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李克強說秘魯和中國是「老鄉」?

為什麼李克強說秘魯和中國是「老鄉」?

張曉川

2015-05-27 07:49 來自 外交學人

就地理位置而言,南美諸國應該是世界上離中國最遠的國家,如果說尼克松在1972年的訪華是橫跨太平洋的握手,近日李克強總理此次南美之行,恐怕要算是斜跨太平洋的握手了。據報道,此次不僅是政治經濟的握手,還有文化的握手,甚至是很有中國特色的找「老鄉」。在與李總理的會見中,秘魯部長會議主席卡特里亞諾稱:中國移民很早就來到過秘魯,而一位秘魯作家稱:秘魯的土語、音樂等與中國的語言、音樂有許多相似之處,就像「老鄉」一樣。李克強點頭稱是,並表示:「我們是老鄉」。中國人最早可能了解到秘魯這個國家,大概是在利瑪竇的世界地圖之中,當時秘魯被音譯為「孛露」,至於更為具體的文字記述,則在稍後來華的艾儒略《職方外紀》中。艾儒略似乎頗為重視秘魯,在美洲的所有國家和地區中,第一個介紹的就是秘魯,當然他也曹隨蕭規,將秘魯書為「孛露」。關於秘魯的文字一共有八段,摘要介紹了當地的風俗、物產及奇聞異事,其中有一段講到的中秘之間的相似之處,卻也恰是關於語言的:「其土音各種不同,有一正音,可通萬里之外。凡天下方言,過千里必須傳譯。其正音能達萬里之外,惟是中國與孛露而已。」明末清初中文世界中出現關於秘魯的記載,基本都出自於來華傳教士的中文著述和中國人對於相關文字的摘引,即便到了《海國圖志》與《瀛寰志略》的時代,亦只是據西洋人談西洋而已,並非身臨其境。不過在晚清,國人尤其是官方派出的外交人員逐步走出國門,親身體驗海外種種,留下了豐富的記錄,開始了中國人以己手寫親目所見的時代。此時的秘魯已經獨立,成為秘魯共和國,在國家數量並不多的當日,也算是立於世界諸國之林,自然要參與國際上的各種事務,故而雖然中國外交官未必親履其地,倒也能有所交集。1876年,李圭受到指派,前往參加美國費城的世界博覽會,當年正是美國獨立一百周年,而費城又是《獨立宣言》的起草地,故而此次世博會,意義非凡。

參加1876年費城世博會的李圭。根據李圭的描述,中國展區位於整個世博園區的西南一塊,左邊就是秘魯的展區,可謂世博會上的鄰居,雖然認為秘魯「地方最小無可記」,但是李圭還是記錄了一份讓他記憶深刻的秘魯展品——乾屍:「秘魯有大櫃一具,內界木板,外罩玻瓈,置屍骸數具,皆坐像。筋骨不散,皮肉乾枯,作黑色,毛髮亦未落,衣皆花布,遍體縛細繩,掛小銅鈴、小刀、蚌売等物。不辨其爲男爲女,又一小孩,以棉絮包裹,亦坐像,絮已黑硬如鐵。櫃頂置頭骨十數具,有長若馬首者,有極圓大倍於常人者,發黑而長,尚連於頂,皮狀頗駭人,詢知爲三千年以上之屍,由地內挖得,出土又二十七年矣。骨肉仍不消脫,不知當日用何法以殮也。」對於當時基本沒有接觸過屍體解剖和木乃伊展示的中國人來說,秘魯赫赫有名的乾屍展品的確是過於駭人,令人印象深刻。不過驚駭之餘的李圭還是冷靜地記錄了秘魯乾屍的兩個重大特點,一是不同於埃及的木乃伊,秘魯乾屍多為坐姿,據說乃是因為模仿胎兒在母親腹中的形象而然,如若這一解釋是真實的,可謂雖坐化不忘母親十月懷胎之苦,頗契合中國傳統的「慎終追遠」之義。另一個特點是秘魯的乾屍陣中的確存在不符合人類常態的巨型頭骨,有好事者曾因此猜測這些頭骨乃是神秘人類所遺,抑或揣測為外星人的頭骨云云。即便今日來看,南美的一些文明遺存形態,仍然得不到合理的解釋,極具神秘主義色彩,以此為題材、元素的外星文明科幻電影並不在少數,恐怕頗得韓非子「畫鬼最易」之真諦吧。

言歸正傳,中國和秘魯正式的外交關係起自同治十三年(1874)。前一年秋,秘魯專使葛爾西耶(Garcia)攜副使愛勒謨爾(Elmore)來到中國,與北洋大臣李鴻章談判簽約之事。1874年6月,中、秘兩國簽訂了《通商條約》。此後愛勒謨爾即履任首任秘魯駐華公使,不過相對應的,中國並沒有立即派出駐秘魯公使,直到光緒四年(1878),陳蘭彬前往美洲正式出任駐美、日、秘三國公使(這裡的「日」不是日本,而是西班牙,當時稱作日斯巴尼亞)。實際上這一職位的設置,主要是服務於中美外交關係,即駐美公使,同時兼領西班牙和秘魯使事,而且不同於郭嵩燾、曾紀澤等人的駐英法公使每年分別在倫敦、巴黎居住數月,駐美、日、秘公使往往主要居住在美國,只是在遞交國書或者有特殊事件時,才會前往西班牙和秘魯。陳蘭彬和副使容閎,曾經護送帶領留美幼童前往美國留學,兩人分別前往過古巴與秘魯考察華工問題,容閎還專門在中秘談判期間向李鴻章彙報過秘魯華工情況,此次出任正副使,也算得上人盡其才。然而在任期中,正好遇到了秘魯的一樁大事,也是南美歷史上的一樁大事——南美太平洋戰爭。南美太平洋戰爭有一個更通俗的名字就是「鳥糞戰爭」,這場戰爭是玻利維亞與智利為了爭奪阿塔卡馬沙漠中的鳥糞和硝石資源所引發。硝石的主要用途是製造火藥,為重要的軍用物資自不待言,鳥糞則是一種重要的天然肥料,是玻利維亞頗為依賴的出口商品。戰爭本在玻利維亞與智利之間展開,但是因為秘魯與玻利維亞簽訂有同盟條約,故而也被捲入戰端。鳥糞戰爭的重要一役即智利軍隊奔襲秘魯首都利馬之戰,秘魯守軍潰敗,首都失守,無力再戰。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秘、智之間的戰爭,使得當地華工也遭了殃。根據陳蘭彬的記錄。因為智利攻入秘魯首都利馬,中國在秘魯的數萬華人華工已有數千人被智利軍隊擄去,急需救援,而陳蘭彬身在美國也鞭長莫及。另外所謂「粵人亦有助紂為虐」被一些研究者解讀為太平天國部分軍隊輾轉至秘魯,參與了鳥糞戰爭,但實際情況如何,證據還不確鑿。張蔭桓繼陳蘭彬和鄭光藻之後,為第三任出使美、日、秘大臣。他留有《三洲日記》,詳細記錄了出使三年的每一天,使得我們今日得以一窺一百多年前清代外交官眼中的秘魯。

第三任駐美日秘公使張蔭桓。張蔭桓於光緒十四年五月十一日(1888年6月20日)來到秘魯首都利馬,抵岸時照例有醫生上船診查傳染病情況,不過交涉之下,整個使團包括隨員都順利放行,據說連美國公使都沒有這樣的待遇,張蔭桓自述「幸矣」。甫登上秘魯的土地,中國使臣已經感受到了當地獨特的自然情況:「此間終歲無雨無雷,而時有地震,震亦甚微」。一周以後,張蔭桓前往總統府遞交國書,據其記載,當日的情景如下:「午初,秘廷派音樂一部來署,伺應兵官兩員,戎服領導,樂奏於廷。當令翻譯接待兵官,犒以酒。申初秘廷總兵官、外部參贊駕宮車來迎,余與參贊同車,隨使各員及領事等分乘三車,同抵秘宮。兵隊鼓樂,分別繞至正殿,秘總統免冠立候,余趨前宣頌詞,總統即朗誦敬答,乃接受國書,此與美國先接國書後答頌者少異。總統旋約至後殿,指晤諸部臣,復導見其夫人,於後宮置酒稱賀而出。外部送至殿門,即有馬步軍兵擁護回署。觀者如堵。秘廷總兵官、外部參贊仍伴送,少頃外部親來,代總統答拜,款以酒,徐往外部署一周旋,兼拜吏、刑、兵、戶各部。」就日記來看,車駕、軍樂、頌答、國書、酒會,西方式的遞交國書禮儀無一不備,只是在遞交國書的時間次序上略異於美國。張蔭桓在秘魯還接見了華商眾人,其中總部在香港的商號「永安昌」是利馬當地最大的華人商號,在巴拿馬、智利等國也有分號,張稱讚其「層疊約束,條理精密,數萬里外不能欺飾」,所以才能持久繁盛。在秘華商也心向祖國,比如「遠安公司」就因為捐錢賑濟國內災害,享有善名,李鴻章還親自題寫「好義樂施」匾額。使事之餘,張蔭桓還參觀了利馬的動物園博物館,見到了秘魯特產之獸,據其描述為「鹿頭羊尾駝足,毛短色赬,土人名曰秘公耶,秘之土產也,皮可御潮濕,一褥值四十金」。這四不像的「秘公耶」,其實就是現今網路流行的「神獸」羊駝的近親兄弟——駝馬,又稱為小羊駝(Vicu?a)。

秘魯「神獸」「秘公耶」,也就是羊駝的近親——小羊駝。上圖秘魯國徽左上角即小羊駝的側影。繼張蔭桓之後,崔國因出任駐美、日、秘三國公使,他也留下了《出使美日秘日記》。崔國因於光緒十七年一月二十一日(1891年3月1日)抵達利馬,五天後遞交國書。此次遞交國書,相較張蔭桓那次並無太大區別,除了改為先遞國書後頌答外,還增加了一個告知皇帝大婚的程序。當年正是光緒皇帝成年大婚,按照外交禮儀,需要通知邦交國,以「同喜」之義。崔國因在秘魯逗留的時間不長,所以沒有留下太多親身實見的記載,倒是留下不少秘國概況性的文字,比如關於人口:「居民二百六十三萬一千餘,生番二十五萬餘,外國工商七萬八千餘。內中國六萬餘人,義國七千人,法國二千餘人,日國一千六百餘人,德國一千六百餘人,英國、奧國、瑞士、葡萄牙、美國人數甚少。」可以發現在秘魯二百六十多萬人口中,中國人就有六萬多,遠高於義大利、法國等,是為當日中秘交往頻繁之證。此外,崔國因還詳細記述了秘魯的官制、進出口、鐵路、軍備以及首都利馬的情況。關於中國和秘魯的「老鄉」關係,晚清國人卻也有所述及,雖然沒有出自外交官的筆下。王韜的《瓮牖余談》中有一篇題為《亞美利加古風俗》的文章,其中提到中國和美洲文化頗有親緣關係,墨西哥秘魯等地帝王親耕巡守,民間嫁娶媒妁等俗「皆如中國古禮」。秘魯的結繩記事也與《易經》中的記載產生了關聯,弢園老人甚至還設想了一條由華至秘的路徑:「想中國與秘魯相隔,雖有半地球之遙,而其間猶有陸路可通。自中國之東北隅至滿洲,即中滿洲之東,過白令海峽,(計此海股相越不過百餘里,一舟可杭)於是從亞細亞而入亞美利加,遵亞美利加而南,則過墨西哥,至墨西哥則去秘魯不遠矣。」孫詒讓也曾有過類似的懷疑:「竊疑彼洲西北端與亞細亞洲僅隔一白令海峽,距離不遠。相傳古亞洲人有自海峽渡海而至墨洲者,今墨西哥、秘魯、智利尚有其遺迹。」這一路線雖然不免有紙上談遷徙、地圖說繁衍之嫌,但是竟然與當今考古學證實的東亞人遷徙美洲路線基本相合。前一陣,關於中國和美洲岩畫的相似性,由研究者宋耀良揭示,想必此後會有更多的相關證據被發現,以佐證中國和美洲之間的文化交流。百餘年後李克強總理親率代表團訪問拉美地區,政治、經濟之外,還強調文化的交流,以加深人民之間的了解和友誼。5月26日適逢復旦大學110周年校慶,復旦歷史系本來是拉美史研究的重鎮,由老一代學者程博洪等老先生領銜。拉美雖然與中國相隔半地球,但歷史上頗有淵源,希望今天對拉美地區的認識、拉美史的研究,不僅要超越張蔭桓、崔國因等人簡單的記述,也應該站在程先生等的肩膀上,更上一層樓。(作者系四川師範大學歷史文化與旅遊學院學者) 錄入編輯:楊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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