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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鵬山新說水滸之林沖8  陰謀逼近

禁軍教頭林沖遭到高太尉乾兒子高衙內和林沖好友陸謙的聯手陷害,林沖誤闖禁地白虎節堂,雖然逃過了死罪,但是卻被刺配滄州。臨走之時,林沖卻出人意料地對丈人張教頭和眾鄰居說,一定要寫下一封休書,執意要把自己的結髮妻子給休了。那麼,林沖究竟要在這封休書中寫些什麼?在這封休書的字裡行間中,我們究竟又可以讀出林沖內心深處怎樣的難言之隱?  與此同時,躲在太尉府中的高衙內和背叛林沖的陸謙,本來是要置林沖於死地的,但是沒有想到卻陰差陽錯地讓林沖逃脫,只是被刺配滄州。那麼,他們會就此善罷甘休嗎?一場怎樣的陰謀又在太尉府中緊鑼密鼓地策劃開來?林衝到底有沒有察覺到這正在一步步逼近的危險呢?  林沖在刺配滄州出發之前,和他的丈人在一個小酒店裡有一段對話,林沖在出發之前提出了一個讓人非常吃驚的想法,他要明白地立下一封休書,要和他的妻子斷絕關係。在無奈的情況下,在他的堅決要求下,林沖的丈人只得答應了他的這麼一個要求,但是呢,這個丈人也明白地表示,休書由你寫下,我把女兒領回家去,但是我絕不把她再嫁別人,等你將來回來,你們依舊夫妻團聚。在這樣的情況下,由林衝口授,找了一個會寫字的人執筆,就寫下了一封休書。這封休書是這樣的,因為它很有意思,所以我把這封休書整個的文字我們講一下。是這樣寫的,「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為因身犯重罪斷配滄州,去後存亡不保。有妻張氏年少,情願立此休書,任從改嫁,永無爭執。委是自行情願,即非相逼。恐後無憑,立此文約為照。年月日。」  這封休書實際上寫得非常特別,為什麼我說這封休書寫得很特別呢?因為它有兩點值得我們注意,其中有一點很有意思,還有一點很沒有意思。  那麼很有意思的一點在哪裡呢?就是這一封休書的第一句,林沖對自己的介紹,對自己的身份的這樣的一種介紹。他的開頭,就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我們說這句是很有意思的,為什麼?因為此時,也就是林沖在立下這封休書的時候,他已經不再是八十萬禁軍教頭了,他已經是一個罪犯了。但是他在立這個休書的時候仍然津津樂道,要把這一個頭銜寫在前面,是禁軍教頭,而且前面還加一個「八十萬」。所以我們說一般人讀到《水滸傳》講到林沖這一段的時候,我們總覺得林沖肯定非常了不起,為什麼呢?因為他是八十萬禁軍教頭,所以一般的讀者到這個地方總是覺得林沖非常非常了不起,可能官也很大,就是因為這樣的幾個字它給我們一個誤解。實際上他也就是一個禁軍教頭,而教頭是什麼呢?就是一個武術教練,嚴格地講它根本就不是官職,它是由軍方聘任的,給禁軍做武術教練的這麼樣一個技術類的職務,它不是一個軍職。而且這個禁軍教頭有很多,全書開篇第一篇就講到了王進,王進也是八十萬禁軍教頭,而林沖是八十萬禁軍的槍棒教頭。禁軍裡面有很多教頭,我們知道有十八般兵器呀,那十八般兵器都有教頭,林沖是教什麼的呢?是教槍棒。但是《水滸》上在講到林沖的時候總是特彆強調,八十萬再加上禁軍、教頭,然後我們一般的讀者讀起來覺得很厲害,好像他是八十萬禁軍的總司令一樣,一般的讀者會有這樣的誤解,實際上不是如此。  而林沖在此時此刻已經成了罪犯,在這樣的休書上,他還把他的這個身份寫上,不僅說自己是禁軍教頭,而且還把「八十萬」加上,表明了什麼?表明他太看重體制給他的這一個地位,雖然只是一個技術性的職務,相當於我們今天一個職稱吧,但是他太看重。也正因為他太看重這些東西,他才一直委曲求全,他捨不得丟下這些東西。所以我們講林沖的性格是扭曲的,是什麼扭曲了他呢?就是體制扭曲了他,體制給了他的這些東西,他把它視作自己的生命一般重要,不到萬不得已他絕捨不得丟掉,甚至老婆都可以丟掉,體制給你的職務他捨不得丟,這就是人格的扭曲。我們說這一點就是這一封休書上我們覺得很有意思的地方。  當然,我們在講到林沖的時候,我常常會講到林沖性格中這些弱點,包括扭曲的這一點,不過講到這兒我們要說明一下,作為一個文學的形象,林沖的形象比魯智深的形象更有典型性。為什麼?因為他更有代表性。因為林沖這個形象更有內涵,更有認知上的價值。實際上在封建社會裡面,在封建社會的這樣一個權力掌控社會一切的這麼樣一個社會的體制之下,像林沖這樣的人是比比皆是;而像魯智深這樣的人,恰是稀有的元素。所以林沖的形象更有代表性,更典型。從人性的優點的角度來講,封建社會裡面的普通百姓,可能很少有人真正具備魯智深那樣的優點,但是可以講,絕大多數的人都或多或少的有著林沖同樣的弱點。為什麼?因為在共同的社會環境下,在共同的體制下,大家自然會有共同的人性,有共同的缺點。  那麼這封休書裡面還有一個地方很沒有意思,哪些地方很沒有意思呢?也就是這麼幾句,「委是自行情願,即非相逼」。是自願的,沒有別人逼迫的,而且前面還加了兩個字,「委是」,什麼叫「委是」呢?就是確實是、真是的,完全由於我自行情願的,而不是別人相逼。為什麼要寫這樣的話?金聖嘆看得很明白,所以他在這下面批了一行字,說的是:「句句出脫高衙內。」什麼叫出脫高衙內呢?就是給他撇清,就是告訴別人,我林沖現在休妻跟高衙內無關,不是他逼的是我自願的。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想幫高衙內說話,幫他撇清,你不覺得這太沒有意思了嗎?所以我們說這就是這一封休書上沒有意思的地方。  我們從這些可以看出來,林沖這個人,在他一開始直到現在,我們真的在他的身上沒有看到英雄的氣慨,他根本就不像一個英雄,至少直到今天是這樣,直到此時此刻是這樣。除了他一個光彩照人的頭銜——八十萬禁軍教頭之外,我們真的沒有看到他有英雄的性格,也沒有看到他有英雄的行為、英雄的氣質,這一點有一點像元散曲裡面,有一首曲子講到了,「天地間,不見一個英雄,不見一個豪傑。」這個天地之間實際上也就是講在封建社會,在王權所到的地方,真的是沒有一個英雄,沒有一個豪傑。因為這樣的社會,只能夠容得下奴隸或者奴才。  在林沖當著丈人張教頭和眾鄰居的面寫下這封休書的時候,林沖的娘子並不在現場。那麼,即將要遠行滄州的林沖,還能不能夠見到自己娘子一面?如果他們還有時間再見一面的話,林沖會不會因為看到娘子而回心轉意,他又會對自己的娘子說出怎樣的話語呢?  休書寫完之後,林沖正要把這個休書交給丈人收藏,讓他丈人收下帶回去,林沖的老婆和他家的丫鬟抱著一包衣服哭著趕來了。按說林沖在這個時候應該安慰安慰自己的妻子,可是他一見到他的痛哭失聲的妻子,他跟她說什麼呢?他告訴她,我已經把休書寫下,而且還說,你不要再等我了,「有好頭腦,自行招嫁」。什麼叫有好頭腦自行招嫁呢?就是如果你碰到一個好人,你就自己拿主意,自己做主張,你嫁吧,與我無關了。那麼這個好頭腦是指誰呢?金聖嘆也批得很明白:「高衙內」。但是金聖嘆下面接著又講了,為什麼又不直接說高衙內呢?說是林沖擔心讓娘子傷心。我們說這一點金聖嘆倒是以仁人之心來猜測林沖。此時此刻,林沖真的是非常心疼自己的娘子,他此時此刻就應該安慰她,不應該說我已經把你給休了。你說要有一個好頭腦,你自行招嫁,你即使不說高衙內,難道林沖的娘子猜不出來你說是誰嗎?高衙內是一個好頭腦嗎?是一個好人嗎?林沖讓自己的老婆,讓自己的娘子嫁給這麼一個人,嫁給這麼一個糾纏她,企圖兩次誘姦她的人,而且這麼一個專門在東京的大街上糟蹋良家婦女的花花太歲,林沖竟然也能說得出口。  所以林沖的娘子聽罷,當然又是放聲大哭,並且對林沖有很大的責備。她說我沒有半點做錯的地方,沒有半點玷污,我身體一直是潔身自好的,你為什麼把我給休了?林沖當然為自己辯解,我是為你著想。你是為她著想嗎?還是林沖的老丈人這個時候又挺身而出,剛才他是安慰女婿,現在他開始安慰他自己的女兒,說:「我兒放心」,你放心,這個休書就讓他寫下,難道我真的會把你再嫁出去嗎?我明天就把你領回家去,即使他不再回來了,我也安排你一世的盤纏,教你守志。剛才他給林沖說的是三年五載我養著她,現在他對女兒講的是即使你的丈夫林沖不再回來了,我把你一輩子的生活都安排好,讓你一輩子為他守志,你不用有什麼擔心。你看這個丈人,那真是好丈人,這個父親真是好父親。  所以我上一次講到,在這一段描寫裡面,實際上作者是把林沖和張教頭做一個對比,是把這麼一個很窩囊的女婿和這一個真正具有英雄氣慨的丈人放到一起做對比。實際上我們來看一看,假如這個張教頭他也有一點夤緣攀升的思想,有一點趨炎附勢的念頭,對他來說這倒真是一個好機會。高衙內看中了他的女兒,女婿林沖又自願意退出,已經明確地表示認從改嫁,永無爭執。如果他真想巴結高太尉,你要知道張教頭也是高太尉手下的一個教練呀,他此時正好可以把女兒嫁入高家,從此和高太尉就變成了兒女親家,他不是要風是風、要雨得雨嗎?所以我們說英雄,誰是英雄?一切就在這個敘述裡面,我們自己就可以看出來。  那麼,張教頭對他女兒所說的這一番話沒有感動林沖,倒是讓自己的女兒聽了以後更加地傷心,當時就哭暈倒在地。林沖和張教頭又把她扶起來,半天才蘇醒,然後讓鄰居以及錦兒把娘子送回家去。張教頭再次囑咐林沖一番,你只顧放心前去,一再叫他放心,我自會不斷地、頻頻地寄衣服給你,寄家書給你,你到了那邊以後,如果有方便的人,也一定要多多地寫信回來。張教頭再一次對林沖諄諄告誡,諄諄叮囑,真是情深意長。林沖拜謝完丈人,拜謝完鄰居,跟著兩個公人就走了。  此時此刻,當林沖恩斷義絕地寫下一封休書,與娘子訣別,準備踏上遠去滄州的漫漫長路的時候,在京城高太尉府內,上一次暗算林沖沒有得手的高衙內和陸謙兩個人正在秘密地謀劃,一場新的陰謀又在悄悄醞釀。那麼,這一次詭計多端的陸謙究竟會使出怎樣更為陰險的手段?林沖有沒有察覺到這正在一步步逼近的危險?  實際上就在林沖當著眾位鄰居的面試圖撇清自己,試圖向高衙內表示屈服,試圖讓高衙內明白我已經休妻了,把妻子讓給你了,就在這樣的時刻,另一邊,一場陰謀也在悄悄地進行,在林沖步步退讓的時候,對方卻在步步進逼。  兩個公人把林沖寄放在使臣房裡,然後他們先回家收拾行李,就要出發了,董超回到家裡正在收拾行李,來了一個人,一條偏僻的小巷子裡面的小酒店裡面的一個小酒保,來到了董超的家裡面,跟董超說:「董端公,一位官人在小人店中,請說話。」讓你去一下。董超覺得很奇怪,是誰啊?注意,這是第一次問。這個酒保說我不認識,只是讓你趕緊去。董超跟著就來了,到了這個酒店以後,董超一看不認識。於是董超又問了第二次,小人從來沒有和你認識過,請問你叫我來有什麼吩咐?也就是說你是哪位?可是這個人也同樣不回答「請坐,少間便知」,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董超坐下以後,這個人又叫酒保去,你去把薛端公也叫來,薛霸,端公。什麼叫端公呢?宋代的時候,把做公的人,也就相當於今天的公務員吧,都尊稱為端公,所以董端公、薛端公就這個意思,讓酒保再把薛霸叫來,薛霸來了以後,也不認識這個人,也問了一句:「不敢動問大人高姓?」大人你高姓啊?這是第三次問。可是這個人還不說話,還不回答,他說「少刻便知,且請飲酒」,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先喝酒。這個人很神秘啊,到底是誰呢?而且這個董超和薛霸也挺有意思,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叫他們來,坐下來喝酒,問他是什麼人又不說,而且他們兩個也就很乖地坐在那個地方喝悶酒。他為什麼這麼乖?一定是這一個人的身上體現出來了某一種讓他們害怕的東西,覺得這個人神秘,不敢得罪,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來頭,所以暫且就這樣喝悶酒,看看他下面葫蘆里賣什麼葯。  酒至數杯之後,那人人突然從袖子裡面取出十兩金子,往桌子上一放:「二位端公各收五兩,有些小事煩請幫忙。」到現在他還沒介紹他自己是誰,先把金子拿出來。不認識人沒問題,認識金子就可以了。金子比人更重要啊,是吧,很多時候,人們是只認金子不認人的。但是這個董超和薛霸我們知道是非常貪婪的人,可是今天這個人太神秘,有一種讓人害怕的東西,所以他們也不敢貿然就收下金子。於是他們又問了第四問,我們從來不認識你,你為什麼要給我們金子?這是第四次問這個人的身份。這個人還不回答,反而來了個反問,你們兩個不是要去滄州嗎?董超、薛霸就說了,是啊,我們是要去滄州。這本來對方是明知故問,為什麼要這樣明知故問呢?實際上還是要製造一種很緊張的很神秘的氣氛,從心理上先控制對方。等到得到這兩個人的明確地答覆之後,這個人終於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前面四問不答,現在亮出了身份,並且一答驚人,是誰呢?我就是高太尉的心腹人陸謙。一聽到對方這麼介紹,兩個人嚇得趕緊就站起來了,我們是什麼樣的人啊,敢和你坐在一個飯桌上吃飯!高太尉的一條走狗在別人的面前也有這麼大的威風。  我們來看一看陸謙對自己的介紹,他這個地方用一個詞用得非常好,「心腹人」。什麼叫心腹人?那就是信得過的,那就是言聽計從的,那就是可以參與他一切陰謀的。在人治的時代,在權力的時代,心腹人是最吃香的,為什麼心腹人最吃香呢?因為他最重要,當官的人必須要有自己的心腹人,必須培養自己的心腹人,因為有了這樣的心腹人才怎麼樣呢?才有人給你抬轎子,才有鷹犬爪牙,所以做官的必須培養自己的心腹人。那反過來,一個人如若做了權豪勢要的心腹人,他也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了;他也就可以狐假虎威,以壓迫他人了;他也就可以攀龍附鳳,以雞犬升天了。所以心腹人在那樣的時代是很有市場的一個商品,當官的要心腹人,奴才們希望成為他的心腹人。  陸謙對自己的介紹很有意思,陸謙本身的官職不高,虞侯嘛,虞侯的職務大概最高不會超過處長,可能就是科長這麼個級別。如果陸謙說我是陸科長,或者說陸謙的名片上印上「陸謙」,後面兩個字「科長」,有誰會對他肅然起敬呢?在東京,東京是首都啊,在首都,一個科長,那真是多如牛毛,沒有人會把他看得特別重的,不會有人一聽說一個科長來了馬上就嚇得趕緊站起來,飯都不敢吃了。但是他陸謙在介紹自己的時候,他的名片上印的不是科長,他是怎麼印的呢?陸謙,下面說明是高太尉心腹人。就這六個字,可以把半個東京城的人給嚇死,為什麼?人們不是怕陸謙,是怕陸謙背後的高太尉。就像那個成語上所講的,人們怕的不是狐狸,怕的是狐狸後面的老虎,這就叫狐假虎威。  但是我們說這個地方,小說實際上有一個小小的漏洞,這個漏洞在哪裡呢?就是說從酒店裡的酒保,到董超,到薛霸,竟然沒有一個人認識陸謙,這一點是一個很大的漏洞。為什麼這麼講呢?因為我們覺得他應該認識。可以做一個比較,你比如說林沖,林沖也就是一個禁軍的教練,但是林沖街坊鄰居都認識他,甚至街上賣葯的一個張公也認識他。更有力的一個證據是什麼呢?一個偏僻的小酒館裡的酒保,讓他去找董超的家他馬上就找到了,讓他去找薛霸的家他馬上就找到了,也就是說他對董超、對薛霸都很熟悉,連他家住在哪兒他都知道;陸虞侯可是比董超、薛霸地位要高,而且也就住在附近,他們怎麼能不認識呢?所以這實際上是小說作者在這個地方,有個漏洞。  但是我們要說明的是什麼呢?就是作者為什麼在這個地方有一個漏洞,實際上他是故意這麼寫的,為什麼要故意這麼寫?因為他要達到這樣的三個目的,第一,他要製造懸念,如果一開始就告訴我們陸謙在酒店裡面找人,也就沒有懸念了。讀小說要有懸念他能讓你讀下去,我們一開始讀就一個人在找董超,在這樣一個很微妙的時刻是什麼人找董超呢?是什麼人找薛霸呢?我們讀者心就會懸起來,然後你就往下讀了,所以這是小說技巧。《水滸傳》最初是個說唱文學,那聽眾聽到這個地方他也會弔起他的關心,所以這是一種懸念的製造的一種方法,這是第一點。第二,也寫出陸虞侯裝神弄鬼,故作神秘,他把陸虞侯的這個特點寫出來了。第三,還寫出了陸虞侯怎麼樣呢?還寫出陸虞侯偷偷摸摸,鬼頭鬼腦,在見不得人的地方干見不得人的事。它有這樣的效果。所以小說有的時候可能會有漏洞,小說在描寫的時候可能會有一些地方你覺得不大合乎於情理,但作者往往在這個地方他有他的想法。  那麼現在的問題是,這一個高太尉的心腹人陸謙把這兩個人叫來,弄得這麼神秘,還掏出金子給他,他到底要幹什麼事呢?這就是一個大懸念了。  陸謙在董超和薛霸面前亮出了自己的身份,但是讓這兩個差役摸不著頭腦的卻是,這樣一個高太尉的心腹人如此神秘,還要送給他們如此之多的金子,他究竟要幹什麼呢?而讓我們同樣為林沖捏一把汗的是,陸謙究竟又安排下了怎樣的毒計?林沖能夠逃脫這如影隨行的陷阱嗎?  那麼陸謙看到他已經用他的這個身份把這兩個人給震住了,然後他就亮出了自己的底牌。這個底牌是什麼呢?就是要這兩個人在路上結果了林沖,並且明白地告訴董超和薛霸,這可不是我陸謙的意思,是高太尉的鈞旨,高太尉讓你做的。董超一聽還有點猶豫,為什麼猶豫?這必定是人命大事,是殺人的勾當,非同小可,弄不好自己要掉腦袋的。讓你去押送一個人,你路上把他給殺了,這不是一個弄玩笑的事情,所以董超還有點猶豫。但是薛霸毫不猶豫,非常爽快地就答應了。這個薛霸為什麼那麼爽快就答應了呢?因為薛霸這個人比董超更加小人,所以他有的時候也就更加聰明,他看準了兩點:第一,這件事情只要是高太尉讓我去做的,那就一定沒有問題。只要是高太尉讓我們去做的事情,殺人放火都沒有問題,他太了解高太尉了,這是第一點;第二點,反過來,如果我們不去做高太尉讓我們去做的事情,那倒恰恰可能會出大問題。實際上也就是這樣,高太尉讓我們做的必須做,高太尉不讓我們做的,我們就絕不能做。高太尉讓我們做的事情,不管多大也都肯定沒事;高太尉讓我們做而我們不做,那我們就肯定有事。所以他明白這一點,因此他就對董超說,老董,你聽我說,高太尉便是讓你我死也只得依他。  金聖嘆在下面批了一行話,說我真的想不明白,「死亦依他也」,也「不知圖個甚麼」?這個金聖嘆是一個很明白的人,但是在這個地方他真是糊塗了,為什麼?因為在中國封建社會我們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並且在死前還要謝恩的。雖然高太尉不是君,但是這樣的一種權力是一級一級複製的,皇帝要你死,你當然要死,上級要你死,你也得要死,這就是那個時代,這就是封建社會這樣的權力結構,它必然的一種社會的一個非常非常正常的現象。  所以我們說薛霸這個人真是很明白,非常非常地明白。而且薛霸接著說,更不用說高太尉還給我們送了金子,乾脆我們也就大大方方把金子收下,把這件事情答應下來,將來高太尉也會照顧我們。我們幫他做了這個事,他也會照顧我們。這地方就說出了權力的另一個特點,權力可以殺你,權力也可以抬舉你。你違背了權力,他可以殺掉你;你聽命於他,你屈從於他,他也可以抬舉你。所以在宋代的這樣一個封建社會裡,一個人是否成功等等,不看你的財富,不看你的品德,看什麼呢?看你對權力的態度。那麼在《水滸》中林沖的這個故事有一個很大的看點,有一個很關鍵的詞,那麼這個關鍵詞是什麼呢?一個字:權。整個林沖的故事我們一直講到現在,你發現操縱一切的有一個關鍵的東西,權。所以讀《水滸傳》,讀林沖,這個關鍵詞一定要抓住,那就基本上讀懂了。  然後薛霸轉身又對陸謙說,你放心,前面有的是猛惡的林子,有的是偏僻的地方,不管怎麼說,我們到地方會把他結果了,多則五天,少則兩天兩程,我們就會完成你交給我們的任務。不就殺一個林沖嘛,高太尉讓我們做的,我們會百折不扣地完成。陸謙一聽很高興啊,還是薛端公很爽快,等你們殺了林沖之後,你們一定要把林沖臉上的金字給我揭下來回來做個證明,到那時候我再包你們十兩金子,每人五兩。又一次講到了金子,所以我們還要說,讀林沖的故事還有第二個看點,第二個主題,那就是金錢。第二個關鍵詞那就是什麼呢?就是一個字:錢。  權和錢,這兩個字就可以把林沖所有的命運都包含在內了。我們說對權力的崇拜、對權力的屈服和對金錢的渴望與貪婪是人性中最為醜惡的部分,《水滸》中林沖的故事把這一點可以說寫得極其透徹。而且更重要的是,《水滸》中林沖的故事還揭示了醜陋的品行和社會制度之間的關係。講到這兒我們可以簡單地來說,比如我們講一下魯迅,魯迅先生一輩子主要就做兩件事,你看他的文章主題是兩大主題:一個就是痛揭中國人的國民性,第二個主題就是痛批中國的封建性。他的文學的主題就是這兩大主題,因為他知道不改變封建制度,就不能改變國民性,魯迅是看得很明白的。那我們從林沖的故事也可以反過來印證這個特點。  那麼現在我們來看看,林沖的丈人要林沖放心,你只顧前去;而薛霸對陸謙也說了這樣的話,你放心,我們會不折不扣地完成你交給我們的任務。林沖的丈人讓林沖放心,薛霸讓陸謙放心,這我們就看出問題來了,我們就明白了為什麼林沖老是放心不下了。張教頭越是讓林沖放心,林沖越是放心不下,原因你就明白了,因為還有薛霸讓陸謙放心。當陸謙放心的時候,那林沖就不能夠放心了;當陸謙放心的時候,林沖就應該當心了。但是,林沖在下面會不會很當心呢?下面的這樣一種到滄州去的兩千多里路裡面會出現什麼情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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