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要結婚了

文 張曉晗

親愛的熊孩子：

你好呀。

若是你有天看到這封信,你會看出,我舉手投足之間都在努力支撐作為一個酷媽的形象。

那麼我先介紹一下自己,現在你老娘我呀,也只有二十三歲。未婚未孕,對於未來人生規劃,更是一知半解。過著熬夜工作看書看電影或者無所事事也硬要拖到天亮才睡中午起床的生活。不會做飯,不擅社交,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混著長到這麼大了,十八歲開始搬離父母家出來生活,五年後的今年才學會打掃房間,無論晴雨,一天中大多數時間全遊走在床和寫字檯之間。

我不知道你二十三歲會是什麼樣子,身為我這樣的媽媽,沒資格做別人生活習慣上的榜樣。說以上這些,不過是希望如果你覺得你生活挺糟糕的,未來很渺茫,不用擔心,你看我也不過如此,最後不照樣生了你,把你養大。長大這件事,你不必太心急,再操心也改變不了時間匆匆湧向你。

寫信給你的初衷,源於一次大人間的聚會。幾個和你外婆一樣大,五十齣頭的太太,恰巧家中都是適婚年齡千金,聊起女兒的婚戀。

孫太太孫太太眉宇間儘是得意,說起女兒男朋友,溢美之詞不絕於口,准女婿國外大學畢業,說得一口流利英文(你老娘這個年代出國留個學已經是很常見的事了,也不知道她得意個什麼勁)回國之後就到家族企業上班,婚房是一套臨近浦江的高檔住宅,和女兒交往後送禮頻頻,去香港掃貨還不忘給她帶禮物,說著她看似漫不經心摸了摸脖頸上的奢侈品牌項鏈感嘆起來,我家女兒就是聽話,不像我姐的女兒,讓大人操碎了心。(「操碎了心」四個字跟馬景濤說出口的一樣)雖然她們家境殷實,自己收入可觀,但是那個傻姑娘竟然借錢給男朋友去做生意,氣得她媽媽高血壓,真是拎不清。男人可不可靠,說穿了不是要看他家裡條件,性格啊,能不能過到一塊,這些都會變呀,沒有錢,過都過不起,更別提能不能合得來了。

大家附和著她點頭,她的項鏈閃閃發光,虛榮心得到了滿足。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她的目光順勢落在我身上。她問,曉晗,你也到了結婚年齡吧,有沒有合適對象。我笑笑說,才幾歲啊,不著急結婚。我以為話題會到此為止,不想她興緻更濃,哎呀,你這種想法可不行,哪個女孩子不結婚啊。我心裡不快,反駁了一句,為什麼每個女孩子都要結婚呢?我能自力更生,熱愛自己的事業,滿意現在的生活,也喜歡戀愛的感覺,為什麼著急打包自己像快遞一樣發出去,結婚又不是淘寶買東西,發貨遲了還會收到差評。大家聽罷發笑。那位太太著急了,阿姨不會害你啊,你說女人事業再成功,別人只會說她是個沒男人要的老妖婆,這麼大年紀只工作不結婚一定是有問題,誰會給她真正的尊重。你外婆看出來我內心在組織新一輪猛攻,連忙拍拍我的大腿岔開了話題。

我提早離開了那次聚會,本來是一個挺開心的周末,可是她那張大臉像是一個植入到我腦袋裡的病毒時不時彈出來,直到回家我還在氣自己懦弱沒反駁回去。

晚上我又仔細想了想。哪個媽媽不是這樣呢,哪怕是你外婆這樣的獨立女性,有事業,有愛好,一輩子和你外公AA制生活,也時常告誡我,你以後要是找你爸爸這樣的,是永遠享不了福的。當我有了想結婚的男朋友,她心裡也是百般疑問,後來我不經意給她看了一下男友幾套房產的證明她才說了句,還不錯嘛。嗯,她不知道的,我把後面都在抵押中那一欄給裁掉了。

那麼我以後會不會變成這樣的媽媽呢。我是否也變得世俗,希望在婚姻中尋找有實際利益的東西,於是還是忍不住寫下這封信給你。可能是我太自私,沒有什麼道理講給你,但是不想忘記此時的自己。

有句流行的話,「現在的愛情多數毀在丈母娘手裡。」這句話一點沒錯。打著「為了你幸福」的口號去評價別人的感情和造成至親的心理障礙,真的很可怕。

我在成長過程中形成的戀愛觀念,也難免被大人影響,戀愛之初,陷入一定要找到「什麼什麼樣的男人」這種心態。過去的事實證明,的確沒有一段感情是令我開心的。若他條件好,彷彿只有物質能和我換愛,少買一隻包,便覺得他根本不愛我。若他條件欠缺,又會想憑什麼要愛你,而你選擇我,只為了花我的錢過安逸生活,從而逃避身為男人的責任。

戀愛多次,我像個好好學習的學生一樣,參照著先人經驗寫給我的手冊,一條條完成打勾,最終我當然一無所獲。

你身為女生,總會長大到需要戀愛的一天。若你哪天開心找我說你戀愛了,我會問你兩個問題,給你一個忠告。

你的愛人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不用害怕回答,哪怕你選擇一朵小花種在你的星球上,我都為你可以體會「愛」這種感受而欣慰。

第二個問題,若你想和他有進一步發展,希望成家,那麼你願意和他一起承擔生活中的風險嗎?若你在讀書,老師可能會責難你們,雖然他們的責難很蠢,但不失為一個考驗你們的好機會。再比如說,如果你性情和我一樣懶惰,你願意為他打掃房間嗎?如果你們異地戀,你願意等待他,克服距離的困難嗎?如果你們共同生活,有些習慣不同,你願意為他學會稍許的忍讓嗎?若你的答案都是,當然,我願意。那我大可放手讓你去肆無忌憚體會戀愛帶給你的快樂。

問這個問題,是因為我相信,付出往往能讓你成長更多,他能不能給你帶來什麼,那是你們之間的問題,而你能不能給予他什麼,決定了你在這段感情里是否快樂。離開的時候,是否甘心。

一個忠告是,愛情本來就是花園裡不同品種的植物,有些花期長些,有些花期短些,這很正常,不是你的錯他的錯或者選擇的錯。這不過是自然規律而已。

親愛的寶貝,請別去計較那些庸人自擾的得失。你要成為少數幸運的可以自由去愛的人。若兩人一開始就是懷著各自目的在婚姻中要拿到小紅花的選手,那麼結局一定只有分個勝負。在這種不對等的關係里,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哪怕你住進了大房子,坐進了跑車的副駕駛,你有每一季的新款包包,他甚至會想到也送我一兩隻,給你爸爸兩箱名貴煙酒,你最終得到的也只會失望落空的憤怒,和計較之後產生的不滿。

你若想結婚,你也只要問他一件事。問他可否願意成為你的人生合伙人,共同承擔生命中的喜樂悲傷風險收穫,你們一起經營一個搶紅花小隊,在親戚面前演戲,每天睡前討論改變世界的大計劃,為生活中的小事雀躍,共同煩惱生命里本就應該遇到的麻煩,起床後再卧底在各行各業去上班,回家一起料理晚餐,一起玩耍,睡前再部署你們的大計劃。

我寧願你哪怕僅僅是享受一次愉快的約會,也別去盤問他,你每月多少錢,有房子車子嗎,工作單位穩定嗎。浪費生命去思考這些乏味庸俗的事情。

我跟你講這些,絕對沒有讓你拒絕那些條件優秀男孩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不要用這些死的條件去框架鮮活的生命。作為愛財的我,從不否認錢的重要性,但是我希望你的人生中多一些浪漫的東西,愛情為你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我希望你會是一個經濟獨立的人,在生活之上,可以理直氣壯地對愛情有些選擇。人各有命,你若有些才華加之足夠幸運,過上大富大貴的生活,我為你開心。你可以獨立於世自得其樂,即便每天吃著泡麵鹹菜,我同樣為你驕傲。我也吃過很久泡麵鹹菜,挺美味的,沒什麼好覺得愧對於誰。

人的一生本來就是庸俗的時候多,浪漫的時候少,何苦去用自己珍貴的浪漫換一晌無聊的平庸呢。再退一萬步說,你外婆選擇了好似很風流弔兒郎當的外公,不也生了你厲害的媽媽嗎?我相信我爸爸幽默快樂和洒脫自然的生活態度,給了我媽媽超過富貴生活百倍的幸福感。說到這裡都有點小期待給你的第二封信了。

最後,願你交往之前選你所愛,交往之後愛你所選。

愛你的老娘張曉晗

*作者：張曉晗。代表作《女王喬安》《除了愛，我們什麼都不會》《少年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