古秀,門朝大海三河峽水萬年流。(0.8207G1本《大洪門聯》,見《史料》卷4頁8)

地震高岡一派江山千古秀,門朝大海三河合水萬年流。(《貴縣本》,一見《碑圖第二》,一作《橋頭對》)

天 本 詩

天本團圓,人在其中。三才並立,萬里俱同。(《姚本》)

天本團圓,人和其中。三才並立,萬里皆同。(《田林本》)

天本團圓,人在其中。三才並立,一理皆同。(0.2339本,見《史料》卷4頁16;又0.8207D本,見《史料》卷5頁14)

天本團圓,人在其中。三才並立,一體皆通,(《貴縣本》)

地 本 詩

地本威風,萬水朝東。身頭露腳,一心盡忠。(《姚本》)

地本威風,萬水朝東。伸頭露腳,一心盡忠。(《田林本》)

地本威風,萬水朝東。伸頭露腳,一心居忠。(《守先閣本》)

地本威風,萬水朝東。伸頭露腳,一心盡忠。(0.8207D本,見《史料》卷5頁14)

地本威風,萬水朝宗。龍頭鳳腳,一心盡忠。(《貴縣本》)

借 屋 詩

日光月明一片興,七星八算九分明。洪字寫來無加減,是我兄弟不絕情。(《姚本》,見《天地會》一,20)

雲開日月現帝星,七交八節九分明,洪字寫來有九筆,為有結義不絕情。(《田林本》名《安台詩》)

雲開日月一帶兵,七交八結九分明。洪字寫來無加減,惟有結義不絕情。(0.2339本名《寄信詩》,見《史料》卷5頁12)

一枝大旗七粒星,四九三七正分明,洪字寫來無加減,義氣兄弟莫絕情。(0.8207D本名《七星會旗題詩》,見《史料》卷6頁7)

大旗本是七粒星,四九三七正分明。洪字寫來無加減,為內兄弟不復清。(0.8207D本名《游遍天下七星旗詩》,見《史料》卷1頁7)

是我洪英無絕情,(《貴縣本》名《說筒煙》)

一枝大旗吉粒星,三八二一正分明。洪字寫來無加減,是我洪英無絕情。(《貴縣本》名《說筒煙》)

五 指 山 詩

忠臣不怕欄杆鏡,五指山上逞英雄。炮子那來打州府,忠義兄弟變成洪。(《姚本》,見《天地會》一,17)

忠義不怕欄乾重,五祖駕前逞英雄。炮火從來打州縣,如何打我結萬兄。(《田林本》名《炮火煙》)

真心不怕欄乾重,五指山上逞英雄。打州打府連打縣,不打洪家結義兄。(O.2339本名《以手遮火詩》,見《史料》卷5頁14)

忠心不怕窩心鏡,五人上山逞豪強。打府打州能打將,不打洪家結義良。(O.8207D本名《將煙筒向……》,見《史料》卷5頁,14)

五人抬炮打月兵,莫得向前打弟兄。打府打洲能打縣,不打洪家結義兄。(0.8207B本名《五隻手指……》,見《史料》卷6頁11)

五人提起打清兵,不打洪家結義人。打府打州打縣過,打滅清朝復轉明。(《貴縣本》名《若用煙筒打來》)

此後翁氏即不堅持原見並贈我歷年著作多種。《姚本》作為公認的原始會書,它所保存的方言和地方習俗便成為考證會書來歷的關鍵問題。曾五嶽在《天地會源於福建漳州考》中作出了令人信服的全面論證:《姚本》「鐵是鉎鑄的」,「鉎」是「閩南人的造字」;「萬姓與來」,「與」字「閩南方言作交往解」;「一位少林寺」的「位」字,「只有漳南平和縣九峰鎮一帶叫「位」。此外,「契在洪家」的「契」字,「你食了幾捧」的「捧」字,「奸巧僥心」的「僥」字等都是閩南的方言。書中提到的長林寺、高溪廟、江樂橋、糞箕湖等地名都在漳州(見《東南文化》1991年第5期。)嘉慶七年,軍機大臣傳詢廣東按察使吳俊,據稱「添弟會起於福建漳州府平和縣。」(《天地會》七,53)翁同文在《康熙初葉「以萬為姓」集團餘黨建立天地會》(見《中華學術與現代文化叢書》第三集《史學論集》,台灣華崗出版社1971年版,本文第五節論證據此。)文中考實天地會始祖萬雲龍的原型是平和小溪人萬五達宗。這些史實足以論證原始會書《姚本》出自閩南。至於是不是有更原始的會書出自江西境內或其他地區,我以為是不可能的。

從明清之際反清復明鬥爭的時代背景來說:浙江有魯王朱以海監國於紹興;福建有唐王朱聿鍵建號隆武於福州;廣東有隆武弟朱聿[金粵]監國於廣州;雲南有桂王朱由榔稱永曆帝,勢力遠及四川、湖廣;尤以福建鬥爭最為劇烈,自明弘光亡後至康熙二十二年平定台灣,作為反清復明根據地,歷時長達38年。江西在清初因禮部侍郎孫之獬前往招撫,並為成為鬥爭的前沿地區,益王朱由本順治二年六月起兵建昌,「悉以戰守機宜委永寧王慈炎及羅川王由(木玄)主之」(註:羅川王是「常」字派,不是「由」字派,這裡有誤,派系是常、由、慈順序。在《益藩》家譜中,沒有「由(木玄)」這個人,是否是(木聖)之誤。)(清乾隆李天根《爝火錄》卷11)。八月「丙午,降將金聲桓討故明益王,獲其從官王養正等誅之,並獲鍾祥王朱慈(艹宀石)等九人。(《清史稿》卷4《世祖記》)十月,金聲桓兵圍撫州,永寧王告急」。十一月十五日,隆武監軍張家玉「退大清兵於滸灣,……撫州圍解,論者以是役為福州戰功第一」。(《中國歷史研究資料叢書》之一《東南紀事》頁156、163),可見永寧王的防守戰績屬於隆武政權的一部分。順治三年四月撫州陷,永寧王「死之」《東南紀事》頁156、163)。益王由本出奔,「間道入閩,命居興化。閩敗奔廣州,未幾為降將李成棟所殺,二子逃免」(徐(才上鼎下)《小腆紀傳》補遺卷1《宗藩》)。世子慈(大字撇捺加點,下面是日)「走依潮洲鎮平賴其肖。」順治五年,「李惠國復為明守,以其肖總督閩廣,奉世子出兵攻破福之漳州府及永定、平和二縣,旋失之。世子赴桂主行在,其肖與兩弟仍守鎮平,不終」(查繼佐《罪惟錄》傳卷4《益端王佑檳》)。金聲桓、王得臣叛清歸明,得益王二子之一,「將奉為監國不果,金、王敗莫知所終」(《小腆紀傳》補遺卷1《宗藩》)。康熙二十二年八月,清軍平定台灣,投降者有益王宗室朱鎬及支裔瀘溪王朱慈爐,舒城王朱著和奉新王朱熺(江日升《台灣外記》卷10)。可見清初江西既未樹立鮮明旗幟,又缺鬥爭實力,反清意志又不堅決,以益王為中心的反清勢力實質上市福建等地反清政權的支援者,談不上策源地,這正是洪門《會簿》五房分派從浙江、福建、廣東至雲南、四川、湖廣而始終不及江西的政治原因。

閩南近年發現的《香花僧秘典》,不僅解決了困擾學者多年的「青洪一源」的問題,而且保存了洪門《會簿》大量的原始材料,本文第三節已列舉了三項證明。秦寶琦先生在《天地會是萬五道宗創立的嗎》里對該書提出置疑,認為「從其內容來看,卻更像是出自晚清人之手」(1995年8月19日《福建日報》第三版《求是》第436期,又見《中國地下社會》第一卷頁62-66)。以致該書的權威性受到懷疑。其實,秦文的主要根據並不成立:一是《秘典》所引王夫之《張子正蒙注》「是同治四年才由曾國藩等刊刻,康熙年間的萬五道宗絕不可能見到。查《張子正蒙·自序》有「庚申上已湘西草堂記」題署,表明該書完成於康熙十九年。康熙年間的反清遺老在交往談論中有可能見到。同樣,《秘典》所引顧炎武語:「盈天地之間者氣也」,語見《日知錄》卷1,查《日知錄序》有「康熙已亥仲秋門人潘耒拜述」之語,表明康熙三十四年已經成書,此時的反清遺老同樣有可能看到,二是把清寫作「氵月」。「只有晚清時的抄本,才有這種寫法」。查《守先閣本》、全部「清字均寫作「氵月」,該本和《姚本》《田林本》一樣都未出現天佑洪,而《貴縣本》卻有天佑洪,可見《守先閣本》遠遠早於《貴縣本》,秦氏承認《貴縣本》在同治以前,則《守先閣本》把清寫作「氵月」,也就突破了晚清的範圍。這種設限說雖可參照,但理由不充分。《守先閣本》既已在事實上先行,《香花僧秘典》怎見得不是率先把清寫作「氵月」。三是提出「同盟會」,認為「同盟會乃孫中山所建立,康熙年間的萬五道宗如何會料到後來會有『同盟會』出現?」查順治十七年,江浙一帶「妄立社名,糾集盟誓者」已有「同社、同盟字樣」,以致朝廷「嚴行禁止」。(見蔣良琪《東華錄》卷8)又,《香花僧秘典》在《紅花亭曲·水燈章》末提到:「今幸我佛慈悲,啟建紅花亭聯盟法會,香花請。」接著在《水燈章海邊·紅花亭曲詞》末「摩訶薩」下寫「同盟會」三字,對照上下文,此「同盟會」即上文「聯盟法會」,屬於佛事活動,何關政治組織的孫中山同盟會。因此,完全有理由聲明:《香花僧秘典》抄本是洪門原始會書《姚大羔本》所藉以撰作得早先資料,其真實性不容有絲毫懷疑。

總之,閩南既存在產生原始會書的社會背景,又存留原始會書《姚大羔本》,又保存早於《姚本》的資料集《香花僧秘典》;而江西既不存在產生原始會書的社會環境,又未見任何原始會書的蛛絲馬跡,更談不上系統傳留的會書資料,《考源》僅依靠五房分旗的空白區來推論,「必『洪門』組織秘密策源地」,「原始《會簿》應出自江西境內或江西地方人士之手」。顯然是異想天開的奇談

《「洪門」考源》駁議(下)

五、宗公指達宗上人,和朱明宗室無關

原始會書《姚本》提到宗公多處:《桃詩》云:「三月桃花一點紅,三河聚集轉朝東。真心結骨為兄弟,三拜宗公轉姓洪」。《令詩》云:「令旗發出去打清,宗公召集天下知。召集萬家洪兄弟,協力同心就伐清。」《翳鼓詩》云:「好店東,身居他鄉未得從,啞字出來也難分,三共宗公游四海,難了難來路縫窮。」另有二處作淙公:《水先成·二房洪大歲》云:「吉水洪流盈四海,萬姓與來落九州,一別淙會達三河,入室有知萬世裘」。《盤問兄弟》有「氵達淙氵公氵墓」等十六字,「四十八點為記。」由於宗公和淙公都和三河(在福建雲霄高溪廟前)並提,可證宗公即淙公,三點水是外加作為記號用的。宗公雲遊四海,召集萬家反清人士,結拜兄弟,轉入洪家門下,顯然是洪門創始人。由於「洪門」字三點水,作為聯絡暗號加以強調(水為先,由由引伸而來),故在其墓葬上同樣加三點水。《貴縣本》「達宗公和尚塔圖式」也有同樣的十六字:

受職長林寺

達宗公和尚塔

開山弟一枝

同樣加三點水,可見宗公為達宗公簡稱,為福建詔安長林寺開山僧,為洪門創始過程中重要人物,故在《會簿》中得到如此鄭重的記載。

清初閩南確有真實的達宗其人。金門縣文獻委員會出版的《盧若騰詩文集》就有《贈達宗上人》詩,序云:「建安伯春宇萬公之弟,原住長林寺。春宇萬公即萬禮,原姓張名要,平和小溪人,崇禎間,鄉紳肆虐,百姓苦之,眾謀結同心,以萬為姓,推要為首,率眾據二郡。至永曆二年,歸鄭國姓,永曆封為建安伯。」詩云:「君家兩俊傑,異道卻相謀,以爾津梁法,為人帷幄籌。心惟村選佛,骨不羨封侯。軍旅喧闃處,長林未改幽」。又有《次韻答達宗人上》詩:「憶昔相逢臭味章,誰分德士宰官身。遭時翳景蒼天醉,老我繁霜白髮新。喪亂傷心空有淚,凄涼說法向何人。開緘喜接舊朋侶,偈語傳來字字真。」無獨有偶,《香花僧秘典·化蓮堂名稱歌》就在「李漢雲」下寫著「盧若騰」,可以互證二者的真實。現存詔安官陂長林寺的《長林寺記》碑文云:「長林寶剎□□第五和尚道宗創造也,地在詔萬山深處,……得檀越藩府拓其基,緣首永安伯黃暨列勛鎮諸公奠其也,經始於癸巳年(順治十年)臘月,竣事在於甲午年夏月。」康熙《漳浦縣誌》卷22《蔡祚達傳》云:「順治乙末,海寇鄭氏入漳,祚達方攜弟妹匿深山,而寇已襲其父,幽之鷺門,索餉金累累,祚達……呼泣五日,水漿不入口,有長林寺僧萬者,鄭所善也,憐之,為達之鄭,如所請。……賊帥至寺,僧為好語說之,賊意解。」都進一步證實長林寺僧萬五和尚道宗和鄭成功部屬之間的親密關係。由於達宗上人為長林寺開山僧達宗和尚完全吻合,故宗公確證為達宗上人。

《考源》無視《姚本》的相關表述,鄙視前人的珍貴成果,竟然從宗伯、宗正、宗副這些「宗人府職事」立論,自信已掌握「『洪門盟主』『宗主』底詮」,進而斷定此宗公乃「『洪門』盟主明益府『宗公』」,也就成為不著邊際的臆論。

六、原始《會簿》作者為水東先,並非明益藩王孫

清乾隆五十三年,嚴煙在《供詞》中說:「陳彪曾教我兩句口語:『三姓結萬李桃紅,九龍生天李朱洪』,這就是『天地會的根由』。」(《天地會》一,112)對照《姚本》「結萬和同李桃洪順天」(《二九底》)和「三姓結萬李桃洪」(《四七底》),可見「根由」的李桃紅三姓原是李桃洪三姓,這從乾隆五十六年詹含輝所供:「首先傳會是李桃洪三姓」(《天地會》五,417,420)得到證實。

這三姓具體地說是誰?《姚本》在《水先成》祖詩里作出解答,三房祖李色地下有「打開洪門等君來」和「三河結拜等祖來」語,四房祖桃必達下有「三河一別各西東」和「出手開聲不離洪」語,二房祖洪大歲下有「一別淙公達三河,入室有知萬世襲」語,都毫無例外地參與福建雲霄高溪廟前的三河立會,因此,李姓指李色地,桃姓桃必達,洪姓指洪大歲。

洪門內部歷來稱會書為「衫仔」。《田林本》就有「不得私賣衫子」(《廣西會黨資料彙編》頁492)的條律,在《盤問兄弟出世一宗》里說:「爾衫子何人做?曰張四哥。又誰人造針線?曰吳天成造。又扣子何人造?洪太歲造。又褲子何人做?曰李色開。又誰人裁?曰桃必達裁。又爾褲頭誰做?曰林雲招。」(《廣西會黨資料彙編》頁537)在《忠義榜文》里說:「請眾先生寫作根機,老先生姓林名口,表字雲招,住伏虎山,捏作衫子書式一部;少先生姓桃名必達,望作告示、表章神祠;小先生姓何名樂秀,望作印信腰憑」。(《廣西會黨資料彙編》頁48)在這一集體製作會書的名單中,除掉李色地、桃必達、洪太歲外,加上吳天成和林永招,正是洪門五祖。《姚大羔本·水先成組詩》以長房吳天成為首,依次列洪大歲、李色地、桃必達、林永招五祖,名下均列生日,下加「水東先詩曰」,桃必達下有「出手開聲不離洪」句,林永招下有「心中帶洪人不知」句,可和上引《忠義榜文》桃作「告示、表章神祠」、林作「衫子書式一部」相照應。這一系列記載表明洪門會書是由五祖為首集體分工撰成的,統稿者是五房祖林永招。至於現存的原始會書《姚大羔本》,因《水先成》五提「水東先」,可以斷定是自稱水東先生所作。

那麼水東先生又是誰呢?

查閩南《香花僧秘典》所載《化蓮堂名稱歌》共36人,列有吳天成、洪太歲、姚(桃)必達、李式(色)地等洪門四祖(缺林永招)、方大洪、林大江、李式開,鄭道德、楊仗佑、方惠成、吳延(廷)貴、鄭君達、鄭玉蘭等洪門人物,忠振伯、鄭攀(擎)柱、蕭拱辰(宸)、陳天(六)御、周全斌、余新、余寬及盧若騰、黃志高等鄭成功部屬和上賓,再一次證明原始會書《姚本》的記載有著先行資料依據,當時廈門和金門島上聚集著大批閩南籍官紳,見於《台灣外記》的就有盧若騰、王忠孝、張正聲、郭貞一、許憬、蔡國林蘭友、許吉憬、萬年英等多人,可見能用閩南語寫作原始會書的水東先,應是這批具有強烈反清復明深情,飽經優惠,交遊廣闊,閱歷豐富。富於才識的南明官紳及其後裔中的人士,他們居於閩南水東島嶼,故自稱水東先生。

《考源》無視「天地會根由」,無視《水先成》組詩透露的「三河結拜」、「心中帶洪」、「出手開聲」等訊息,無視《田林本》五祖造作會書的明確記載,無視台灣投降後「益王宗室朱鎬等亦赴軍前投見」的卑躬屈節史實,竟然曲解文義,說『水東先』奉明益藩常字水行與由字木行二輩為「先」,必明益府慈字金行宗支即益定王朱由木(《考源》所引多處均作朱由本,惟《大明益王壙志》作「諱由木,因違反輩分名例,顯然有誤,但改為朱由本,即無法據以推論,論證之疏於此可見)。子、侄輩宗人。」真令人匪夷所思。

七、「木立斗世」指朱明之世,和方以智「木立進士」無關

洪門會書許多常見隱語,都有特定的文化淵源,非深入鑽研,博覽群書,確難揭其謎底。「木立斗世」一詞,清乾隆五十二年《許阿協供單》釋為:「木字系指順治十八年,立字系指康熙六十一年,斗字系指雍正十三年,……」(《兩廣總督孫士毅奏盤獲並審訊天地會許阿協等情折》,見《天地會》一,69)。清吏受其迷惑,無法找到真解。有的會書還在其上加「劉伯溫」三字,稱《劉伯溫木立斗世詩》(0.2339本,見《史料》卷5頁4)。益發神乎其神。

宋孫光憲《北斗瑣言》卷16筆記云:「唐乾符中,荊州節度使晉公王鐸後為諸道都統,時木星入南斗,數夕不退,……時有術士邊岡洞曉天文,精通曆數,謂晉公曰:『唯斗帝王之宮宿,唯木為福神,當以帝王占之。』它日,晉公屏左右密問岡,曰『木星入斗,帝王之兆,木在斗中,朱字也』。」台灣翁同文氏據以闡釋,撰有《天地會隱語『木立斗世』新義》(見《中華學術院文學協會史學彙刊》第7期),令人嘆服。其後又在《論福德正神祠源於天地會之祀木星》(見《東吳文史學報》1978年第3號)文中扼要複述:

該文大意為四字,分二單位,乃由「木立斗」三字與「世」字組合而成。「木立斗」之木即木星,斗即北斗,天文上有「木星入斗」現象,古代占星家信仰木星為天之福神,北斗為帝王之宮,由天人相應之義附會,認為乃人世帝王入居其宮之徵兆。擁戴朱明裔孫與滿清對抗之天地會,遂將木旗立於米斗之中象徵「木入斗」,稱為「旗斗」,置於會場桌上禮拜,表示明裔皇帝已經複位,在滿清統治所不及之會場內,已有「朱明之世」,亦即「木立斗世」,實為政治性極強之口號。

並提出:「天地會將該四字與他詞掇合成文,有下列等句:『木立斗世清皆絕』、『木立斗世天下知』、『木立斗世皆兄弟』、『木立斗世六十年』、『不可謀害木立斗世』,按此等句子,原皆令人不知所云;今知四字乃隱喻朱明之世,則皆文從字順,並無窒礙難通之處。」

翁氏撰此二文時,尚未得見原始會書《姚本》和次原始的《田林本》,前者《盤問房屋》提及房屋是「斗世師傅做的」,後者在《香爐式圖》上寫「木立斗世」,中寫「洪平天下」,下寫「扶明滅清」;在《五祖嘆曰》下列有藏頭詩:「木看十八年前有,立座六十一年休。斗轉二十都未斷,世代三十二八秋。」在《開台排式》有「木立斗世」匾額,中設五祖牌位;在《劉伯溫藏身詩》里有「斗世子孫漸漸絕,一統江山萬古傾」句。這些例證,除掉顯示「木立斗世」的非凡意義和在開台式上的特殊地位外,朱明之世的隱喻全都適用。

《考源》作者無視近人的珍貴成果,竟然草率地說:「江湖浪傳二百餘年不衰的『木立斗世……隱語』,因俚鄙之臆猜、刑嚇之曲供,遂積澱為『洪門』迷辭、《海底》死語,海內外洪學界有心問津,無力運斤。」進而架空立說,說什麼「木立」系方以智之「變名」,「斗世」則為「進士」,宣稱:「筆者首揭天地會隱語『木立斗世』為『木立進士』。」一方面強調「賦予 『洪門史』研究以自然的、歷史的詮釋原則而非傳說的神話式詮釋遊戲」,一方面卻未經嚴密論證就斷定:「清熙十年死於『粵案』的『木立進士』方以智應即貴本《會簿》所謂『二房插草方大洪,紅旗飄飄鎮鎮廣東』的『洪門』祖師『方大洪』原型真身」。

請問:用「木立進士」取代「木立斗世」後,各本會書中有關文字能文從理順嗎?「本立進士清皆絕」、「進士師傅」等能說得通嗎?「木立進士」能做為匾額用於開台並放在五祖之上嗎?查《姚本·盤問兄弟》里有個「去三河聚集」的「白須老子」、「芳大洪」,《田林本·收五牌詩》中有「爐中盛鐵方大洪」,能夠說方以智是這樣的「方大洪」原型真身嗎?

八、木楊城指天地會會場,不是江西撫州「羊城」俗名

木楊城作為天地會會書中常見隱語,曾經許多學者研究。翁同文在《論福德正神祠源於天地會之祀木星》中云:「異說甚多,或將之與小說《彭公案》中之牧羊城牽合,皆甚曲折複雜。西方學者則以為指楊柳所札之城,譯為City of wiliow」。因此確實是個麻煩問題。

問題在於城名的歧出:

《姚大羔本》城名木楊,如《長錢》詩云:「木楊城內想聚會,百姓與來共一宗」。《秤詩》云:「木楊城內招兄弟,萬姓進朝保明王」。

《田林本》城名木陽,如《花亭》詩云:「木陽城內九尺高,威風冽冽不敢朝」。《游城》詩云:「木陽城內吊白綾,桃園結義本忠心」。《觀花》詩云:「木陽城內好桑花,異姓同來共一家」。0.8207D本城名穆楊,如《店內會兄問你詩》云:「穆楊城內有乾坤,八月十五日團圓。切莫義兄來巧問,莫來當作外頭人。」(《史料》卷5頁32)《穆楊二十四底詩》:「滴血盟心本姓洪,穆楊城內拜主公」。(卷5頁24)但在《總結洪門七十二底詩》中仍作木楊:「滴血盟心本姓洪,木楊城內矢精忠」。(卷5頁25)

其他會書則多稱木楊城,如《守先閣本》的《會箭詩》:「令箭一枝長三尺,木楊城內放毫光。」《貴縣本》的《木楊城詩》:「木楊城內有關公,金花寶劍在斗中,寶塔藤牌量天尺,厘戥算盤逞威風。」0.2339本的《又錦囊詩》:「木楊城內兵馬動,本立斗世六十年。」《木楊城扁額詩》:「聚會洪英木楊城」。

(卷5頁4)0.8207B1本的《木楊城》詩:「升起木楊城,今晚招洪兵。」(卷5

頁30)《錦囊傳》的《木楊城詩》:「木楊城內甚威風,觀音五祖萬雲龍」。

這三種城名,由於0.8207D本「穆楊」和「木楊」並用,而且「穆楊」無義,可以看作抄錄者失誤;「木陽」則有歷史淵源,《說唐後傳》(即《羅通掃北》)第五回「貞觀被困木陽城」便多處提及木陽城,開首「詩曰:英主三年定

太平,卻因掃北又勞兵,木陽困住唐天子,天賜黃糧救眾軍。」參以0.8207G1

本提出:「木楊城何人所造?唐李世民所造。」並以「唐王始立木楊城」為證。

(參卷4頁9)可見「木楊」亦為「木陽」之誤,翁同文氏在前引文中另作新解:「天地會中有地曰木楊城,又作木楊關,木楊又作木楊或穆楊」。「按天地會文件因輾轉傳抄,訛誤極多,據筆者研究,二字原作「木楊」,木楊城關即為各處會場通稱。蓋因會場祀木星為守護神,上空有木星之神飛揚庇護,堅固有如城堡,不虞滿清侵襲,有利出擊,遂以木揚之城關為名之故」。

由於「木揚」之說缺乏相應資料證明,尚難成立。但論木陽城「為各處會場通稱」則一語中的,適用於洪門會書全部木陽城的解釋。

翁文還曾對木陽城作進一步的闡述:「天地會會場為反清復明基地,創立之初,只限於閩南一隅。後來遂漸傳布各處,會員相信終必擴張到全國,推翻滿清,重建朱明皇朝。就此而言,則木揚城實為朱明之世雛型,朱明之世別為木揚城之擴大,彼此原互相關連。」把木陽城和「木立斗世」聯繫在一起,見地確實卓越。

閩南《香花僧秘典》中《古來寺贊集·法事物件》就有:斗燈名木楊城、柳枝、桃劍、涼傘、剪刀、小鏡、明鏡、清水、尺、秤、燈火、火油、燭台、鮮花、五果、全盒、神砂、珠筆、茭歷、竹箍、八卦、茶、菜、拱、牲醴酒、紅員、長錢、金香、燭炮、花瓶、香柴、紅龜、餅饌。

這就表明「木楊城」一詞由來已久,在閩南有深厚的民俗基礎。《姚本在《盤問兄弟》里提到:「爾看木揚城內甚麼為記?答曰:五色旗號,五首長錢,雙飛寶劍,剪刀秤尺,紅絨絲線,三十六面銅牌,左邊桃、右邊李,枯木兩邊,白扇一把。爾看木楊城甚麼為大?洪火為大,金花為令,號子為光,明燈為主。可見有些物件是相同的。」

《古來寺贊集·木楊城曲詞》云:說木楊來講木楊,說起木楊根本長。遇(周)圍四百八十里,深有十里零三分。本邑有座高溪廟,西山有座古林池。左邊有對桃李對,右邊有對松柏林。廟前有座三仙塔,廟後有個古林泉。專意虔誠到此地,特來拜見五祖宗。兄弟來到木楊城,指引樹下同結拜。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四面八方都來到,五祖台前逞英雄。師祖傳下一枝香,高溪廟內把爐燒。

可見清初閩香花僧已把木陽城作為反清復明結會的會場。

《考源》對木陽城的來歷及其豐富內涵未加查究,誤以為真實地名「楊城」,又把唐皇李世民誤為明末唐王朱聿鍵,從而曲折地求證「天地會簿『楊城』俗決實濫觴於明季撫州『羊城』俗諺,」宣稱:「今據南城明益藩『洪門』會黨割據湖東攻防撫州戰史及『羊城』俗名詮之,傳疑百年的『木楊城』史謎可真相大白於天下。」錯了,用撫州「羊城」怎麼解釋得了作為洪門各處會場、各處反清復明基地的豐富內容呢?《田林本》中和《賀台》和《拜香》二詩都有「扶起明主座木陽」句,把它理解為「朱明之世雛型」,確很貼切;把它理解為「扶起明主座羊城(撫州羊城)」,豈不令人發愕吧?

九、其他

以上對天地會研究的一些重大問題進行正面闡述,並對《考源》的誤謬作出客觀的分析。現在再將《考源》中其他零星問題揭露於下:

1、紫殿:查《姚本·水先成·四房桃必達》詩「上有君臣結紫殿」和上句「明王登殿轉朝東」相應,是假設的由紫氣結成的殿堂。對照《姚本》的《洪門》詩:「內中結起紫雲台」,《田林本》的《內盤》詩:「內中繩索盧紫雲台」、「紅雲蓋住紫雲台」,《水煙詩》:「結成紫霧達天堂」等,可以證實。《考源》竟然把它曲解為真實的地名,定為同治《南城縣誌》卷1所載的「新紫殿後泉(此句是出自《南城縣誌》嗎?),俗呼紅門泉。」並作為「『洪門』與明蓋藩關係內證一」。

2、松柏林:查《姚本·枯木》詩:「枯木逢春正生牙(芽)八仙過海插金花。公主奇(騎)馬路上過,松柏林中是我家」。是一首完整的七絕。《考源》卻把九頁前的暗號釋語「滿山樹木朱中央」連在一起,作為論證依據:「姚本《會簿》:『滿山樹木朱中興……松柏林中是我家。』」並釋「松柏乃冢上物」,以喻「南城明益藩墓山」。此證疵病甚著,改「枯林逢春」為「滿山樹木」,文義相反,一也;既釋松柏林為冢上物,則冢上物何以為家?又置「公主騎馬」於何地?這竟是「『滿山樹木朱中興』又『松柏為號』抗清復明運動精神聖地之象徵。此『洪門』與南城明益藩關係內證二。」

3、水先火後:洪門會書中關於水火天地局之詩多達13首,其較早者,首句或作「天一成水水成仙」(《陳蘇老口歌》見《天地會》五,452),或作「天一生水水連天」(《尹之屏本》見《天地會》七,353),或作「天上有水水為先」(《姚本》),或作「天一生水水為先」(《田本》);次句依次作「地二成火共水連」,「地二生火火同連」,「地下有火火相連」,「地二合合共水連」;第三句依次作「此卦合成天地格」,「八卦同茂天地結」,「插血為盟天地眾」,「此卦合成天地局」。查「天一」、「地二」語源《周易繫辭》,故「天上」、「地下」為作者改動文字,「天地格」或作「天地結」,或作「天地局」,並非固定不變名詞。「水為先」源於「洪」字偏旁三點水,作為出手,藏洪暗號,作為急信求援標誌,為洪門特有用語。這些詩歌系洪門創始者依託經典,暗寓本身宗旨編造的,和「宗法制血緣家庭內部等級模式」沾不上邊。《考源》竟依靠《說文》「格,木長貌」來釋「天地格為」「中間有木」,強拉硬扯「天地會簿水先火後『天地格』必出益藩宗牒,為益府枝屬辯論序別嫡庶世次行派。」並定為:「此『洪門』與明益藩關係內證三」。

4、七寶紅錢:查《姚本·有人問你盤錢(纏)》詩:「七定紅錢游天下,八座金鸞是我家,九指含珠洪是寶,十分義氣待功勞。」和前圖《八仙茶酒》詩:「公主奇(騎)馬路上過,松柏林中是我家」並不連貫,《考源》居然又一次把不相干的文字連在一起說:「姚本《會簿》:松柏林中是我家……七寶紅錢游天下,八座金鸞(鑾)是我家」。「七寶紅錢」指木楊城內「七寶」中的「五道長錢」,而「七寶」則指「五色旗號、五道長錢、雙飛寶劍、剪刀秤尺、紅絨絲線、三十六面銅牌、左邊桃右邊李」等物(《姚本·盤問兄弟》),《考源》卻曲解為七寶山。「八座和「九指」、「十分」等並列,原屬泛指,充其極不過泛指大明皇家,並無特殊含義。《考源》竟然據《南城縣誌》:「七寶山:明益恭王世子墓在焉。」把「七寶八座」作為「明季」『洪門』創盟於南城明益藩關係內證十。」

5、花亭:查「花亭」一詞來源於紅花亭,《香花僧秘典》有《香花僧秘曲》,《守先閣本》在《拈香詩》里提到「紅花亭內當天誓,反月復明大丈夫」,又在《被詩》里簡化為「曾在花亭來出世,誓與胡人兩不休。」福建省莆田林山村林泉院西北坡一座小廟即紅花亭原址,1991年羅炤先生曾訪問過,有「隆武二年歲次丙戌蒲月吉旦」、「陸折、鄭郟同建」墨書題記,亭後兩柱有「萬物總歸三尺劍,五雲時現七星旗」墨書對聯(羅炤《天地會探源》四)。足以證明洪門會書中「花亭」一詞是「紅花亭」的簡化,不是全稱;其真實來源在閩南而不在江西。《考源》「三覆倫敦不列顛博物院藏各本《會簿》(花亭)這名重出達60例」,竟然不知道花亭全稱是紅花亭,居然通過《宋本廣韻》:「華,呼瓜切,俗字通用。」考證,《會簿》中的花亭「必南城『洪門』明益藩塋墓山『華林』或『華頂』音轉」。從而成為「『洪門』與明益藩關係內證十一」。

此外尚有一些,如「慈光」、「和滿」二號「必明益藩慈、和字輩宗支抗清秘史曲影折光」;南城「白果寨」或即「江西省的白狗洞」,「為明益藩武裝集團進窺撫州、退保建昌的前哨據點」;「首揭南城『太平』橋與明益藩『洪門』墓事及天地會簿『洪橋—洪門』公案雙重歷史情結雙重史學秘碼百年古謎」;「朱衍祥、金榜登母子與朱氏金娘、金氏邦恆母子名氏名分契符」;「明益府姻戚、清南城遺老陳孝逸『黑青天』詩句,與天地會簿『青為天號、黑為地號』詩讖字訣比符合契;會規盟儀」,「八拜……和順」為明南城益定王八弟,益末王八叔『和順王諱由』藩號等,都屬斷章取義、肆意附會,即如湖西道「巨盜萬雲龍」於順治十五年被擒,能否和會書中的「雲龍」掛鉤尚無線索,和順治初年在湖東撫州一帶活動的益王,時地均不相同,怎麼可能作為「『洪門』與明益藩關係內證五」呢?

總之,利用洪門會書,特別是較原始的會書來研究天地會史,是值得提倡的有效途徑和手段。但是必須做好基本工作,例如梳理各種會書的演變過程和發展系列,考查來歷,比較異同,闡明語源,疏解隱語和訂證誤訛,重在掌握貫穿於會書中的主旨、精神和組織形式,而不是偶然出現的個別人名、地名和字句。《考源》一文表面上重視了會書,實質上只是摭取會書片言隻語、人名、地名來證明自己的主觀設想,把視角局限於江西南城益藩墓區一隅,不注意眾所公認的閩南天地會發源地的歷史文獻和研究現狀,大前提錯了,十六項內證也就不可能對路,枉費精力,誤導輿論,這是非常令人惋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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