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犯錯中成長

昨天下午正窩在沙發上捧著電腦看文章，電話鈴響，是小竣學校打來的。

班主任顏老師說剛才差點找不到小竣，急了，所以給我打電話。不過打電話這功夫，孩子已經找到了。

顏老師很體貼，先讓我別著急，聽她慢慢說。原來，小竣午休後去上學的路上，校門口有個做家教的大學男生在派傳單，他熱情地要塞給小竣一張，動員小竣去學鋼琴。小竣一邊大聲說「我才不要學鋼琴呢！」，一邊用他手裡的雨傘反手伸過去把這大男生打了一下，這個男生大概沒想到遇到一個如此無禮的男孩，欲抓住小竣教育教育，小竣卻跑開了。這一幕被小竣的同學看到，跑回教室告訴了老師。老師趕緊下樓，碰到小竣問他打人沒有，小竣老老實實承認打了，說當時覺得這哥哥是把孩子騙去幹壞事的壞人。雖然老師聽得哭笑不得，但畢竟動手打人不對，於是要求他向哥哥道歉再回教室。

大人眼裡可能覺得這沒啥大不了一件事，道歉教育一下就完了，可是這對孩子，尤其是一個平時比較乖巧懂事又好強的孩子來說，可能就意味著一件天大的事。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行為不良，又想到老師回教室可能會在班上對他進行批評以教育，成了反面教材，這臉可就丟大了，面子上掛不住。於是在一片惶恐不安中不知所措，乾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一溜煙跑了。老師後面一回到教室，發現孩子不見了，開始找，找一圈沒找著，又發動班上的同學分頭找。因為擔心孩子是跑回家了，所以也給我打個電話通個氣，讓我心裡有個數。這剛撥通一下呢，小竣就被同學找到給提溜回教室了。

老師說考慮到小竣自尊心很強，而且平時在校彬彬有禮，班上也沒有先動手打人的習慣，估計今天是有什麼事情緒不好，就不在班上再公開批評教育了，回頭把他叫到辦公室和他好好談談心，一是對陌生推銷人員的態度，其次就是對待老師批評教育的態度。我對小竣給她造成的麻煩感到非常抱歉，同時也十二萬分地感激老師的細心和耐心，尤其是針對孩子不同個性使用不同教育方法，讓我很感動。

掛了電話，我開始考慮，是什麼原因讓小竣今天發生這樣的行為呢？雖然知道他是一個遇惡不怕的主，但是也絕對的見善不欺，小時候一個人下樓去花園裡玩，去鄰居家做客，也沒有說和哪個小朋友發生過大衝突。記憶中他在學前唯一的一次打架，還是在成都，一個大他兩歲的孩子老是欺負他搶他的玩具，有一次忍無可忍把那個小哥哥亂打一氣。上小學後，三年級前在班上倒是和同一個女生數次發生衝突，但那個絕對強悍的女生和班上大部分男孩子都有過類似情節，小竣愛管閑事說她，個子又小，理所當然成了她的眼中釘。可是，即便他們那時候打架，也都是這個女生先動手啊，小竣充其量算是還擊。而且，隨著我找那個女孩子談過一次話和他們年齡的增長，四年級基本就相安無事了。出門一二十天，小竣在外面和陌生人打交道也是表現得很有禮貌教養，讓我很放心和安慰。這怎麼頃刻之間變了個人似的，居然主動去打一下一個派傳單的大哥哥？難道是我的教育出了問題？難道孩子深藏的野性霸道的一面我沒有察覺？難道是我給他壓力太大他需要用這樣的方式來發泄？一時之間，我腦袋裡產生了若干的疑問。

靜下來思考孩子行為背後的原因的時候，我腦海里浮現了另一幕情景：上一個世紀七十年代末，農村的某村小，一個在班上年齡最小的女生，因為不服老師的管教，在教室里和老師跑著兜圈子，她在前面跑，老師在後面追，同學們目瞪口呆地看。幾圈下來，終於被老師抓住欲進行批評教育的時候，惱羞成怒的女生怒氣沖沖地回到座位把書包一背，把椅子端起來，衝出教室，繞到教室外面的走廊後面，把椅子狠狠地往山坡下摔去，然後往家的方向跑。老師以為孩子生氣回家了，那時候也沒有電話什麼的通訊工具，因為這孩子平時成績很好也比較乖巧，連家訪都沒有去過，哪裡找家長溝通去？教室里還一堆的孩子等著他上課呢！老師對這事只能不了了之。小女生擔心回家早了媽媽會問，在油菜地里默默坐著等聽放學的鈴聲。

恍惚間，小竣張皇而逃的影子，和那個鄉間路上孤單徘徊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

那個女生，就是我。

我媽媽對我，不存在任何壓力的問題。那時候的孩子，都是放養的，我既沒有因為成績好受過嘉獎，也不會覺得考不好就感到丟人。爸爸在工廠工作很忙，媽媽一個人在農村帶著我和才三四歲的妹妹，還要在生產隊幹活掙工分，她顧不上理我在學校幹什麼想什麼，準時上學，按時回家就行。

情緒原因？有一小點。那時候他剛起床不超過十分鐘，小竣的午覺是睡足一個鍾，正睡得香睡得沉的時候把他叫起來去上學，偶爾就會沒好氣。而且，這兩天他的眼睛因為細菌感染有點發炎癢痛，正是難受的時候。

但是，更多的原因，我覺得還是老師說的，他還不太善於處理這一類問題，魯莽行事，經驗不足，考慮不周。曾經我和竣爸有事在外，把鑰匙交給他讓他自己下樓吃飯後回家，那一次有個哥哥一直跟在他後面上樓梯，他警惕地邊走邊不動聲色地把手機悄悄撥到110待撥狀態。那一次我表揚了他，這會不會強化了他對近身跟隨的陌生人的戒備心理？而校門口眾多的同學和行人給了他安全感，壯了膽，以至於夠膽發狠反手一下打過去以示反感？

有沒有不犯錯就乖巧懂事順利長大的孩子？估計是有的。不過，這樣的一帆風順從童年到成年人生，能延續多長多久？我不知道。都說情商是出社會後決定成功與否的最重要因素。情商是什麼?在我看來就是處世為人的態度和方式。這情商是怎麼培養和提高的？除了父母的言傳身教，還有社會的耳濡目染，更重要恐怕還是孩子在自己的人生體驗中去踐行和豐滿。每一次的實踐，都必須要求孩子完美無憾么？那顯然不太現實。那麼怎麼看待孩子偶爾的犯錯，用辯證的眼光兩面看，今天的麻煩，或者正是孩子情商得到提高和警醒的機會。這樣一想，不但沒有生氣，我反而感到慶幸：今天用教訓買經驗，所付出的成本並不高。

前思後想，我的心情寧靜下來。兒子放學回家的時候，他已經從顏老師那裡知道媽媽已經了解了此事，看得出來老師給他做思想工作的時候眼睛是哭過的。我怕他再流多眼淚對眼睛不好，拉他的手坐下來，告訴他媽媽心情很平靜，不生氣，不打罵，希望他的情緒平和地和媽媽好好溝通一下，媽媽想從他那裡了解一下前因後果，然後才能知道怎麼幫助他。

聽到媽媽這樣說，孩子眼眶又濕了，他可能沒想到我會這樣說。我握握他的手，拍拍他肩膀，找出宗薩欽哲仁波切的一段話讀給他聽：「讓心寂靜或調伏自心，是訓練心的另一種描述。當我們生氣、興奮或處於任何強烈情緒中的時候，我們就會失去自製，完全被吞沒掉：通常，我們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情緒佔據了；就算是知道太多的憤怒對健康不好、嫉妒只會增加問題，但是由於我們的心未受訓練，因此這些情緒仍然把我們變成它的玩偶。」告訴孩子心性的平和是健康的一部分，媽媽希望他身心健康，請他放鬆一些，同時也希望他努力讓自己不成為情緒的玩偶，而是情緒的主人。

慢慢孩子心情就平靜了下來。他告訴我打大哥哥是因為當時怕他是騙子，用學鋼琴來騙這些小朋友去網吧或者去幹壞事，而且也討厭他這樣追著推銷的行為，不知道為什麼，看他塞傳單過來，就伸手打過去了。後來被大哥哥追趕和同學告狀後，老師的介入讓他覺得非常丟臉，在同學們面前抬不起頭，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辦，不敢進教室，就倉皇而逃，在校園裡遊盪，看到有同學來找，他就躲貓貓。不過最後還是被一個細心的女同學發現了行蹤，乖乖跟她回教室了。和顏老師談心後，他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不該動手，更不該在老師批評後亂跑，讓老師和同學擔心他的安全，每個人都會犯錯，犯錯沒關係，最重要是直面錯誤。

看來老師的工作已經做得很到位了。抱抱孩子對他表示理解後，我給他提了幾個問題：遇到陌生的推銷者，推銷的是你完全不感興趣的東西，怎麼做才是最合適的方法？其實他會，並且之前做得很好，那就是禮貌而堅決地拒絕。能不能懷疑無事獻殷勤的人？能，但是正確的做法是怎麼做？誰的人生不做錯事？那些歷史上的偉人和普通的人對待自己錯誤的不同之處在哪裡？我和兒子促膝談心。

其中，我給小竣提起葯家鑫的故事。他開車撞了人，這本來並不是十惡不赦的罪過，沒有一個人開車是為了撞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他要是直接面對這件事並積極解決這件事，無論是什麼結局，他都可能獲得世人的原諒，有從錯誤中站起來的機會。但是他不敢面對自己的錯誤，害怕犯錯的巨大心理壓力下，他用極端殘忍的手段，殺死了被害人，也葬送了自己的人生，留給父母永遠的傷痛。他被槍斃，不是因為他開車撞死了人，是因為他因為對撞傷了人產生的極端恐懼，做了恐懼的情緒的玩偶，喪失了理智，成了喪心病狂的殺人犯。

所以，犯了一個錯並不可怕，直接面對和積極解決就OK，這才是勇敢和智慧的人的選擇。不要企圖掩耳盜鈴，不要用鴕鳥埋進沙堆的方式逃避錯誤，更不要用更大更多的錯去掩蓋錯誤。

今天，我請小竣一起看了動畫片《藏獒多吉》。看完後我和他一起分析了片中人物的性格特色。比如多吉的忠誠、善良、勇敢，最重要還是它和羅剎戰鬥的時候表現出來的智慧，它是真正的勇士，絕不是有勇無謀的莽夫。與之對應的是強盜頭子嘉洛的狂妄、冷酷和自以為是，還有他面對問題的簡單粗暴的態度。獒王則是一位深沉的富有謀略的真正的領袖，從它帶隊與多吉的對峙和挑戰中就可以看出來，它是真正有勇有謀的智者。阿瑪拉奶奶身上，可以看到一個人的多面性，她狡猾地叫買著無效的草藥，唯利是圖，但當嘉洛來找田勁要殺多吉的時候，她卻可以勇敢地站出來維護正義。諾普這個看似懦弱的孩子，其實內心善良又真誠，兩次在關鍵時刻幫助了田勁。更重要的是，他的幫助都有非常高的技術含量：第一次是看到狼群就去找大人帶著獒王的隊伍來，第二次是用奶奶的葯迷倒看守的人救走多吉。應該說，諾普是一個有著高超的解決問題能力的高情商的孩子。田勁的父親拉格巴有負於妻兒，卻是草原上不可或缺受人尊重的醫生，他身上，可以看到人生理想和現實生活往往不能兩全的那種無奈和遺憾。

通過對這個片子的解讀，我想，小竣對怎麼和人相處，怎麼看待問題和錯誤，應該有了更深的體會。

每一個孩子，尤其是男孩子的成長，都會犯一些或大或小甚至莫名其妙的錯誤。作為他的母親，我願意正視他的錯並珍惜這樣的機會，坦誠地和孩子溝通，通過錯誤，讓孩子的對人對事認識得到提高，在錯誤中成長。

孩子長大了，現在我的博文，尤其是有具體寫到小竣的博文，每次要發之前我都願意讓他先看看，在得到兒子的首肯同意後，我才會發表。本文已經過小竣同學的認可，和大家分享他這一次犯錯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