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嵐對聯中的修辭藝術

　　摘要：對聯是一種特殊的文學形式，具有獨特的審美特徵。紀曉嵐作為一位才華橫溢的楹聯大師，充分利用漢字的各種修辭手法，或通過字形，或利用字音，或藉助字義，巧妙構思，形成佳對。對紀曉嵐對聯中的修辭手法妙用及其審美效應試作例析。

　　對聯，又叫楹聯、對子，它是我國文學園地中獨有的「一朵別緻的小花」(臧克家語)，形式簡短，音韻和諧，言辭雋永，被譽為「詩中之詩」。千百年來，名聯迭出，妙語如林，成為我國文化遺產中一朵璀璨的奇葩。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學形式，對聯有其獨特的審美特徵。它巧妙地利用漢語的特殊性來遣詞造句，狀物抒懷，以整飭凝鍊的語言形式來表達豐富多彩的生活內容，妙趣橫生，雅俗共賞，它之所以能夠達到「內涵豐富而意遠，形式完美而味長」的境界，與各種修辭手法的靈活運用密切相關。

　　紀曉嵐，原名紀昀，一字春帆，晚號石雲、觀弈道人。他才華橫溢，學富五車，一手勒定中國乃至世界上最大的一部叢書——《四庫全書》，又兼有筆記小說《閱微草堂筆記》和一部《紀文達公遺集》傳世。我們眼中的紀曉嵐不僅是一位「目逾萬卷，胸有千秋」的大學者，還是一位才華橫溢的楹聯大師。他的對聯，充分利用漢字巧作文章，或通過字形，或利用字音，或藉助字義，巧妙構思，形成佳對，在清代筆記、野史中多有記載，在民間也廣為留傳。在紀曉嵐對聯中，主要運用了對偶、雙關、迴文、析字、疊字、藏字、摹狀、擬人、借代等十幾種修辭手法。

　　一、對偶

　　對聯的修辭，最根本的手法就是對偶。對偶是用語法結構相同或基本相同、字數相等、意義上密切相連的語句對稱地排列起來的表現形式，在對聯中表現為詞性對仗，平仄相對的對稱語句。可以說，不用對偶不稱其為對聯，對偶不嚴、不工，不能稱其為好聯。如：

　　相傳紀曉嵐幼年念書時，有同學作業未完成卻仰面出神，老師出一聯曰：懶弟子仰面數椽，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滿堂寂然，無能對者。紀曉嵐忽得一聯：瞎先生低頭算卦，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瞎先生」對「懶弟子」、「低頭」對「迎面」、「算卦」對「數椽」、「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干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個數，紀曉嵐的巧對對句工整，詼諧幽默。

　　再如：又傳紀曉嵐的老師石先生，看見他在牆壁的縫隙里藏著一隻鳥，老師怕他玩物喪志，把鳥殺死了。第二天對句課時，石先生出了一個對子：「細羽佳禽磚後死」，讓大家對。紀曉嵐失去了心愛的東西很氣憤，知道是先生所為，便出下聯回敬道：「粗毛野獸石先生」。老師很生氣，斥責他，他辯解道：「先生，你不是教我們對對子要講究對仗工整嗎？您看，粗對細，毛對羽，野對家，獸對禽，石對磚，先對後，生對死，我都是從對仗工整來考慮的，沒想到卻觸犯了先生」。石先生明知道紀曉嵐在狡辯，也不好反駁。況且紀曉嵐聰明機智，也著實讓人喜愛，於是給他講了很多古人專心致志、刻苦學習的故事。紀曉嵐聽了很受感動，誠懇地向老師道歉，以後也不貪玩了。

　　二、雙關

　　雙關是利用語音或語義條件，有意使語句同時關顧表面和內里兩種意思的修辭手法，往往「言在此而意在彼」。如：

　　乾隆二十七年(1762)十月，紀曉嵐奉旨出都，任福建學政。傳說在行舟途中，紀曉嵐遇到一位老者，也乘大船南下，給他送來一張紙條：「我看閣下必是一位文士，現有一聯，如閣下能對出，敝船必當退避三舍，如對不出，則只好委屈閣下殿後。」老者的上聯是：兩舟並行，櫓速不如帆快。這是一副語義雙關聯。「櫓速」暗指三國著名文臣魯肅，「帆快」暗指西漢著名勇士樊噲，一文一武，正巧構成雙重含義，表面上是說櫓不如帆，暗含的意思是說文不如武。紀曉嵐冥思苦想，無以應對，只能讓老者揚帆而去。他到福州後，主持院試，樂聲轟鳴。紀曉嵐觸景生情，想出下聯：八音齊奏，笛清怎比簫和。「笛清」暗指北宋名將狄青，「蕭和」暗指西漢宰相蕭何，也是一語雙關，一文一武，文勝於武，對得天衣無縫。

　　再如：嘉慶十年，紀曉嵐82歲，二月初十，忽然病倒，兒女們圍攏四周，個個愁雲滿面。紀曉嵐見後心中不忍，對兒女們說：「生死聚散，人所難免，我已82歲，也算是壽終正寢了。我死後，你們不要過於悲傷。」兒女們聽後，更是悲聲切切，眼淚汪汪。這時家人給紀曉嵐端來一碗蓮子羹，紀曉嵐看到後，說：「你們都別悶著，我給你們出個上聯，你們對對吧！」接著紀曉嵐慢慢地說：「蓮(憐)子心中苦。」兒女們雖然平素才華橫溢，但這時哪還有心思對對兒呢。因此誰也沒有作聲。過了一會兒，紀曉嵐瞅了瞅桌上擺的一個大鴨梨，長嘆一聲：「梨(離)兒腹內酸啊！」說完，雙眼一閉，靜靜地離了人世。聯語表面意思是寫蓮心之苦、梨核之酸，實際上是以「蓮」諧音「憐」，寓含「憐愛」之意；以「梨」諧音「離」，寓含「離別」之意。形象、生動地表現了親人生死離別時的真摯情感。

　　三、迴文

　　迴文是講究詞序有迴環往複之趣的修辭手法。如：

　　據清·崇彝《道咸以來朝野雜記》記載，乾隆與紀曉嵐出遊，時京都有一知名酒樓「天然居」，乾隆見而出對：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紀曉嵐想起昨日剛游過「大佛寺」，對曰：人過大佛寺，寺佛大過人。乾隆微笑頷首。這一對聯上句與下句都可順讀倒讀，迴環流轉，妙語天成。

　　再如：清·梁恭臣《楹聯四話》記載：有某京卿，記名專以道員用，文達甚喜之，每事必諮詢，至不能舍，而終老於京卿，貧病以死。文達甚悔之。戲挽以聯云：「道不遠人人遠道；卿須憐我我憐卿。」「道不遠人人遠道」，語出《中庸》：「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也。』」這裡紀曉嵐用其言，不用其意，而是說京卿本來有機會外放實職，但他沒利用這個機遇。「卿須憐我我憐卿」語出明·馮元元詩《與影語》：「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京卿有學識，紀曉嵐常去諮詢，致京卿有外放之機而不忍去，此所謂「卿須憐我」，而為此致使朋友終於京卿，貧病而死，紀曉嵐覺得對不住朋友，深有遺憾，此所謂「我憐卿」。

　　四、析字

　　析字是將字進行拆分、組合，利用字形的離合變化以達到特殊表達目的的修辭手法。如：

　　相傳紀曉嵐向乾隆請假回家省親，乾隆問起家中人口，紀曉嵐答父母妻子十人。乾隆說：「我有一聯，能對上即准你回家。」出聯「十口心思，思父思母思妻子」。曉嵐跪拜道，聖上查臣此心，臣「寸身言謝，謝天謝地謝君王」。上聯是析「思」為「十口心」，下聯中析「謝」為「寸身言」，不僅離合巧妙，而且語義也渾成。

　　再如：傳紀曉嵐去廟裡遊玩。僧人聞其名而求字。他也不辭，略一思索，提筆道：日落香殘，掃去凡心一點。爐寒火盡，須把意馬牢拴。僧人喜之不禁。時隔半年，曉嵐好友到同一寺中，見曉嵐字跡，知有趣味，便細玩。半晌，大笑而不止。僧人詢問，他笑答：香字去日，凡字去點，是第一個字。爐字火熄，再栓一馬，是第二個字。僧人思索，遂大怒，將此聯抹去。上、下聯合成「禿驢」兩字，突出了紀曉嵐的戲謔性格。

　　五、誇張

　　誇張是根據表達的需要，有意誇大或縮小客觀事實，以期引人注目的修辭手法。如：

　　一日乾隆在寧壽宮花園的萃賞樓設下御宴，與幾個親近大臣飲酒賞月，正在歡樂之際，忽然狂風大作，緊接著電閃雷鳴，一場暴雨頃刻間鋪天蓋地澆落下來。乾隆看見，十分動情，作得一聯：「玉帝行兵，風刀雨箭，雲旗雷鼓天作陣。」劉墉等大臣聽得此聯，是難得的佳句，擔心若氣勢上壓過它會惹惱皇帝，若以平常句對卻又會顯得自己無才無能，便推脫無詞以對。紀曉嵐卻躍躍欲試，皇帝問時便順口答道：「龍王宴客，日燈月燭，山餚海酒地為盤。」紀曉嵐此聯氣勢恢宏，不在出句之下，果然惹得皇帝不快。紀曉嵐趕忙腆起大肚子，嘴一撇，做出一副滑稽可笑之狀，道：「聖上為天子，風雨雷雲，任從驅遣，威服天下，臣乃酒囊飯袋，故視日月山海都在筵席之中」，令皇帝轉怒為喜。上下聯用誇張的手法描寫了風雨交加和宴會的場景，氣勢磅礴、形象生動。

　　六、避諱

　　說話時遇有犯忌觸諱的事物，不直說該事該物，卻用別的話來迴避掩蓋或者裝飾美化的，叫做避諱。如：

　　甲戌冬，一日正逢紀曉嵐在南書房當值，一位太監總管聽人談論紀曉嵐是河間府大才子，上下打量，見其身著皮袍，手執一把摺扇，便操著南方口音說：「小翰林，穿冬衣，持夏扇，一部春秋曾讀否？」紀曉嵐回敬：「老總管，生南方，來北地，那個東西還在么？這裡「那個東西」暗指人的生殖器。太監為閹人，生殖器割掉了，紀曉嵐暗筆點出，取笑太監。

　　七、疊字

　　疊字是把同樣的字接二連三地用在上下聯相應的位置上，有的連在一起，有的間隔出現。如：

　　河間府內東光進士馬周籙之女才貌雙全，是遠近聞名的才女，每有前去求婚者，便出題試其才學。紀曉嵐到馬家求婚，內室丫環送出上聯：「乾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紀曉嵐略一思索，揮筆寫出了下聯：「鸞九聲，鳳九聲，九九八十一聲，聲聲鸞鳳和鳴。」

　　婚娶之夜，紀曉嵐欲回敬求婚時馬氏出題為難之事，出聯道：佳山佳水佳風佳月，二九佳人逢佳期。馬氏對曰：痴色痴聲痴情痴夢，一個痴人說痴語。

　　兩副對聯分別間隔出現相同的字「卦」、「聲」、「佳」、「痴」，這樣構思既強調了聯語的主題，同時也使聯語產生一種迴環反覆的聲韻美。

　　八、藏字

　　藏字也稱藏詞、漏字，即在上下聯相應的位置上有意漏缺一字，以取得特殊的表達效果。如：

　　據徐珂《清稗類鈔》記載，一日，紀曉嵐正忙著起草文稿，兩個太監硬拉著紀曉嵐對對，出聯道：「榜上三元解會狀」，紀曉嵐對曰：「人間四季夏冬秋」。其中一個太監發難道：「既是『四季』，為何無『春』？」紀曉嵐笑曰：「為何無春，兩位自是心知肚明」。兩人恍然大悟，滿面羞愧。

　　九、比喻

　　用相似的事物打比方去描繪事物或說明道理，這種辭格叫做比喻。如：

　　《閱微草堂筆記》卷十一「事有先兆」，紀昀自題一聯：「浮沉宦海如鷗鳥；生死書叢似蠹魚。」上聯喻官場為「海」，喻己為「鷗鳥」，說盡為官感慨。下聯將自己比作「蠹魚」，表面自貶自嘲，實則自詡、自得，活畫出其對書的熱愛。

　　再如：相傳紀曉嵐隨乾隆游幸塞外。乾隆興起，出聯道：塞外黃花，如金釘釘地。紀曉嵐應聲而答：京中白塔，如玉鑽鑽天。

　　十、摹狀

　　摹狀是摹寫對於事物情狀的感覺的辭格。有摹寫視覺的，也有摹寫聽覺的。如：

　　相傳錢大昕、盧文弨引得戴震至紀府，紀曉嵐延請戴震為其兩子汝佶、汝傳之師。紀擺下酒宴，席中，紀曉嵐出聯道：「屎殼螂，撞南牆，乒乓，撲拉，炭！」要戴震為之屬對，戴震聽得上聯，不禁為紀曉嵐的戲謔之語大笑起來，笑罷，吟出下聯：「癩哈蟆，跳東窪，咯呱，咕咚，薑！」上聯摹寫了屎殼螂撞在牆上的聲音和形態，下聯摹寫了癩哈蟆跳在窪里的聲音和形態，非常傳神。

　　十一、嵌字

　　根據表達的需要，有意將幾個特定的字嵌入聯中，稱之為嵌字。如：

　　清·梁章鉅《巧對錄》記載：乾隆年間，工部衙門失火，金尚書監督修葺，有人出對：「水部火災，金司空大興土木。」正巧紀曉嵐入朝，見有個中書相貌魁梧，因作為南方人長相像北方人而自豪，紀曉嵐笑曰：「南人北相，中書君什麼東西。」上聯嵌入「金木水火土」五行，下聯嵌入「東西南北中」五個方位，十分貼切工整。

　　再如：相傳在岱廟(東嶽廟)舉行祭祀大典後，乾隆來到岱廟前的大街上，見有座戲棚，戲台上崔鶯鶯正唱著思念張君瑞的戲文。乾隆得到一聯，道：「東嶽廟，演西廂，南腔北調。」紀曉嵐對曰：「春和坊，賣夏布，秋收冬藏。」上聯中嵌入「東西南北」四字，下聯中嵌入「春夏秋冬」四字，一為空間，一為時間，皆恰到好處，渾然天成。

　　十二、疊音

　　疊音是在對聯中重疊使用同音或近音的字，從而造成語音上迴環反覆的效果。如：

　　紀曉嵐在山西籍同年家中飲酒，樓上板閣中鼠聲吱吱，主人向眾人解釋，每逢夏秋，鼠輩即在板閣中跳鬧，雖十分厭惡，卻又無可奈何。一位客人提議叫貓匠畫得一貓置於其中，或能卻鼠。陶序東見狀，得一聯：「暑鼠涼梁，喚匠描貓驅暑鼠。」紀曉嵐一指樓下不遠處的曬穀場，只見場上曬滿稻穀，群雞正在啄食，一老翁叫小孩把雞趕走，道：「飢雞盜稻，呼童拾石打飢雞。」上聯「暑」、「鼠」音同，「涼」、「梁」音同，「描」、「貓」音近；下聯「飢」、「雞」音同，「盜」、「稻」音同，「拾」、「石」音同，與當時情境相輔相成，意趣盎然。

　　十三、引用

　　聯中夾插先前的詩句、成語、故事等，叫做引用。如：

　　清·梁章鉅的《楹聯叢話》記載了紀曉嵐為劉統勛寫的輓聯：「岱色蒼茫眾山小，天容慘淡大星沉」。「岱色蒼茫眾山小」化用了杜甫詩「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意指劉統勛功績人品高於眾臣之上。

　　再如：乾隆甲戌殿試後，紀曉嵐被授為翰林院庶吉士。一日文社聚會，劉墉提出要集詩對句，出李白詩句曰：「文章輝五色」，紀曉嵐以杜甫詩句對之，曰：「心跡喜雙清」。「文章輝五色」出自李白的《登黃山凌台送族弟溧陽尉濟充泛舟赴華陰》，「心跡喜雙清」出自杜甫的《屏跡二首之一》。

　　十四、借代

　　借代是不把人與事物直接寫出來，而用與之密切相關的東西代替它。如：

　　在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卷一「福建汀州試院」中，有一鐫刻在祠堂門上的對聯：「參天黛色常如此，點首朱衣或是君」。「黛色」指青黑色，這裡是以大樹的顏色代指大樹。「朱衣」即朱衣使者或點頭朱衣。典出《侯鯖錄》，是說宋歐陽修主持會試時，每遇試卷，坐後常覺一朱衣人不住點頭，其文即入格錄取。此後，「朱衣」就成了考場恩神。有的還將「朱衣」作為考官的代稱。

　　再如：徐珂《清稗類鈔》記載紀曉嵐走得很快，每次入朝，同僚都落在後面，彭元瑞對同僚說：「紀曉嵐確是神行太保」，紀曉嵐回應：「彭芸楣不愧聖手書生」。「神行太保」是《水滸傳》里的人物戴宗的綽號，彭元瑞用來形容紀曉嵐行走之快。彭元瑞字芸楣，寫得一手好文章，後官至協辦大學士，紀曉嵐戲稱他為「聖手書生」，用的是《水滸傳》中人物蕭讓的綽號。上下聯形成一副巧對，讓人讚不絕口。

　　十五、擬人

　　擬人是把物當作人來寫，賦予「物」以人的言行或思想感情。如：

　　《閱微草堂筆記》卷八「宛平何華峰」，孤松庵聯「白鳥多情留我住，青山無語看人忙。」上聯的「多情」、「留」和下聯的「無語」、「看」都是模仿人的感情或行為，把白鳥、青山當作人來描寫。

　　再如：乾隆帝見池中荷花初放，得句云：「池中蓮藕，攥紅拳打誰？」。紀曉嵐看到池子左邊的蓖麻，答道：「岸上蓖麻，伸綠掌要啥？」。上下聯都採用了擬人的修辭，又同樣以問句相對，天衣無縫，令人稱奇。

　　修辭手法的巧妙運用，使對聯充滿著音韻美、形式美、意韻美，拓展了對聯的審美空間，增強了對聯的審美價值。在紀曉嵐對聯中，漢語修辭的魅力得到了充分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