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方上古宇宙觀及相關文化之比較

中西方上古宇宙觀及相關文化之比較楊師群內容提要 古希臘與中國上古社會產生出迥然有別的神話體系與宇宙觀,並在此基礎上形成差異極大的思維總體模式,其中蘊藏的完全不同的文化基因,對中西方社會的歷史發展道路產生著極為重大的影響。關鍵詞 古希臘;中國上古社會;神話;宇宙觀;思維模式

上古時代,人們往往通過神話來解說世界,然後逐漸形成具體的宇宙觀,並在此宇宙觀基礎上形成一定的思維模式。其成為民族歷史的先導性詮釋,構成民族文化精神的一個基本組成部分。將中國上古時代與古希臘時期的宇宙觀及相關文化進行一些比較,就會發現其中存在著幾乎完全不同的精神內涵,而這差異又對中西方早期國家的諸方面結構產生潛移默化的作用,甚至對兩個民族此後的歷史道路都有著深刻的、無法迴避的重大影響,其中存在著許多至今都很值得我們認真探討的問題。

一、神話體系及其神人關係

古希臘在氏族社會末期,其超驗思維能力就已顯出絢麗的光彩,保存在《荷馬史詩》等經典中的神話故事十分豐富,且內容生動,情節跌宕,魅力四射。希臘人最初就是以神話來理解和反映他們生活的世界,逐漸構造出一個美妙的神界。其神譜系統而完整,有太陽神、月亮神、森林神、海神、火神、穀物神、酒神、智慧神、愛神、戰神……。故事視野開闊,浩瀚的海洋、美麗的島嶼,及附近的歐、亞、非大陸,都是襯托神話的場景。

中國上古時代卻沒有產生完整的天國神話體系及其經典,零星的相關記載都支離破碎,內容貧乏。《六經》大都為倫理世俗的聖書,《周易》本是占卜用書,有些神秘色彩,但其中仍不少倫理說教。唯一只有《山海經》儘力把各地的神祗按地理方位入座,保存了一些零亂不經的神話荒誕故事,其中人與動物混同的神怪頗多,而典型的人格神極少,問題還在於它被拋在當時文化最底層的小說地理類中,屬於不入流的「異聞雜錄」。

希臘神話的重要特點是把神拉到凡人之中。神雖叱吒風雲,神通廣大,卻與人同形同性,有七情六慾,會嬉戲取鬧,有的善良忠誠、勇敢堅強;有的狡猾欺詐、好色貪心;有的還忌刻成性,動輒發怒,甚至刀兵相見,爾虞我詐,有著與常人幾乎相同的性格弱點。如有著較高神位的宙斯喜惡作劇,情場浪漫,還誘惑人間美女,子女成群,尤其是迫害為人類盜取火種的普羅米修斯,甚至引發欲滅絕人類的洪水。其妻赫拉知道丈夫的不忠實,也時常發泄她的嫉妒和憤怒,對情敵進行報復……。這裡,神界與人界混通,許多神與人交媾生子,神界故事不但是人間社會的一種折射,而且兩者常常可以融為一體。或者說,神祗們與凡夫俗子混在一起,共同譜寫著荒唐可笑又可歌可泣的歷史。

中國上古神話則強調神界與人間的天淵阻隔,《尚書·呂刑》載,帝令重、黎二神,隔絕天地之間的通道,天神不得再降格於民間。《國語·楚語》補充得較為詳盡:「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侵瀆,是謂絕地天通。」許多古書都記載了帝下令隔絕神界與人間這件事,其目的就是要使上天或神界對凡人顯得非常神秘,高不可測,使人對神產生惶恐敬畏之意而虔誠崇拜。中國古代有那麼多與祭祀關係最密切的從「示」之字,可見其對天國神祗的神秘感受和崇敬程度。

另一方面,古希臘神祗雖與人同形同性,但卻是人最美、最健全、最有智慧和力量的典範。換句話說,神其實是最為健美並永葆青春的人,神性與人性不僅沒有不可逾越的界限,並且是互為輝映的,可以用神的形象體現人的智慧和美質可能達到的最高境界。希臘神話儘管虛幻類的想像故事連篇,卻不失為一種歌頌人的宗教,其對神之愛的描寫是最動人的美之旋律,也是對生命的頌揚,所以希臘藝術中無處不在的神的形象,卻不外是人的完美典型,是一種包含著種種弱點和缺陷的生動完美。說明希臘人在信神拜神的同時,也承認人的偉大與崇高,相信人的智慧和力量,重視人的現實世界。修昔底德通過伯里克利的口說出:「人是第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是人的勞動成果。」[1]P103其反映出一種古典人本主義的內涵,即認為人是世界之本,是衡量一切的尺度。

先秦《山海經》諸記載中,其神都為半人半獸的奇形怪物。獸身人面或人身獸首,形形色色,不一而足。連最重要的古神伏羲與女媧,都往往是人面蛇身。對諸如此類神祗的描寫,通常十分簡約、朦朧,其個體的性質,乃至性別,往往都無法識辨。且許多怪神和怪物,大都性情兇惡,只要它們一出現,常常就徵兆著一些禍殃將要降臨人間。所以中國上古神話根本沒有一種對人的讚美的文化內涵,恰恰相反,這種人獸合一之神實是對人性的一種扭曲,後來走向精怪文化和鬼文化的泛濫。

古希臘每個城邦都有自己的保護神,而這些保護神與人同樣是要吃喝的,因為神能保護人類,所以城邦投資供養保護神是合算的。於是希臘人認為,神與人之間有著一種契約,即世人供奉神,神則有義務對城邦的安全作出保證,要用自己的神力打退敵人。如果城邦遇到危機,居民可以直截了當、理直氣壯地向保護神提出請求,如果不靈驗,他們還可以適度地對神靈進行「威脅」或「懲罰」,停止對他的供奉。《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中希臘人的有關祈禱詞便反映出這樣的思想,如,「神啊,不要將我們的城市以及房屋、人家全毀掉啊!你住在這裡已經很長時間了,你不能背叛我們,你不能將我們的城邦交給敵人!」「神啊,我們以前經常將貢獻給你,你今天必須答應我們的請求,對敵人射出箭去!」[1]P361這和希伯萊人認為人類與上帝也訂有契約的思想已非常接近。

中國上古部族也供奉一種地方神:社。《說文》云:「社,地主也。」有些類似後來的城隍土地,凡立國封疆,必建社廟。古人以社神為一地之主,猶如諸侯為一國之主,民間大小事皆往祈求祭拜。社神主宰一地所有之權,甚至超過一國之君,這裡人民只能祈求祭拜,而根本不存在訂立契約之文化內容。同時,中國上古部族也開始崇拜和供奉自己的祖先,建立宏大的宗廟,進行頻繁的祭祖活動。商周時期雖存在對上帝、蒼天等的崇拜意識,但天上神祗的權威在不斷減弱,祖宗神日漸成為祭拜的最高對象。陳夢家說:「祖先崇拜與天神崇拜逐漸接近、混合,已為殷以後的中國宗教樹立了規模,即祖先崇拜壓倒了天神崇拜。」[2]P562中國人對祖先的崇敬是無條件服從基礎上的頂禮膜拜。總之,人神之間存在一種契約的文化傳統,中國古代無從產生,根本不存在相關的意識。

值得注意的是,希臘神話中神並不比人更有道德,沒有嚴格的宗法倫理秩序概念,從而沒有出現宇宙主宰、專制君主式的神。一些論著常常把宙斯看作至高神,頗有權勢和神力,維持著天國的秩序,然而他卻常犯錯誤,或做些不體面的事,也有可能被對手戰勝,實際上沒有最高的權威,並非是至高無上的君主。眾神對他也沒有一味地服從,而是各有自己的個性魅力和信念主見,亦有自己的自由空間和勢力範圍,於是十二位主神系列——神系領導集團得以形成,頗有一些貴族民主制的色彩,其中妥協精神取代專製作風成為眾神相處的基本原則。總之,奧林匹斯神系主脈是集體性的、複合的,而不是單一的、專制的。黑格爾說:「宙斯是希臘各神的父親,但是各神都能根據自己的意志行事;宙斯尊重他們,他們也尊重他;雖然有時候他責罵他們,威脅他們,他們或者帖然服從,或者不平而退,口出怨言;但是決不使事情走到極端,宙斯在大體上也把諸事處理得使眾人滿意——向這個讓步一些,向那個又讓步一些。」[3]P275

此外,在古老的《神譜》中,時有老一輩神王被其兒子囚禁推翻(甚至吞食),取而代之的故事。有關宙斯將與大海女神產生一個取代他權威的兒子的預言,和宙斯與塞墨勒的兒子狄奧尼索斯將取代宙斯統治的傳說等,說明宙斯也同樣面臨著被新神否定的趨勢。有些地位較低的神,仍有執著的理想追求和無畏的反抗精神,留下諸多偉業供人讚頌。如普羅米修斯創造了人類,後因偷火種而觸犯宙斯,遭受殘酷迫害,但他堅決反抗其強權,寫下了追求正義和自由的頌歌。其中體現出一種自由的生命理想和抗衡權勢的文化精神,希臘人對自由的理解和熱愛,很大程度上也得益於他們無專制概念的神話傳統。總之,反叛是希臘神話的一個重要主題,反叛或成功,或失敗,無論結局如何,叛逆行為都沒有與道德範疇相聯繫,叛逆者並沒有被人們斥為邪惡,反而常常因反叛而使其形象變得更加高大而富有魅力,這一思維傳統導致形成一種神系發展動力的自我否定機制。

而中國上古社會宗法倫理秩序森嚴,神話中出現了專制式的至高神,如商周時甲骨文中的「帝」。其語源本義或謂受義於太陽,或謂即「花蒂」之蒂,漸漸發展為生育萬物之神,有諸神之神的權威,再發展為主宰宇宙的天帝或上帝。甲骨文中他可以「令雨」、「令風」、「降禍」、「受又(佑)」,高高在上而主宰一切。然後由自然圖騰崇拜向祖宗君王崇拜轉化,指向主宰人間的下帝即商周各代君主,《說文解字》總結曰:「帝,王天下之號也。」還有所謂「皇」,據古史學者研究,也是「以鳥羽為飾的皇王冠冕,喻指神界或人間的最高統治者。」[4]總之,「帝」、「皇」稱號的出現與演變,逐漸被賦予了不受任何力量制約而有至高神力和權威的統治者的形象與內涵,在將其蛻去怪異形象的同時還獲得了崇高的德行,將其塑造成乾癟僵硬的家長道德偶像,最後是將許多傳說時代的部落首領乃至早期君王冠以「三皇五帝」的頭銜,將王權與神權相結合,用以強化人間的君主統治,扼制反抗統治、嚮往自由的思想萌芽。由是,所有與「家長」神發生衝突的行為在道德上都被打上「惡」的烙印,蚩尤、共工、獾兜、三苗、鯀(後為「四凶」)皆為叛臣賊子。

所以與神話相反,中國上古時代的歷史傳說卻異常豐富,從三皇五帝到夏、商、周三代君王的種種傳說和故事,其特點就是將其神格化、聖王化,致使人們至今無法辨別出這些傳說中哪些是歷史,哪些是神話。這君神合一的現象,使得神權主要由王權壟斷,神化王權的過程與社會君主統治不斷強化的發展同步。隨著時間的推移,中國古代神話大量被歷史傳說所掩蓋和替代,對君王的神化度也不斷層累地加碼。《韓非子·十過篇》所載黃帝為宇宙至高神的形象,令人嘆為觀止。對於炎帝、顓頊、帝嚳、堯、舜、禹、湯、文、武等關帝王神聖化的記載無須贅敘,而需要說明的是,這些帝王神祗沒有自己的個性,很少生活的悲歡,形象蒼白而乾癟,只是一種道德上的楷模,看不到其時代人類的精神氣質。

古希臘神話中也摻雜有一些首領或君王參與的歷史傳說,但不存在神權由王權壟斷的現象。以雅典王提修斯入克里特島的米諾斯迷宮,殺死牛怪,救出童男童女的神話為例,其頌揚的是制服邪惡的獨膽英雄,而非為一個帝王的權威樹碑立傳。有關神話還記載,提修斯曾「宣布將從來沒有限制的國王的權力加以削弱,並答應給他們一種可以保障自由的憲法。」並說:「在戰時是你們的領袖,在平時則是法律的維護者,除此以外一切都與公民平等。」[5]P205這雖然為後人所添加,但也說明原神話所塑造的提修斯形象決非專制君王,所以後人可以為他補上民主政治的色彩。再如規模宏大的特洛伊戰爭,主要記錄了古代戰爭場面的恢宏與殘酷,描述了一批英武善戰的勇士,還有驚心動魄的木馬計戰役,……其中沒有將部落酋長或君王刻意神聖化,從而抬高王權的中國筆法。

我們看到,西方神話主要是將超驗的神人格化,當然比人更有力量和更加美麗,其追求一種自由自在的生活理想,在對現實生活極富感召力的同時,也存在一種不斷發掘各類效能的自我否定機制;中國神話是將部落首領、君王神聖化,將君神合為一個權力無比的神秘世界,整合出一種以服從家長為道德感召力的自我肯定機制,一切反叛行為在道德上都被打上「惡」的烙印。希臘神話用神的形象體現人的智慧和美質,這種宗教思想和公民政治顯然有魚水相得的關係,經它潛移默化,熔鑄出體現民主精神的古典人本主義。中國上古神話用無邊神力和道德倫理體現君王的權勢,這種王權神話信仰和專制統治也同樣魚水相得,熔鑄出體現專制精神的權威神秘主義。

二、宇宙觀及其天人關係

古希臘神人一體的神話體系,人雖然崇拜神,但神在人的眼中並無太多的神秘色彩,其祭祀程序也較為簡明,並不需要許多專門的祭司人員去溝通神人關係,所以荷馬史詩中雖出現一些祭司人名,但不存在一個專業的祭司階層,在神意的解釋方面,各人可以有自己的主張,由此也就沒有形成主要由祭司階層完成的統一的宇宙觀及其知識譜系,而給予人們一個可以自由遐想的認知空間。同時,人們雖然崇拜自然,但並不畏懼自然,覺得自然的神力可以研究探索,從而在古希臘形成多元的宇宙觀,有唯物的,也有唯心的;有不可知論者,也有懷疑論者;有一元論者,也有多元論者;有天人相分理論,也有天人合一觀念……。在早期的希臘哲學中,以天人相分宇宙觀主導的科學學派成為主流思想。

天人相分宇宙觀,就是把物質存在與人類思維分為兩個運作體系,自然是非人格的本原,人類對於自然也是相對獨立的,自然界與人類社會存在各自的運動規律。如畢達哥拉斯學派把思想信仰看作是一個精神問題,把探索自然看作是一個實踐問題,也就是讓知識與信仰有所分離。恩培多克勒也堅持一種二元論立場,既相信自然哲學,也相信精神信仰,雖然有一種調和折衷的傾向。蘇格拉底也把生產技術的學習與心靈信仰問題嚴格區別開來,認為建築、冶金、農藝、管理諸方面只需學習,而不必求神。而亞里士多德的思想著作中,更是處處體現出一種反對神秘主義的科學態度。由此,人們很早就展開了對宇宙天地的純自然物質性質的研究,提出了各種物質如水、火、土、氣、原子是自然本原的種種學說。

古希臘智者在天人相分宇宙觀的基礎上,深入研究自然界的運動規律,逐步開創出各門科學的雛形:天文學、幾何學、數學、醫學、物理學、生物學等,獲得令人矚目的成就。如畢達哥拉斯學派提出了太陽、月亮和行星以均勻圓周運動的假說,認為宇宙是所有天體由西向東環繞中心火團運行的結合物。亞里斯達克初步提出了太陽中心說。愛拉托斯尼第一個計算了地球的圓周。阿那克西曼德提出人是從魚變來的,可稱生物進化觀的萌芽。恩培多克勒提出了生物進化理論。醫學開始重視人體的解剖與人體構造的理論。幾何學成就更是其形式邏輯思維方式的基礎……。其促使人們去探索自然,把握自然,征服自然,出現人類與自然之間的一種競爭的態勢。

中國上古神人隔絕的神話理念,神性高逾九霄,人性低同草芥,只有帝王可以通過祭祀和巫師接近天神。公元前三千年原始末期的玉琮,據考證就是其貫通天地的一種法器,發展到商代的甲骨卜辭,及其後的八卦筮占,方法體系日益成熟。同時,其祭祀儀式日益隆重,程序規範日益繁瑣,如周代的祭祀可以分為三個秩序等級:一是祭祀天地和宗廟的大祭祀,二是祭祀日月星辰和社稷五嶽的中祭祀,三是祭祀風雨雷電和山川百物的小祭祀。由此祭司階層不斷壯大,他們用祭祀儀式溝通神界,用占卜方法傳達神意,且把握著星占歷算、醫藥方技諸學,成為中國上古社會中最有權威的第一代知識者,逐漸完成了天人合一的宇宙整體觀。由於他們所擁有的地位和權勢,其知識譜系完全控制了人們的思想,也為帝王的神聖化開闢了邏輯源泉,這一巫術導源的宇宙觀經由國家的宗法等級制度而不斷系統化。

其天人合一的宇宙整體觀認為,宇宙中「天」、「地」、「人」三者是一個互相關聯的整體,有著相同的運作規律模式且存在一種深刻而神秘的互動統一關係。如天地有中心,人類也有君主;天地分九野、九州,人也分三六九等;天地有陰陽,人間就有尊卑;宇宙有中央與四方,人間就有帝王與諸侯;天有眾星,人間就有眾民。甚至人的頭圓是如天的形狀,人的足方是如地的形狀;天有四時五行九解三百六十日,人有四肢五臟九變三百六十骨節;天有風雨雷電,人有喜怒哀樂。……總之,人完全效法天、地,三者是個神秘的統一體。

葛兆光指出:「作為空間的宇宙,在商周時期的人們看來,是規範而有序的,天與地相對,而天與地則又都是由對稱和諧的中央與四方構成,中央的地位高於四方,四方要環繞中央。」這樣「在殷周人心目中投射了一個根深蒂固的深層意識,即以中央為核心,眾星拱北辰,四方環中國的『天地差序格局』。這種宇宙結構給他們提供的一個價值的本原,就是這種『差序格局』是天然合理的,因為它是宇宙天地的秩序;也給他們提供了一個觀念的樣式,就是一切天然形成的事物包括社會組織與人類自身,都是與宇宙天地同構的,因為他們來自宇宙天地;也給他們提供了一個行為的依據,就是人類應該按照這種宇宙、社會、人類的一體同構來理解、分析、判斷以及處理現象世界,因為現象世界中,擁有同一來源、同一結構、同一特性的不同事物是有神秘感應關係的。」[6]P53

人們普遍認定,「天」不僅是人類生存於其中的空間與時間,還是人類理解和判斷一切的基本依據,仿效「天」的構造,模擬「天」的運行,遵循「天」的規則,就可以獲得思想與行為的合理性。總之,「天」具有無比崇高的地位,是至上的神祗。所以古代中國人在思考天、地、人這個宇宙統一體時,將聽命於天作為主旨,產生一種根深蒂固的世界秩序等級觀念。他們不會以「人」作為主體跳出這個整體而把宇宙當作客體進行觀察研究,並且認為人類社會乃至個人只有遵循宇宙統一體的神秘規則,服從上天的旨意,才會有一種安全感而獲得它的真正價值。就是從天人同質、同構的角度來理解各類事物之間的關係,把整個宇宙看成一個整體系統,同樣用陰陽互補、五行秩序這一套思路來說明各種自然現象,從占天象測未來、選風水論禍福,乃至解釋人體結構與病理機制,等等,總之,把人作為「天」的附庸者而完全服從「天」,以求得與大自然的所謂「和諧」。

《尚書》中的天命觀,與其說是宗教迷信,不如說是一種神權政治論,也就是天人合一世界觀在政治方面的反映。「天命有德」、「天討有罪」、「以德配天」諸思想與統治術自唐虞至三代,日益顯出其宇宙觀與政治論的結合。西周「敬德保民」思想中以「敬德」為「天命」的依據,「保民」為「天命」的體現,是對這一思維模式相應時局的發展。春秋時子產說:「禮,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7]用「禮」把天、地、人完全融為一體。儒家「禮」的思想,道家的「道」觀念,墨家的「天志」說,……都是天人合一思想的各種表現。陰陽五行學說的五德終始論更是把天道與人事完全合二為一。

只有荀子提出「天人之分」,認為人與天存在各自的運作規律;然而荀子又說:「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始則終,終則始,與天地同理。」[8]認為禮是溝通天與人,並把它們聯為一體的基本機制或基本原則,所謂「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9]這樣,禮是根據天道而設立的,所以人道與天道在本質上又是一致的,這又是天人合一思想的反映。那麼荀子的思想有矛盾嗎?高晨陽先生縝密論證後指出:從根本上看,荀子還是天人合一論者,因為在他看來,「禮不僅是人類道德生活的根本規範和人類社會存在變化的根本原則,同時也是宇宙萬物存在變化的基本原則。禮不僅具有人道的意義,而且簡直具有超逾人道而趨於宇宙本體的意義。因此,天人共同依據於禮而存在變化,表徵為某種共同的秩序性和規律性,從而二者以禮為基本機制構成一個統一的宇宙整體。」[10]P10

可以說「天人合一」是先秦思想家最為普遍的觀念之一,在這一基本觀念之上不存在其他對立觀念的多樣性和矛盾性,或者說基本沒有產生人與自然是互相獨立體的任何思想體系。一般都認為自然界的一切現象都與人有因果關係,天、地、人、神是合一的、完全溝通的,並主要由巫師占卜來完成這一溝通,而溝通的目的在於服從自然或天。隨著時間的推移該觀念不斷強化,積澱為中國古代思想家最基本的宇宙觀,成為中國傳統哲學的重要特徵。「而『天人之分』的觀念卻被中國哲學家所忽視,在中國哲學發展史上,除了偶爾爆發出一點火花稍縱即逝外,並沒有引起人們的足夠重視,從而也沒有形成足以與『天人合一』相抗衡的思想洪流。因此,中國傳統哲學表現了強烈的重天人合一,輕天人之分的思維傾向。這種思維特質,從先秦起就開其端倪,逐漸發展成為一股滔滔思想洪流。」[10]P13其思維定勢產生的慣性,滲入到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以及日常習俗、心理底層等各個領域,經數千年的運作和論證,已成為中國人無意識的深層心理結構。

西方古典哲學中也有自然與人類合一的思想,如古希臘後期的斯多阿學派,提出人的本性就是順從自然而生活,達到人與自然的一致與和諧,似乎可以看到中國「天人合一」觀念的影子,然而它只是西方古典思想中相當不起眼的一個小學派。而值得注意的是,其他相關人類與自然統一的思想基礎並不是以自然(天)為核心、以人對天的服從為基點的人處被動地位的感應學說,而往往是一種以人為核心、以人類的思維統攝整個宇宙的人處主動地位的唯心學說。如愛利亞學派主張存在與思維同一,巴門尼德認為存在只有通過思想才能認識,「你不能知道什麼是不存在的,——那是不可能的,——你也不能說出它來;因為能夠被思維的和能夠存在的乃是同一回事。」[11]P79指出真實的存在就是「一」,一是無限的、不可分的。儘管其中有物質的成分,但佔主導地位的應是人的思想認識。普羅塔哥拉的名言:「人是萬物的尺度」,意思包含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相對人而言的,人看它什麼樣就是什麼樣。柏拉圖的「理念」哲學觀,認為具體事物構成的物質世界是多層次的理念世界派生出來的,是理念世界的影子,宇宙是以人的認識(知識回憶)為核心的。此外,許多希臘哲學家把追求智慧的思辨看作是神聖的活動,它使人獲得神的知識,使人接近神,既認同自然律的神聖性與權威性,又承認有一種泛道德觀的正義準則為人類與世界的本性。而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同時重視「質料」與「形式」,並承認神的「第一推動力」,表達了一種二元統一的哲學觀,其中人有相當的獨立性,決非只是被動的服從者。

從目驗的天象推論至微妙的玄理,又從微妙的玄理推廣於具體的生活,這就是中國人處理所有問題的總體框架。湯因比在《歷史研究》中說,古代中國「神的存在被一種秩序的觀念所侵陵,這種秩序在中國人的心目中表現為人的行為同其環境之間一種不可思議的契合——其奇妙之處就在於一切都取法於天行或宇宙的結構,後者就成為觀照的對象,有時也成為改變的對象。」[12]P324這個宇宙秩序正因為它系連了天體觀察的感覺、神話想像的成果、哲學思維的理路、甚至歷史過程的推測,它就帶有了無所不包的知識總背景的意味。中國古代用於占卜的式盤和用於定位的司南正是對這個宇宙秩序的摹擬和仿效,建築中最重要的圜丘、宮殿、祭壇都是按照這一秩序設計的,甚至政府的組織也是根據這一思路來安排,祭祀時王的衣冠、冕旒、旗幟都與這一天體形制有關。在中國人的思想里,這個天地所表現的宇宙秩序是神聖的,無論在處理自然問題還是在處理社會問題時,都會不由自主地用這個框架來觀照,形成「天不變,道亦不變」的一元化宇宙觀。

人與宇宙天地之間的關係問題實為世界觀的核心,對於這個核心問題,中西方上古社會的主流文化傳統作出了幾乎是截然相反的回答:西方出現多元並立的各色世界觀,其中尤以天人相分觀念形成的二元對立的世界觀最為突出;中國則多為天人合一學說,形成一元化的整體性傳統世界觀。也就是說中西方人們的世界觀在早期就已出現了相當不同的認識定勢和框架基礎,它反過來又進一步影響人們的思維模式,成為人們思維活動的基礎、核心和深層特徵,用海德格爾的概念說,成為人們思維活動得以進行的「理解前結構」。

三、思維總體模式的兩極對立

古希臘原始氏族血緣共同體解體很早,社會出現以個體家庭為單位的分散組合結構,個人在社會中的作用日益重要。尤其是經濟制度方面,財產私有制度也較早完成,土地與工商私營經濟佔據主導地位,私人利益與國家利益迥然有別。從而在文化習俗方面,講究個人獨立地位,強調個性發展的價值,個人意志的某種集合而形成社會。在荷馬時代,「自己」、「個體」、「自我」、「自主」、「主體」這種觀念已很流行。由此在思維方式上也頗重視物質基本元素的分析,以個體作為宇宙本原的思想方法,最終完成在單個原子集合的基礎上才構成物質的原子論思想。如其創立者德謨克利特在思考問題時,非常強調靈魂和作為道德評價標準的「自我」的主體性。蘇格拉底以名言「認識你自己」,拉開其個性鮮明的人的哲學思維的序幕。柏拉圖經常使用的反省語式有「自我認識」、「自我作戰」、「自我完善」等。個體因素在詩歌等文學作品中也表現得非常鮮明和強烈,道德意識也是以個體為前提,或可說古希臘世界觀的核心就是個體性。對希臘人來說,凡是不能支配自己的人和由人擺布的人都是奴隸,所以不依附他人被當作人的最高品格而漸產生個人本位的意識傾向。

前述希臘神話用神的形象體現人的智慧和力量,體現出古典人本主義。其天人相分的宇宙觀,認為自然界與人類社會存在各自的運作體系,人類對於自然相對獨立,對於自身社會具有一定的自主權,個人於其中也有一定的自由度和獨立價值。這樣,其思維模式從個性的人出發,認為由於個人的政治稟賦才使人們結成社會,建立國家,強調個人的政治稟賦是社會與國家的本質。國家的建構與力量不只在於它對人的制約,而在於它需適合於人的本性;人不是社會與國家的消極附屬品,而是宇宙中萬物的尺度。儘管城邦要求公民絕對服從法律,甚至控制公民的宗教信仰及一些私人生活,人們其實並不太自由。然而他們認為對社會和國家的服從,目的在於使自己生活得更好,使自己的個性發展得更充分。所以他們愛表現自己,表現自己的與眾不同,表現自己的天才、財富、智慧、權勢等等,表現屬於自己的一切,力求通過這種表現來證實自己,獲得承認,找到快樂。如阿里斯底波認為,追求感官的快樂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只要不給他人造成痛苦,追求任何快樂都是無可非議的,因為愉快的感覺就是善。後伊壁鳩魯也提出快樂就是善的哲學命題。

由是,政治規則追求民主共和,經濟機制要求公平競爭,思想言論可以自由發表,……其有關個人主義的文化傾向,都在於謀求個性的獨立發展。其哲學思想的多樣性與豐富性,在整部世界上古史中表現出極為鮮明的特色。以個人權利為主導,形成不同的利益集團,這樣民間社會與政治國家也逐漸分為兩種對峙的制衡力量,形成多元化的較為自由開放的文化模式,對歷史發展表現出一種積極進取和大無畏的追求精神。

中國古代從原始氏族血緣共同體過渡到森嚴的宗法等級制度,再發展到宗法大分封的國家統治模式,個人與個體家庭都長期不能離開家族、宗族乃至國家共同體的臍帶。在「家天下」王有制(或國有制)的統治框架中,官營(或國營)經濟佔據主導地位,不斷打擊和摧殘私營經濟,力圖將私人利益與國家利益合一,所以個體只能消融於社會整體之中。其思維模式講究整體主義,用八卦和五行建構了一個整體性的宇宙圖式,從「天人合一」到「家國合一」,家族、社會、國家、天地同構。其中,把個人只看成天人整體關係中的派生物,決非是有獨立人格的自由個體,沒有做自然界主體的意識。由此,人們習慣於把個體納入總體之中加以考察,而不習慣於孤立地、抽象地、就其自身去考察個體。人們的世界觀主要是整體主義和有機主義的,而非原子論式的或機械主義的。在春秋戰國之際,由於統治的有所鬆弛與諸侯爭雄的需要,出現了思想較為活潑的百家爭鳴的局面。然而百家中主要派別的思想依然籠罩在君主統治的整體價值體系之中,個性鮮明而具反潮流性質的思想家還是很少。後在法家專制改革的打擊下,尤其是獨尊儒術的文化定型中,中國人的精神主體依舊回歸到大一統整合的控制之下,形成整體為本位的一元化文化模式。

其思維模式從國家本位出發,強調的是君王統治秩序、等級禮義規範等整體的建構,因為有了君主與禮義,歷史才發展,所以它是社會的本質。認為每個人都是其所屬家、國關係中一個消極順從的分子,其命運與整體的運作息息相關,個人主要作為侍從和道具,完全從屬於社會和國家,必須服從和適應他所處的社會環境。所以人們不把自己看成是一個獨立的人,一般不以個人的生存需求為出發點進行思維,而強調要服從天的意志和君主的權威。大都認為只有獲得政治權力的認可,才能實現其個人的存在價值。君神合一及其權威的絕對化,其意識形態成為判斷是非的唯一標準,任何人不允許離經叛道。個人的發展不在於表現自己的特殊性,而在於對共性的理解和順從的程度。主張克己復禮,克服個體的自由意志,從而吞沒個體和個人主義的思緒,磨滅個體的獨立人格。

其中大一統的整合意識極為濃厚,不但人與自然需要整合,人與人的關係也在君主權力、血緣家族、文化專制諸紐帶中整合起來。這種整合把個人的自由度基本從大一統的集體規範中剔除,把所有個體的個性都逐步整合乾淨,實際上把人都整合成只會順從天意君令的愚民,個人只是主子頤指令使的工具。人們於是對歷史發展抱有一種被動順從又穩定自滿的規律感,極力將世界都納入已有的認知框架中去把握,拒絕根據客觀實際的需要對原有的思維與行為模式做出調整。這就導致思想封閉、僵化或極端的主觀性,並缺乏反省意識,總體上基本看不到有多少積極進取的創新精神。

古希臘社會的城邦祭祀就是執政者,「有證據表明,古代希臘和義大利的國王都是祭司。……亞里士多德是最了解古代希臘各城制度的人。這段十分珍貴的文字,首次證實了王、祭司堂長和執政官這三個詞在很長一個時期里都是同義的。」[13]P202-203其與中國上古依附於王權的祭司集團不同,由是其知識分子的主體不是出於祭司集團,而直接源於自由民。在上述文化背景之下,知識分子中出現不依附於權勢的獨立人格,追求個人的自由和權利。其哲學家在天人相分的觀念基礎之上,對物質世界所進行的深入而細緻的思辨研究,對宇宙圖式提出了不同的本原學說。有時自然雖仍被等同為「神」,但主要是作為一種統攝世界的最高抽象原則,而事物的存在和運動應有其自在的規則性,並不受神的任意支配,而這種規律性可以通過經驗觀察和理性思辨被發現。就如自然界是神創造的一部機器,學者的任務便是要去發現這部機器的構造原理和運作規律。這種看待和研究世界的思維方式,思考探索其前因後果和運動秩序,標誌著人類思想的一大進步。其自然觀理性精神的最好體現便是原子論思想的出現與發展,西方哲學與科學的理性主義傳統能發展到今天這個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希臘自然哲學這個充盈的源頭。

中國第一代知識分子完全源於祭祀集團,其基本依附王權而「承天受命」。在「天人合一」的文化架構下,士人們追求社會與自然的和諧、道德倫理的穩定,三綱五常被捧為至高天理,缺乏反傳統的獨立、自由諸意識,不懂得什麼叫獨立人格。在天人合一宇宙觀的統攝下,知識分子對宇宙自然的探索,主要是考察天人之間的神秘關係,從而產生出一系列有關的學理方術:天象占星、八卦占卜、氣功養身、風水地理、招魂占夢、相面算命……,各色神秘文化為其主體。雖也有一些發明,如中醫、歷算、造紙、印刷、火藥、指南針等,但都可謂在為大一統的君主統治服務過程中產生的經驗性技藝;其有一定的實用價值,但決非與什麼科學原理有密切的關係。

羅素說:「在荷馬詩歌中所能發現與真正宗教感情有關的,並不是奧林匹克的神祗們,而是連宙斯也要服從的『運命』、『必然』與『定數』這些冥冥的存在。運命對於整個希臘的思想起了極大的影響,而且這也許就是科學之所以能得出對於自然律的信仰的淵源之一。」[15]P33古希臘人崇拜自然神祗,卻認為神祗並不能主宰一切,君王的權勢更不能。主宰世界的或許是自然的「定數」,它逐漸演化為一種自然律信仰,如後來的至善理念與自然法。其中存在著一種以正義觀為基石的超驗精神,它給希臘人在思維中創造出一種理想的參照系,成為衡量人間社會善惡的基本尺度。由是,西方文化的形態之中蘊藏著一種神聖的、超自然的力量:理性精神,是它引導著人類社會的行進方向,並且使人之精神感領到一種令人驚異的神性景觀,並對人的精神質素的超自然性改塑起著決定性的影響。

中國人始終相信是至高神靈主宰著宇宙的一切,而君神合一的演化進程,又把君王主宰人間一切的觀念神聖化。在天人合一的一維世界封閉思維繫統之中,人們很難將現象與本體分離,不認為理性具有獨立自足的價值與意義,不能完全脫離這個感性世界而去追尋純靈的信仰或超驗的理念,由是將現實社會中君主宗法等級禮製作為宇宙中最為完滿的統治秩序。從儒法合流,至「三綱五常」、「天人感應說」,進一步將君主專制統治抬升為無可置疑的天道規則,成為人們頂禮膜拜的最高聖典。中國傳統思想主要是道德訓條,一些雜亂的宗教信仰也往往成為君主家長制統治的輔助性工具,其中看不到什麼平等正義觀的理性精神,而在社會進程中起主導作用的是專制精神。古人考慮問題大多頗為世俗現實,缺乏一種超自然的神性之維,所以漢文化主要是俗文化,其精神質素也必然受到這種俗文化的浸染,缺少世俗權勢形態與神聖理念形態之間的張力。

古希臘在多元化的時空觀念與海陸兼備的地理環境中,人們的活動以地中海為中心,不斷向四周的歐、亞、非大陸交流與擴展,了解到各地不同性質文化的民族與國家的情況,處於一種開放式多元世界的模式之中,產生出世界、國際之概念。尤其在文化多元熾照的環境中,人們探討不同國度、不同民族的不同生活方式,開闊了視野,增加了思維的自由空間,在不斷求索新知識中,開發著一定的創造力。

而古代中國在一元化的時空觀念與封閉大陸的地理環境中,人們產生一種頑固的優越感,以為天下是以中國為中心、不斷外延擴張的一種地形,而文明等級就由此空間位置所決定,越在中心的文明等級越高,反之則逐漸降低,先秦的五服之說就是這種時空位置觀念與文明等級觀念的表現。由此,中國人頑固地自信,華夏是天下文明的中心,四周都是蠻夷,且不可改變。所謂「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15]中國人以天下之中與文明最高級自居,阿Q精神由此成為中國文化的底蘊。隨著君主專制與大一統整合文化不斷得以強化,人們屈從天命,崇拜王權,因循守舊。由於地大物博和人口繁多,數千年下來,似乎也積累了一些文化成果,然而觀其內質實在談不上有多少創造性成果。

古希臘早期國家民主共和制度的出現,與上述文化範式的作用也關係密切。然而自由的空氣,個性的發展,也造就希臘半島上城邦林立,各自為政。因為政治制度、思想文化諸方面的分歧,各城邦往往把國力主要消耗在彼此的敵對戰爭上面。一些民主政治的城邦內部,更是黨派權勢互相爭奪,政局動蕩而混亂。隨著個性、自由的極端走向,甚或出現暴民政治,製造出一些冤獄,損耗著自身的能量,阻礙了國家的發展,古希臘文化最終斷送在互相間的內戰陰影之中。好在其有價值的文化內涵,後來在亞歷山大帝國的希臘化時代發揚光大,古羅馬文化也有所繼承,而在中世紀的文藝復興中得以改良與再生。

美國學者漢密爾頓如此盛讚古希臘雅典:「那裡的人們的心靈和智慧受到了某種感化與啟發,開始了覺醒。這一覺醒對於後來世界所產生的影響,絕非一個世紀復一個世紀的時間長河的緩慢流逝,以及歷史進程中翻天覆地的變化所能泯滅。雅典開創了它的短暫的但是極其輝煌的百花色艷、千賢爭雄的時期。它開創了這樣一個精神與智慧的世界,以至於今天我們的心靈與思維不同於一般。那時候所創造的藝術作品,所產生的思想觀念,直到現在都沒有被人們所超越,達到他們水平的例子也寥寥無幾。西方世紀中所有的藝術和思想意識都有它們的烙印。」[17]P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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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美]漢密爾頓.希臘方式——通往西方文明的源流[M].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

原載:《甘肅理論學刊》200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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