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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有哲學?

   對於哲學,我們所期望的是它能夠提出一些根本性的問題,以便能做出同樣根本性的回答。事實上,哲學研究的是困擾人們甚至整個人類的一些基本問題,總結起來有以下三個主要方面:

(1)自然是什麼?對自然我們能夠知道些什麼?

(2)作為個體的人以及作為集體的我們應該如何生活?

(3)此生或者長遠的未來,我們對好的生活可以有怎樣的期待?此外還有影響整個時代的比如理性和啟示的關係問題,或者關於歷史進步的問題。

  雖然有的人認為,哲學家是脫離社會現實的,但如果更貼近地來考察他們所提出的這些人類的普遍性問題,很快就會發現一些絕非遠離現實生活的分問題和子問題:(1a)存在一種產生和組成整個自然的原(始物)質或元素嗎?存在「原子」這個詞本意所表達的「自然最終的即不可再分的組成部分」這種東西嗎?(1b)自然在空間和時間上究竟是無限的,還是有限的、是造物主或神靈的傑作?

如果這些問題已經沒有存在的價值了,那麼毫無疑問還有以下問題:

關於(2a)善惡,關於(2b)自由,特別是意志的自由,以及(2c)法和國家的正義性問題。最後我們還想知道,(3a)我們的安康即幸福是否取決於我們的正派舉止即道德上的善的生活:道德正派會有所補償嗎?或者正派歸根結底就是愚鈍無知?(3b)如果「此生」無法得到這種補償的話,那麼就會產生對不死的靈魂、永恆的生命以及彼岸的回報的期望嗎?這類問題可能會受到排斥但是很難被拒絕,因此可以說:我們亟須探討哲學。哲學並非要對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施展魔法,抑或是將它推向神秘莫測的深淵。哲學根本不是製造幻象錯覺,而是為一些不可避免的基本問題探尋讓人信服的答案。在這個探尋的過程中,它無疑會不得已地改變我們對答案的期待視野,而且有時甚至得改變問題本身。

  哲學如同未能抑制的求知慾,它不追求知識的量,而追求對知識的徹底探尋。它首先需要我們有驚嘆的能力,這種驚嘆不是讚賞——向自然和社會中的和諧致以崇高敬意——的驚嘆,而是詫異的驚嘆。受那些以往的知識或生活秩序無法予以解答的問題所規定,哲學產生於爭端、批判和危機之中。當解釋模式或生活模式彼此鬥爭,當針對宗教和權力機關的懷疑聲日益強大,便需要這種敢於向權威發問的能力:按照一定的方法,根據對世界的認識,在其本身能力前提下,進行徹底的質疑。

  按照狹義的嚴格理解,哲學相對來說還是很年輕的,據長期流傳下來的資料顯示,哲學才不過兩千五百多歲。但這些不可避免的問題已經在此前很久就提出來了,後來在哲學之外也得到了探討。由此看來,哲學的產生至少還需要第二個緣由,即當人們不滿足於用目前的方式來提出和回答問題的時候,出於根本性的不滿和對此的徹底批判,一種新型的提問和回答的方式便產生了,這就是對待現實、言說現實的新方法。

  從廣義上看,哲學是一個高智商的魔鬼。它脫離現實世界,使用深奧的詞語,生活在通風的高處,製造一些讓人難以理解又沒什麼用的論斷。而實際情況是,許多哲學家都了解我們所熟知的這個世界,他們的思考飽含著經驗;而且他們更全面、更徹底地觀察這個世界,並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還未為人熟知的領地。因此或許有必要引入一種新的表達方式,這通常是非常小心謹慎的。就連「理念」這類專業術語也是來源於日常用語,不過是來自於第一位哲學家——那位古希臘人——的口頭表述。另一種誤解認為哲學僅僅是精神科學的一部分。實際上,在日常經驗以及自然科學和精神科學各個學科的所有主題中,哲學都是位於首位的,它為數學與自然科學、精神科學與社會科學、醫學與技術的根本性爭論都作出了貢獻。尤其是,哲學還不以科學為中介,直接涉及權利與正義問題,社會、經濟與政治問題,意識、自我意識與語言問題,教育、音樂與藝術問題等。

  一般說來,哲學並不描述古希臘神話所述之內容,即有關神衹和英雄、起源、自然和社會秩序的歷史。哲學家們也不以宗教啟示、神的一句話一個詞或者某種傳統風俗為研究的出發點。而且就算他們以此為研究對象,最終也會藉助於普遍的人類理性,即通過(恰如其分的)概念、(不矛盾的和有解釋力度的)理由即論據和基本經驗,比如存在一個居住著各種各樣的生物的世界,其中有一部分生物具備語言和思考的能力。通過概念、論據和經驗這三大「手段」,哲學家們探尋一種廣泛的甚至通常是普遍的有效性。就算他們找不到這種有效性,至少還可以期待尋訪到它的「小妹妹」,即普遍的可驗證性。

  因為這三大哲學手段中的任何一種都不單獨存在,哲學便深入擴展到探尋一種有序的關聯。概念、論據、它們的順序及其語言形式被古希臘人稱作「邏各斯(logos)」。哲學的長生不老之葯就在於邏各斯和它的四大要素:概念、論據、「邏輯」順序及其活生生的形式——語言。通過語言,哲學研究變成了對話,甚至是爭論——不僅與同時代者而且與歷史上的偉大哲學家們辯論。因為,構成哲學的並非大量永恆的真理,而是對真理共同的且交互進行的追尋,人們不能指望一種終極真理或僅僅期待著直線式的進步,雖然這無論如何也是一種進步。

  概念與論據在日常生活中就已經用到了,相應地,它們也適用於科學,因此哲學的特別之處就需要第三個因素來體現:有哲學的地方,首先是人們鼓起勇氣並同時發展能力的地方,人們對日常生活或科學當中的諸如「什麼是正確的」、「實際情況如何」以及對二者來說「為什麼會這樣」這類基本問題窮根究底。這樣,人們很快就自然而然地升到了一個讓人眩暈的高度。哲學探討因此也可以說是學習,是讓思維變清晰,不再頭暈眼花,雖沒有必要絕對清醒但在很大程度上不會再暈頭轉向了。

  哲學的特別之處還向我們描繪了另一幅圖景:追問「為什麼」的人是在鑽研事情,而哲學家們越鑽越深,刨根問底,完全就像「鑽」這個詞的字面意思所表明的:他們鑽到事情的表面以下,追尋每一件事情的根源。然而他們鑽進去的那些「什麼」、「為什麼」的問題非但毫無減少,就連最顯而易見的事情包括自己的傳統也遭到了懷疑。自我批判是哲學必不可少的一大組成部分。

  人們為什麼要追究「什麼」、「為什麼」這一類問題呢,他們為什麼要刨根問底呢?歷史表明,儘管不同個人會給出不同的回答,但仍然有一個共同的動力即求知慾。哲學力作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以這樣的句子開篇:「求知是所有人的本性」。哲學正是作為求知慾這種自然推動力在充分發展著。除了充分闡釋的知識本身之外,由此得不到多少通常意義上的好處,也就是說沒什麼用處。哲學不是試圖發展普通知識領域之外的特種知識,而是試圖帶來人們內心深處呼喚的表面上看來並沒有盡善盡美作用的知識。

  擺脫了「用處」的知識絕非簇新。與此相反,每個人都知道作為目的本身的知識,這在感官的愉悅中是可見的:快樂地看、聽、嗅和感覺。哲學要素之一的概念便非偶然地起源於嬰兒就已用以理解世界的這種日常活動、這種把-握。因為哲學最終僅歸因於這種自然求知慾,在荷蘭語里它又可以叫做「wijsbegeer」。

  能夠熟練地掌握一門知識或技能的人,我們稱之為「大師」(Maestro)或「專家」(Meister);希臘語稱「sophos」,意思是智者、賢人。與手工藝、法律事務(「律師」)、治癒疾病(「醫生」)或政治事務等領域的專家一樣,哲學家是知識和智慧領域的大師。因為這種高超的技能很難掌握,因此柏拉圖說並非需要智慧(希臘語sophia)本身,而是需要愛智慧(希臘語philo-sophia)才行:對智慧的愛。添加上去的這個「philo-」無疑表達了與當前事物的親密關係,而不是對無法企及之物的追求。柏拉圖認為,一個愛智慧的人(希臘語philo-sophos)也是一個愛數學的人(希臘語philo-mathēs),學習會帶給他歡樂,他對知識的渴求將永不停怠。

  此外,對於一個狹窄的領域來說,人們通常只是掌握一項專門技能,而哲學卻探索普遍和整體有效的技能,例如關於整個自然的知識,關於普遍和絕對意義上的善與正義的知識,還有關於知識的知識。哲學試圖解釋的是:何謂合乎事實的概念,何謂有說服力的論據,概念與論據該如何聯繫起來、共同作用。

  雖然這種求知慾是一種自然的天性,人人都有,各種文明裡都具備,但嚴格來講,哲學僅僅會在某些文明中的少數人那裡發生髮展起來。就目前的認識來看,對關於「什麼」和「為什麼」問題進行深入鑽研的情況首先發生在古希臘人那裡及其隨後的文明中。而且源於印度和中國並舉世聞名的,也遠遠不只是這種求知慾的發端:在印度,其發端多與宗教密不可分,而在中國則與國家學說和道德學說有關。這三處地方,幾乎同時在公元前600年至公元前300年間產生了哲學,也就是雅斯貝爾斯稱作軸心時代的思想再定位時期。

  理論哲學的先驅當屬數學和自然研究。通過古巴比倫我們了解到用以制定曆法和預告月食的有計劃的天象觀察和測量。其中一種輔助工具叫黃道十二宮(Zodiakus),它把太陽在一年當中在天穹中運行的軌道分成了十二個部分。在古巴比倫誕生的計算和測量方法與在古埃及與中國一樣,也是來源於土地測量員和建築技術工人的實踐,他們的認識就這樣被世人接受並一代一代流傳至今。古希臘人則不同,他們認為數學是提出理由、進行論證的學科,哲學也與數學有關。

  人生智慧是實踐哲學開路者之一,下面兩個例子足以體現當時在古埃及這種哲學發展的高水平。(1)幫助他人的信條:「要幫助他人。發現有人被束縛了,要釋放他;要做不幸者的保護者。不做視而不見者,這才稱得上善。被迫害的孤兒於無助中求助,要飛奔過去援助他、營救他。這會是神心中的善,並獲得他人的稱頌。」(2)金科玉律:「不對任何人作惡,以喚起他人也不對你作惡。」

  我們從其他地域最多了解到哲學的前身,其原因大概在於缺少關於這些文明的知識,因此,隨著認識的進步,也會為這些文明揭示出一種發展起來的哲學。另外還有一個原因:知識的自我完善,即哲學,要求達到三大苛刻的先決條件。第一,諺語「在獎勵面前,神靈也投入了汗水」得到證實。任何人不付出努力是得不到求知慾的滿足的。第二,必須先戰勝之前的高峰才能達到知識的頂峰。只有那些簡單的「什麼」和「為什麼」的問題得到了解答的地方——具體的比如人生智慧和天文學這樣的普通科學——才會產生哲學。對於產生古希臘哲學的東地中海地區來說,我們主要從古埃及和古巴比倫這樣更早的高峰獲得了解。古希臘人本身並沒有發明科學和哲學,其功勞應該歸屬於古埃及人。第三,只有那些不以尋求利益為目的的人才能獲得「無用」的知識。也就是說只有當基本生活需要——就整個社會或某個團體而言——得到保證之後,人們才有閑暇去從事非生活必需的哲學的探討。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引言卷提到,古埃及的祭司階層滿足這種「社會經濟」條件。生活必需當然是最低前提;哲學絕不會僅在富足的社會中才繁榮昌盛。

  哲學的特性產生了很好的影響。不以習俗、傳統和宗教啟示為根據,除了向全人類都公開的經驗和全人類共有的理性,不承認其他任何權威,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獲得對各文明的所有人都重要的洞見。宗教和傳統可以分隔人群,而哲學探討卻將人們聯繫在一起。正因為如此,哲學家們才有資格成為人類的導師。總之,哲學家對於人類理解自身以及認識世界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並深刻地改變著我們的社會和政治世界。

  另一影響仍然與此有關:哲學具有世界主義的特點;誰進了它這所學堂,誰就天生是一位世界主義者,是全世界全人類的公民。偉大的哲學家還創作了優秀的文學作品,這些經典著作在世界文學這一大家庭里佔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不過,這樣一本《世界哲學簡史》陷入了兩大困境。較小的困難是它和各種歷史所共有的:哲學史是人類精神以及世界文明核心的一部大百科全書,其豐碩的財富取之不盡,而簡史僅選取了其中的一部分——一些憑藉其突出的原創性和重要性著稱於世的主題、人物、流派和著作。

  較大的困難在於哲學史本身。要敘述過去發生的一次性的事情,那麼你將面臨錯失其對象的風險。因為雖然這些思想是針對當前的,但現在是將它們作為過去介紹給大家:概念要切中要害,論據要回答「為什麼」的問題。為了客觀公正,哲學史就不能像解剖師一樣把它的對象當做死去了的思想來介紹,而應該試圖讓概念和論據來「說話」,並使其相得益彰。以下這種境況可以緩解以上兩大困境,那就是哲學家們紛紛與前輩們爭執不下:哲學的歷史也是(偉大的)哲學家們相互辯論的對話,大家都想成為獨掌勤勉的思想的蜂巢的唯一蜂王。但事實上,哲學表現得如同一項徹底的開放式工程:答案和尋求答案的方式(「方法」)是開放式的,對方式和答案的評判也是開放式的;此外還有那些對於一個時代或全人類至關重要的問題也都是開放式的。

如果人們想要更加確切地認識、了解這項工程,就得親自來讀一讀這些偉大的哲學家。在哲學的基本知識還未被廣泛接受的時代里,我們在此嘗試通過敘述簡史的方法來達到宣傳和引導的作用。同時,我們還對經典文本作了強調,讀者最好能批判地同時飽含熱情地(義大利語con amore)來閱讀。通過每個章節的推薦讀物部分,我們希望讀者們能在這些哲學家的指導下親自進行哲學探討:活躍地思考並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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