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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選擇外語?

如何選擇外語?2014年07月23日14:46 新浪文化 作者:大象公會 評論中大獎(7人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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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初版用拉丁文而不是英文寫成,凱撒大帝死前最後一句話用的希臘文「Ka? σ? τ?κνον ?」他們為什麼選擇這些外語呢?

  文/劉大可

  英語應退出高考嗎?有觀點認為:低階層家庭可減少教育支出,高階層人能節省時間成本——如果英語足夠小眾,再學習西班牙語、法語的必要性就會降低。另一種說法更為「正確」:為維繫漢語純潔性,不應在義務教育中考核英語。

  外語的選擇是否能如此簡單決定呢?

  【征服者的語言】

  是否選用一種語言,最重要的影響因素是權力,這集中表現為對征服者語言的學習。從古典時代的羅馬帝國與拉丁語,到近現代的英美霸權與英語,都清晰體現了這一點。

  從公元前5世紀初開始,羅馬帝國征服了地中海沿岸所有文明,他們的部落語言拉丁語就以征服者的姿態成為了地中海世界法律、行政、軍事、文書上的通用語言。尤其在帝國西部,拉丁語到5世紀就已經成為了最廣泛使用的語言,原先的凱爾特語被視為下層的方言。

  但在曾經受希臘文明浸染的帝國東部,拉安丁語的推廣並不順利。早在羅馬帝國之前,亞歷山大大帝的赫赫武功將希臘語塑造為地中海東部的上層語言。古埃及法老王室用的都是希臘語,著名的埃及豔后本人就是希臘征服者的後代。連凱撒大帝都用希臘語與她調情,包括他被刺死前最後一句話:「Ka? σ? τ?κνον ?」(吾兒,亦有汝焉?)

畫家皮洛蒂1865年油畫《愷撒之死》,愷撒對著布魯圖斯驚呼:「吾兒,亦有汝焉?」

  即使被羅馬帝國征服後,地中海東部仍以希臘語為尊。除文化上的深厚基礎,東部豐饒的物產也是希臘語抵禦拉丁語攻勢的力量所在。因此,此時成書的《聖經·新約全書》用希臘語寫成,並非拉丁語或希伯來文。

  然而世界上沒有永恆的霸主,隨著羅馬帝國解體,日耳曼的蠻族入侵,拉丁語在不列顛群島的統治地位遂被打斷,英語就開始形成了。

  大不列顛島南部是羅馬帝國最北方的邊疆,統治十分薄弱,最先受到日耳曼族群中盎格魯、薩克遜等部落侵佔。今日英國人被稱為盎格魯—薩克遜人即源於此,現代英語中一半詞根都來自這兩部落的日耳曼方言。

  8世紀的歐洲迎來「維京時代」,丹麥人橫掃了英格蘭,還曾短暫地將英格蘭納入版圖,於是北歐的諾斯語也進入古英語的上層語言。講述北歐英雄事迹的英文史詩《貝奧武甫》就在此時形成。Take、same、hit、bag、leg、sky、they等2000餘現代英語辭彙都來源於諾斯語。

  1066年,諾曼底公爵威廉征服了英格蘭,建立了一個講法語的諾曼王朝,於是數千法語辭彙進入英語。現代英語中,動物和動物的肉往往是兩個不同的單詞,比如cow和beef,pig和pork,就反映了征服者的角色——動物由本土英國人飼養,詞源來自日耳曼語,而肉要奉獻給講法語的貴族,故詞源是法語和拉丁語。

  Tom Lovell所繪《黑斯廷斯戰役》,諾曼人征服中的決定性戰役——當時英國人不懂騎馬打仗吃了大虧,如今的「騎兵」一詞「Cavalry」就在這場戰爭之後經宮廷從法語進入了英語

  【有教養的書面語】

  征服者固然能決定上層的流行趨勢,科學、文學方面的學者更在乎語言的規範、準確。拉丁語就是此語言之一。它脫離口語,異常穩定,詞義不發生漂變。

  在羅馬帝國興盛之前,西歐有學識者就認識到了拉丁語作為書面語言的好處。

  公元前1世紀到公元後2世紀被稱為拉丁語文學史上的黃金時代和白銀時代,《高盧戰記》《論共和國》《名人傳》《變形記》《詩藝》等軍事、政治、歷史、文學著作直到今天都被視為經典,拉丁語成長為堪與希臘語媲美的文學、詩歌的語言。同時,因為語法和辭彙統一,它打破了時空的阻隔,也鞏固了上層階級之間的聯繫,為後來的羅馬帝國提供了支持。

  此後的西歐,拉丁語一直是學者撰寫專著的首選用語。波蘭的哥白尼、法國的笛卡爾、英國的培根、德國的高斯、荷蘭的斯賓諾莎、瑞士的歐拉、瑞典的林奈……都用拉丁語寫下了改變世界的著作,自然包括牛頓那本《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在初版40多年後,它才被譯為英文。

  今日,羅馬帝國的權力褪去後,拉丁語仍然以標準命名語出現在天文、氣象、生物、地質等學科中,被視作整個科學界的上層語言。凱爾特語、諾斯語等相對口語化的語言就沒有這般長壽。

  《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拉丁語首版,值得一提的是,此書全憑哈雷彗星的發現者愛德蒙·哈雷提供了出版費才得以問世

  東亞文明中,漢語的文言文因同樣的穩定性,造就了深遠影響,包括沒有直接佔領過的日本。

  文言文本是秦漢口語,經過不斷的規範化成為標準書面語,此後兩千多年的時間裡都保持了極高的穩定性,東亞多數外圍國家受此影響。5世紀左右,文言文傳到了尚無書寫系統的日本。日本最早的史書《古事記》,就由漢語文言文寫就,加入了區分日語語序的標記。這種寫法被稱為「漢文」,一直到19世紀都是日本男人最正式的書寫方式,今天仍然是日本學校教育中的一項內容。

明治時代修訂的《古事記》,正文全用漢語文言寫成。今日看來,中國人要比日本人更容易讀懂它

  但「漢文」這種「文言二途」的書寫系統,畢竟屬於外來語言,沒有相當的培訓,很難為普通民眾掌握,於是逐漸出現了「假名」。今天日語最常用的平假名,早先是女人用來寫抒情詩、寫歌詞用的,11世紀初的《源氏物語》通篇都是平假名,當時地位很低。假名的使用規範明治時期才制定出來,和「漢文」一起構成標準書面語。

  《源氏物語》流行後,在12世紀的繪本手卷中,草書演變成的平假名看上去像道士的符。當時女人寫假名,男人用漢字,形成了兩種性別、兩種文字的格局

  今天的日本語言學者認為,漢字融入日語和諾爾曼人征服不列顛群島並將法語帶入英語的影響一樣重大。《諸橋大漢和辭典》是最大的日本漢字字典,共記載近5萬漢字,不過在戰後的現代日文中,常用的漢字大約只有兩千多。能在書寫中使用多少漢字是日文水準的重要指標,這與英語母語者故意使用拉丁語或法語的單詞,以標識上流地位的做法十分類似。

  【信仰的載體】

  一種語言被塑造為宗教用語,那麼它的影響力也會隨宗教的擴張而增加。拉丁語之於基督教就是如此。

  羅馬帝國滅亡後,基督教會將拉丁語作為宗教制度的重要保證。禮拜、傳道、唱詩,都使用拉丁語,《聖經》選用聖哲羅姆的《拉丁通俗譯本》,僧侶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用拉丁語抄寫聖經。中世紀時,研習拉丁語經典是神學的頭等工作,經院哲學就在這一過程中被建立起來。

  2009年動畫電影《凱爾經的秘密》全片圍繞右側這本泥金手抄本的繪製歷史展開,這本手抄本是愛爾蘭的頂級國寶,代表著凱爾特人海島藝術的巔峰——注意封面是字母「χρι」的藝術體,乃是希臘語「基督」的頭三個字母,當時的愛爾蘭修士是西歐少數懂希臘語的群體

  與此同時,東羅馬帝國完全沉浸在希臘文明的餘暉之中,希臘語不但是日常用語,更是學術、行政、宗教的標準語,自然也被東羅馬帝國奉為正宗的東正教用語。

  斯拉夫人的一支南下後,便受影響皈依了東正教,將希臘語作為宗教語言。中世紀的希臘語之於斯拉夫人,如同拉丁語之於日耳曼人,今天多數斯拉夫語言都在使用西里爾字母,比如俄語字母,就是9世紀時為了傳教方便,用希臘字母改編而成的。在東正教的影響下,這些希臘文的後裔們成為東歐的標準語言。

  聖西里爾和聖美多德拿著西里爾字母表,這對同胞兄弟都是東正教傳教士,他們根據希臘字母發明了一套字母用來向斯拉夫人傳教,是今天俄語、烏克蘭語等書寫系統的前身

  公元7世紀後,阿拉伯人在地中海周圍建立了一個久違的大帝國,留下了一個延續至今的伊斯蘭世界。

  相比基督教,伊斯蘭教在語言上更加較真,穆斯林認為《古蘭經》本身就是奇蹟,《古蘭經》的經文不應該以別的語文來呈現,所以無論穆斯林母語是什麼,都要先學阿拉伯語才能閱讀《古蘭經》。在北非地區,阿拉伯語驅逐了原有的語言,成為所有人的書面語乃至口語,最古老的埃及也放棄了埃及語和希臘語。

  不過,阿拉伯字母沒有母音,在漫長的擴張過程中,無法保證它的規範性。當代阿拉伯語許多方言已經無法在讀寫上溝通了。

  沙烏地阿拉伯出版的《古蘭經》,注意中央的阿拉伯語書法被稱為「太斯米」,意思是「奉至仁至慈真主之名」,伊斯蘭社區都能看到

  【新力量的投射】

  拉丁語、希臘語、阿拉伯語和漢語,對古代世界有著深刻影響,但當今世界的語言格局卻更屬於那些新崛起的力量。

  先崛起的語言是法語。17世紀法國成為歐洲大陸最強大的力量,同時也是歐洲的文化霸主。建築、繪畫、戲劇、歌劇,乃至金迷紙醉的宮廷生活令各國艷羨,古典主義文學也席捲了各國文壇。

  經過18世紀的啟蒙運動, 19世紀的浪漫主義大潮,法語作為歐洲各國宮廷語言和外交語言長達300年,直到1919年才失勢——當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凡爾賽和約》簽署時同時使用了法語版和英語版,這被認為是英語的國際影響力超越法語的轉折點。

1919年《凡爾賽和約》的英語版和法語版

  20世紀初,英語已經是使用國家最多的官方語言,尤其是一戰結束時,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英美兩個超級大國的接力,使英語辭彙大量流入各種語言,甚至替代了某些語言中的原有辭彙,以顯示說話者的層次。

  素以穩定著稱的漢語也受到這一趨勢影響。像「你們店裡有沒有『Wifi』?」這類英文單詞直接嵌入漢語的情形,已頗似日語假名里夾著漢字——這被許多人看成漢語的危機。

  除了簡單的嵌入,英語的語詞構造方式也深入到現代漢語。比如現在銀行常用的「按揭」,其實就是漢語的「抵押」,由「按金」的前一半「按」,和英文「mortgage」的後一半讀音「揭」雜交而成;再比如「杯葛」這個看上去文縐縐的詞,實際上是英語「Boycott」(抵制)一詞的音譯。

  而「這是不對的」「他的識別度很高」之類看上去純然漢語的表述,其實是英語語法配漢字,真正的漢語會直接說「這不對」和「他很好認」。

  與學者們對漢語純潔性的關心相比,家長的選擇更為實際。中國一二線城市如此之多的雙語學校、雙語夏令營,以及有錢人不遺餘力地在子女的英語教育上大筆投資——它們顯然超出了普通考試的需求——都說明了一個最簡單的道理:英語的掌握程度,在中國顯然是標定一個人未來發展空間和社會地位的重要工具。

  上圖是上海的雙語幼兒園,下圖是內陸小城鎮的考生,他們都在學習英語,但這顯然不是一場公平的競爭

  某種程度上,如何讓中國人不分地區、貧富、階層,能夠更平等地接受英語教育,平等與世界對話,或許遠比設法維護漢語純潔更為重要——若將英語從高考統考中趕出去,它當然會變成一種更多依賴家庭投資的學習,最終將使得較為貧困家庭的子女喪失成為未來社會精英的機會。這種對外語的不選擇,在全球化的今天將決定一代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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