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大師之王小波:在文字的帝國,打造他的黃金時代

王小波,一代著名作家,生前鮮為人知,死後聲名廣播。自1997年4月11日去世後,他的作品幾乎全部出版,評論、紀念文章大量湧現,出現了一股「王小波熱」。一批他的堅決擁躉者還出版了《王小波門下走狗》一書。

小波的書對於我  那是一道夜宵,或者說是一瓶複合維生素——時不時拿起來找篇文章,藥丸一般,口服一次。如你所猜,這本書的名字叫《沉默的大多數》。

  此後,我買了市面上所能見到的所有王小波的著作:《黃金時代》、《白銀時代》、《青銅時代》、《黑鐵時代》、《我的精神家園》、《地久天長》、《王小波文存》。

  看小波的書,不必正襟危坐,躺著讀,最好。而且,小波的文字,你可以在任何時候,閱讀——以最自由最放鬆的姿勢,你會情不自禁地發出笑聲,也會悵然若失地笑不出來。他不是哲學家,但卻可以打開你許多迷惑,他不是老師,但卻可以告訴你很多道理,更重要的是,他從不板著臉說教,他極擅長於反諷。小波的文字,是透明的也是朦朧的,是本分的也是狡猾的。迷宮一般,讓你想到博爾赫斯,小波兜起圈子來,比計程車司機還要計程車司機……總之,你可以讀到無限的可能或者不可能、無限的確定或者不確定。

  在文字的帝國,打造他的黃金時代

  1997年4月11日,因心臟病突發,王小波走了。像一本書,命運之手,剛把他翻到第45頁,就匆匆合上,一如哈欠連天的上帝,疲倦地合上眼皮。

  如果說,海子的卧軌,成就了海子的話,那麼,是否可以說,小波的死成就了小波?甚至,還可以這樣設想一下:如果今天小波還活著,他的影響會這麼大?可以肯定的是,王小波會波瀾壯闊但不會如此地波濤洶湧。然而,我們也不能據此說,王小波今天如此大的名氣得益於他的英年早逝——其實,他生前的寂寞與死後的熱鬧,只不過再一次反證我們的時代,還缺少真正的大師。

  正如王小波的岳母李克林的直言:「現在一些紀念小波的文章,寫得情真意切,令人感動……他生前經歷坎坷,剛剛在發展,處於成長的過程中,遠未達到頂峰。過分的溢美之辭,他地下聞之也不會愉快的。」

  王小波其實是一個凡人。

  但這個凡人的語言方式卻又有強大的感染力,可謂獨創了「小波體」,這在當代中國作家中實屬罕見。我不否認王小波文字的魅力,但,如果僅僅靠文字的魅力,小波也僅僅是一條「小小的波」。小波勝就勝在他的境界、人格。

  小波的朋友張曉回憶說:「數年前,我們企圖幫助一位蒙冤入獄的好友,小波說他認識一個公安人員。為此他和我在一個小區中找了很長時間,總算找著了,那人並不太熱情,小波又豪俠地請飯,那人似乎不是真『公安』,或者是『公安』也根本幫不了我們。我們怏然而歸時,全天大雨,開始掉點時我們還緊著騎,後來越下越大,淋急了趕忙在鼓樓地鐵的廊檐下避雨。想著獄中的朋友,我倆無言地站著看著天風豪雨。直到雨將過,小波才自言自語地說: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

  某位鼓吹鬍萬林的作家,給小波來了封信,最後一句是「握你的手」。小波公開撰文抨擊他的特異功能作品不老實,是欺騙民眾。「不和他握手」,小波對一個好友笑道。

  「我遠看不像個好人,近看還是個好人。」這是小波的幽默和自信。

  「再不說話,人家把屎都抹在你臉上了。」這是小波的焦灼。

  於是,1992年9月,小波40歲的時候,正式辭去教職,做自由撰稿人。在這倒計時一般的五年時光里,小波以沉重的肉身,和諸神對話,他張著一雙翅膀,帶著我們飛啊飛,那是一種加速度的飛,浮雲可以遮住望眼,但遮不住思想的靈光片羽。他在文字的帝國,打造他的黃金時代,他不屬於人間,也不屬於天堂,他只屬於他自己,屬於他的黃金時代,他不是荷戟獨彷徨的戰士,他是一個頭戴紅頂篷、著一襲黑披風、嘯傲江湖的浪漫騎士。

  他更像一個農夫,把真理從虛無里牽出來

  小波著作也沒有等身,但是,他的那一種無所不在的「獨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卻燭照了萬千心靈。小波是以一個自由寫作者的身份,蝸居於北窪附近的某一棟民居里,他給我們最大的「遺產」,不是那些氣象萬千的文章,而是他特立獨行的思想。

  生前給友人的最後一封電子郵件中,小波這樣寫道:「在一個喧囂的話語圈下面,始終有個沉默的大多數。既然精神原子彈一顆又一顆地炸著,哪裡有我們說話的份?但我輩現在開始說話,以前所說的一切和我們無關……總而言之,是一刀兩斷的意思。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中國要有自由派,就從我輩開始。」

  有人曾把王小波與魯迅相比,我認為,這兩個人其實是不可比的。如果硬要比的話,只能說,橫眉冷對千夫指的魯迅:「不是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去」,而特立獨行的王小波卻是「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幽默中死去」。

  儘管每個時代都有它的天才,但,我還是願意再一次地說,王小波是一個凡人。因此,他真實而又有趣、陡峭而又平實,他不說假話空話套話廢話,他從肩上取下高大的英雄觀、虛飾的道德理念,但,小波的心裡,始終揣著歡樂與悲憫。

  他更像一個農夫,把真理從虛無里牽出來——就像從羊圈裡牽出一頭羊一樣自然。

  「銀河」里閃耀著愛情的「小波」

  李銀河說,他們是1977年初認識的,1980年結的婚。「他把情書寫在五線譜上,他的第一句話是『做夢也想不到我會把信寫在五線譜上吧?五線譜是偶然來的,你也是偶然來的。不過我給你的信值得寫在五線譜里呢。但願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李銀河說,王小波是一個不能喝酒的人,一喝酒,那一雙濃眉小眼就紅得像火焰。其實,小波又何嘗不是一團火焰呢,他短暫的一生,一直在燃燒。

  他是天才,天上也需要他啊。世俗的眼裡,李銀河的痛苦沒人能夠理解。但,作為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小波的人,她又最有權利說幸福二字。因為他們相處的20年,除了美好還是美好。上帝派往人間的天才本來就少得可憐,而她卻有幸遇上了一個。且那麼的浪漫,那麼的忠誠,那麼的優秀。

  所以,也正是鑒於此,李銀河才有了這樣的感喟:「我覺得生命中最大的收穫和幸運就是,我挑了小波這本書來看。我從1977年認識他到1997年與他永別,這二十年間我看到了一本最美好、最有趣、最好看的書。」(完)

 王小波生平年曆

  1952年5月13日,王小波生於北京。

  1968年16歲的他,到雲南插隊,在那些沒有書讀的日子裡,他對小說來了興趣,70年代開始寫那本從名字看更像動物學的小說:《綠毛水怪》。

  1972年他開始了他的《黃金時代》。

  1978年,26歲的他,考入中國人民大學商業管理系。1984年到了美國匹茲堡大學留學。

  1991年《黃金時代》發表。

  1992年《似水流年》、《三十而立》發表。

  1993年《2010》發表。

  1994年《未來世界》完成,《我的陰陽兩界》《革命時期的愛情》發表,《黃金時代》結集出版。

  1995年《未來世界》發表。

  1996年《2015》發表。

  1997年4月11日,因心臟病突發,病逝於北京。

  浪漫騎士·行吟詩人·自由思想家——悼小波

文/李銀河

  日本人愛把人生喻為櫻花,盛開了,很短暫,然後就調謝了。小波的生命就像櫻花,盛開了,很短暫,然後就溘然凋謝了。

  在我心目中,小波是一位浪漫騎士,一位行吟詩人,一位自由思想家。

  我第一次和他單獨見面是在《光明日報》社,那時我大學剛畢業,在那兒當個小編輯。我們聊了沒多久,他突然問:「你有朋友沒有?」我當時正好沒朋友,就如實相告。他單刀直入地問了一句:「你看我怎麼樣?」我當時的震驚和意外可想而知。他就是這麼浪漫,率情率性。

  我們倆都不是什麼美男美女,可是心靈和智力上有種難以言傳的吸引力。我起初懷疑,一對不美的人的戀愛能是美的嗎?後來的事實證明,兩顆相愛的心在一起可以是美的。我們愛得那麼深。他說過的一些話我總是忘不了。比如他說:「我和你就好像兩個小孩子,圍著一個神秘的果醬罐,一點一點地嘗它,看看裡面有多少甜。」這形象的天真無邪和純真詩意令我感動不已。再如他有一次說:「我發現有的人是無價之寶。」他這個「無價之寶」讓我感動極了。這不是一般的甜言蜜語。如果一個男人真的把你看作是無價之寶,你能不愛他嗎?

  我有時常常自問,我究竟有何德何能,上帝會給我小波這樣一件美好的禮物呢?去年(1996年)10月10日我去英國,在機場臨分別時,我們雖然不敢太放肆在公眾場合接吻,但他用勁摟了我肩膀一下作為道別,那種真情流露是世間任何事都不可比擬的。我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別竟是永別。他轉身向外走時,我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在那兒默默流了一會兒淚,沒想到這就是他給我留下的最後一個背影。

  小波的文字極有特色。就像帕瓦羅蒂一張嘴,不用報名,你就知道這是帕瓦羅蒂,胡里奧一唱你就知道是胡里奧一樣,小波的文字也是這樣,你一看就知道出自他的手筆。台灣李敖說過,他是中國白話文第一把手,不知道他看了王小波的文字還會不會這麼說。真的,我就是這麼想的。

  作為他的妻子,我曾經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失去了他,我現在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小波,你太殘酷了,你瀟洒地走了,把無盡的痛苦留給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我相信,小波也會通過他留下的作品活在許多人的心裡。

  櫻花雖然凋謝了,但它畢竟燦爛地盛開過。

  我最最親愛的小波,再見,我們來世再見。到那時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再也不分開了。(完)

  王小波致李銀河的信

  銀河,你好!

  我收到你的信了。可是我仍然悶悶不樂,只有等你回來我才高興呢。

  你要我告訴你我過的什麼生活?可以告訴你,過的是沒有你的生活。這種生活可真難挨。北京天氣很冷,有時候天陰沉沉的,好像要開始一場政治說教,可真叫人膩歪。有時我沮喪得直想睡覺去。

  說實在的,我沒有像堂·吉訶德一樣用甜甜的相思來度過時間,我沒有,我的時間全在沮喪中度過。我很想你。

  我好像在挨牙痛,有一種抑鬱的心情我總不能驅散它。我很想用一長串排比句來說明我多麼想要你。可是排比句是頭腦淺薄的人所好,我不用這種東西,這種形式的東西我討厭。我不用任何形式,我也不喜歡形容詞。可以肯定說,我喜歡你,想你,要你。

  總之,愛人和被人愛都是無限的。

  你走了以後我寫了幾頁最糟糕、頂頂要不得的東西,我真想燒了它。快考試了,沒有時間再寫啦。我總也寫不好愛情,什麼熱烈和溫情也到不了我的筆端,我實在是低能透啦。我覺得愛情里有無限多的喜悅,它使人在生命的道路上步伐堅定。(寫於197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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