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行為理應高尚 —— 沒有百年的教養是成不了貴族的
柏克很有意思,一方面強調秩序,一方面強調自由,一方面強調傳統,一方面主張變化,一方面強調理性,另一方面又激情澎湃,一方面歌頌英美革命,一方面反對法國大革命,一方面強調英美革命好得很,一方面又說法國大革命糟得很。這是一個矛盾人物。
如果沒有法國大革命,如果沒有《法國革命論》這本書,柏克也就是柏克,歷史的塵埃中有他,他在歷史中閃光,還在歷史中消褪。因為法國大革命,還因為他對法國大革命的評論,讓他在思想史上不斷發出思古的幽光。他同時代的人,覺得他是一個老古董,和他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也覺得他是一個老古董。他與時代是那麼地不合節拍,又是那麼驚濤拍岸,捲起時代千堆雪。
柏克的思想是保守的,這是誰也否定不了的事實,不但保守,而且是保守主義的鼻祖,因為他總愛往向後看,教育別人的時候總是談過去老祖宗的成就,老祖宗的智慧,老祖宗的基業。說老祖宗他還理直氣壯,因為他認為沒有老祖宗,就沒有後代的子孫,就沒有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未來。但如果按著中國人理解柏克的保守就錯了,中國人的保守,是保傳統文化,是保儒家道家法家墨家,這些家看重的都是人類道德秩序之道,這些道已經與專制攜手兩千多年,估計今後還會共同走下去很久。柏克的保守,保的是自由,這是英國的自由傳統,是美國立國的根基。自由傳統與自由之序,並肩行進,共渡人類和諧之蜜月。沒有秩序就沒有自由,沒有秩序的自由會成為脫韁的野馬,儘管奔騰不息,終有衰竭之時。自由必須在法治的軌道上行進,因為「法律既不懂得奉承,也不懂得侮辱。」法律是公正的,它的公正是對自由的最好的保障。英國革命是要「維護我們古老的無可爭辯的法律和自由」,而法國大革命破壞的恰恰就是法律和自由。沒有了法律和自由,再崇高的理想也會把人拖向地獄。
在柏克看來,自由是傳統,是貴族可傳之統的主要擔當者。柏克眼裡的貴族可不是今天人們所說的貴族,今天所說的貴族,大都是有錢人。什麼貴族學校、貴族子弟,培養的大都是暴發戶的精神快餐式式的主兒。柏克眼裡的貴族,沒有百年的教養是成不了貴族的。正所謂一夜之間出一個百萬富翁,一百年出一個貴族。柏克眼裡的貴族有品行,有德行,有責任,有高貴,有公德心,有歷史使命感,有勇敢的心,受過嚴格而良好的教育自不必說。這樣的貴族,是民族的精華,是時代的產物,是社會良心的象徵。一個國家,一個社會,食品可以不豐富,國家可以不強大,社會可以不和諧,貴族卻不可缺少。貴族是社會的平衡器,是政治妥協的穩定器,「當他航行的船隻的平衡可能由於一邊超載而有危險的時候,他願意把他的理性的輕微重量移到可以維持船的平衡的那一邊來。」
貴族行為理應高尚,貴族行為必須高尚,貴族行為就是自由的行為。柏克給貴族確立的標準是:貴族是這樣一種人,他們是富有公正無私的精神的人;是不曾充當過權力的工具或偉大性的諂媚者的人;是不希望辜負他自己一生的宗旨的人;是在社會上所作的全部努力都是一場為了別人的自由的鬥爭的人;是自己的心胸中除了他所認為的暴政而外而從不曾點燃過任何持久的憤怒和激情的人;是渴望榮譽、聲名和酬報、但所望甚少、而且他根本就不期待它們的人;是冒一種見解上的風險但並不躲避辯論的人;是期望著保持一貫、但是要通過變換他能確保他的目的的一致性手段來保持一貫的人。貴族是具有天使一樣特徵的人。柏克認為,這是他自己的真實寫照。
作為貴族,應該對社會、對國家具有責任和義務。諸如對於對一般人進行教化的責任,教育人,培養人,幫助人,同情人,培養窮人的公德心,培育窮人的公民意識,向他們傳播傳統自由的價值觀,培養窮人的宗教信仰。在柏克看來,一個優秀的公民首先是一個虔誠的宗教信仰者,因為宗教是「公民社會的基礎,是萬善、萬福之源」。要使窮人保持基本的生存和尊嚴,使窮人也有升遷的機會,從而保持貴族群體的活力。柏克沒有想把別人培養成接班人之類的東西,而是想把人培養成自由人。
柏克站在貴族的立場,以他特有的保守的自由價值觀對法國大革命進行了全方面的批評。這種批評使他在邏輯上自相矛盾,因為他是強調從現實出發而不是強調從觀念出發的人,他反對抽象的理論、抽象的權利,主張從現實出發,從歷史出發,強調實踐的重要性和理論的適應性,理論和概念即使再美妙,也不如事實來得具體。人類愛犯的毛病之一就是削足適履,法國大革命用抽象的人權去徹底改造法國就是削足適履之錯誤。但是,不知柏克是否意識到,用英國的經驗傳統去批評法國,英國的經驗就變成了價值觀,是用英國的價值觀去批評法國的價值觀,強調從歷史傳統經驗出發的人最後也是從英國的自由價值出發。退一步說,讓法國大革命按著英國的經驗來,也是在削足適履,也是削法國的足,來適應英國的履。
柏克對法國大革命不滿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法國大革命破壞了貴族秩序,讓窮人進入了權力的核心,窮人在沒有教化的情況下,他們「會被邪惡的野心、被庸俗的光榮的慾念所驅使。」他毫不客氣地說,法國大革命是「笨蛋闖進了天使不敢落腳的地方」,他們彷彿是「魔術般地從最低微的屈從階層中被推了出來」的一批人,他們承擔不了貴族一樣的社會責任的,他們掠奪別人的財產,美其名曰平等,卻從來也不會想到不平等是人類的天然秩序。他們好鬥的本性使社會充滿了動蕩不安,是法國大革命「最大的災難」,到最後還得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專制人物來收拾殘局。最後果然是一個偉大的專制人物拿破崙收拾了殘局。
柏克告訴我們,守護自由比追求平等更重要,守護自由才會有平等的自由,追求平等而忘記了自由,平等的天然專制的本性會使人走上不歸路。柏克還告訴我們,貴族不僅能為錢和財產而戰,要為自由而戰,要為尊嚴而戰。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