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中國佛寺的最初形制
「中國佛寺的最初形制是以塔為中心的」,似乎在中國古建界、佛教藝術界和相關領域的業餘愛好者中,成為定論和共識。筆者對佛教史、對佛寺和佛塔、對佛像的認識,自認為是比業餘愛好者還要業餘,卻有一種不怕被笑話的初生牛犢般的愣勁,對這一主流定論表示質疑並提出自己的陋見,記錄下來,以期獲得有識之士的批評和幫助。
一、對塔與寺的最初認識
筆者驚嘆於中國古代塔式建築的奇異多姿,由此引發了探尋更多的關於佛塔知識的熱情,筆者積累的認識是:中國的塔,來源於印度的宗教和宗教建築。古印度的「塔」有兩種:一是埋藏佛舍利、佛靈骨等的「窣堵波」,屬於墳冢的性質;二是所謂的「支提」,內無舍利稱作廟。現存最早的印度佛教塔式建築桑奇大塔(圖1),始建於公元前3世紀。
圖1 桑奇大佛塔(印度中文網)
鹿野苑達密克佛塔(圖2),是釋迦牟尼成佛後初轉法輪處,建於公元前3世紀孔雀王朝阿育王時期,一說4世紀到6世紀建於笈多王朝。
圖2 鹿野苑達密克塔(馬蜂窩網/山水與共)
也有學者認為,窣堵波與支提均有收藏遺骨的含義,但窣堵波是建築用語,支提系屬宗教用語,兩者在宗教機能方面相同而在構造上卻相左。有人主張支提作為禮拜的對象,屬於建築物的一種,其中包括支提在內。而一般的區分方法則認為,以桑奇大塔為代表的半球體形態的建築為st[pa(窣堵波),以石窟寺院內安置的小塔為Caiyta(支提)。儘管支提與窣堵波在語源上有著種種差異,然而伴隨著大乘佛教的興起,兩者已被視為同一語詞。在古印度「窣堵波」 的前後左右,僅有少量、簡單的附屬建築。公元一世紀的東漢時期,隨著古印度佛教傳入我國,古印度的「支提」發展成為我國的石窟寺,而「窣堵波」則發展成為中國古代的塔式建築。在中國古塔的周圍,卻有由殿堂、廊廡、軒、亭等組成的建築群。
圖3湖北襄樊出土的東漢陶塔。(網路圖片)
中國的樓閣(圖3)與印度的「窣堵波」的結合,產生了中國最初的樓閣式塔,文獻記載中國最早期的佛塔,主要是樓閣式的建築。最初,塔在寺的中心。隨著佛殿在佛寺中地位的提高,殿、塔並列,或者將塔放在殿後,以至移於寺外,但古塔始終沒有離開殿堂。這是古印度「窣堵波」與我國宮殿、府第等建築形式相結合的結果。歷史上也有權貴把自己的宮殿、住宅,舍作佛寺,從而促進了古塔與宮殿、府第的結合。
上述認識,左右了筆者的思想多年。筆者信其然,卻不知所以然,因為網上極少有對這些認識的刨根問底。隨著筆者在網上看到更多的關於塔的介紹,特別是看到新浪博客「人生第一樂事無過讀書」的文章《大和路斑鳩巡禮·法隆寺南朝驚艷》(主要是涉及日本古佛寺形制的內容),舉一反三,觸動了筆者好奇心思。
二、問題的提出
「永平求法」之後的永平十一年(公元68年),漢明帝敕令在洛陽興建了我國第一座佛教寺院白馬寺,其中就包括了佛塔(據說是中國的第一個塔)。到過洛陽白馬寺的人應當知道以下這個故事。據《釋源大白馬寺齊雲塔靈異記》記載:己巳年二月八日(公元69年),漢明帝劉庄駕臨白馬寺會見騰、蘭二位印度高僧。攝摩騰問:寺之東南是何館室?帝曰:很早以前,那裡忽然湧起一個土阜,高丈余,人們把它剷平,接而復出。其上時放光明,百姓皆以為奇,故稱「聖冢」,自周代以來,經常祭祀,祈求靈驗,然情由未知。攝摩騰道:《全藏》有云:如來滅度百年之後,有阿恕伽王,安放佛舍利於天下,共有八萬四千處,東土中國有十九處,陛下所言「聖冢」,即十九處中之一處。由此,帝便下詔,於「聖冢」之上,依二高僧所傳印度佛塔樣式,建佛塔九層,高五百餘尺,岌若岳峙,號曰:「齊雲」。
這個故事雖經不起佛教常識對其的推敲,卻也透露出了四個基本的信息。一是漢明帝駕臨白馬寺時,寺中並沒有塔(卻有佛經、佛像);二是建塔是為了特定的紀念(祭祀、舍利藏和經藏);三是漢明帝敕建的齊雲佛塔,並非處於白馬寺的中心位置(寺之東南);建塔的緣由,明顯是「窣堵波」產生的印度學說的地道中國版的杜撰。由此,筆者產生了疑惑:中國最初的佛教建築真是塔嗎?中國最初的佛教寺院真是以塔為中心嗎?
三、筆者的陋見
一般以為,佛教傳入中國的基本形式是佛經、佛像和佛塔。有學者指出,已有的考古(壁畫、石畫像和建築遺址)證明,「中國佛寺的最初形制是以塔為中心的」。筆者孤陋寡聞的認為,這種認識或判定,似有管中窺豹之嫌。
筆者以為,一種文化的傳播,首先是它的內容被適度接受,然後才有這種文化在被傳播地區的物化形式的固化,物化形式的固化又進一步推動這種文化在深度和廣度的再擴伸。中國傳統地區信奉的是大乘佛教,而在中國最初流行的大乘佛教,在形式上顯著有別於「小乘」佛教的,並非更專註於佛塔信仰,恰恰相反更專註的是佛經和佛像信仰。筆者妄論,中國自秦、漢起,形成了中央集權的國家體制,隨著董仲舒將儒家思想引入官方意識形態(「獨尊儒術」),中國由此進入了等級更為分明的社會管理形態。中國出現了與世界上其他文明所沒有的特殊的文化現象,即在一個階層流行某一種信仰時,容忍且不排斥其他階層的人信仰不同的信仰(這是華夏文明之所以能夠同化其他文明與文化的最為基礎的基因)。從漢末的地方武裝割據、到兩晉形成的氏族門閥統治、到南北朝時期民族間和氏族間的連年戰爭、到隋唐的重新統一,社會發展需求更為公平、開放和平和的社會環境,在思想領域也需求重新認識宇宙、解釋世界。佛教的引入,以及與道家學說的共存與辯爭,形成了華夏文明的批判哲學的高峰,從而極大地推動了中國政治與經濟的發大展(標誌即是唐玄宗時期的極度文明與富庶)。與這一時期社會發展相對應的,就是佛教信仰雖在漢代傳入漢地,但其爆發性傳播則是在南北朝時期,而成為社會普遍被接受的成熟的宗教信仰則是在唐代。中國歷史上的幾次大的滅佛事件,都是發生在這一時期(普通的寺院容納了大量的僧侶,使其兵員和田間勞動力緊缺,滅佛的直接經濟原因,即是為了釋放社會生產力)。而被湮滅的佛教傳播的對應物,即是以佛經、佛像以及佛寺附屬規模龐大建築物(法、講、律)堂、(僧)舍為主的佛寺,這正是以殿為主形制佛寺的特徵。從而反證了以尊崇佛經和佛像的以佛殿為主的寺院,比以佛塔為主的佛寺來的更為普遍和重要。
再有,在漢畫石、南北朝石窟壁畫以及大雁塔西門楣的石畫像上所反映的佛殿,人們往往僅從建築史的角度來看單體的佛教建築,卻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這種規模的有佛、有弟子、有菩薩的佛殿,應是一種特定的佛寺形制,且具有不同於以佛塔為中心的佛寺的特定作用(更適合於大乘佛教教義的傳播,如玄奘及之前的高僧,對佛法、佛經的宣揚和傳播,更便利借用佛殿位主的佛寺形制)。特別是在唐代以前,漢人的識字率不足15%(儘管比其他民族的識字率要高),這尤為顯得重要(唐代中晚期及宋代佛寺建築形成中軸概念,是與佛教逐步偶像化的趨勢是相對應的)。此外,人人皆知的南北朝時期的佛石窟,卻也首先應是被現今的人所忽視的一種佛寺形制(現今人僅認知為石窟)。北傳佛教地區以佛殿和佛石窟為重的佛寺,難以同時安置佛塔(以後出現的佛閣,雖晚於佛殿,但其地位高於佛殿)。佛塔與佛殿形制佛寺的融合,應是伴隨著佛寺建築群落中軸概念的逐步形成而融合的。筆者妄論,從邏輯上推理,古印度佛教在漢代、漢地的傳播,對佛經的信仰一定會早於對佛像的信仰,對佛像的信仰一定會早於對佛塔、佛窟的信仰。而塔的不易毀壞性,使其在以後的歷史長河中成為佛教建築群落的地標性建築物,而逐漸遮掩了其他形制的佛寺。
筆者以為,自東漢始,流行戰國至西漢的高台建築逐漸為居樓、譙樓、市樓、倉樓、望樓和碉樓等木構高樓所替代,建築木構高樓也體現了「仙人好樓居」的精神追求(主要是指居樓,其他形制的高樓,是後來逐漸產生的)。從出土的畫像石可看出,漢代的樓閣,並非居於群落建築(宅院)的為主位置(如將樓閣所處的院落,從群落建築中分割獨立出來,則樓閣就居於該院落的中心位置,出土的大量東漢陶樓就是這種情形的反映),畫像石鏡像反映的是樓閣處於群落建築的偏院。群落建築(宅院)為主的往往是似殿一類的跨間建築(殿,王者居之),漢唐的大型跨間建築,多為偶數開間,與後來的奇數開間不大一樣。至少在漢代,高層樓閣不處於建築群落的中心位置,且尚未形成中軸或中心的建築觀念和格局(與其相一致的,是直至唐代,不僅都城的結構,尚未形成中心與中軸布局,即使是在皇家,雖以殿為重心,卻在宮中布局上,也並不處於地理中心的位置)。
圖4、圖5 漢代畫像石反映的漢代庭院建築群(網路圖片)
據此,筆者揣測,佛寺初期的形制,應有以殿為主的寺、以塔為主的寺、以窟為主的寺和以閣為主的寺等形制的區分。最初的寺以塔為中心的主流說法,一是來源於東漢陶塔的出土;二是史料記載:公元200年前後,漢末有官吏笮融,「大起浮圖,上累金盤,下為重樓,又堂閣周回,可容三千許人,作黃金塗像衣以錦采」(見《後漢書·陶謙傳》)。三是由於塔的建築形式的特殊性,決定了其更為視覺直觀,更易於藝術表現,也更難以湮滅(包括佛塔建築本身的遺存和遺址的辨認);四是由於從遺址考古的角度看,有塔的建築群落極易被判定為寺,而以佛殿(閣)為主的建築群落就很難被後來人判定為寺,不要說在漢代,即使是唐代更為普遍存在的「一殿二樓」形制的佛寺(「寺制殿,象王者之居」),於今又有幾人還能提起?
圖6 新疆若羌米蘭佛塔(建於東漢時代)(網路圖片)
再有,關於中國最早的塔是漢代的重樓與古印度的「窣堵波」的結合,筆者妄論未必。圖6新疆若羌米蘭佛塔與圖2 印度鹿野苑達密克塔比較,相似者多多。或許說明,除了中原地區的樓閣式塔和閣亭式塔之外,與之完全不同的「窣堵波」也是中國最早的塔式建築之一,只不過遠在現在的新疆域內,不在正統史書的視野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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