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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 | 南極盡頭有什麼

有永垂不朽的愛。

郵輪在南極停靠。

平靜的水面上濺起一朵水花,許多乘客指著水花盛開的地方,比看到成群結隊的企鵝還興奮。

「哥,你快看。」七歲的小男孩愛看熱鬧,鑽進人群里看了一番,又鑽出來,拉著自家哥哥再次鑽進人群里,擠到最前面張望著。

被他拉著的年輕男人似乎很不好意思一樣,抬著胳膊遮著半張臉,等看清楚水裡有什麼時,手緩緩地放了下來。

他看見一個穿著黑色比基尼的少女披散著長發,在水裡像魚一樣游泳。

君不見這裡冰山林立,可是南極。

對我的身份保密

少女曲甜夢一鑽出水面,小男孩刀刀就迫不及待地走上前送了一件浴袍,嚷嚷著:「小姐姐,小姐姐,你快裹著,別感冒了。」

「謝謝。」曲甜夢嫣然一笑,刀刀立刻紅了臉,跑跑跑,跑到自家哥哥陳得後面躲著。

陳得有些無奈,沖她禮貌地一點頭。剛以為沒事了,刀刀又從他後面溜出來,跑到曲甜夢面前,亮出一把小梳子,奶聲奶氣地說:「小姐姐,小姐姐,你快梳梳頭髮,髮型不能亂。」

「謝……」「謝」字沒說完,刀刀又跑到陳得後面躲著了。

不一會兒,他又跑出來,從自己衣服里撕下幾個貼式暖寶寶,塞到曲甜夢手裡:「小姐姐,小姐姐,趁它們還暖乎著,貼到身上。」

說完,他又跑了回去,剛想鑽到陳得背後,就被親哥老鷹捉小雞一樣提起衣領,小短腿在空中亂蹬。

「你有完沒完,有什麼東西一次性給完。」陳得不耐煩地教訓他。

從刀刀身上掉了本子和簽字筆下來,這是要向姐姐討簽名用的。還有一些小零食,這是怕姐姐游完泳餓了要吃的……

「嗚哇——」小男孩感覺被羞辱了,哭著跑回船上,連岸上的小企鵝也不看了。

曲甜夢再見到這一大一小兩兄弟是在郵輪的餐廳里,餐廳是自助形式,她發現刀刀就像小尾巴一樣跟在自己身後,她夾什麼放到餐盤裡,刀刀就跟著夾什麼。

當刀刀夾了一塊杧果後,哥哥陳得又出現了,一下子把他盤子的杧果叉走。小受氣包又要哭了,鼻涕快要流下來。

「哭什麼哭,你吃杧果過敏你還跟著她夾。」陳得這樣訓斥一通,刀刀的鼻涕就深吸一口氣縮回去了。

他小聲嘀咕:「姐姐吃什麼我吃什麼,這樣我才能夠像姐姐一樣勇敢嘛。」

小小年紀,偶像做什麼,他就學什麼。陳得扶額,早知道就不帶這傢伙同行了,丟人。

還好,晚餐剩餘的時間刀刀都沒再鬧出什麼事。倒是曲甜夢,大眼睛骨碌碌轉著,一直盯著這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眼看兩兄弟吃完了站起來準備回船艙,她忽地就鼓起勇氣站起來,「噔噔噔」疾步走過來,面紅耳赤地掏出一個用塑料袋裝著的東西。

陳得定睛一看,也有些驚訝她的大膽,拿出來的竟然是一條三角褲。

「你認出我來了?」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慌亂,有些不自在地擋著臉,低聲說,「希望你不要告訴同船的乘客,我給你簽名了就是。」

他拿出隨身帶著的筆,熟練地在三角褲上籤上自己的大名,然後塞回曲甜夢的手心,一臉嚴肅地叮囑道:「對我的身份保密。」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估計也是嚇傻了。

大家不一定認識你

等陳得回到自己的船艙,做了幾十個俯卧撐,又看了一會兒書,有些睡意了,就去洗手間里準備洗個熱水澡好睡覺,這才發現自己的浴袍不見了。

洗手間里僅有一件小尺寸的兒童浴袍。

他忽然就明白了今天白天時弟弟刀刀是從哪兒拿的浴袍去獻殷勤。然後,他又想起了自己上次洗完澡,隨手把三角褲放進了浴袍的口袋裡。

等於說,那個女人其實是來歸還他私人物品的?卻被他當成認出自己的粉絲,在自己的三角褲上籤了名,然後又硬塞給了人家?

在南極航線的郵輪上,陳得忽然臊得慌,整個人幾乎要高燒暈厥過去。「對我的身份保密。」如今想來,這簡直是羞恥感爆棚的一句話。

弟弟刀刀聽明白怎麼一回事,嘟囔著嘴說:「哥,我一早就告訴過你,別這麼自戀,你不是孫大哥也不是寧大哥,你一座國際游泳賽事的獎盃也沒獲得過,只有幾個國內第一的頭銜,大家不一定認識你。你還總遮遮掩掩的,當自己很紅,粉絲遍布全球呢。」

弟弟刀刀本名陳到,兄弟倆的名字合起來是「得到」,小名「刀」是「到」的偏旁。陳得首次覺得,自己這個蠢蠢的弟弟怎麼這麼會插刀呢?還專門往人胸口上捅。

與此同時,另一間船艙里,曲甜夢坐立不安,面前的桌上還是擺那條三角褲,這是女生寢室的不速之客。

她辨認著上面的簽名,陳到?這是誰?聽上去很普通的一個名字啊。

若非船上統一的浴袍被勤勞的清潔工人主動拿去清洗了,但貼心地把浴袍里的私有物留下,她也不至於只能拿著這東西親自上門交還,結果還吃了個閉門羹。

她忍不住拿起手機在網上搜索了一下,同名同姓的很多,但似他這般英俊到一定程度的還是較少。從零星的新聞圖片中,她找到他的身份——國家游泳運動員。

她鏈接到他的微博,想了想,發出一條留言——

「那個……我是和你一條船的……曲甜夢……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好像被你當成粉絲了。但是……你的三角褲……到底怎麼還給你呢?」

對方在線,火速回復:「你的艙號?」看來也是輾轉反側夜不能眠,正在不停地刷新手機。

「6249。」

敲門聲。

曲甜夢做了一番心理準備,這才去開門。沒想到門外看不到人,視線往下移,才看到一個小不點,一臉不情願卻有些興奮的樣子。

「甜姐姐,我是刀刀,我哥怕丟臉,讓我來幫他拿。他知道你知道他的身份了,因為你在微博上給他留的言,不是有加V嘛。」小傢伙似乎怕她誤會自己哥哥,又補充一句,「我哥不是變態,因為游泳運動員經常被人遞來全新的泳褲簽名,所以他簽習慣了。」

曲甜夢保持著微笑,心想:這傢伙到底是叫插刀的「刀刀」,還是多話的「叨叨」啊?怎麼話多又扎心。

簡單的交接工作一直完不成,在走廊轉角處躲著的陳得實在忍不住了,沉著臉走出來,再次揪起弟弟的衣領,吐出一個字:「走!」

刀刀被抱在懷裡漸漸遠去,還一直衝她揮手致意,一副很不捨得離開的樣子。

曲甜夢回艙拿起手機,想了想整個誤會太尷尬,對方似乎又是很在意麵子的人,她覺得有必要向對方表個態自己會保密,沒想到私信卻發不出去了。

這是被拉黑的節奏?

這麼快?

無視南極洲冰冷海浪

南極航線的乘客不多,以前沒有交集,便沒有在意過對方的存在,現在有過一次難忘的交集,彷彿走哪兒都能遇到。

「你好。」曲甜夢本來想大方一點,主動打個招呼的。

沒想到對方遠遠見她走過來,便像見鬼了一樣,直接掉頭換方向。

曲甜夢沒把這一點不快放在心上,畢竟接下來就有好事發生——船長會把製作完成的南極冰泳證書親自頒發給她。這對她而言,是此次南極游一個重大目標的完成。

This certificate is awarded to

Tianmeng Qu

For defying the ice cold waves in the Antarctic

此證書頒發給無視南極洲冰冷海浪的曲甜夢。

薄薄一張紙,彷彿有千鈞重。

曲甜夢接過來,本想笑,卻流下了眼淚。她四處摸口袋,本想摸出一張紙巾擦一下眼淚和鼻涕,沒想到反而摸到一隻軟乎乎的小手。

「甜姐姐,這就是南極冰泳證書啊?」刀刀滿臉神聖地捧起那張紙,一雙眼閃閃發光,「我那天也想去報名的,可是哥哥不讓。他說我太小了,身體受不了。小什麼小啊,我可是從小學游泳的呢,將來要和他一樣進軍泳壇的。」

小傢伙一副志氣很大的樣子,可愛得讓曲甜夢破涕為笑。

「可是……」刀刀眼神一暗,神情低落道,「哥哥退出了游泳隊,還和教練鬧翻了,這次旅遊,是我陪著他來散心解悶的。」

「真遺憾啊。」曲甜夢安慰道。

「甜姐姐,你和別人不一樣,」刀刀一臉神神秘秘,湊攏來說,「別人都只會八卦我哥為什麼退出遊泳隊,就你話不多問,看你嘴風緊,我悄悄告訴你……」

喂喂,明明嘴風不緊的是你這個小傢伙好不好?

可他這麼主動告知,曲甜夢只能被動地聽下去。

「泳壇競爭壓力太大,前輩像神一樣無法超越,後輩又像浪一樣隨時撲上前來,我哥受不了這種心理壓力,借口傷病退役了。」

這確實不是什麼光榮的退役原因。

「你以後別跟人這麼說了。」曲甜夢囑咐道。

小傢伙上道地眨眨眼,拍拍胸脯道:「甜姐姐,我知道,我只跟家裡人這麼說,外人我理都不理呢。」

等等,怎麼上升到家裡人了?曲甜夢正要解釋清楚關係。

刀刀已經開始發表理論:「甜姐姐,你聽過牛郎和織女的故事嗎?牛郎沒有老婆,偷偷藏起了下凡洗澡的織女放在岸邊的衣服,織女沒衣服飛回不了天庭,於是只能留下來給牛郎當老婆。你拿走了我哥的三角褲,就像牛郎拿走了織女的衣服一樣。」

這清奇的腦洞讓曲甜夢當場呆若木雞,遲遲反應不過來,最後總算清醒了,找了一個漏洞駁回:「不,我把你哥的三角褲還他了。」

刀刀拿出一個小禮物盒,一臉邀功的得意模樣,低聲說:「所以啊,我把東西又偷偷拿出來了,姐姐你收好,以後你們結婚時,這可算你們的定情信物呢。」

曲甜夢哭笑不得,問:「你做這些,大人知道嗎?」

刀刀點點頭:「知道啊,來之前我媽就給我布置了任務,說遇見合適的女孩就甜言蜜語哄她當我嫂子。她還說我哥從小進的男子游泳隊,一門心思訓練不戀愛,現在好不容易退役了,得趕緊補上戀愛課。」

「可是我和你哥不適合。」

「怎麼不適合?整艘船上就你一個小姐姐敢在南極冰泳,和我哥速配指數百分百。我哥要不是因為退役有心結,早就和你一起下水浪得飛起來了。」

小男孩孜孜不倦地規勸,曲甜夢不得不伸出左手,露出無名指上的戒指,示意自己已婚。

我哥送你的

郵輪上有不少娛樂休閑活動,但最燒錢的一項還屬展覽會。有時展品是畫,有時展品是珠寶,無論哪一樣,價值都不菲。

陳得本來對這類展覽沒興趣,但架不住自家弟弟死纏爛打要去參加,還煞有介事從行李箱里翻出小西裝來穿上,頭上抹髮油,梳個大背頭。

「好好好,去去去!讓你開開眼界,別把你那幾粒巧克力豆當稀世珍寶。」陳得妥協,只得穿正裝帶著他去參加。

展覽上,刀刀拿了個放大鏡,對著每一顆寶石認認真真地研究,不時發出「這個不行」「那個還可以」的「嘖嘖」評價。

「你到底想幹什麼?」陳得覺得詭異,抓住他問。

「給咱媽買禮物啊。」刀刀一臉天真可愛地說,「媽媽養你這麼大,每年母親節你都在訓練營,你自個兒好意思嗎?」

陳得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想想的確是這樣。這些年他忙於訓練,忽視了對家人的陪伴,一下子補償心起,任由刀刀挑三揀四,選出他的退役金所能承受的最大一顆鑽石。

刷卡買下,紅紅的鈔票就這麼飛了。

買完鑽石,陳得警告像只小狐狸一樣笑得賊精的刀刀:「這下滿意了?之後的旅行都必須節衣縮食了。」

「嗯嗯。現在還有一件事陪我做。」刀刀拉著陳得的手,滿郵輪轉悠。

壯觀的日落時分,曲甜夢在甲板上看夕陽,身上鍍著淡淡的紅光。

「甜姐姐!」刀刀一見到她就熱情地揮著手,像拖著不肯前進的驢子一樣把陳得拉過去。

「又是你,什麼事啊?」曲甜夢十分好奇。

刀刀大方地攤開手,手心是一個大大的珠寶盒,盒子打開,一顆鑽石光彩奪目。

「我哥送你的。」刀刀爽快地說。

陳得聞言,差點氣得吐血。他這些年的全部積蓄,原來都拿來給這小賊討女孩歡心了。

曲甜夢也震驚得說不出話,再次把左手亮出來,半晌才冷靜下來回道:「可是……我上次不是告訴過你,我戴著婚戒,說明已婚了!」

小男孩張大嘴,手握拳頭,用力地砸了一下自己的頭,哀號:「什麼?你是這個意思!我還以為你是告訴我,你要一個比這更大的。」

陳得氣得話都說不出,拎著他的領子,準備回房進行「花式」教育。

「等等。」曲甜夢出聲阻止。

「姐姐救我!」刀刀看到了希望。

她求情:「小孩子不懂事,你千萬不要動手,罰他禁足、不準看動畫片和禁食甜食就好。」

「不不不,哥哥,別聽她的。打一打沒關係的,反正只痛那幾天,不准我看動畫片和吃蛋糕,還有禁足,那才是要命啊!」

你神話故事聽太多了

郵輪繼續航行,一路上經過許多站點,漢娜角、洛克雷港、利馬爾水道、庫佛維爾島、傑拉許海峽……

那對兄弟似乎消失了,曲甜夢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看到他們。想來也是,鬧了這麼大的誤會,肯定會避之不及。

今日自助餐廳里多了一道熟悉的菜,是熗炒藕丁,在以西餐為主的輪船上格外少見。不過藕丁有些辣,大部分外國遊客並不喜歡這種味道,因此很少取用。

曲甜夢似乎太懷念中餐的味道了,一次接一次地取用,辣得嘴唇都紅了,還又一次走過去加菜。

熗炒藕丁旁邊是飲料區,一大一小站在那兒展開拉鋸戰。

「哥哥,求求你讓我喝一杯熱可可好不好?要不然一口?就一口。」小孩子可憐兮兮地哀求。

「閉嘴!你的處罰期還沒過!」大人態度強硬地拒絕,同時別過臉去。

四目交接,曲甜夢客氣地say hi!

話音未落,她就覺得鼻子濕濕的,手一抹,竟然是流鼻血了。想來是好久不吃辣,一下子吃這麼多,上火引起的。

總是惹事的刀刀一下子咋咋呼呼:「甜姐姐,上一個對著我哥流鼻血的是我哥剛游泳上來,穿個褲衩,露出六塊腹肌對著採訪的實習女記者呢。你還說對我哥無意,我哥穿著衣服你都這麼害羞!」

陳得利落地接了一杯熱可可,立刻堵住刀刀的嘴。

與此同時,忙碌的船員開始收拾餐廳的殘局。曲甜夢捂著鼻子攔住船員,不讓他們收走未用完的一盆熗炒藕丁。

「你們是要扔了嗎?」她用英文問。

「當然。顧客未食用完畢的菜品,我們不會留到下一餐。」

「不,我很喜歡,我可以全部吃掉。」

船員看著瘦瘦的女子,目光帶有懷疑,但還是走開去收拾其餘的菜盆。

陳得本來不想多問的,但是刀刀故意拖拖拉拉,很久都沒喝完小小一杯熱可可,他只能在旁邊等著,時不時好奇地看著一邊流著鼻血,一邊繼續吃熗炒藕丁的曲甜夢。

「哥哥,你不去問問她為什麼嗎?」

「好奇害死貓。你還嫌自己惹事不夠多?」陳得瞪他一眼。

「媽媽在視頻里看了那顆鑽石不是直誇你孝順嘛,我又沒惹出什麼無法挽回的大禍。倒是這個小姐姐喲,再繼續吃下去,說不定得進醫務室。萬一病重點,船上的醫療條件解決不了,這南極航線上前不搭村後不搭店的,救援不及可就糟了……」

聽著刀刀的話,陳得實在是忍不下去了,長腿一邁走過去,奪走曲甜夢面前的餐盤,看著她大汗淋漓又固執的樣子,問:「還吃?」

「我有理由的。」更多的,她卻不願意再說,在這天寒地凍的南極,顯得更加孤冷。

刀刀爬到桌子上,關切地追問:「甜姐姐,是不是和哪吒有關?哪吒打死了龍王的兒子,龍王上門怪罪的時候,為了不連累爹娘,他就割肉還母,剔骨還父,後來太乙真人用蓮藕給他重塑了肉身。」

小孩子的世界光怪陸離,爛漫可愛。

曲甜夢虛弱地笑了一下:「小弟弟,你神話故事聽太多了。」

彼此思念又彼此折磨

哪吒的故事,父親也給她講過。

因為她家種了二十多年的藕。夏天的藕塘邊,爸爸一邊幫她扇蚊子,一邊給她講許多許多的故事。哪吒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

冬天的藕需求最旺,父親在這個季節是最忙碌的。水面結著薄薄的冰塊,父親需要破冰進水,在蓮藕池裡一干就是十幾個小時,一天挖出上千斤藕。但是收入也高,一天能有幾百塊。為了供她讀書,父親年復一年地堅持著,所以身體越來越差,大病一場幾乎丟了性命。

「我籌了一大筆錢給爸爸治病,總算把爸爸的命救回來了,可是他卻不認我這個女兒,把我趕出了家門。」

甲板上寒冷無比,似乎湧出的淚水馬上就會凍成冰珠。

陳得看著她悲傷的雙眸,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刀刀則是轉身就跑,嘴裡嚷嚷著:「甜姐姐別哭,我給你倒杯熱可可來,你喝一口就會心裡甜甜的。」

獨留兩人在甲板上對望著,郵輪正駛過南極一座座瑰麗的冰川。

陳得總算明白了。

她在南極冰泳,只因為想體會爸爸冬季在藕塘挖藕的刺骨冰寒。

她捨不得浪費一點炒藕,只因為她知道每一節藕都來之不易。

這對父女相怨又相愛,彼此思念又彼此折磨。

可他有一點不明白——

「你爸爸為什麼要把你趕出家門呢?」

風來,曲甜夢伸手撩發,手指上的戒指耀眼無比。

「也許是因為他不滿意我的婚姻吧。」她從貼著胸口的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是一個年輕英俊而瘦削的青年男子的黑白照,柔聲介紹道,「這是我先生,姓安,安寧的安,他和我父親是同一個主治醫生。」

沒關係,只是小事啊

那日,父親病發,曲甜夢急著找醫生,得知主治醫生正在單人病房為另一個病人問診,她急忙尋過去,這是她和安先生的初次見面。

「醫生,你先去看看她的父親吧。」安先生虛弱地躺在病床上,被病魔折磨已久,可他仍然通情達理。

「謝謝。」

父親那次病發得急,卻也退得快。醫生過去看後,只開了幾劑針,父親就好了起來。如果醫生晚來一會兒,可就不知後果會如何了。

曲甜夢感恩不已,但治病已花了不少錢,竟送不出什麼像樣的禮物來。她在水果攤面前徘徊,最後攤主主動說:「唉,小姑娘,錢不夠吧,算了算了,便宜賣一籃給你。」

她歡喜地提著那一籃水果去看望安先生,當著面打開保鮮膜包裝,準備削一個蘋果給他,結果發現只有表層的水果是好的,下面的全爛了,難怪那麼便宜。

她後悔不已,知道晚期病人最在意的就是這些不祥的兆頭。

安先生卻沒有大怒,輕聲安慰她沒關係。

她多去他的病房看過他幾次後,就發現他沒有親人。聽聞他是個孤兒,自己長大創業,好不容易成功了,卻先天疾病纏身,平日只有一個護工守著。

說不清是感激還是同情,曲甜夢從那以後天天都去看他。

有一天沒去,那是因為她收到新出的賬單,實在是再也付不起了。家裡能賣的都賣了,一想到父親病還沒治好卻不得不出院,她在收費處旁直接蹲下哭了出來。

哭了不知多久,她睜開哭疼的眼睛,就看到安先生坐在輪椅上,伸手遞過來手帕。

「今天你沒來,我覺得有些蹊蹺,就到處找找。」他看看收費處的招牌,莞爾一笑,「因為錢嗎?沒關係,只是小事啊。」

安先生提出娶她為妻,這樣她就能繼承他的所有財產了。

因為他曾被收養,那對夫婦新鮮了幾年後,嫌他先天有病,照料起來麻煩,後來便對他不聞不問。得知他不僅熬過來還創了一番事業才湊上前噓寒問暖,不過他看得出,他們只是盼著他死,好繼承他的財產,所以他禁止他們來看望。

對此,他很想給他們一個出乎意料的結果。

雖然只是一樁交易婚姻,但安先生送了她戒指。

「想給你所有女孩都想要的婚禮,可是我連站起來拍婚紗照都困難,更別提舉行一場夢幻的婚禮了。只有買東西是不吃力的。」他微笑著說,「我死後,不會禁止你再談戀愛。甜夢,你是自由的。」

他給她自由,卻不知道她甘心自己的餘生被這枚指環鎖住,為此不惜違抗自己的父親。

曲甜夢的父親在得知這回事後,堅決反對,他認為是自己讓女兒背負了一樁註定早夭的婚姻,不惜以斷絕父女關係相逼。

而她一意孤行,不僅僅因為安先生許的承諾,還有說不口的愛。

每個人都有坎坷的路要走,別畏懼

「這其實是我的蜜月之行。他讓我餘生盡興而活,去最遠的地方。」曲甜夢望著遠處的冰川說。

因為安先生已經安息,所以只有她一個人踏上旅途。

陳得聽說她的崎嶇人生,心有所動,卻詞窮無話。

「謝謝你幫我吃完所有的藕。」曲甜夢表示感謝,剛剛在餐廳,陳得看她不聽勸阻,要吃完所有的熗炒藕丁,索性搶了一半過來,幫她吃完。

也許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這麼多話吧。

「陳運動員,我聽說你只是因為壓力才退役的,不知道聽了我的故事,你有沒有改變想法。每個人都有坎坷的路要走,千萬不要畏懼,我們已經很幸運了,好過許多無路可走的人。」

她凝視著陳得,雙眸比南極的冰湖還要清澈,令他失神。

等他回過神來時,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去。

郵輪破開水面,不斷地前進。他看著水花,忽然想跳進去。

在退役時,他分明立過豪言壯語,只要離開泳壇,這輩子都再不入水。

如她所說,他被層層選拔上來,即便成績不夠理想,也比很多抱著游泳夢,卻在抵達全國頂點途中便被篩選下去的人幸運。而他竟然還落荒而逃。

畢竟都有碳元素

之後的航程,陳得不再避著曲甜夢,上岸時主動約她同行,幫她拍照或者背包。

本來以為南極地區人跡罕至,不會有治安上的問題,沒想到他們忽略了小小企鵝的戰鬥力。一隻企鵝過路時直接跳起來,啄下了曲甜夢戒指上嵌著的鑽石,然後一路飛奔。

企鵝喜歡用石頭築巢,連求愛時也是向對方贈送石頭。

陳得的體力驚人,在冰天雪地里追逐著。但是等那隻企鵝一頭扎進了同樣穿著「黑色西裝」的企鵝群時,他卻茫然了。

到底哪只才是那個壞蛋?

「我會幫你找回來的。」陳得知道這截至對她有多重要,急忙安慰。

然而事實卻是,直到郵輪重新起航時,他也沒找出那隻肇事的企鵝。

陳得回艙拿了上次拍賣的鑽石,走到曲甜夢的艙門口敲開門。他說過會找回來的,現在找不回來他就自己賠。

或許,這其中也有追求的私心。

「啊,陳運動員,不用了。」她開門一看就拒絕了,「我剛剛在一個科技網站上下了訂單,他們可以把骨灰轉變成鑽石,畢竟都有碳元素。」

她的臉微微一紅,輕聲道:「我想,這樣也總比先生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埋著要好。」

陳得說不清楚為什麼心情如此暴躁,見她一臉固執,忍不住大吼:「他已經死了!他沒有束縛過你,難道你還要一直自我囚禁在這樁從未得到過的感情里?」

曲甜夢是執迷不悟的。她一字一句,分外果斷。

「安先生是孤兒,如果我不再是他的妻子,他在人世間就再沒有親人了。我想一直記得他,無人可取代他。而且,我已經著手成立了慈善基金會,安先生留下來的錢,我會用來幫助更多和他與我爸爸一樣的病者。餘生我很忙呢,獨留在世間並不孤獨。」

她堵住了自己的所有退路,也切斷了陳得的所有念想。

對不起,我想再返回南極一次

終於到了終點站烏斯懷亞,陳得看著回程的人潮,看著女孩拖著行李箱消失在港口,心裡徹底有一塊被挖空了。

「哥哥,接下來我們怎麼轉機回國啊?」刀刀想念家裡做的紅燒肉,饞饞地問。

「對不起,我想再返回南極一次。」他沉聲道。

本來以為年幼的弟弟會又哭又鬧,沒想到刀刀痛快地拍拍他的肩膀,鼓勵道:「哥,想做就去做,只要不是……不敢做。」

原來這一路,家人也在為他默默擔心。

重回南極,再來到那片初見曲甜夢遊泳的湖,陳得不由分說就扎了進去。

好冷,他忍耐著,又感覺好爽。

能夠再次游泳,能夠再次回到自己喜愛的水中。他決定無論多麼艱難,這條路也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直到老,直到死。

也許是寒冷使他產生了幻覺,他拚命地遊動著,彷彿在水中看到一個長發少女的影子。這一輩子,許多事他都無法和她共度,這是少有的、珍貴的一件。

弟弟刀刀一直在岸上為他加油助威,瘋狂地拉住每一個遊客宣傳:「那是我哥,游泳運動員陳得,帥吧!」

上岸後,陳得接過南極冰泳證書。

This certificate is awarded to

De Chen

For defying the ice cold waves in the Antarctic

此證書頒發給無視南極洲冰冷海浪的陳得。

和結婚證書一樣是薄薄一張紙,持證的男女雙方僅是名字不同。

陳得披著浴巾,仰頭笑得如同太陽一樣熱烈。

在他心中,這就是他與她的結緣證書。

紀念一個想愛卻愛不到的人。

——原文載於2018年愛格5A

Are you really sure that you believe me when others say I lie?

當別人都說我在撒謊,你是否會依然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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