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民的歌唱 永恆的主題

——淺析《詩經》愛情詩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古以來,愛情就是人們追求的永恆的主題,而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自然也就成為人們對愛情的熱切而純真的希望和祝願。《詩經》作為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可以說開闢了我國詩歌的一代先河。

它產生的年代大約上啟西周初年,下至春秋中葉,地域涉及今天的陝西、山西、河南、河北、山東和湖北北部一帶。如此漫長的時間和如此廣闊的空間跨度是任何一部文學作品所難以比擬的,它就像一部周民族從后稷到春秋中葉的發展史,反映了當時的社會面貌和人民的思想感情。其中,描寫男女愛情的詩篇佔了相當大的比重。

從描寫青春少女對愛情的嚮往,到男女之間的愛慕追求、約會私贈,甚至寫到因愛情受阻和失戀的哀痛,可以說《詩經》全面的探觸到了人類靈魂深處的最隱秘、最純真的感情世界。正如孔子所云「思無邪」,《詩經》正以其樸素的語言謳歌了遠古先民的童話般的愛情故事。

情歌的產生需要建立在男女愛情生活的基礎上,《詩經》中如此多的反映男女愛情的詩歌與當時社會的風俗習慣和廣闊的社會文化背景是分不開的。《周禮·地官·媒氏》道:「中春之月,令會男女,奔者不禁;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司男女之無夫家者令會之。」可見《詩經》中愛情題材的詩歌是有其根源可尋的。

在上古時代的中原大地上,上巳節是青年男女藉以表達愛慕之情的節日。按照當時的風俗,官民在這一天都要到東流水中洗掉宿垢,祛除不祥,祈求幸福和安寧,名為修禊。《鄭風·溱洧》就是描寫春秋時代鄭國三月上巳節盛況的篇章。「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殷其盈矣」,溱洧岸邊,春水渙渙,碧波蕩漾,風和日麗,作者開篇即以溱洧兩岸寬闊廣袤的原野為背景,襯託了鄭國男男女女湧向郊外賞春遊玩的熱鬧場面。「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正值青春年華的少男少女投身與大自然的懷抱,陶醉於旖旎的春光,相會已畢,情人還以芍藥寄予離情。歡樂的節日雖然已經過去,但手中伊人所贈的芍藥卻仍然載著彼此對愛情和幸福的祈求,充滿對美好明天的憧憬和渴望。

《鄭風·山有扶蘇》是一篇表現少女對愛情的追求與希望的傳世之作。「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山有橋松,隰有游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在這裡,扶蘇、橋松都是以其高大、挺拔來比喻男子,而荷華、游龍則是用花的嬌艷、和柔弱來形容女子。而女子沒有等來子都、子充這樣的美男子,反而是狂且和狡童。不管這首詩是寫女子因為找不到如意的對象而發牢騷還是對愛人的嬌嗔和俏罵,都反映了少女對幸福的愛情生活的嚮往和追求,同時又因其所充滿的歡樂和戲謔的情趣而散發出活潑的生活氣息。

愛情詩在《詩經》中占重要的地位,《詩》三百開篇《周南·關雎》就是一篇男女相思之作,寫的是一位男青年熱戀一個采荇菜的少女。「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雎鳩在河心沙洲上發出陣陣求偶聲,正象徵了青年男女的相會。「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詩中的那位淑女就是小夥子所愛的采荇菜的姑娘,而荇菜的左右無方,隨波而流也正象徵了對愛情的追求。作者由沙洲中追求伴侶的雎鳩想到了自己所追求的那位德馨貌美的姑娘,把最近夜裡翻來覆去失眠的痛苦和同她談情結婚的幻想,寫成詩篇表達了出來。

《國風》中的愛情詩多為「男女相與歌詠,各言其情。」而其代表作當屬《秦風·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主人公在秋天的早晨渴望會見自己心愛的人,卻只看到河邊蒼蒼的蘆葦沾滿了白霜,給人以蕭瑟冷落之感。心上人在水的另一方,可望而不可及。「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帶著日日夜夜的相思,逆著紆折盤曲的水道去和心上人相會,雖然道路漫長又危險,卻阻擋不住愛的步伐。全詩採用了迴環復沓的形式,隨著詩中景物的不斷變化,主人公的感情也在一步步深入。道路的曲折漫長又充分展現了他熱情追求與失望惆悵相交織的複雜的情感世界。

既然愛情是人類最純真的感情之一,那麼表達詩人感情的戀歌當然是出自真實內心的肺腑之言。《鄭風·出其東門》是一首主人公抒發對心上人誠摯、專一愛情的詩歌。「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在節日聚會裡,漫步走出城東門,廣闊的原野上,游女成群結隊,艷麗的象天上的彩雲。雖然眼前美女如雲,團花似錦,但是作者卻全不在意。這是為什麼呢?原來作者有自己的心上人,「縞衣纂巾,聊樂我員。」素白衣裙淡綠巾,快樂灌滿我的心。主人公愛的只是一為穿戴樸素的「縞衣纂巾」的姑娘,在他執著、專一的感情面前,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穿著華麗的游原女子卻散發不出任何的色彩和光澤。

對於愛情的堅貞,人們都喜歡用「白頭到老」來表達,特別是對青年戀人和夫妻的愛情生活的美好祝願,而這句話正是化用了《詩經·邶風·擊鼓》中的句子。《擊鼓》寫的是一位被迫服役南行的士兵,他想起臨別時和妻子的誓約:「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雖然這是一首表達勞動人民對戰爭,對無休止的兵役不滿的詩歌,但從側面卻反映了人們美好的愛情和生活的理想。

《詩經》中的愛情詩多是男女相悅、自由戀愛之作,但中國古代社會延續數千年之久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制度已經初露端倪。正所謂那裡有壓迫,那裡就有反抗,上古時代的青年男女也曾象「五·四」時期的新青年那樣追求愛情的解放。《帝凍》篇正是寫一位女子遠離自己的父母兄弟去尋找自己的丈夫。「乃如之人也,懷婚姻也。大無信也,不知命也。」就是這樣一個人,破壞禮教婚姻,什麼貞潔全不講,父母之命全不聽。此詩寫一個女子因追求婚姻自由受到當時輿論的指責,雖然是對該女子的諷刺,但卻從反面反映出了當時婚姻不自由的情況和這位女子的反抗精神,是《詩經》中與其他愛情詩迥然不同的詩篇。

有男女相戀,就不可避免的會出現失戀。所以,《詩經》裡面也有反映失戀的詩篇。《鄭風·狡童》就是一首描寫女子失戀的詩。「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那漂亮的小夥子啊,不再將我搭理;都是為了你啊,我一日三餐,意不甘味。那漂亮的小夥子啊,他不再和我吃在一起;都是為了你啊,我朝朝暮暮,全不能安息!全詩是少女的內心獨白,形象的刻畫了少女和愛人分手後的痛苦心情。但是少女沒有受傷的哭泣,沒有一味的怨恨,而是表現出一種怨恨和渴望交織的嬌嗔,雖然分手了,但仍然對自己心愛的小夥子充滿了愛戀。

《詩經》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詩歌沒有脫離生活,儘管在《國風》和《小雅》中出現了大量的愛情詩,但是我們可以從中發現,這些愛情歌曲並不是那種純想像的意念中的愛情理想的表達,而是和現實生活緊緊聯繫在一起的。《國風》是勞動人民在勞動中的歌唱,所以《國風》中的愛情詩也是和勞動緊密聯繫的。《邶風·靜女》中「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彤管是紅色管狀的小草,而從下文「自牧歸荑,洵美且異。」我們知道,這個女子是個普通的牧羊女,女子以一支小草做為饋贈,雖然不是什麼貴重的禮物,但卻表達了姑娘對心愛的人的愛戀和思念。而男子也明白姑娘對自己的心,所以在接過小草後通過誇小草光彩美麗來雙關的誇讚自己心愛的姑娘。

通過一支小草,姑娘和小夥子相互表達了彼此的愛慕和由於長時間不見的思念。在整部《詩》當中,像小草這樣的意象出現過不止一次,可以說青年男女們的愛情都是通過這些與勞動密切想關的事物聯繫在一起的。例如《木瓜》、《匏有苦葉》、《采葛》等,都是和現實的勞動所無法割捨的,詩中所出現的那些事物也正是上古先民勞動的對象。所以說,《詩經》是一部勞動人民自己的詩集,詩中所描寫和歌頌的愛情也正是勞動人民的純真質樸的愛的話語,充滿了生活和勞動的氣息。

與《詩經》中的愛情詩相比,同屬先秦兩漢詩歌的樂府詩和《古詩十九首》卻表現出了不同的風格。《上邪》是一篇傳唱至今的很有典型意義的愛情詩,「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全詩是主人公的自誓之詞,海枯石爛,對心上人的愛情仍然堅貞不變。用五種不可能出現的情景表現出了愛情信念的堅決。

古詩十九首中的《迢迢牽牛星》則寫了織女隔著銀河遙思牽牛的愁苦心情,表現了愛情受折磨的時的痛苦。「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時間和距離是愛情最大的敵人,雖然只隔著一條淺淺的銀河水,卻不能和心愛的人相見,思念的痛苦無法表達,只能終日以淚洗面,這種心情有幾個人能夠理解呢。牛郎和織女的故事只是古代先民的美麗的傳說,但也是人們對自身愛情的希望和祝願,希望自己的愛情不要像牛郎織女那樣被銀河所阻隔。

仔細分析先秦兩漢時期的愛情歌曲我們可以看出,漢代的情歌是一種唯美的,脫離生活的純真的理想,它所缺少的是《詩經》所具有的獨特的生活氣息,僅僅是一種單純的個人意願的美。而《詩經》的愛情詩正是以其活潑的、大眾的、生活的美閃光於浩瀚的文學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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