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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新偉 : 「對自己的人也不要脫下掩心甲」

1949年冬天,文藝理論家胡風在北京參加第一次文代會、第一次全國政協會議,期間寫給梅志的家書中,將周恩來稱為「父周」,將周揚稱為「子周」。那時候周揚是負責文藝理論的主管,地位可知。從這個綽號里還可以看出胡風的「不平衡」,他的心態、性格都在家書里表露無遺。

周立民在《潔白的心房充溢著新生的恩惠》長文中(《簡邊絮語》,海豚出版社),正是結合胡風同時代的人的言行進行參照對比,他選擇的另外兩位是巴金和蕭軍,針對他們在1949年前後這個轉折的年代的各自表現,發掘其心曲,讓這三位文壇巨匠的未來都透露先聲。這其中胡風因為「胡風案」牽涉人物眾多,話題敏感,先後有不少人對這個受難的知識分子群體進行梳爬整理分析,有很深刻的研究成果。

在這三個人中,我特別注意的卻是蕭軍。蕭軍的遭遇一直不太為人所知,他被文學史特別記住的是什麼呢?東北作家群?「魯迅的忠實門徒」?「蕭紅的丈夫」?《潔白的心房充溢著新生的恩惠》披露了蕭軍在1949年後的際遇。在胡風鬱悶的時候,蕭軍早就開始了邊緣化的生活。他甚至沒有能出席第一次文代會,他在延安的熟人:周揚、丁玲、艾青……政治待遇都比他高太多了。周揚、丁玲等文藝界領導人在暢談文藝理論,平民蕭軍只有在下面發牢騷。他的個人生活更加困頓,無可奈何之下,1952年6月25日蕭軍致信中共高幹彭真請求幫助:

「今年我不預備再寫什麼了,想尋些工作做。不知在你們市府範圍內,是否可代尋一工作?我除開可作語文教學工作外,如軍事研究(我住過講武堂)、武術研究(我曾學習過相當時期,現在還未扔下)、古物研究(我來北京後對於碑帖、瓷器、印章收集了一些,也繼續深入研究了一番,甚有興趣)、京劇研究等工作,我全可以參加。」

蕭軍的一生,經歷複雜,身份複雜,他是軍人、編輯、作家、出版人、醫生、文物專家。更因為時代的因緣際會,他是歷史的見證者。當我們長遠地看他的一系列經歷時,就會發現,這個人所遭受的挫折與不公,遠遠不止這個轉折年代。要了解這個人,其日記是一大關鍵。

日記在《蕭軍全集》(華夏出版社)中有刊載,而今年所出的兩卷本《蕭軍延安日記1940-1945》(香港牛津)更是一個很好的研究樣本,從中更能了解蕭軍的性格、人格以及與整個左翼文壇的衝突,與權力的衝突——這無疑也是自延安時期之後他的人生主要衝突,既包括了他為何要向彭真這樣的高幹求告,也包括了他與丁玲、周揚、艾青等人的恩恩怨怨。

蕭軍嫉惡如仇,且不畏權勢,即使是在革命聖地延安。流浪的經歷讓他並不害怕衝突,而且往往也不害怕使用暴力。在1942年延安文藝座談會之前,從1940年8月開始,到1941年夏天和毛澤東建立聯繫,蕭軍過了將近一年備受夾磨的日子。他作為進步的左翼作家,來到革命的地方,卻覺得很多人很多事都看不慣,對以革命為名的各種特權、官僚化深惡痛絕而又沒有辦法。他的大女兒蕭歌放到保育院受到的待遇尤其讓他接受不了。於是,他便不斷地和那些基層的辦事員起衝突,甚至是紅小鬼,家庭生活也讓這個專業作家不省心,當時他和王德芬剛結婚不久,也多有磨合,日記里充滿了他的怨訴、吐槽。

(圖註:延安文藝座談會後的合影。後排左五為蕭軍。)

在這個時期,蕭軍和不少左翼作家還相處甚安,那時他經常和丁玲聊天,深入地談文學,交換彼此的看法,包括政治上的、對延安周遭的看法。兩人一度很親密,走得很近。但當丁玲通過了黨的考察,準備接收為黨員時,兩人的關係漸漸淡了下來,日漸疏遠,並且後來在文學理論文學政策上不時擦槍走火。

剛到延安的蕭軍滿腔抱怨,日子過得很差,精神也很差——於是日記便成了一種宣洩,同時也是一種自我激勵——這是蕭軍特別的一個地方,看他在日記里幾乎可以看到這個人,鮮活、袒露、真實。他更記錄了他的夢想、宏願(尤其是文學上的),還有無數的家庭零碎事,友朋之間的交往、交惡,有些充滿了個人看法,劍拔弩張,而有的則公正厚道。他先後與熟人、摯友翻臉,不過,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艾青是他非常反感的一個人,幾乎沒有什麼好話。相比之下,張仃算是摩擦最少的。他尤其看不起艾青的詩歌,「艾青的詩是水摻得太多的酒。」他這樣斷言。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雖然蕭軍同樣寫大量的詩歌,雖然他對自己的文學期許極高,但他的作品普及得相當少,反而是艾青的詩歌一直膾炙人口。

他1952年向彭真求助,那是因為延安時期他在毛澤東那裡認識了彭真,兩人一直保持著良好的關係。他對中共高層都有接觸,因此都在日記里留下了白描式的觀感,他說林彪看上去「不壽」,但農民出身毫無知識分子趣味的朱德卻讓他吃驚又感動,花了很多筆墨去描述這個忠厚的人。他也詳細地記錄了見毛澤東的經過,記錄了他眼中的毛澤東和江青——以及他們的關係。但蕭軍日記里最主要的並非這些掌故式的東西,甚至不是這些歷史見證,最有價值的是他始終獨立的個人主義,即使受到無數的攻擊也不改其志。他的日記是那個時代少有的知識分子心曲——在經過不斷大浪淘沙的20世紀,文字上已經少有這樣的「薪火相傳」了。

蕭軍看不慣文藝工作者與黨員之間明顯的差異待遇,更看不慣那些沒有什麼文藝見解、習慣於頤指氣使的官僚,他徑直呼之為「小黨人」。在他眼中,小到勢利的紅小鬼服務員,大到如劉白羽艾思奇胡喬木,都是這樣的人。同時在文藝工作者內部,也充滿了不同的見解,不同的理論,更有各種各樣的文人習氣小道消息,這讓生性剛烈的蕭軍如何不去鬥爭,更何況他一直以魯迅的門徒自居,一心想在延安建立輿論,將魯迅精神發揚光大。

這個時期的蕭軍,是文化人與政治性之間衝突的表現者,他作為矛盾的爆發點,集中體現了那些隱藏的人和事,他事一個可值得注意的標本人物——遺憾的是,像他這樣的人是極少數。

甚至可以說,蕭軍身上一直體現著自由作家與政治身份之間的矛盾、衝突,即使在後來他受到了毛澤東的召見,即使對黨政的了解更多更透徹,但終其一生,蕭軍都是體制外人士,並且為自己的看不慣、敢言和堅持己見吃盡了苦頭。

必須要這樣來看待他1941年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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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註:本文為《蕭軍在延安》系列上篇,下篇近期發表。

責編:賈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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