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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齊勇:續佛慧命的菩薩——凈慧長老周年祭

  

   凈慧長老離開我們已近一年了,我們時時懷念著他。他是我的良師,也是我的益友。承蒙慧公的錯愛,他生前數次談到他與我之間的法緣。我因恩師蕭萐父先生的指引,在20世紀80年代初研究熊十力哲學時,就經常拜讀中國佛協的《法音》雜誌,知道凈慧法師當時即在巨贊法師手下辦《法音》,後任主編。巨贊法師早年與熊十力先生有文字之交。

  

   一

  

   我與慧公的第一次見面是1989年4月15日。台灣佛光山弘法探親團領導人星雲大師一行,應邀訪問北京及西北、西南地區之後,由重慶乘輪船順江而下,來武漢歸元寺過往。該團當天下午才到,晚上就要離漢,繼續乘船前往南京。我陪恩師蕭萐父、李德永、劉綱紀先生專程到歸元寺看望星雲大師的學術顧問、美籍華裔哲學家傅偉勛教授。凈慧法師作為中國佛協的成員陪同星雲一行活動。當天我們不僅見到了星雲大師與傅先生,還見到了凈慧法師。那一天是個特殊的日子,當晚驚聞胡耀邦同志去世的噩耗。蕭先生原來就認識凈慧法師。我則是因傅先生、蕭先生、星雲大師而與凈慧法師結緣的。

   我與慧公的第二次見面是1994年12月23日至27日在香港九龍窩打老道84號冠華園三樓召開的「佛教的現代挑戰」國際會議上。此次會議由霍韜晦先生主持,法住學會主辦,旭日集團贊助。慧公與旭日集團楊釗、楊勛兄弟的法緣也開始於斯。大會的名譽顧問是趙朴老,顧問是饒宗頤、季羨林、聖嚴法師、傅偉勛。出席此次會議的有傅偉勛、方立天、楊曾文、成中英、蔡仁厚、唐力權、唐亦男、曾昭旭、喬健、蘇新鋈、游祥洲、吳汝鈞、林安梧、龔鵬程、鄭志明、賴永海、馮達文等,還有凈慧法師、恩師唐明邦與我。彼時參會,凈慧法師的身份是中國佛教協會的成員。他當時已在柏林禪寺,他的論文末署:「一九九四年十一月於趙州祖庭問禪寮」。

   此次凈慧長老的論文發表被安排在會議第一天24日,評論人是傅偉勛先生。由傅先生評論慧公的論文,可見大會對慧公的尊重。慧公報告的題目是《當代佛教契理契機的思考》[1]。該文有三部分:一、佛法常新;二、現代化與化現代;三、世紀末的回顧與前瞻。慧公指出:「所謂佛教永遠是現代的,是指佛教應該永遠契合當時、當地社會人心的因緣形勢而新之又新,新新不已,引導人們如何在當下離苦得樂。……這便要機教相扣,或者說契理契機。契理契機的教化永遠是現代的,永遠是當下的,永遠是新的。」他引用並發揮太虛大師的《新興能貫》一文,指出:「我們應緊扣契理契機這一中心,把握時代的因緣而作對機的教化,這才是佛教現代化的真意,也唯有如此,佛教才能維繫其萬古常新的生命,作人類精神的導航燈。」慧公認為,人本的佛教、社會的佛教、世界的佛教就是人間佛教,也就是現代化的佛教。還不是抽象的理念,而是一個歷史實踐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會有一些不能適應時機的東西被揚棄,會有一批續佛慧命的菩薩應運而生,人類歷史文化將展現更為燦爛的篇章。他說:歷史上「許多古德在接受、消化印度佛教、創宗立說方面表現出來的膽識和智慧,是我們今人難以望其項背的。近現代佛教採用的一些形式其實是古已有之:今之居士林,古有義邑;今之慈善事業,古有無遮大會、修路建橋、悲田院、養病坊等;今之大眾弘法,古有俗講師、唱導師;今之佛教文藝,古有雕塑繪畫、變文、押座文等等。看起來在觀機逗教、善巧方便方面,我們並不比古人現代化,相反倒是遲鈍、保守了。我們只要有古德那份勇氣和魄力,佛教現代化許多問題可以迎刃而解。」他認為:「佛教現代化是契機,是隨緣;佛教化現代是契理,是不變。現代化不是隨波逐流,而是因勢利導。佛教始終應有深遠超越的眼光,慈悲攝受現代人,作時代精神的航標;在適應潮流的同時,要引導潮流。因為現代文明的繁榮只是一種幻象,人類的心靈仍然在盲目地流浪,佛法能引導人們走上離苦得樂的幸福之道,使之回歸到精神的家園。」慧公指出,回顧中國佛教輝煌的過去,我們不能不對歷代高僧祖師在使佛教中國化、在以佛法化導群生方面的無上功德深表讚歎和感恩。其中,道安大師、慧能大師、太虛大師是三座里程碑。他曆數這三位大師的傑出貢獻,認為他們都回應了各自時代佛教所遇到的問題和挑戰,為佛教繼續發展開闢了新的紀元。他認為我們今天討論中國佛教的出路時應該繼承太虛大師的思想,完成他的未竟志業。事實上我們現在做到的並沒有超出太虛大師的設想,他的許多想法比我們想像的更大膽、更具前瞻性。

   慧公的論文發表得到與會學者的高度稱許。我在這次會議上發表論文是《精神解脫與社會參與----佛教的當代意義之蠡測》,內容上恰好與慧公相呼應。這一次有機緣與慧公相過從,向他請益,親聞謦欬,如沐春風。我記得我們在香江討論了哲學上的體用問題。

  

   二

  

   此後多年未通音問,直到慧公離開趙州,回到湖北之後,我們又有了聯繫。在本煥長老之後,凈慧長老於2003年9月繼任黃梅四祖寺方丈。他把在柏林寺辦生活禪夏令營的經驗帶到四祖寺,使武大的一些學子也深受教益。他還支持了吳根友教授等青年教師珞珈七子的讀書活動及他們辦的同仁刋物《學鑒》的出版。

   2005年,鄙人仍在武大哲學學院主持俗務,為本院及其所屬宗教學系的發展,12月4日,鄙人與麻天祥教授等專程赴四組寺拜謁凈慧長老。他是高僧大德,仍在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的位置上。凈慧長老在方丈室里熱情地接待了我們一行,回顧了他與天祥兄及我此前的緣分,與我們交談了合作事宜。我們誠邀他來武大講學,參加佛學百年國際會議。我們與四祖寺結了善緣,當日還有緣見到四祖寺、五祖寺、玉泉寺的一些法師,黃梅縣與當陽縣統戰部負責人,香港旭日集團楊勛先生等。慧公弘法化現代,教益多多。楊氏兄弟發大願捐助佛教事業,令人感佩。

   2006年4月1日,慧公應我們的邀請,正式訪問武漢大學。上午在人文科學館(逸夫樓)哲學學院的大會議廳舉行了隆重的凈慧長老贈書儀式與受聘儀式。敝院麻天祥教授、呂有祥教授、宋新民書記等都來了。他贈送一套大正藏給敝院,敝校誠聘他為兼職教授。儀式之後,慧公對敝院師生演講《生活禪及其意義》。慧公開講即談到他對武大的敬仰,早年曾來此遊覽。他用略帶新洲口音的普通話演講,語調不高,語速不快,語言十分平易。他講到他的老師虛雲老和尚的貢獻與教誨,講到他1951年在廣東雲門寺依止虛雲老和尚受戒以來的修行。他關於禪、生活禪與現代人的生命體驗的開示,深深打動了鄙人及與會師生的心。中午在珞珈山莊共進午餐,吳俊培副校長也來了。此次又議了擬與敝院合辦《禪源》雜誌,合開佛學百年會議等事。2006年10月16至18日,在慧公與四祖寺的支持下,盛大的佛學百年國際學術研討會在敝校召開,來了不少知名學者,如樓宇烈、楊曾文、李志夫、賴永海先生等,交流了數十篇論文。此後,由於慧公的因緣,敝院與楊勛先生及其真維斯集團公司簽定了合作協議,他們在爾後的五、六年里,每年贊助若干經費幫助敝院及「佛學與佛教藝術研究中心」的佛學研究活動。

   2011年12月17日下午,我與孫勁松副教授再次去四祖寺拜謁凈慧大和尚。慧公在方丈室里接待我們,與我們交談,我們向慧公請安、請教。對時下亂象叢生,慧公與鄙人有很多看法一致。再次拜訪佛學大師,獲益匪淺。他對佛學史,對湖北佛教的人物、事迹與思想,如數家珍。他希望我們組織學者系統研究湖北佛教史,特別提到道安、智顗、太虛大師與武昌佛學院等。鄙人此時在武大國學院兼俗務,此行我們主要是與慧公協商國學院與四祖寺的合作事宜的。國學院與四祖寺擬聯合組建「佛學研究中心」,組織撰寫湖北佛教叢書,四祖寺願設獎學金、助學金,支持國學、哲學兩院優秀學生、貧寒子弟潛心向學。

   2012年3月9日上午,在敝校珞珈山莊舉行了黃梅四祖寺與武大國學院合作框架協議簽約儀式。慧公親臨會場並開示。在四祖寺支持下,「武漢大學黃梅禪文化與荊楚佛學研究中心」正式掛牌,慧公親任該中心學術委員會榮譽主任。會上宣布,由四祖寺贊助的「雙峰獎學、助學金評審委員會」成立,慧公親任主任,明基法師、崇諦法師等出任委員。出席這一盛會還有:中國佛協副會長、湖北省佛協會長正慈法師,省政協塗勇副主席,省中華文化促進會熊召政主席,敝校謝紅星副校長等。我與正慈法師也有緣,恰好在此前一個多月,友人陪我與書法家徐本一先生一道去黃石慈山禪寺喝茶,又到東方山弘化禪寺遊覽,得到正慈法師的熱情接待,與他很投緣。此次會議之後,在慧公的關愛、支持下,佛學研究中心得以正常運轉,雙峰獎學金與助學金也正常頒發。我的一位外國留學研究生因本科時在外校享受過中國政府的獎學金,讀研時則不能繼續享受,他的學費、住宿費與生活費有困難,我給慧公彙報後,慧公慷慨地給予了資助。

   2012年,慧公親自邀請我們國學院的十多位老師給四祖寺、蘆花庵的僧人開辦系列講座,講授國學的方方面面,以提高僧人的文化素養。我與秦平副教授的講座被安排在7月上旬。7月7日上午我們被接到四祖寺,下午慧公來看我,又親自到大會場,與僧人及信眾百數十人一道,聽我講了三個多小時的《孔子與?論語?》。他是大師,年事已高,身體清癯,我實在不忍心讓他端坐著聽我的講座,勸他不要聽了。天熱,汗水打濕了他的僧衣,中途休息時我再三請他回禪房休息,他硬是沒有離開,堅持聽完了講座,最後還予以點評,肯定僧俗界學習孔子與《論語》的意義和價值,強調德性修養的智慧。據說敝校其他教授的講座,只要他有時間,都來聽了。由此可見他的謙遜好學與以身作則。

   他請我與秦平吃晚飯,次日早上又與我們一道早餐,聊得甚快。8日早餐後我即返漢,秦平則留下來講了一天的《論語》。這一次,講座前後,兩頓飯時,慧公與我聊了不少,特別投緣。我們的交談集中在儒佛之相通方面,他對孔子十分尊重,對《四書》有很深的理解。他還對我講了歷史上與當今佛教界在傳播儒學上的積極貢獻與作用,說到近年民間讀蒙學(《弟子規》等),讀經典,佛教的推動甚是有力等。鄙人也表達了儒家學者虛心向佛教學者學習的誠心,認為太虛與星雲大師的人間佛教、慧公本人的生活禪對我們儒家學者啟迪良多。我們還聊到生態環保問題,人心安頓的問題與中國文化的主體性等,有很多共識。我怎麼也沒有想到,與慧公的這次見面,竟成永訣!他在接談中透顯的寓深邃於平易中的智慧,永志難忘!

   2013年4月20日(農曆三月十一)穀雨,天降溫降雨,晨六時,凈慧長老在四祖寺圓寂。那天與次日,我們作為東道,正在武大接待來自全國的百多位學者,舉行中國哲學史學會的年會與理事會,年會主題為「中國哲學史研究的現狀與前瞻」。當天我與一些朋友驚聞慧公圓寂的噩耗,很是震驚與悲痛,惜因會務不克離校。

   4月22日,中雨,老天爺似乎也在哭泣。中午,我與吳根友、麻天祥、呂有祥、翟志宏、歐陽禎人、孫勁松、師領等十餘人,包括受到恩惠的博士生、外國留學研究生等,分乘兩輛車,冒雨前往四祖寺,與凈慧長老作最後告別。四祖寺被僧人、居士、信眾與志願者布置得莊嚴肅穆,很多人不分晝夜守候著、忙碌著,巨幅白色挽幛、大量黃白色花束,表達了人們對大師的悼懷之情。我們瞻仰大師的遺容,行跪拜禮,淚水禁不住奪眶而出!凈慧長老與我的交往,我所受到的教誨與恩恵,他的生活禪的理論與實踐,他從趙州柏林寺退居回家鄉湖北10年來為佛教事業所做的貢獻,他近幾年對我們武大師生的支持與關愛……,一切都歷歷在目。

  

   三

  

   慧公一生坎坷,從一歲零五個月開始即由比丘尼撫養,青年時被打成右派,中年時在文革中被迫還俗,飽受辛酸與苦難。與世界上一切稱得上宗教領袖的人物一樣,慧公是屬於草根的,經歷過磨難的,有著獻身救世精神並付諸實踐的宗教領袖。

   為了弘法,慧公吃了很多苦,在河北20年,在湖北10年,主持恢復、重建了許多寺廟,發大願,廣結善緣,依靠民間信眾的力量,又以方便善巧爭取官方、商界的支持,終於修復了諸多道場,成為弘法之基。他把柏林禪寺、當陽玉泉寺、邢台玉泉寺等寺院的硬體,建設得有相當的規模。四祖寺是在本煥長老復建得有一定規模的基礎上擴建的。國內不少寺廟裡都凝結著慧公的心力與汗水,十分難能可貴。寺院的硬體建設是很艱難的事,土地、資金等等,有時為一點小事,都要跑斷腿,要與許多人打交道。慧公可謂是嘔心瀝血,勵精圖治。別人做不成的事,他能做成。慧公是很能做事且能做大事的人,在組織、管理的智慧與才幹上,他絕對不讓世界500強企業的CEO。

   寺院建設不僅有硬體建設,還有軟體建設,這就是寺院的理念與文化,寺院的人才培養等軟實力。慧公堅持信仰,精於佛理,持守戒律,絕不讓寺院變成斂財的工具,絕不與所謂「文化搭台、經濟唱戲」的做法同流合污。他力主不收門票,開門迎客,強調道風,即佛寺內部的自身建設,主張山門清凈,身心自在才能使佛法興隆。慧公堅持的是佛法的正道,對今日中國大陸僧俗各界端正人心、整齊風俗有甚深意蘊。

   慧公創造性地開辦了禪文化夏令營,取得了極大的社會效益。此事一開始時,曾承受了教界內外的懷疑、批評、反對及種種壓力。夏令營在柏林寺持續了20年,在四祖寺持續了10年,有益於世道人心的凈化,也有益於青年人的心理健康。事實證明,這是功德無量的大事!令人寬慰的是,慧公走後,在他的弟子們的堅守下,夏令營仍在繼續,四祖寺與武大國學院諸合作事項亦仍遵照慧公的遺訓繼續執行。

   「生活禪」是慧公的一大發明,這在中國現代佛教史上是有一席之地的。慧公於1990年到1991年間第一次提出「生活禪」的修行理念,於1992年正式提出「修生活禪」的一些具體要求,1993年暑期針對青年佛教學子舉辦了第一期「生活禪夏令營」。「生活禪」的遠源是趙州與臨濟,近源則是太虛。慧公發揮「道在目前」、「道在日用」、「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的禪宗與儒家理論,發揮趙州和尚道場就是生活本身,修行即生活的道理,以及臨濟禪師的大道就在當下的見聞覺知處、舉手投足處、穿衣吃飯處、日用應緣處的說法,強調修行與生活不二。慧公又發揮太虛、趙朴老關於「人間佛教」的理論,強調讓佛理與現代社會及現代人的生活相適應,解決好僧團自身建設與佛教的現代發展問題。慧公還引用《心經》與《中論》,論證涅槃與世間不二是生活禪的依據。

   據此,慧公提出了「覺悟人生,奉獻人生」的生活禪宗旨。前者是大智慧,以自受用為主,屬解脫道;後者是大悲心,以他受用為主,屬菩薩道。悲智雙運的慧公又進一步提出了「不斷優化自身素質,不斷和諧自他關係」以及「善用其心,善待一切」的理念。他把修習生活禪要達到的目標定位為:「在盡責中求滿足,在義務中求心安,在奉獻中求幸福,在無我中求進取,在生活中透禪機,在保任中證解脫。」根據現代人的生活方式,慧公把生活禪修行原則概括為「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其具體內容是:「將信仰落實於生活,將修行落實於當下,將佛法融化於世間,將個人融化於大眾」。這與儒家「即高明而道中庸」的中庸之道與「知行合一」論十分契合。當然,慧公堅持佛教信仰,在終極層面上肯定以「三寶、因果、般若、解脫」為正信,在工夫下手處堅持「敬信佛、法、僧三寶,勤修戒、定、慧三學,息滅貪、嗔、痴三毒,凈化身、口、意三業」。

   慧公很善於用現代人平實通俗的語言,把理念與工夫編成口訣,便於信眾、志願者記誦、會悟並落實到行動上。如強調修生活禪要安住當下,在現前一念心性上用工夫的重要性,他提出:「修在當下,悟在當下,證在當下,莊嚴國土在當下,利樂有情在當下。」這本是禪宗「當下即是」的老話頭,但慧公卻能畫龍點睛,讓人理解、警醒,提撕生命。關於在日用常行中落實生活禪理念,慧公指出其心靈嚮導是:「以感恩的心面對世界,以包容的心和諧自他,以分享的心回報社會,以結緣的心成就事業。」生活禪積極入世,融入現實生活,有做人做事的二八方針:以「信仰、因果、良心、道德」為做人的方針,以「感恩、包容、分享、結緣」為做事的方針。慧公說:「這二八方針,對於現代這個物慾橫流、誠信缺失的時代,應該說具有一定的普世價值。」[2]這是令人信服的。

   慧公說,生活禪具有功能性、升華性、日常性、連貫性(連接性)四大特點,有剛有柔,有體有用,可以用在個人的修行上,可以用在事業的發展上,可以用在人際關係的交往上,可以用在做人做事的心態上。他引用太虛大師的「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指出生活禪最後落實在人格的完善、提升、尊嚴與莊嚴。「人格的完成就是覺悟人生、奉獻人生的圓滿成就。落實生活禪的目標,貫徹生活禪的宗旨,弘揚生活禪的理念,就是要在『人成即佛成』的大目標和大方向上,發揚佛教的優良傳統,為這個時代作出應有的貢獻。」[3]

   方立天老師讚揚慧公繼承了兩個傳統,一是虛雲老和尚禪法的傳統,即叢林的傳統,二是他長期在中國佛學院學習、研究而來的現代傳統。這兩傳統使他形成了兩個特質:一是理論的造詣比較高,「在我看來他是中國當代在佛學理論方面造詣比較高的一位高僧大德」;二是他的開創精神,包括他提出生活禪,辦夏令營,辦一系列禪學刊物,出版圖書,印《大藏經》,成立禪學研究所,給一些高校頒發獎學金、舉辦論壇等。「他的活動很多很廣,這都說明了他的開創精神」。這兩個特質決定了他的生活禪理念的提出。方先生認為,除了繼承光大趙州禪與臨濟禪的傳統外,生活禪是針對過去、現代佛教跟現實社會脫節的弊病應運而生的,弊病「表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遁跡山林,一個是追求死後解脫」。慧公補偏救弊,強調把傳統的禪學精神與現代人的生活實際結合起來,把祖師禪傳統與人間佛教的思想結合起來,提出了生活禪的理念。這是適應時代的,把「禪的精神、禪的智慧普遍地融入生活,在生活中實現禪的超越,體現禪的意境、禪的精神、禪的風采。生活禪是個大概念,不是個小概念。」方先生指出,這裡所說的「禪」、「修行」,都是「大概念,是大智慧、大覺悟、大境界,它覆蓋著生活的方方面面,覆蓋著世出世間法的全部,這就是生活禪的『禪』。」[4]

   樓宇烈老師說:「凈慧法師提出的生活禪更加有現實意義。因為大乘佛教的興起,就是把佛教推向人間,把佛教生活化,離開了佛教生活化就沒有大乘佛教,如果有的話也就剩下了佛教的神格化,而禪宗恰恰是把神格化的一面還原成了人間化、世間化。這方面是禪宗對佛教有很大的貢獻和發展的地方。」樓先生說,世間的污濁需要佛法凈化,世間的平庸需佛法去提升,若佛法不進入生活,怎麼凈化、提升?「因此佛教生活化跟佛教神聖性並不矛盾,而且正是佛教神聖性的要求,讓我們把佛法融入了生活。」[5]

   方立天、樓宇烈老師說得很好!我經常拜讀凈慧長老的書,無論是居家還是旅行,時時捧讀。他的《入禪之門》、《生活禪鑰》、《生活禪語》、《守望良心》、《壇經一滴》、《雙峰禪話》、《中國佛教與生活禪》、《做人的佛法》等書,給我以很深的教益,是我終身受用的書。其中記錄著他對生命的領悟,對我做人與做事啟迪良多。如:「心的迷惑就是以『我』為中心,心的開悟就是突破了『我』的障礙」;「一切事提得起放得下,心就無掛礙;一切事提不起放不下,心就有掛礙」;「結人緣、結善緣、結法緣、結佛緣有所求,那就是世間的善緣、有漏的善緣;反之,廣結四緣無所求、不著相,無人無我無自無他,那就是無漏的善緣,那就能夠成聖成賢。」[6]慧公的《生活禪語》,隨處引用孔子與儒家、老子與道家的經典,當然也有佛典與高僧的語錄,並有自己的心得與現代解說。這些箴言警訓,常讀常新。

   我所知的慧公在晚年仍很累,仍很辛苦,為弘法奉獻了畢生的精力。在鄙人的心目中,慧公與他在文章中常常稱道的古德一樣,是一位續佛慧命的菩薩!鄙人與友人正在推動民間儒學的新開展,老實說,我們缺乏的正是慧公等佛禪中人的萬難不辭、救世獻身的實踐精神。

   面對死亡,慧公十分洒脫、坦然。佛教講「了生脫死」,「解脫涅槃」,今人叫「終極關懷」。覺者能化煩惱為菩提,轉生死為涅槃。慧公專門講過《生活禪的終極關懷》,強調學修生活禪,善待生死,「斷惡修善」。他認為,不知斷惡,不知修善,就不能了生,不能脫死。

   「終極關懷這件事,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古往今來,英雄好漢也好,凡夫俗子也好,一切聖賢也好,都逃脫不了這件事。只是說,聖賢是在覺悟中結束了這一期生命,他安樂自在……佛家的終極關懷,是從生命的當下做起,不是等到生命要結束時再來做。……要隨時隨地提起正念,隨時隨地提起覺照,隨時隨地斷惡修善,隨時隨地地覺悟人生,奉獻人生,善用其心,善待一切。如果這種善心善念連續不斷地佔據心靈的空間,一旦死亡到來,我們就能夠從容面對,生死一如。」[7]凈慧長老以自己的一生實踐了自己的學說,積極地生,從容地死,他真正到了涅槃之境。

   凈慧長老是我們的楷模,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

  

   甲午年初春於珞珈山

  

   [1] 我還保留著當年由會議主辦方印製的這篇論文,以下有關凈慧長老的這一論文中的引述,俱見此會議論文。

   [2] 凈慧:《關於「生活禪」理念提出二十周年的一點感想》,載黃夏年主編:《生活禪研究》,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20-21頁。

   [3] 凈慧法師著:《守望良心》,黃梅四祖寺印,2012年,第118—121頁。

   [4] 方立天:《門外看生活禪》,載黃夏年主編:《生活禪研究》,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4-5頁。

   [5] 樓宇烈:《人生佛教生活禪》,載黃夏年主編:《生活禪研究》,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0頁。

   [6] 凈慧著:《生活禪語》,宗舜北京印本,2010年。

   [7] 凈慧法師著:《生活禪鈅》,黃梅四祖寺印,2012年,第243—24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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