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如何影響非洲歷史
穆斯林擴張的成功與失敗深深地影響了非洲的歷史,就如同伊斯蘭擴張的盛衰深刻地影響著俄羅斯的歷史一樣。撒哈拉以南的西非和東非沿海地區的許多文明——這些可以被稱為文明,因為它們都是以城鎮為基礎的——都是在穆斯林商人和冒險家的影響下成長起來的。 當拜占庭受到穆斯林步步緊逼的時候,當羅斯人正在逐步擴張他們版圖的時候,一個名叫穆薩的國王正在統治著西非。在當地的語言中,國王被稱為「曼薩」,因此人們通常稱他為曼薩·穆薩。他的財富多到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步。1324年,他到訪開羅,隨後赴麥加朝覲。一路上,他拿出許多黃金,將這些黃金當禮物送給他人,結果引發金價大跌。在歐洲,穆薩也個知名人物。在一本加泰羅尼亞的地圖集中,穆薩被描繪得像個歐洲國王:他坐在王座上,頭戴金冠,手裡拿著一個圓球和一支權杖。當歐洲人手裡沒有多少黃金的時候,他的馬里帝國非常出名。儘管非洲有許多神話,但這並不是個神話。一位非洲近代歷史學家認為,「與歐洲任何一個基督教政權相比」,穆薩的帝國「都要更加強大,組織更加嚴密,甚至更有文化修養」。或許這種說法有誇大的成分,但並不過分。 這裡有許多重要的問題。當時,撒哈拉以南的非洲究竟發生了什麼?是否還有一些我們知之甚少的帝國?如果曼薩·穆薩真的是一位足以比肩基督徒諸侯和阿拉伯哈里發的君主,那麼為什麼非洲沒能繼續發展出更加強大、更加成熟的文明,來與歐洲抗衡呢? 要回答這些問題,我們需要回到遠古時代,因為非洲的發展歷程涉及氣候、礦產和運氣。在史前時代,撒哈拉地區並不是沙漠,而是一片濕潤、富饒的大草原。那裡有許多動物,是許多大河的發源地。在洞穴的壁畫上,我們可以發現長頸鹿和鱷魚。這說明,在幾千年之前,那裡是個狩獵的好地方。直到大約5000年前,撒哈拉地區才開始變得非常乾旱。那裡出現了一大片乾旱區,其面積與現代美國的面積大致相當,這片乾旱區影響了許多社會。它將生活在地中海和近東地區的民族與生活在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民族隔絕開來。事實證明,一望無際的炎熱沙漠所起到的阻隔作用,並不亞於寒冷的海洋。在撒哈拉的北邊,人們正在書寫著歷史;但在撒哈拉的南邊,按照現有史料的記載,人們卻陷入了沉寂。 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沒有多少動植物可以輕易地馴養或栽培;同時,繁多的野味和野果降低了人們墾殖的積極性。考古發掘可以填補文字記錄留下的空白。考古發現清晰地表明,人類的各個文明都在快速發展,非洲也不例外。到公元前2000年前後,西非氣候濕潤的地區很可能已經出現了農業革命,這片地區位於撒哈拉的邊緣,附近有查德湖、塞內加爾河,以及尼日河。公元前800年左右,那裡又出現了鐵製品和雕刻。因此,儘管與歐亞大陸相比,狩獵—採集時代在西非地區結束得比較晚,但毫無疑問,那裡的發展階段與法國或土耳其並沒有什麼區別。關於新技術的知識或許是來自生活在埃及周邊的努比亞人;或許是來自一些地中海城市,如迦太基。農民們趕著牲畜穿過荒漠;一小群商人繼續冒著炎熱和乾燥的風險販運貨物。從大約公元前1500年,他們開始使用馬拉篷車。但無論是農民還是商人,他們都沒有留下什麼文字記錄。 古希臘人描述了一些駕駛著兩輪戰車的西非戰士,一些沙漠畫中也描繪了馬拉戰車。為了便於進行貿易,迦太基航海家漢諾曾想在非洲西海岸建立海港。但當時他使用的是一種靠划槳來驅動的海船,而不是後來歐洲人使用的帆船,因此他很難到達非常靠南的地方。羅馬人並沒有試圖前往西非地區,但他們知道那裡住著一群擁有許多黃金的人,也聽說過關於他們的故事。能證明埃及以南的非洲有城市生活的最早證據來自尼羅河上游,也就是今天的蘇丹和衣索比亞。從上古到10世紀中葉,那裡出現了許多人們不太了解的王國和帝國,例如庫施王國和之後出現的信仰基督教的阿克蘇姆帝國。在阿克蘇姆帝國衰落後的200年里,鐵器開始在非洲大陸上傳播。後來,非洲幾乎每個地方都開始使用鐵器,但只有兩個地方例外:一個是森林的深處,俾格米人居住在那裡,他們不使用金屬;另一個是更乾燥的大草原,這片草原位於非洲西南部,那裡生活著布須曼人。 但自此之後,與歐洲和亞洲相比,大部分的非洲農業就沒有什麼更大的發展了。這是為什麼呢?一種理論認為,這是由於缺少可以拉犁的大牲畜。非洲的氣候不好,而且疾病太多,因此馬或牛很難生存下去。今天,這些大牲畜能存活下來,是因為它們受到了人類更好的保護,使它們免受微生物和肉食性動物的攻擊。非洲大部分地區依靠的是畜牧和小規模種植塊根作物。因此,對於規模較大的社會而言,這種經濟形式很難創造出足夠的剩餘財富。但是,也有一些例外。其中一個是辛巴威,這個東非文明用無漿石牆來建造宮殿和城鎮。從1250年到1450年,辛巴威發展到了頂峰。辛巴威人或許來自馬篷古布韋王國。馬篷古布韋王國位於今天的南非,這是一個由牧人和商人組成的國家,商人主要販運黃金和象牙。他們已經住在了建有石牆的城鎮中。辛巴威王國建設得確實非常好。後來,當歐洲探險家到達那裡的時候,他們甚至不相信這個國家是由非洲人獨自建設的。 辛巴威是非洲沿海貿易的參與者,這裡興旺的貿易是由穆斯林主導的。在前殖民時期,伊斯蘭教對非洲的宗教和文化影響最大。有證據表明,非洲東海岸的貿易網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時期,甚至可以追溯到古典時代:桑給巴爾島和坦尚尼亞已經發現了來自希臘、拜占庭和波斯的硬幣。與非洲人進行貿易的外來者可能是南下的庫施人。但事實上,首先展現(並開發)撒哈拉以南非洲財富的是穆斯林。8世紀以後,阿拉伯人開始襲擊黑非洲,並與那裡進行貿易。他們前往非洲南部地區主要有兩條途徑:一條是穿越撒哈拉沙漠,另一條是沿著非洲東海岸南下。阿拉伯人在非洲建立「飛地」,他們主要從那裡掠奪三樣東西:奴隸、黃金和象牙。之後到來的歐洲人要的也是這三樣東西。在阿拉伯商人記錄非洲歷史之前,撒哈拉以南非洲始終沒有寫成文字的歷史。由於有了這些記載,我們才能發現一些重要的例外,這就是位於西非的幾個帝國。 西非的突破是馴養駱駝。與馬相似,駱駝也發源於美洲,儘管美洲的駱駝已經滅絕了。亞洲的駱駝個頭很大。公元前2000年,阿拉伯半島馴養了駱駝,這或許是人類第一次馴服這種動物。考古發現表明,到公元前700年的時候,駱駝已經在埃及出現。在古典時代,軍隊用駱駝運輸物資;公元200年前後,圖阿雷格人藉助駱駝的力量跨越了撒哈拉沙漠。駱駝有出色的腳力,在穿越沙漠的旅途中,它們既可以馱人,又可以拉車。但這種動物非常難以馴服,也非常難以駕馭。儘管駱駝一年到頭都可以交配,但在野外,它們的繁殖速度是非常慢的。早期使用駱駝的人取得了一個重要突破,那就是他們學會了如何為這種牲畜進行人工授精,這個突破有助於擴大駱駝群的規模。有了輔助繁育技術之後,駱駝成了重要的運輸工具,這種運輸工具可以為人們打開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大門。駱駝可以在滴水不飲的情況下連續走9天,它們的馱載能力是公牛的2倍,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為生活在撒哈拉以南的民族送去大量金屬和布料。 沙漠商隊也會販運一種平凡無奇,但在南方很稀少、對生命很重要的東西,那就是鹽。在狩獵—採集時代,人類可以通過獵獲的動物攝入足夠的鹽分。然而,一旦開始農業定居,他們就需要攝入額外的鹽。這些鹽一來供人類自己食用,二來是為了牧養他們的牲畜。撒哈拉沙漠的地下蘊藏著許多鹽,但鹽礦的工作條件極差,採鹽的通常是奴隸。到公元8世紀,廷巴克圖逐漸發展成為一個季節性的貿易中心。在這座城鎮中,人們將鹽裝上一種在河中航行的大獨木舟(這種樣式的獨木舟今天仍在使用),然後這些獨木舟會將鹽運到非洲的內陸地區。出售完帶來的貨物後,來自北非的穆斯林商人會在當地購買黃金,他們帶回的黃金通常有兩種形式,一種是金錠,另一種是金末。這些黃金主要來自一個帝國,以及位於其南方的幾個更加神秘的王國。現在我們將這個帝國稱為迦納,但這很可能不是它最初的名字。正是因為有了「黃金換食鹽」的貿易,伊斯蘭世界才會注意到西非,也才會記錄下那裡發生的事。 在來自北非的柏柏爾商人和牧人的衝擊下,作為政治實體的迦納走向了瓦解。柏柏爾人在西非建立了一個自己的帝國,這就是強大的穆拉比特帝國,這個帝國的勢力範圍曾一度到達西班牙。1076年前後,他們向南進發,開始攻擊迦納。儘管統治這一地區的時間並不算長,但他們將自己的宗教帶入了西非,而且為一個新帝國的崛起創造了機會。說曼丁哥語的非洲人是這個新帝國的創建者,他們將自己的國家稱為「馬里」或「馬勒爾」。事實證明,馬里王國是撒哈拉以南非洲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國家。直到今天,與非洲大陸其他地方相比,這一地區的農業也要更加發達。更靠南的地方有一片幾乎無法穿越的森林,這正是馬里所缺乏的。寬闊的尼日河及其支流成了一條紐帶,將農業興旺發達的灌溉區聯繫在一起。這些河流不但提供了便利的運輸,而且提供了豐富的漁業資源。馬里的邊緣是個富庶的採金區;在這一地區縱橫馳騁的騎兵不但可以維持治安,而且可以拓展國家的疆域。到13世紀末,這個信奉伊斯蘭教的非洲王國已經建設得非常好了。它的影響力向兩個方向擴展:一個方向是向西,影響了住在海岸的非洲人;另一個方向是向內陸,影響了非洲大陸的核心地區,也就是今天的奈及利亞管轄的地區。 之前那片綠洲,也就是貿易集市廷巴克圖,現在已經發展為一座皇家城市;位置比較靠南的傑內也是如此。傑內是一個坐落在河邊的城市,它擁有當今世界上最大的泥質建築——一座宏偉的大清真寺。13世紀60年代,當時的國王曼薩·烏利前往麥加朝聖。
曼薩·穆薩,馬里帝國國王。由於1324-1325年赴麥加朝聖而名垂後世。 1324年,著名的曼薩·穆薩也開啟了他的朝聖之旅。他和他的行李運輸車隊花了一年的時間,跨過沙漠來到埃及。曼薩·穆薩和他的皇家儀仗隊進入了開羅。一到達開羅,他的陽傘、他的財富、他的慷慨大方,以及他那些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立刻引來了阿拉伯作家讚賞的目光。到達埃及的時候,穆薩身邊跟著8000名隨從,其中一些人是奴隸。據說,他有一支不少於10萬人的軍隊。除了宗教動機之外,朝聖之旅也是為了提高國王和國家的聲望。事實上,曼薩·穆薩確實做到了這一點,這次朝聖使他名聲大噪。 有許多阿拉伯作家描述過曼薩·穆薩,來自大馬士革的烏馬里就是其中一位,他生動地描述了這位國王。他寫道:「這個人在開羅大施恩惠……他和他的隨從在開羅買賣和施捨,開羅人從他們那裡獲得了不計其數的好處。他們花掉了很多黃金,結果導致埃及黃金貶值,金價大跌。」穆薩夸夸其談地講述自己的故事。他告訴開羅的統治者,他曾經征服了24座城市,他統治著一個富庶的國家,這個國家裡有數不盡的牛、綿羊、山羊、馬、騾子、鵝、鴿子和雞——這或許是真的。但穆薩又聲稱,他的黃金來自一種「可以長出黃金的植物」,這種植物在春雨後開花,它的根是黃金。這或許是因為穆薩並不知道他的財富是怎麼來的,因為他又補充說,另一種「黃金植物」會把它的根留在河邊的洞里,人們收集它的根,就像在河邊撿石頭或沙礫一樣。穆薩還曾向開羅的統治者表示,他的王國中有許多如花似玉的女孩,他可以將這些女孩送給他,「不用舉辦婚禮,就可以佔有她,就像佔有奴隸一樣」。但對方拒絕了他的提議,並表示,對於一個穆斯林來說,這種行為是不可接受的。「他說:『甚至連國王也不行嗎?』我回答說:『不行!就算是國王也不行!去問問學者吧!』他說:『向真主起誓,我不知道啊。我從此不再做這種事,而且還要徹底禁止這種事!』」 曼薩·穆薩是否真的進行了改革,我們不得而知。但他在位期間(約1312—1337年)確實用另外的方式接觸到了伊斯蘭世界的其他地區:他邀請學者和建築師在他的家鄉修建了許多清真寺。1352年或1353年,曼薩·穆薩去世。他辭世後,當時最偉大的旅行家和作家伊本·白圖泰從丹吉爾出發,來到馬里,並記錄下了他對這個國家的印象。他發現,這是一個公正、安全、對旅行者十分熱情的地方。在到達馬里之前,他在沙漠中行走了很長一段時間。即便對這位堅定的世界旅行家來說,這也是一段特別煎熬的旅程。有一次,白圖泰回憶說,他曾經遇到過一個迷路的人,當時他已經渴死了。這個人躺在地上,「身上蓋著衣服,手裡拿著一條鞭子,在一棵小樹下……水源離他至少有一英里遠」。還有一次,白圖泰在河邊方便,這時過來一個當地人,站在他附近,注視著他。這使白圖泰非常氣憤。後來證明,當時河裡有條鱷魚,這個人是擔心這條鱷魚攻擊白圖泰,所以好心地站在了二者之間。 然而,在馬里,白圖泰再一次受到了冒犯(阿拉伯人認為非洲人的風俗非常粗野,幾個世紀後到來的歐洲探險家也持同樣的觀點)。伊本·白圖泰希望獲得一些質量上乘的長袍和金錢,他認為這些是令人滿意的禮物。但偏偏事與願違,新登基的國王只給了他三個長條形麵包,一片煎牛肉,外加一些酸奶。但他很快就高興起來,瞪大眼睛觀看「蘇丹」富麗堂皇的宮廷,以及衣裝華麗的武裝侍衛、樂師、雜技演員和表演舞蹈的人。 與基督教傳教士一樣,伊本·白圖泰既受不了非洲婦女的赤身裸體——「他們的女僕、奴隸女孩和小女孩在男人面前一絲不掛,甚至連下體也暴露在外面」,又受不了非洲人的飲食習慣——他們會吃腐肉、狗肉和驢肉。但他也欣喜地發現,這個民族非常尊崇《古蘭經》。在做周五的禱告時,馬里的公民都會穿上乾淨的白色衣服。他寫道,籠統地講,這個國家沒有什麼「壓迫」,而且非常安全——但奴隸和婦女或許不這麼想。用之後的一位歷史學家的話說,「從整體上看……這是一個富裕、興旺、和平、井然有序的帝國,這個帝國有著高效的政府、組織化的通信系統和繁榮貿易。馬里的貿易範圍很廣,向西可以到達大西洋,向東可以到達現代奈及利亞的邊境,向南可以到達森林地區的邊緣,向北可以延伸到沙漠」。 帝國內部,大部分人都在從事農業生產,他們種植小米和稻子、牧養牛群、捕魚。銅和鹽等商品貿易為政府帶來了可觀的稅收,當地還有一種可以用作貨幣的貝殼。伊本·白圖泰也記錄了馬里的一些問題:蝗蟲的危害,野生動物也時時刻刻威脅著人們的安全。他提到了一種長得像馬一樣的大型動物,這種動物生活在河流中。據此推斷,他所說的應該是河馬。儘管如此,他還是將馬里描繪得像天堂一樣。在馬里的管轄範圍之外,有食人族(他們會吃掉奴隸女孩)、恐怖的鹽礦和銅礦,以及許多巨大的危險。總之,他的結論是積極的,但我們必須謹慎看待他所得出的結論。我們無法一一核實這些穆斯林旅行家和歷史學家的記載,這些人往往會相互抄襲。 或許,迦納並不是真正「敗給」了馬里,馬里也不是下一個政權——桑海帝國——的絆腳石。西非的每一個帝國都在簡單地擴大著本國的人口,當人口多到養活不了的程度時,國家就會瓦解。然而,在叢生的問題中,馬里可能也面臨著一個世界各國王室都會遇到的問題,那就是王位繼承問題。按照非洲的傳統,有權決定王位歸屬的通常是長老會,有時是一位女性族長。這種制度或許比僵化的血統繼承製度更合理,因為前者可以排除掉最愚蠢和最無能的競爭者。但這種制度也會導致相互爭鬥,它不可能解決帝國龐大領土上出現的紛爭。按照另一位阿拉伯歷史學家伊本·赫勒敦的說法,這種繼承製度通常也選不出什麼好國王。在穆薩之前,有一位馬里國王,他「是個優柔寡斷的人,經常用箭射他的臣民,經常為了好玩兒而殺人。因此,馬里人起來反抗他,並最終將他置於死地」。這看上去相當合理。在曼薩·穆薩之後,馬里也出現了一系列的篡位奪權和叛亂。於是,居住在沙漠地區的圖阿雷格人和位於尼日河流域的桑海帝國開始逐漸蠶食馬里的領土。 阿拉伯人創建了統一的伊斯蘭社會,並將這種社會模式推廣到北非和西班牙。相比之下,儘管馬里的統治者前往麥加朝覲,並修建了宏偉的清真寺,但他們從來沒有創造出像阿拉伯人那樣的社會。非洲的本土宗教有著強大的勢力,這是馬里統治者失敗的部分原因。自然崇拜和萬物有靈論可謂根深蒂固,很難撼動,在主要城鎮以外的地區尤其如此。即便到了今天,這些宗教思想在非洲仍然很流行。伊本·白圖泰發現,在穆斯林禱告者身旁,有一些戴著面具的舞者(面具上繪製了各種圖案),還有人在一旁背誦部落的故事(在他看來,這些故事既冗長又乏味)。甚至連宮廷中也會出現這種情況。這使白圖泰感到非常憤怒。婦女們覲見國王的時候,仍然是赤身裸體;大臣們參見國王的時候,要在自己的頭上撒些灰。這些都不是一個穆斯林應該做的。而後起的桑海人則是完完全全的萬物有靈論者。根據阿拉伯編年史家的記載,一位名叫穆罕默德·杜爾的穆斯林勇士擊敗了他們。當克里斯托弗·哥倫布起錨出航,準備去尋找印度的時候,杜爾正在著手恢復馬里帝國初創時的一些東西。 但長期的紛爭和分裂同樣削弱了桑海帝國。1590年,在一支摩洛哥軍隊的衝擊下,桑海帝國土崩瓦解。值得一提的是,與摩洛哥人一同進攻西非的還有一支由基督教徒組成的僱傭軍。在一位西班牙船長的帶領下,這支僱傭軍將大炮綁在駱駝背上,讓駱駝將大炮一路馱過沙漠。這是一場陸上的冒險活動,這場冒險比得上任何一次跨越大西洋的航行;與在美洲的西班牙人一樣,摩洛哥人也在當地建立了一塊殖民地,這塊殖民地大約居住著2萬名移民。他們對馬里的建築產生了影響,這種影響一直延續到了今天。但摩洛哥人對西非的佔領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他們的入侵加劇了日益嚴重的政治分裂。與此同時,一些遠方的小城邦正在互相傾軋,爭奪這一地區的霸權。其中包括豪薩人統治的城邦,也包括富拉尼人統治的城邦。豪薩人的起源非常神秘,他們的語言不屬於西非語言;而富拉尼人的個子要更高一些,膚色要更淡一些,主要從事牧牛業。與美洲相似,外來入侵在當地各民族中引發了進一步的破壞和混亂。到此時,大量的微型城邦已經形成,許多來自歐洲的海船正在岸邊游弋。 這使我們首先回想起歐洲人販賣非洲黑奴的歷史。然而,我們需要記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葡萄牙人和其他基督教徒到達非洲很久之前,那裡已經有了規模很大、很活躍的奴隸貿易。按照阿拉伯作家的記述,他們將擁有奴隸視為一件理所當然的事。當外出旅行的時候,他們就會為自己買一些奴隸,因為需要這些奴隸隨行。非洲黑人被帶到北方,在伊斯蘭國家從事一些卑賤的工作。之後,當摩洛哥和伊拉克的種植園開始栽植糖料作物的時候,大量的黑奴被販賣到那裡,充當農業勞動力。在曼薩·穆薩結束他的朝覲之旅,返回馬里的時候,一位歷史學家指出:「馬里人非常需要來自土耳其和埃塞爾比亞等地的年幼女奴,也非常需要閹人和土耳其年幼男奴。可見,奴隸貿易是雙向的。」奴隸大多是被抓來的。在無數小規模衝突中,他們被人抓住,然後再被賣出去。販賣和使用奴隸形成了一種傳統。如果沒有這種深厚的傳統,或許就不會有之後的大西洋奴隸貿易。使用奴隸在伊斯蘭歷史中所佔的比重與販奴船在基督教歷史中所佔的比重大致相當。 迦納、馬里、桑海和辛巴威是前殖民時期最著名的王國,但非洲還有許多沒有留下文字記錄的王國。這些王國通常會留下輝煌的藝術,這暗示著它們曾經擁有高度發達的文化,但現在,這些國家已經被人們遺忘了。位於今天奈及利亞的伊費文化可以追溯到公元8世紀。伊費文化脫胎於之前的諾克文化,諾克文化能夠創造出精美的陶像。對於生活在伊費的約魯巴人來說,他們最著名的藝術品是雕刻出來的青銅頭像。後來,貝南帝國取代了他們。貝南帝國從12世紀一直延續到19世紀末。在歐洲文藝復興時期,貝南人為他們的「奧巴」製造出了極佳的黃銅鑲板。在當地語言中,「奧巴」是國王的意思。就連義大利和德意志的工藝大師恐怕也會羨慕貝南人的技術水平。這些雕刻品由黃銅製成,黃銅是由歐洲進口的。作為回報,貝南人要向歐洲出口黃金和象牙。 貝南王室允許象牙製品出口海外,但一定要將黃銅製成的藝術珍品留在國內。1897年,英國軍隊佔領貝南。隨後,這些黃銅藝術品流出非洲,歐洲人和美國人爭相學習貝南人的技術和審美。大英博物館的館長寫道,初看之下,「這個意想不到的發現立刻就讓我們驚呆了。我們感到十分困惑,一個完全野蠻的種族怎麼能創造出如此精美的藝術品呢?」在歐洲殖民時代之前製造出來的非洲木雕,只有一小部分流傳下來。任何一個看過這些木雕的人都會意識到一件事:儘管許多著名的帝國在西非不斷興起和衰落,但並不是只有西非人才擁有創造藝術品的技巧和天賦。 在1400年前後,非洲大陸的兩端存在著許多強大的國家,其中就有信奉基督教的衣索比亞,以及大量小王國,這些小王國的農業和貿易都不是很發達。很明顯,早在外來者到達非洲之前,這裡就是一塊充滿移民、戰爭和政治活動的土地。非洲的氣候更具挑戰性,這種氣候是以城市為基礎的文明不能發展壯大的部分原因。非洲有黃金、象牙和奴隸傳統,但這是壞運氣的表現。因為這些東西引來了擁有更高冶金技術、更好帆船的穆斯林冒險家和基督徒冒險家,他們的到來使非洲陷入了危險。然而,如果歐洲人沒有發達的醫學,使他們免受非洲可怕疾病的攻擊,那麼他們恐怕也很難入侵非洲、瓜分非洲。要是那樣的話,非洲肯定會發展成另外一個樣子,非洲自身的傳統和歷史將會在這塊大陸發展歷程中發揮更大的作用。曼薩·穆薩或許只是非洲著名君主中的一位。他是非洲的查理大帝或亨利八世,而不是沒有未來、稍縱即逝的閃光,在流逝的時光之鏡中的短暫閃現。(文/[英]安德魯·瑪爾)
本文節選自安德魯·瑪爾 著,邢科、汪輝 譯,《BBC世界史》,天津人民出版社·後浪出版公司,2016年11月。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