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見過非洲人用鼓交談,我再也不想用舌頭說話了

一位獵人正扛著剛剛獵獲的麋鹿行走在叢林中。此時正值午飯時間,他的妻子使用一對彎曲的木槌敲打飯桌上的非洲木鼓,急促的鼓聲召喚著男主人回家吃飯。

她用鼓聲如此說道:

「靈魂屬於森林的男人精靈啊,回來回來,

回到屬於森林的男人精靈的高高的木瓦小屋。

女人和洋芋在等待著你。回來回來。」

因為鼓能發出的音調有限,所以他們必須敲擊出很多限定詞才能表達很簡單的含義。非洲的各種語言沒有字母表。 鼓語其實是口語的一種變形

在剛果人聚居的亞倫巴叢林,當地人就是使用這種匪夷所思的「鼓語」來為村落附近的族人廣播消息。

把鼓作為「語言工具」,在非洲大陸是一種廣泛流行的藝術,他們敲的鼓被統稱為說話鼓。訓練有素的鼓手,可以摸擬任何語言。不止可以讓男人回家,或是發布簡單的公告和警示。它還可以祈禱、朗誦詩篇,讚揚酋長,甚至對隔壁的寡婦講一個葷笑話。

鼓手們並不是在發送信號,而是在說話:他們說的是一種特殊的、改造過的語言。葡萄牙在非洲殖民期間,為了保證黑人奴隸不會聚眾暴亂,說話鼓一度是被嚴禁的樂器

剛果的波棱吉村(Bolenge),是一個游牧部落,以飼養牲畜和捕魚為生。村裡人崇尚生殖,尤其是當嬰兒即將出生時,為了確保全村都能得到這個喜訊。即使是半夜負責傳喜報的鼓手也要在產婦家待命。

一旦嬰兒降生,向全村報喜的鼓語隨即響起:

「Batoko fala fala, tokema bolo bolo, boseka woliana imaki tonkilingonda, ale nda bobila wa fole fole, asokoka l"isika koke koke.」

它翻譯過來是這樣的:

「接生的襯墊已經捲起,我們感到渾身充滿力量,從森林裡走來一位女性,她屬於這個開放的村莊,本次就說這麼多吧。」

聽起來多麼像是拜倫的浪漫主義詩歌。

在信息爆炸的今天,這種「冗餘的信息」反倒能讓人脫離文字的禁錮,從另一個角度看看熟悉的世界在鼓語里變得優美、陌生

像很多非洲部落一樣,這裡依然存在依然過時的母系崇拜。象牙製品象徵的女神是婦女的保護神。不少年輕女人喜歡追隨她,這在當地已成為一種時尚行為。幾位獵戶妻子擺起小攤,她們用特製的小鼓吆喝起來:

「銳利金屬,發出刺痛眼的光芒,皓潔的大象骨頭,穿在一起。來吧來吧。」

出售本身並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尋求心靈的寄託。

薩滿是土著們與至高無上的神交流的唯一方式,他們是治療師、心理學專家,會千里眼和神遊太虛。他的存在是為了保證bolenge部族的獵人能夠良好地狩獵,或是診斷和治癒病人並把他們的死亡過渡到精神世界。為了達成這樣的目的,巫師通常需要三樣東西:召喚精神盟友的靈歌,象徵世界樹的圖騰,和一個說話鼓。

拿著特製鼓棒,身著華麗但不俗氣的服裝,一切都證明了她是一位尊貴的薩滿祭司

每一個薩滿都使用不同的咒語、鼓來給村民洗腦,但他們的共同點是他們試圖使用一切優美而繁冗的鼓語,使村民就像抽了鴉片一樣恍惚(有時候他們乾脆直接抽)。部落的人們深信,這能使他們前往神聖空間深處,疾病將自愈。而齋月的日期、魚獲、農作物的收成都將依照特定的鼓聲被制定和預言。

雖然只有一部分人知道怎樣使用鼓聲來「廣播」,但幾乎所有人都能夠聽懂。固定的短語會反覆出現,幾乎一成不變,但不同的鼓手會使用不同的「措辭」來傳遞相同的訊息。它表示的是一些傳統的、高度詩歌化的習慣短語的音節的聲調高低,帶有很強的規律性,同時又十分靈活

漁夫的葬禮上,薩滿們便鼓聲大作:

「在東方既白的清晨,我們不願動身前去勞作,我們要在河上舉行聚會。波棱吉村的男人們,既沒去砍柴,也沒去打漁。我們要在河上舉行聚會,在這東方既白的清晨。」

薩滿祭司不會只說「屍首」,而會展開詳述成「躺在土堆中的人」。而如果想表達「別再擔憂」的意思,他們會說「把你的心從嗓子眼放回原處,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現在把它放回原處。」這些鼓聲形成了修辭的源泉。

每一位村民,聽見岸邊傳來的鼓聲,他們不用探頭出窗外,也無需走出村外看過究竟,因為鼓聲已把那一份哀思傳到每一位村民的心中。

當一個獵人正扛著剛剛獵獲的麋鹿行走在叢林中。此時正值午飯時間,他的妻子因為剛發生的哀愁憂心忡忡,於是她使用一對彎曲的木槌敲打飯桌上的非洲木鼓,急促的鼓聲召喚著男主人回家吃飯。

除了狩獵和漁獲,崗哨也是Bolenge村男丁們的一種職責。

雅各布是一位久經考驗的哨兵,他每天都會在日落之前站在村外的歪脖子樹上瞭望遠方。這就是他的工作。

他還記得十幾年前,第一次站崗時鬧出的風波。他見到鄰村的連兩個拿著鋼叉的漁民,誤以為有危險,便用鼓點慌張地打出「戰鬥!戰鬥!戰鬥!」原本這部分聲音應當緩慢而低沉。

他笑著說:「那只是個誤會。」「自那以後的這些年裡,我再沒有打出過戰鬥的鼓語,但我一直每天站在這。」

更常見的情況是村中忽然有歐洲白人遊客的到訪,村邊旋即響起了鼓聲:「神啊。白色的人,白色的人。尊貴的酋長啊,有一份美妙的禮物,快來快來。」

酋長聽聞,就會立即返回他會客的花園。

正在瞭望的來訪者的鼓手

但即使是最有經驗的鼓手,也無法使用鼓聲直截了當地召喚獵人回家。他們不會說「回家吧」,而會說:

  讓你的腳沿它出發的路歸來,

  讓你的腿沿它出發的路歸來,

  請把你的腿腳駐立於此,

  在這屬於我們自己的村莊。

其實非洲的鼓語不僅可以在一個村子中傳播,甚至在整個非洲都是通用的。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最大的客輪「露齊泰尼亞」號被德國潛水艇擊沉。這個消息馬上就傳到了非洲中部地區,其速度幾乎與歐洲各報紙的報道同樣的快。要知道,為報紙編輯部服務的可是無線電波。而這件慘禍,傳入非洲中部的方式卻是鼓聲。

非洲的方言那麼複雜,旅行家們幾乎每走一百公里就要換一個翻譯。可是鼓語言就如同中國的象形文字一樣,可以為操著不同方言的各部落所理解。正是因為這樣,利用鼓聲就能把消息從大陸的一個角落傳到另一個角落。

在非洲,手和鼓面就是語言,打鼓就是在刷「朋友圈」

大叔正在借著鼓聲跟遠方的兒子溝通

鼓語其實不是隨便能用的。很多地區都預先規定了使用「鼓語言」的場合。

比如丈夫不能在家裡用鼓和妻子談話,但他可以在跳舞的台上用鼓來讚揚她。

打鼓的人不能對酋長提出異議說:「你這樣做可不光明磊落呀!」更不能威脅說:「我不再為你敲鼓了」只有在節日或接見的時候,打鼓人才就有權利通過打鼓來表達他的這些看法。

理論上打鼓人不能為了向人要錢而到處敲鼓或者把別人奉承一番。但在公開的社交場合,他就是貴賓,他甚至可以向人要酒喝。

在公共場合,打鼓人就相當於主持人,有最高的話語權

在非洲各個民族之間都有鼓語,但是能說話的鼓的樣式和名稱卻有各不相同。

非洲鼓具有自己的民族特色,無論是制鼓的材料,形狀都是獨特的,大者如水缸,小者如茶杯。鼓的形狀有陀螺型,圓錐型,台柱型,正方型,還有各種飛禽走獸型,甚至還有人型的鼓。

最有代表性的是這種梆鼓。他取自一段花梨木,掏成中空,再切出個長而狹的口子,就可以一端發高音而另一端發低音。

一般來說鼓高音的一邊會更容易表達諸如「戰鬥」等簡單的預警,但是訓練有素的鼓手則更多地使用低音的部分,一方面更有利於他用豐富和準確的單詞表達內容,另外一方面低音能讓他的詩篇傳播得更遠。

有的鼓身上還畫有各種幾何圖形,雕刻花草,還加上各種裝飾性的或音響性的飾物,突出黑人文化的特色。鼓皮也是多種多樣的,除了常用的羊皮牛皮,還採用豹皮,斑馬皮,蜥蜴皮,鱷魚皮,甚至還有大象的耳朵。

有些鼓是用黑羚羊皮或豹皮做成的,奇怪有趣的是,用豹皮做的鼓竟會發出象豹子吼叫的聲音

用整顆樹榦實心挖出來的,挷在手鼓外面的繩子不但是用來固定鼓皮,也用來調音的,不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新手禁止鬆開繩子.

做說話鼓的工序,原始但必須謹遵傳統,否則沒準就會把「我愛你」敲成「我恨你」

非洲掌握鼓語的鼓手總是會為每個短詞加上一個「小短語」。單詞sange,月亮,被表示成sange li tange la manga——「那俯覽大地的月亮」。單詞koko,鳥類,被表示成koko olongo la bokiokio——「鳥兒,那啾啾叫的小東西」。

你可能會感到奇怪,為什麼一句簡短的短句會在鼓語中表達成那麼冗餘繁雜像詩句一樣的語言呢?

因為用「鼓語」始於口語辭彙,根植於沒有經過文字思維污染的說話方式。而辭彙不可避免會產生歧義:

例如克果語單詞liala,升調的意思是未婚妻,降調的意思則是糞坑。

又例如下面這句鼓語音調不同,而產生截然不同含義的語句。

alambaka boili [- _ - - _ _ _] = 他望著河岸

alambaka boili [- - - - _ - _] = 他把丈母娘給煮了

鼓聲並不認為它們是一種思想,一種理所當然的存在,或者需要別的聲音來闡釋自己,它沒有時間深思熟慮,因為它忙於呈現自己的特徵,在它消失前,它必須顯示出自身的頻率、音量的高低、聲音的長短,它迫不及待又立刻消失

土著居民決意不會像現代人一樣粗暴地去定義某個詞,所以他們加上大量的準確的形容詞,讓人們可以用最客觀的方式去獲取消息。

如今,「鼓語」已經隨著非洲的科技和教育進步被漸漸淘汰,孩子們都進入學校學習更規範的語言而不是這種口口相傳的技法。村莊中的僅剩的鼓聲也基本和鐘樓的鐘聲是一樣的功用。但非洲人在基因中根植的節奏感和對事物直白的思維依然隨處可見。

說話鼓已經淪為一種音樂表演

用蕉葉墊住大鼓,防止滑動又不會影響震動

孩子們很少有人會繼續非洲「鼓語」這一古老淳樸的語言

有時,老闆在微信上批評我說:為什麼微信還沒寫好。這時,忙於其他瑣事的我,就特別想回他「孫子,沒看老子正忙著呢嗎?」但是最後我會在手機寫到:「時間實在是太少了,你要理解我!」

一顆本心,被狗吃了。

任何運用文字以及現代語言表達的「我愛你」或者「我恨你」都帶有強烈的主觀偏見。有時他僅以一種無法察覺到的方式潛伏並欺騙著你,比如你常常提到的愛國主義又或者是金屬不死,或者你正看到的這篇文章。

而非洲鼓語則顛覆了這種艷俗的假模假式,它只描繪真實存在的叢林,太陽,敵人或是酋長。他不屑於也不善於對聽者表達任何諂媚的情緒,這和非洲人熱情又略帶耿直的性格如出一轍。

你可能知道非洲部落民族活在原始和純真中,但從沒想像過它像處女一樣純真。衣索比亞有超過3000年的歷史,卻始終用這種節奏緩慢的「俯覽大地的月亮」來交流。

現代人每天在「有效」的信息爆炸中焦頭爛額。

而這些用鼓交流的非洲人,甚至連繫統文字都沒有。

但他們已經滿足了。

當然,以我這種上哪兒都要先學當地髒話的德性。學敲的第一段鼓一定是:

「我來了,我來了,那麼大的東西,杵你的偉大的光輝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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