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記 | 照顧好自己的感受，才會具備接受愛的能力

中國青年報 2016-01-12作者 小月兒

我仔細端詳著坐在對面的小姑娘，稚氣未脫的臉上，透著一絲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憂慮。她叫小玉，此刻她正訴說著自己有多麼擔心哥哥。她說哥哥工作不順利，現在狀態很不好，幹什麼都沒心思，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幫助他。我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示意我在聽，也沒有打斷她，直到她把話說完，滿懷期待地看著我，等我給她一些答案和指點。

我首先表達了很能理解也很能體會她對哥哥的擔心，之後告訴小玉：「我明白你現在因為哥哥的事很焦慮，但其實我更關心的是坐在我對面的你，因為只有你好了，才能更好地去幫助哥哥。你願意聊聊自己嗎？」

聽到我這麼說，小玉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似乎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但隨即她還是開始說了：「哦，那好吧。我啊，我是一個很樂觀很堅強的人，而且我特別會照顧別人，宿舍室友和同學們都說我是大姐大，他們也很喜歡我替他們張羅這事那事的。」想了想，她又說：「哦，對了，老師，您這麼一說我還真想起一件事，特別想問問您。」

小玉講述了自己總是反覆做同一個噩夢，夢裡也是同樣的場景：外婆躺在院子中間，她站在一邊，跟外婆說話外婆也不回答。周圍是烏泱烏泱的人群，但他們似乎都看不到她，直接從她身邊走過去。每次從夢中醒來，小玉心裡都很難過，但是也說不出來，不知道是什麼感受。

徵得小玉的同意後，我讓她閉上眼睛，做了簡單的放鬆，讓她嘗試回到夢中去體會一下自己的感受。她靜靜地待了一會兒，說：「我覺得很孤獨，很失落。」

「這樣的感受非常珍貴，周圍的人從你身邊走過去但不理你，讓你有什麼感受呢？」

「委屈，不被關注。」她喃喃地說。

在後面的諮詢中，小玉告訴我，外婆在一年前去世了。從小她就在外婆身邊長大，外婆是最疼愛她的人，也只有在外婆那裡，她才能夠得到寵愛和滿足。聽完小玉的敘述，我感覺到一種深深的難過將我淹沒，甚至讓我感到窒息，我想這便是小玉傳遞給我的感受。於是我把這種感受反饋給她：「我嘗試去感受你的夢境，我感受到一種痛徹心扉的難過，因為外婆走了，就再也沒有人可以像外婆那樣關注你、愛你了。」她聽到我這麼說，頓時淚如雨下，我也沒有再說話，靜靜地陪著她。

情緒稍稍平復下來之後，小玉告訴我，她的爸爸媽媽都很重男輕女。爸爸因為工作關係經常不在家，媽媽則非常寵愛哥哥而忽略她。在爸爸媽媽面前，小玉表現得非常乖巧聽話，甚至還幫著媽媽照顧哥哥，只有在外婆那裡她才能夠有些許的放鬆和放縱。到現在，哥哥工作了，小玉還在上學，但她會利用業餘時間和假期打工賺錢來貼補哥哥。哥哥生病了，媽媽會給小玉打電話讓她帶著哥哥去看病，而小玉自己的胃一直不好，犯病的時候一向都是自己扛著，自己買葯或者自己去看病。現在，小玉談了一個男朋友，平時也是她照顧男朋友比較多，當男朋友照顧她時，小玉會感到很不自在，甚至男朋友給她買禮物，她都會把東西留下，把錢還給男朋友。

當小玉含著眼淚嗚咽地說完這些，我問她：「你現在有什麼感受？委屈嗎？」

她點點頭，再一次哭出聲來。我坐到她的身邊，靜靜地陪著她，輕輕地拍拍她，給她遞紙巾。等她的情緒穩定下來，她說：「老師，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這麼痛快地哭過，我感覺輕鬆多了。」

之後，我們討論了小玉的成長經歷對她造成的影響，幫助她看到自己去照顧別人、無私付出的背後，其實飽含著很多的委屈，她獨自承擔了很多本不該在她這個年齡去承擔的沉重。小玉說，她也發現自己特別害怕讓別人不滿意，有些本來不太情願去相處的人，因為擔心人家說她不好，也會儘力去幫忙，但之後胃就會很不舒服。我告訴她，胃病很多時候是跟情緒密切相關的，長期囤積很多消化不了的委屈和煩悶，會嚴重地影響胃的功能。我也告訴小玉，要學著去照顧好自己的感受，有了愛的滋養，才會慢慢具備接受愛的能力。

大概一個月之後的一天，我在校園裡遇到她，她笑著跑過來說：「老師您好！我非常想跟您說句謝謝，還想告訴您，我越來越會照顧自己了，這一個月我的胃病都沒有犯過。」我笑著回應她：「你很棒哦，而且越來越漂亮了。真替你開心。」

【諮詢師觀點】

這個案例中，小玉因為從小父母對她的疏忽，深深地感到自己不被愛。當她看到哥哥受到父母萬般寵愛而自己得不到的時候，她便會把原因歸結為自己不夠優秀。這造成了小玉的資格感和價值感很低。為了生存，她發展出一種能力——格外乖巧懂事，甚至作為妹妹，會反過來去照顧和遷就哥哥，以這種方式小心翼翼地討好父母。

還好有一個疼她的外婆，讓她可以得到愛的滋養，而外婆的離世讓她唯一的愛的來源也終斷了。於是，在那個反覆出現的噩夢中，她是充滿了委屈和絕望的，周圍那麼多人都視她為空氣，唯一跟她有聯結的外婆也不再回應她的呼喊。

小玉的這種心理模式也在她的人際關係中體現出來：她很會照顧周圍的人，她覺得這樣才能得到別人的認可和接納，否則她就不配被愛。而別人給予她的愛，她都會誠惶誠恐，生怕別人發現她是如此不值得被愛而拋棄她，於是便會加倍地「償還」人家。

幸運的是，每個人都是解決自己生命問題的專家。當我陪伴著小玉一起去感受她的感受，接納她的情緒，看到自己習慣付出的背後的真相時，小玉內心的資源和力量便自然而然地顯現出來。她明白了自己不再是那個可憐巴巴的、只能乞求被愛的小女孩，而是已經成長為可以學會用愛滋養自己的大姑娘，她可以付出愛，同時也值得被愛。有了這分坦然和自信，相信笑容會經常綻放在小玉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