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心武:《金瓶梅》可一生不讀 不可一生不知
[摘要]有一種說法認為潘金蓮是一個個性解放的婦女形象,我卻認為不是。個性解放需要靈魂的、形而上的東西,這樣的女性形象是在《紅樓夢》中才出現的——林黛玉才是追求個性解放的女性。
劉心武,1942年生,中國當代著名作家、紅學研究家。曾任中學教師、出版社編輯、《人民文學》主編、中國作協理事、全國青聯委員等。其長篇小說《鐘鼓樓》曾獲得茅盾文學獎。20世紀90年代後,成為《紅樓夢》的積極研究者,對紅學在民間的普及與發展起到促進作用。
劉心武不僅對《紅樓夢》見解頗深,也對《金瓶梅》進行了長達數十年的研究。近日,劉心武先後出席了「南國書香節」的主題沙龍和方所書店的讀者見面會,與讀者們針對中國古代四大奇書之一的《金瓶梅》進行互動交流,也對他的新書《劉心武評點<金瓶梅>》的內容作了充分介紹。他在新書中揭秘了《金瓶梅》中鮮為人知的文本得失、細節關聯、人物命運、寫作藝術,以及《金瓶梅》成書之謎、西門慶死亡之謎等31個謎題。
劉心武在接受羊城晚報記者專訪時表示,一個人一生不讀《紅樓夢》是遺憾,一生誤解《金瓶梅》也是遺憾。《金瓶梅》的文學和審美價值可以逐漸被接受。
靠電影了解《金瓶梅》,非常不靠譜
羊城晚報:您認為《金瓶梅》是一本什麼樣的書?
劉心武:到今天還有很多人對《金瓶梅》不了解,模模糊糊地覺得它就是一部淫書、黃書、壞書,甚至在說起《金瓶梅》這個書名的時候,都覺得難為情。這可能因為很多人對《金瓶梅》的了解完全來自於錯誤的信息源。
有人和我說,看過香港的電影《金瓶梅》,印象非常差,因此覺得《金瓶梅》這本書必定是糟透了,說我想通過一本書給它摘淫帽是摘不掉的。那部電影確實是十分糟糕,因為它都不是出自《金瓶梅》的文學著作本身,最多只能算衍生物,是製作人為了賺錢而亂來的。電影裡面的潘金蓮成了尼姑,其實無論在《水滸傳》還是《金瓶梅》作品中,潘金蓮都不曾當過尼姑,更不可能是一個光頭的形象,這是極端不尊重原著。靠這種電影了解《金瓶梅》非常不靠譜,因為你的信息源是錯的。
羊城晚報:《金瓶梅》中有一些情色的描寫,很多人因此對它存有成見,家長可能會阻止孩子看《金瓶梅》,您對此有什麼看法?
劉心武:如果現在是一個母親對未成年的孩子說,「《金瓶梅》不適合你看」,我是站在母親這邊的。因為《金瓶梅》確實有色情文字,甚至是色情的插圖。崇禎本流傳到今天,每一回有兩幅插畫,這種畫在古代被叫做繡像圖,有若干色情圖畫,確實不適宜兒童和青少年看。
但我應該向大家解釋清楚色情和情色的區別。這是兩種不同的概念,色情是直接描寫到生殖器官,情色則是寫男女之間的愛情,除了精神領域、也還有身體關係的描寫,但是不直接展示器官。話說回來,把《金瓶梅》認為是黃書、壞書、淫書,是錯的,因為全書大概有100多萬字,只有約幾千字可以算作是色情文字,甚至還有一些實際上只是情色文字。這種情色描寫在很多國家、民族和地區,早已被大多數人所接受,其中的優秀作品還會被認為是寶貴的文學藝術創作。在一個進入現代化的文明社會,越來越多的讀者可以接納並欣賞,這對我們有正面的認知和審美價值。
羊城晚報:我們都知道那句話「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您認為《金瓶梅》這本書應該是在怎樣的年齡階段看?
劉心武:中國古典長篇小說在明清兩代非常繁榮,這產生了許多優秀的小說,但你不需要每一部都去讀。我把中國古典長篇小說分成幾個檔次:
第一檔,比如四大名著,尤其是《紅樓夢》,它可以說是中國古典文化的百科全書,每個人一生當中至少要讀一遍。如果一個人一輩子都沒有讀過一次《紅樓夢》,我覺得是一個遺憾。
第二檔,你要知道它、了解它,儘管你可能因時間和精力有限而沒有讀,但是不可以不知道它,不應該誤解它,比如《金瓶梅》。作為一個中國人,如果一生都不知道《金瓶梅》是怎麼回事,甚至模模糊糊地覺得它僅僅是一部淫書、黃書、壞書,這是很不應該的。你可以一生不讀,但不可以一生不知。
第三檔,其他一些中國古典小說,即使你一輩子都沒有聽說過,更沒有讀過,也無所謂,只要一些專業人士了解它就可以了,像吳語小說《海上花列傳》。
我的新作更適合未讀過《金瓶梅》的人
羊城晚報:您這本書對於沒看過《金瓶梅》的讀者是否合適呢?
劉心武:這是一個很點睛的問題。大家都知道英國文豪莎士比亞,他最為著名的是十四行詩和戲劇,尤其是戲劇,文學史上有很大的影響。英國人都十分崇拜他,從女王到路邊的乞丐,從銀行家到街上的嬉皮士,儘管他們之間有著很大的差異性,但是都有著一致的觀點,認為莎士比亞是英國的驕傲。但莎士比亞流傳下來的劇本有37部之多,很多英國人沒有時間和精力去通讀莎士比亞的劇作。
這時英國出現了一對作者——蘭姆姐弟,他們寫了一本書叫《莎士比亞故事集》,裡面包括了莎士比亞37部戲劇的內容。他們為那些沒有足夠時間讀莎士比亞全集的人提供了一本並不太厚的書,幫助讀者了解戲劇的內容,起到了替代讀原著的作用。這本書的寫作目的、寫作方式、文本特點,並不需要你看過莎翁戲劇的原著後才能閱讀,恰恰是讀了這本書後能使你對原著有所了解。
我這本書其實就是採取了蘭姆姐弟的寫法,更適合沒有讀過《金瓶梅》的人來讀,也希望已經讀過的人可以看看,如果有什麼不同的意見,歡迎來與我探討。
《金瓶梅》是冷敘述,《紅樓夢》是暖敘述
羊城晚報:《金瓶梅》通常被認為體現了男權思想,您是否認同?
劉心武:《金瓶梅》所描寫的時代首先是一個神權社會,當時的皇帝崇拜道教,書中關於道教的內容是描寫得比較多的,然後是一個皇權社會,再次是一個男權社會。西門慶作為一個富商,是當時男權肆虐的反映。
但是《金瓶梅》中潘金蓮的形象要比《水滸傳》中豐富得多。有一種說法認為潘金蓮是一個個性解放的婦女形象,我卻認為不是。個性解放需要靈魂的、形而上的東西,這樣的女性形象是在《紅樓夢》中才出現的——林黛玉才是追求個性解放的女性。她有句名言:「我為的是我的心。」這句話在今天聽來也許無所謂,但在兩百多年前被曹雪芹寫出來,卻是石破天驚。林黛玉有一種形而上的思維,她想獨立地處置她的心和思想。而潘金蓮則是:我為的是我的身。潘金蓮實際是追求身體解放,她的精神是貧乏的,但她在那樣的時代和社會中,努力衝破男權的束縛,追求自己身體的自由,也很值得注意。因此《金瓶梅》這本書不僅對於男權研究有參考價值,對西方所興起的女權主義也有參考意義。
羊城晚報:您也深研《紅樓夢》,這兩部書的不同與關聯在哪裡?
劉心武:我這本書里有一個章節是專門講《紅樓夢》受《金瓶梅》影響之疑。有人不喜歡讀《金瓶梅》,這是可以理解的。《金瓶梅》的敘述方式,在中國後來的文學創作中不太流行,因為它是一種冷敘述。而《紅樓夢》是一種暖敘述,曹雪芹的敘述里充滿了焦慮、追逐,這是它的優點和魅力所在,它會讓你一起哭、一起笑,心情跟著人物的情緒波動而產生變化。《金瓶梅》的冷敘述則達到一種無是無非的地步,它寫生者自生、死者自死,一個人死了,其他人可以繼續若無其事地活下去。它對人性惡的展示讓人心寒,因為這樣的人性太過真實,讓人無法繼續看下去。從文學性而言,這種對挖掘人心、人性的冷敘述,也是文學寫作的最高境界之一。(文/朱紹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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