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衛視中文台《名人面對面——袁和平專訪》

今天我面對面的這位嘉賓縱橫華語影壇四十餘年，被稱為「天下第一武指」，他經歷了功夫片的各個階段，引領了40年來每個時代的動作潮流，他闖蕩好萊塢，讓中國的武打設計在國際上大放異彩，他就是袁和平。他的名字和我們耳熟能詳的諸多國內外大片相連，他是《黑客帝國》《殺死比爾》的武打總教頭，他在《卧虎藏龍》中輕靈洒脫的武打設計為李安完成了一個文人武俠的夢想，2013年他指導的電影《一代宗師》更是橫掃各大電影節，各種不同風格的大片部部有新意。與李連杰、成龍等諸多功夫明星合作，袁和平也能夠因人而異，按照每個人的特點量身打造最完美的武術動作，雖然如今已年近古稀，但他表示目前自己並沒有要退休的意向，仍在忙好幾部電影的籌備工作，他還有更多的力量與智慧去創造更多的經典。

武打動作里要有戲的味道

許戈輝：您怎麼總結自己的風格？我在網上搜了一下，觀眾總結您的風格叫「打得漂亮，看得爽。」但我覺得這個太外行了，我想聽聽您自己專業的意見？

袁和平：其實他們講的都沒有錯，因為風格根據每一個劇本都不一樣，你就把它設計得跟以前的動作風格有點變化，打得精彩，打得爽，看著漂亮，這是一定要的。我比較喜歡那種，它裡邊有戲的味道，不然你光是打，不好看的。

許戈輝：肯定是要打裡邊有戲，您能結合具體影片給我們講一講嗎，比如說一直在獲獎的《一代宗師》。

袁和平：這部戲裡邊有章子怡跟梁朝偉打，這是有感情的，打鬥間要有一兩個浪漫的鏡頭在裡面，這就有戲了，章子怡跟馬三打，兩個人是同門師兄妹，但後來變成殺父仇人。動作是一種國際語言，誰都看得明白的，所以同馬三打，那種動作的狠勁，那種特寫，一掌打下去，那個血嘩嘩地流，那個凳子裂掉，狠勁兒就出來了，可以感覺到她的力量。章子怡跟梁朝偉打就全部是浪漫的，所以打了什麼東西，破壞不大的，就是兩個人的感情的對決，武學的切磋那種感覺，這個是不一樣的。

許戈輝：您出身世家，自幼跟父親習武，父親對您最大的影響是什麼？

袁和平：他是一個嚴父，但從來沒有打過我，他的那種威嚴是我很尊敬、很害怕的。他那個年代很多師父教徒弟都要打的，但他也從來沒有打過徒弟，打不是辦法，要引導他做得更好，我覺得在這方面我父親做得很好。

許戈輝：您小時候習武苦不苦？如果調皮、偷懶的話父親怎麼管你呢？

袁和平：習武當然苦了，那個時候我們是不敢調皮的，偷懶經常有，父親不在就蹲著偷懶。有時他也會罰我們，好像就是倒立，不過等他不在還會偷懶，年輕人就是這樣。

許戈輝：那小孩子一旦學了一些武功，一定會覺得自己很棒很牛，可能會在外邊忍不住想去給別人一點顏色看看，你有過這樣的經歷嗎？

袁和平：從來沒有，父親不許我們去打架，所以都是想打不敢打，父親不允許的。

許戈輝：你第一次在電影里做武術指導是《醉拳》，你還請父親在片中扮演了一個角色，那時父親是不是為你覺得很驕傲？

袁和平：對，他沒有講什麼，沒有表揚我，不過他心中有數，不用講，大家心裡的溝通就都知道了。當時片中找不到人演成龍的師傅，我想我父親最合適了，就和他商量，我有個角色，你幫忙演一演，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其實他也很有心去做演員，幫助兒子。

許戈輝：你覺得從父親身上，學到了武術指導的哪些精髓，自己又去創新、發展了些什麼呢？

袁和平：跟父親學藝，學到了很多東西，不過學了很多也不一定會在做武術指導的過程中發揮得很好，拍得好還是要靠自己的思想，靠自己去做、去創新。父親教我們功夫本身的藝術，但怎麼去拍就要靠自己了，去揣摩，把每場動作設計得不一樣，那些精彩的東西是沒的教的，就像你在大學讀書，學到很多學問，但出來在社會做事，跟讀書是兩碼事，還要靠自己的敏感和悟性。

梁朝偉的詠春已經可以跟人家去打比賽了

許戈輝：你在拍動作片的時候，武術動作的設計也是因人而異，比如您合作過的兩大功夫巨星，成龍和李連杰，您怎麼根據他們兩個的不同特色設計動作？

袁和平：我是根據每個人的功夫背景和性格來設計動作的，以成龍的背景來講，他就比較能做喜劇，而且他的動作都比較小巧，比較高難度，所以我設計他就比較花俏，撞來撞去，翻來翻去，形成他一的種風格。李連杰就比較大氣一點，因為他是學武術出來的，什麼功夫他懂的，所以我就把他拍得比較大氣一點的，他的功夫好像一代宗師這樣。所以一個是比較小人物，一個是比較有大家風範，不同的設計。

許戈輝：那對於完全沒有功夫背景的人，比如說像梁朝偉，你怎麼樣讓他能夠像一代宗師呢？

袁和平：像梁朝偉拍《一代宗師》，葉問那個角色，他本身是一個詠春高手，我們就要先安排他把詠春練好，先讓他訓練差不多一年多吧，把詠春的基本功打法都訓練好了才拍。

許戈輝：真正這些武行出身都是童子功，梁朝偉再下功夫的話，他一年能訓練到什麼程度呢？

袁和平：已經很好了，他訓練出來可以跟人家去比賽打了。

許戈輝：那這是因為梁朝偉這樣的演員他自己太有才華、太刻苦，還是因為像你這樣的武術指導，能夠點石成金？

袁和平：他的詠春是找另外一個師父教的，因為我們當武術指導，不是什麼門派功夫都很精的，我有找一個精通詠春這種門派的師父來教他，就比較容易知道那個門派的精髓在哪裡，招式怎麼出來好看，不會走岔路，他學好了，我們來看，知道他學得怎麼樣，他的動作是怎麼樣，我們再來設計。

許戈輝：那教梁朝偉詠春的師父對他的表現滿意嗎？

袁和平：很好啊，因為好不好騙不過我們，真的，能過到我這裡，就一定能過到觀眾。

許戈輝：那能從您那裡通過容易嗎？我聽說您其實脾氣也不小，著急了會一直去打背景板。

袁和平：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最近十年八年都沒有了，以前拍電影的成本不高，而且拍的時間很趕，有了不好的表現，我就自己打牆，打什麼的，後來我覺得這個習慣不好，怎麼打，他做不到就做不到，所以我就慢慢去改我很急的性格，平淡一點，處事比較冷靜，不要太急躁，總會解決的。

對導演提出的要求從來沒說過「NO」

許戈輝：拍攝這些中國電影，無論大陸、港台它都還是有中華文化的武俠的背景，那您在好萊塢，又怎麼樣去給這些西方的演員們去設計武打動作，這些靈感又是從哪來的呢？

袁和平：靈感都是看完劇本以後才有的，沒有劇本，是一片空白的。而且美國請我們過去，就是需要我們東方的武術，才請我們過去，把我們東方的武術融合他們西方的技術，來設計動作。

許戈輝：我們大家都很熟悉《卧虎藏龍》，對竹林戲印象非常深刻，非常唯美、浪漫，這樣的場面是怎麼想出來的？

袁和平：《卧虎藏龍》里竹林這個場面好像是李安提出的，因為他說要表現輕功嘛，這樣的輕功只有武俠片才會有，如果真是功夫片就有點誇張了，我就問他，你想一晚，第二天告訴我，你說可以，有信心，我就有信心，我就投入全部精力把它做好。竹林是他提出來的，包括在竹林上面打。

許戈輝：那當他想到竹林的時候，您覺得這能實現嗎，以前在竹林上拍過嗎？

袁和平：沒有，但我去看過景就覺得能實現，整個竹林的動作工程全部要靠鋼絲和威亞來完成，看過景之後我覺得吊車能開進去，可以把鋼絲架起來，這個要求能夠達到，我就有信心拍好。

許戈輝：我覺得挺不可思議的就是在那麼多大導演面前，他們提出的要求，袁和平從來沒有說過「NO」是吧，你內心深處有沒有覺得壓力特別大，很苦惱的時候？

袁和平：是，有時候會有，其實拍每部電影都有壓力，你怎麼能把它弄得最好，怎麼設計得最精彩，和別人不同，這種壓力是自己給自己的。我覺得有這種壓力才會拍得更好，沒有壓力，隨便拍了就算了，這樣我覺得有點不負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