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如何報復黛玉

《風語紅樓》（精讀本）158

風之子原創

第三十一回，襲人寶玉和晴雯吵架，佔盡先機，幾乎要攆晴雯出去。可是黛玉一來，局勢立轉，談笑間，襲人不知不覺出了兩回洋相。

第一個洋相，是黛玉稱之為好嫂子，逼得襲人表態：

襲人笑道：「林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一口氣不來死了倒也罷了。」

一般到了關鍵時刻，襲人是慣於以死明志的。

第二個洋相，是寶玉說黛玉死了他就出家，襲人誤以為是寶玉要為她出家：

林黛玉笑道：「你死了，別人不知怎麼樣，我先就哭死了。」寶玉笑道：「你死了，我作和尚去。」襲人笑道：「你老實些罷，何苦還說這些話。」林黛玉將兩個指頭一伸，抿嘴笑道：「作了兩個和尚了。我從今以後都記著你作和尚的遭數兒。」

襲人這顆爭榮誇耀之心，著實大，大到竟以為寶玉會為她出家。

然後，便有晴雯撕扇子做千金一笑的尊貴。這一笑，不僅是晴雯開心一笑，更是黛玉會心一笑。從此寶玉對晴雯，便是寬容深情，再無爭端。

而襲人之心，又該如何平復？

偏偏就在這一回，男孩子一般無遮攔的湘雲又回到賈府。

湘雲和黛玉，本就心存芥蒂。不惟兩人都和寶玉青梅竹馬，還有湘雲也曾經有成為寶玉未來之妻的可能，因此兩人幾乎一見面就掐，什麼愛哥哥啊，林姐夫呀，表面嘻嘻哈哈，實則還是心事。這一次，黛玉一見面就說湘雲送戒指費事，立即遭致湘雲反駁，寶玉又一次成為風箱裡面無辜的老鼠。

這一次小小的互掐，便是襲人報復黛玉的契機。

第三十二回，湘雲送襲人戒指，襲人說有了，是寶釵送的，引來湘雲一番感慨。

湘雲的話，當然是發自肺腑，不必置疑。但襲人和寶玉的表現就值得推敲了。

襲人是服侍過湘雲的，是了解湘雲性格的，她深知湘雲什麼時候會說什麼話的。襲人這時候說有戒指了，是寶釵送的。這話原在兩可之間，說也可不說也可，說不說湘雲的戒指她都得收下。不說省事，說了多事。果然，便惹出湘雲的感嘆來：

湘雲笑道：「我只當是林姐姐給你的，原來是寶釵姐姐給了你。我天天在家裡想著，這些姐姐們再沒一個比寶姐姐好的。可惜我們不是一個娘養的。我但凡有這麼個親姐姐，就是沒了父母，也是沒妨礙的。」說著，眼睛圈兒就紅了。

湘雲之以為戒指是黛玉送的，暗含賈母之寶黛婚配之意，原本黛玉跟寶玉房裡應該更親近。如此翻出是寶釵給的，更見厲害。湘雲之贊寶釵，無可厚非，卻顯得黛玉小家子氣了。

世間最高明的指責，原就是順其自然不露痕迹借力打力，襲人損人的心機，著實高明。

可是，偏偏寶玉聽出了弦外之音：

寶玉道：「罷，罷，罷！不用提這個話。」史湘雲道：「提這個便怎麼？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的林妹妹聽見，又怪嗔我贊了寶姐姐。可是為這個不是？」襲人在旁嗤的一笑，說道：「雲姑娘，你如今大了，越發心直口快了。」寶玉笑道：「我說你們這幾個人難說話，果然不錯。」

襲人那會心一笑和心直口快的稱讚，使這借力打力的效果發揚光大。

然後，襲人又當面央求湘雲做針線，這就引出了鉸扇套之事。

原來襲人央煩湘雲給寶玉做了個扇套，又不說是湘雲做的，說是請外面的女紅做的。寶玉覺得好，到處誇讚招搖，惹惱了黛玉，給鉸了兩段。

這裡面有個關鍵點。寶玉黛玉皆不知道這扇套是湘雲做的。如果知道，寶玉不會招搖，黛玉也不會鉸。全只因襲人說是請外面女紅做的，招致黛玉猜忌，才會鉸的。

至於鉸扇套這事兒，湘雲都知道，襲人自然知道。這個時候說煩請湘云為寶玉做針線，不是要繼續讓湘雲這尊大炮繼續向黛玉開炮是什麼？

果然，湘雲說了：

史湘雲道：「越發奇了。林姑娘他也犯不上生氣，他既會剪，就叫他做。」

然後，襲人再委婉的畫龍點睛：

襲人道：「他可不作呢。饒這麼著，老太太還怕他勞碌著了。大夫又說好生靜養才好，誰還煩他做？舊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個香袋兒；今年半年，還沒見拿針線呢。」

如此，一個小家子氣，尖酸刻薄，裝腔作勢的黛玉形象便呼之欲出了。

這便是襲人的報復。女人心，海底針。

我們說黛玉小心眼兒的惡名，全要拜四人所賜。

一是王夫人，為阻止寶黛之事，私自定下寶釵之事。

二是薛姨媽，第八回她第一次說黛玉：

薛姨媽道：「你這個多心的，有這樣想，我就沒這樣心。」

從此賈府上下皆認定黛玉多心。

三是寶釵，為人做事，是黛玉的另一個極致，而且有撲蝶嫁禍之為。

第四，便是這襲人了。難怪王夫人和襲人一番深談，便認了「我的兒」。

此四大高手出手，黛玉焉能不敗？

不過此間喜厭好惡，皆是人性人情人心，我也只是說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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