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水橫飛的懸案 洞穿神機卻看不透天意的劉伯溫 - Qzone日誌

話說朱元璋一日坐於內殿,肚子有些餓,便抓了個燒餅來啃。剛咬一口,忽報劉伯溫來了,朱元璋心血來潮,將燒餅扣在碗底,待劉伯溫坐定後,問道:「先生深明數理,可知碗中是何物件?」只見劉伯溫不慌不忙,掐指一算,說:「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金龍咬一缺,此食物也。」

這便是著名預言書《燒餅歌》的開頭。在民間,劉基早就被塑造成一個能與諸葛亮媲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未卜先知的傳奇人物。但《燒餅歌》只是一本偽書,真正出現在劉基眼前的碗,其中裝的,並不是燒餅。

洪武八年的正月,當劉基接過那隻御前太醫恭恭敬敬送到面前的青瓷小碗時,一定會覺得有股霸道的寒流從指尖傳來,轉瞬間將全身凝成冰塊。

碗口冒著熱氣,裡面盛著烏黑稠厚的葯汁。

派遣太醫的是丞相胡惟庸。

劉基之死,一直以來就是個口水橫飛的懸案,很多人都傾向於是胡惟庸下了黑手,正史也沒有定論,只是曖昧地記了一筆:「基在京病時,惟庸以醫來,飲其葯,有物積腹中如拳石。」(《明史》)

不必用《燒餅歌》里敘述的神通,誰都清楚劉、胡之間積怨極深-劉基難道就不曾對胡惟庸送上門來的湯藥起過疑心嗎?

最簡單的解釋是,劉基從那隻碗里,看到了胡惟庸背後還站著一個影影綽綽的人,藏在一團明黃色里無聲地獰笑。

不管有多少種解釋,事實是,劉基老老實實地喝了那劑不懷好意的葯。

將空碗遞還給神情詭異的太醫,65歲的劉基取過絲巾輕輕地擦了擦嘴角,長長嘆了口氣,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吞咽著苦澀藥水的那一刻,他會不會後悔自己15年前的選擇呢

那年三月,劉基結伴浦江宋濂、龍泉章溢、麗水葉琛,赫赫有名的「浙東四先生」一起應朱元璋的聘請北上應天。

總的來說,這是一次愉快的旅程。四人性格相合,一路指點江山,評論時局,飲酒賦詩,甚是愜意。只是他們的小船到了桐廬時,發生了一點小插曲。

宋濂日後在文章中詳細提到了這件事:「忽有美丈夫戴黃冠,服白鹿皮裘,腰綰青絲繩,立於江濱,揖劉君而笑……」到此為止一切正常,但接著卻是:「且以語侵之。」原來此人是特意來譏笑劉基的,他認為投靠朱元璋絕不是明智之舉,還不如遁跡江湖逍遙餘生。

這位造型奇特的「美丈夫」其實是劉基相交多年的朋友徐舫。聽到老友皮裡陽秋冷嘲熱諷的話,劉基心頭定然很不是滋味,但他並沒有為之動搖,而是寫了一首詩表明心志:「伯夷清節太公功,出處非邪豈必同?不是雲台興帝業,桐江無用一絲風。」意思是說,您做清高的伯夷我自然佩服,但我期待的是成就一番姜太公那樣的功業。

稍作停留,竹篙一點,小舟接著北上。

徐舫只是個別,無論是當時還是後世,都將輔佐朱元璋視作劉基「精象維之學」、善於識人的最好證明。同時代人為他寫的行狀中對此還有一段細緻的描述。

文章說劉基年輕時,有次與朋友結伴遊西湖,忽然「有異雲起西北」,眾人以為那就是傳說中的祥雲,紛紛作詩慶祝,只有劉基一人毫不理會,顧自喝酒,還聲稱:「此天子氣也,應在金陵。十年後,有王者起其下,我當輔之。」其時元朝還能撐住局面,發此言論足以誅滅九族,嚇得眾人大驚失色轉身就逃。

其實,這則軼事是後人編造的。真實情況是,投朱之前,劉基一直是元廷的忠臣,為之殫精竭慮,甚至還一度替元朝守將石抹宜孫出謀劃策抵擋朱元璋部隊。

劉基的處州同鄉葉子奇寫過一本《草木子》,其中提到一個詞:「臘雞」。臘雞本是南方土產,帶到北邊是用來拉關係作人情的,可北方人卻常常用臘雞來辱罵南方人,以此來比喻那些一心一意替元廷出力,卻熱臉貼個冷屁股的尷尬角色。劉基就曾是這麼一隻灰溜溜的臘雞。

多年以來,他一直沉淪下僚,做些從八從七品的芝麻閑官,處處遭受排擠,有次臘雞還差點成了死雞:由於他一直不主張對造反的方國珍妥協,堅持捕斬他;而方國珍卻用金銀打通關節昂然受了招安,劉基反落個「傷朝廷好生之仁,擅做威福」的罪名被羈管起來,惱得他「發忿慟哭,嘔血數升」,還鬧著要自殺,雖說被人攔住了,卻從此落下個痰疾的病根。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死心,幾落幾起不甘退隱,直到最後那次,好不容易征剿山寇積了點苦勞升到從五品,朝廷敘功時卻一悶棍將他打回原形,連理由都懶得明白給一個,他這才徹底心灰意冷,取出元世祖像供在案上,叩拜哭訴之後黯然逃回了老家。

但隱居還不到兩年,劉基又出了山。

「為了天下蒼生,有勞四位先生了!」看著喜形於色的朱元璋邁著大步遠遠迎來,劉基心中一陣溫暖。還禮之後,他仔細凝望著那張正當壯年的面孔,膚色黝黑,粗眉大眼,高顴骨、長下巴,說不出的古怪但又無比威嚴,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這肯定就是那位自己苦苦尋找的真主了。

他的血液頓時沸騰起來。隨即,他向朱元璋獻上了被後人比為諸葛亮隆中對的「時務十八策」,提供了一整套平定群雄建國開基的詳細方案。聽著劉基在地圖前侃侃而談,朱元璋滿面通紅涔涔汗出,越來越難按捺極度的興奮,終於忍耐不住起身向劉基深深作了個揖,顫聲謝道:「老先生辛苦了!」

帶著些許醉意,回到朱元璋特地為他們修建的禮賢館,在華麗的銀燈下回顧過往的大半生,劉基禁不住感慨萬千:夫子說過五十而知天命-跌跌撞撞二三十年,到了五十歲,總算找到了屬於自己,也屬於天下人的天命。

棄了元朝的官之後,劉基寫了一本寓言體文集《郁離子》。郁者,文采明盛;離者,火之卦相;郁離之意,指天下後世若用其言,可致盛世文明如火如荼也。但我卻更喜歡將此書理解為劉基鬱結在心裡的一團火焰,現在,這團鬱火終於開始熊熊燃燒了。

很快,劉基成了朱元璋帳下的首席謀士,二人常躲在內室中密議,門一關就是幾個時辰,即便是朱元璋的心腹親信,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談些什麼;有人納悶兒前來請教,劉基或是微笑不語,或是高談星象,搞得別人滿頭霧水。但誰都能看到,幾乎每打一仗,朱元璋對劉基的尊敬就會添上幾分,愈發人前人後地稱讚他神機妙算。於是,關於劉基的傳說越來越多,讓人越來越覺得不可思議。

劉基《行狀》中記述了一次戰役。朱元璋派遣大將攻打某城,請劉基指授方略,劉基讓他們半夜出兵,並寫了一張紙條,說到了某地,能見到某個方向出現青雲,此時要立即伏兵;很快又會有黑雲起來,那是敵人在設埋伏,此時千萬不能亂動;等黑雲漸漸淡去時,定是敵人撤退了,你們悄悄地跟在後面,「可盡擒也」!大夥原本認為劉基在搗鬼,都付之一笑,不料戰事發展果真一毫不差,這才相顧咋舌。

或許《行狀》多了些水分,可連《明史》中也有不少劉基的奇異事迹。最有名的是鄱陽湖大戰時,朱元璋由劉基陪著「坐胡床督戰」,打得正酣,劉基忽然一躍而起,大聲呼喊:「難星過,速速換船!」同時不由分說把朱元璋拽到另一條船上。朱元璋還沒有回過神來,一發炮彈已將原來的指揮船擊得粉碎。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到處都開始流傳,劉伯溫可不是個凡夫俗子,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那是小菜一碟,他有鬼神莫測之術,能奪天地之造化,可以呼風喚雨、撒豆成兵。

最滿意的自然是朱元璋,他喜歡以劉邦自比,多次說劉基就是「吾之子房也」。在各種詔書中,他也大肆宣揚劉基的神通:「居則每匡治道,動則仰觀乾象。察列宿之經緯,驗日月之休光。發蹤指示,三軍往無不克」;「基累從征伐,睹列曜垂象,每言有準」;「及將臨敵境,爾乃晝夜仰觀乾象,慎候風雲,使三軍避凶趨吉,數有貞利」。據說連他的國號「明」,也是劉基取的。

應該是仗著背後有個劉基,登基之前他才敢下那份詔書吧-如果我朱元璋真的上應天命,能做皇帝,就請天帝神靈在明年正月初四那天降臨,屆時天朗氣清;假如我沒那個福分,到時「當烈風異景,使臣知之」。需知這詔書是提前十幾天寫的,萬一劉基失算,擇定的日子天公不配合,誰能收場呢?

朱元璋在進行一場豪賭,賭注是整個帝國的正統。

十二月下旬開始,狂風大雪連日不停。在密布的陰霾下過了初一;初二,陰,有雪意;初三,整天陰鬱,入夜仍沒起色。初四清晨,滿眼血絲的朱元璋有些氣急敗壞地推開宮門,眼前的景象卻令他興奮不已:碧空如洗,東方冉冉升起一輪紅日,有群白鴿帶著清脆的哨響滑過金光閃耀的琉璃屋脊。

多年以後,朱元璋的後代,熱衷軍事的明武宗為劉基祠撰寫了一副對聯:「占事考詳,明有徵驗,開國文臣第一;運籌畫計,動中機宜,渡江策士無雙。」

看來劉基沒看錯天意,似乎只是一個轉身,昔日狼狽的臘雞便成了萬眾仰慕的國師。

我不知道後來徐舫與劉基還有沒有聯繫,但可以肯定,假如二人再次見面,徐舫定然會為劉基巨大的變化而感到無比心酸。

徐舫一定想像不到劉基會蒼老得如此迅速。劉基本是一條雄壯的漢子,「虯髯,貌修偉」,然而短短几年,他就出現了龍鐘的老態。他曾如此哀嘆過自己的早衰:「我身衰朽百病加,年未六十眼已花;筋牽肉顫骨髓竭,膚腠剝錯瘡與瘕。」到了64歲時,更是步履蹣跚、疾病纏身,老得不成樣子了:「鬚髮已白過大半,齒落什三四,左手頑不掉,耳聵,足踔不能趨。」

或許最令徐舫難過的還不是這些,而是他在這位老朋友身上幾乎再也尋找不到從前的豪氣了。當年「慷慨有大節,論天下安危義形於色」的奇男子,竟變成了一個畏縮、膽怯,每說一句話都要反覆斟酌許久的憔悴老翁。

但這位開國第一文臣的日子過得並不舒心,至於「國師」之名,更像是一個無情的諷刺。

洪武二年正月,朝廷立功臣廟於雞籠山,朱元璋親定功臣位次。所封21人中,沒有劉基。

洪武三年十一月,朱元璋再次大封功臣,封公者6人,封侯者28人,沒有劉基。

最後,劉基被補封為位列侯下的誠意伯,但食祿只有240石。韓國公李善長4000石,另一個伯爵汪廣洋也有600石。

每封一次功,劉基都要受一回刺激。喜慶的朝會散時,他總是眯著眼、袖著手,一個人慢慢地踱在最後面,佝僂的背影被夕陽拽長了,悄無聲息地從一塊又一塊撒滿爆竹碎屑的青磚上拖過。

有一種說法雲,劉基未獲高位是因為他自己推掉了做丞相的機會。

朱元璋與劉基之間有過一場著名的對話。李善長罷相,朱元璋找劉基商討丞相人選,一連提了好幾人,劉基都明確反對-就是這次談話,他得罪了胡惟庸,因為他說胡是頭喜歡撒野的牛犢,用了要翻車。朱元璋最後說:「看來能做我丞相的,只有先生你了。」劉基回答:「我性子太剛,疾惡如仇,見不得別人犯錯誤,也做不了。」朱元璋一笑,事情就過去了。

這幾行字在紙上寫來平平淡淡,其實卻是一場兇險的測試。劉基心如明鏡,這只是朱元璋在揣摩他有沒有野心,壓根兒就沒考慮過拜自己為相,否則何必繞這麼大一圈?

朱元璋沒理會劉基的意見,將他不看好的那些人一個個扶上了相位。

為何一坐上龍床,朱元璋就像換了一個人,對自己越來越刻薄,連年打壓呢?這個問題長期糾纏著劉基。於是,劉基逐漸把目光從天下四方收回,一點點聚焦到朱元璋那張躊躇滿志的臉上:隨著年歲的增加,他也開始發福了,兩頰豐滿了不少,倒顯得下巴沒有以前那麼突兀,整張面孔似乎也添了許多和氣。可劉基卻是越看越怕,聯繫到近年來的一系列跡象,他心中慢慢生起一個恐怖的推測。

他開始盤算著逃離。

洪武四年,劉基告老還鄉,居家絕口不談國事,也不見任何官員,只盼著就此度過餘生。不料胡惟庸構陷他圖謀一塊有王氣的墓地,居心叵測,於是不得不入朝待罪。

果真是在劫難逃嗎?重新回到京城的劉基只剩下了一個幻想,那就是一切都是自己多慮了。他不願,更不敢去面對那個推測,每次汗流浹背地從噩夢中醒來,他總是披上外衣來到庭院中,仰望著星空安慰自己:天象正常,那樣的事情應該永遠不會發生。

直到那碗葯的出現。

就像綳得太緊的弓弦猛然斷裂,劉基反而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在手指觸到葯碗的那一瞬間,如同有道閃電在他腦海劈過,他想通了所有的事情,包括他百思難解的那個問題:對臣僚了如指掌的朱元璋為何偏偏都挑那些明擺著不能勝任的角色來做丞相呢?

儘管他控制得很好,將喜怒哀樂都深深埋在心底,旁人很難看出他的真實想法,但夜深人靜時,他也常常會感到失落:無論哪方面,他劉基不都是大明丞相的最佳人選嗎?這種委屈有時也會不自覺地顯露出來,像那次談話,劉基在聲稱自己也不宜為相前就說過一句:「我並非不知道自己能行,只是-」現在他終於知道了,正是因為他行,而且太行,所以朱元璋才堅決不拜他為相,才一次次有意無意地冷落他。朱元璋最擔心的,就是有人把丞相做得太稱職了!可笑的是,自己當時還為朱元璋想重用胡惟庸而憂心忡忡,說什麼那樣做要翻車,識不破朱元璋最想看到的,其實就是一次又一次血肉飛濺的翻車。

翻一次車,是駕車的牛不好;換一頭再翻,還是牛不好;再換,如果還是翻車-毛病總不會老是出在牛身上吧,這車,是不是也有問題呢?

那麼,棄了這不祥的破車如何?

原來朱元璋處心積慮就是為了要一舉廢除設置了幾千年的宰相制度!只是此事干係太大,沒有足夠的理由任誰也不能下手,所以他只能早早埋下伏筆,讓胡惟庸們盡情去撒歡。

朱元璋的目的僅限於除去離皇座最近的宰相嗎?宰相之後,還有大元帥、大將軍,還有公、侯、伯。劉基想到這裡,不由得毛骨悚然。他記起了在同僚中悄悄流傳的一句話:「殺運三十年」,第一次聽到時,自己還很不以為然,說剛立國,法度難免過嚴,過一兩年政局上了軌道就好了,如今想想真是迂腐至極!

看著太醫,劉基忽然認為自己還算是幸運的。他淡淡一笑,說了句:「多謝胡丞相。」言畢端起葯碗一飲而盡。

過了幾天,劉基掙扎著去覲見了朱元璋。

「皇上,這幾日老臣腹中生了個硬塊,脹得難受。」

朱元璋眉毛微微一挑。

「前些天胡丞相派人來探望過老臣,」劉基繼續說,「還給臣帶了兩劑葯。」

「哦?」朱元璋沒說什麼,只是意味深長地盯著劉基。

我相信劉基腹中結塊是很自然的-郁離子的火氣早已消磨乾淨,只剩下滿腔鬱悒,不結才怪;但葯中到底有沒有毒卻誰也不能確定。其實,有沒有毒、誰下的毒並不重要,劉基只要讓朱元璋知道自己服下了胡惟庸的葯,彼此就都達到了目的。

劉基的話一來向朱元璋表明,無論是誰想要我的命,他的願望都快要實現了;二來也向朱元璋遞上了一把收拾胡惟庸的匕首-既然都是劫數難逃,我就順水推舟送你一程吧!

朱元璋不動聲色地將這把匕首收入了夾袋。十多年後,朱元璋有天突然想起了劉基,叫來他的兒子劉璟,好言好語撫慰了一番:「你老子吃胡惟庸他們蠱了-我替他報仇,把那干反賊殺得光光的,連墳墓都發掘了!」

「皇上,老臣這回好不了了,懇請皇上開恩,讓臣這把老骨頭能死在老家。」

長久的沉寂,殿里的空氣似乎凝固了。

「准。」聲音生硬冰冷,像從高處擲下的鐵塊。

「君子絕交,惡言不出;忠臣去國,不潔其名。」劉基在昏睡中總是不停地嘟囔著什麼,含糊而微弱。但劉璟還是聽明白了,父親嘴裡翻來覆去念叨的,就是皇上御賜《歸老青田詔書》開頭兩句耐人尋味的話。

洪武八年三月,朱元璋遣使送劉基回鄉。

時值暮春,萬物欣欣向榮,風吹在身上暖洋洋的,空氣中帶著各種花香。但對於劉基來說卻仍在隆冬季節,用棉被裹得嚴嚴實實了,還是瑟瑟地打著寒顫。

喝過葯之後,劉基也會短暫地清醒幾個時辰。那段時間他都會斜倚著發獃,心裡只剩下了最後一個疑問,那就是他究竟有沒有看錯天命。朱元璋,果真是替天行道的真命天子嗎?

耗竭最後的精力來思索這個問題,他其實並不是因為自己所遭受的不公,甚至也不是為了那些已在朱元璋的黑名單上註定了壽命的無數臣民。空前的殺戮雖然殘酷,但若只是一代人的悲劇,還不至於讓劉基如此絕望;他最恐懼的就是朱元璋的屠刀將會徹底破壞君臣的正常格局,導致雙方不再有信任,不再會探討,不再能協力。

如果君心與臣心在血泊中越離越遠,從此為官只是赤裸裸的稻粱之謀,治國平天下的志向淪為裝點門面的笑談,不再有慷慨的擔當,只剩下滿腹的猜疑,但求無過的敷衍,得過且過的拖延;權謀智略只用來迎合避禍,殘忍毒辣成為存活的前提。

合心難,離心易。人心一壞,再難收拾;順坡走馬,愈演愈烈,幾代以後,人間將成鬼蜮。

此時已是半夜時分,殘月如鉤,星斗縱橫。劉基仰起頭,痴痴地凝望著夜空,思緒隨著白髮在風中散亂。

朱元璋讀孟子,見「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勃然大怒,罵道:這老兒若活到今日,非嚴辦不可。

有次宴會,朱元璋酒後乘興賦詩賜予某臣:「金杯同汝飲,白刃不相饒!」

宋濂請客,次日朱元璋詢問昨日是否喝酒,席上有什麼菜肴,宋濂一一據實回答,朱元璋笑對:「全然不錯,秀才老實,沒有騙我。」

……

劉基痛苦地搖了搖頭,他又看到了一幅令朱元璋暴跳如雷的畫,但誰也查不出作者是誰。畫中是一個背著布袋的胖大和尚,旁邊還題了一首詩:「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將一袋藏。畢竟有收還有放,放寬些子又何妨?」

「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將一袋藏。」劉基喃喃吟誦著,這使他想到了一個典故,出自《莊子》:為了防賊,人們總是用繩索鎖鑰捆紮好箱櫃,不料碰到力大的盜賊,整個扛起箱櫃就走,反而擔心捆紮得不夠結實。

難道,這天下果真必須用私心才能摶合、靠猜忌與陰謀才能堅守?

實際上,很多年前他就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了,在《郁離子》中他專門記有一則「天道」,虛構了一個「盜子」來詰問:為何天下豺狼多麒麟少、荊棘多稻粱少、壞人多好人少-莫非天意從來就是喜惡厭善嗎?

那時他雖然無法反駁,但對這個世界總還抱有希望,所以不甘心隱居虛老。現在他徹底相信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才是世間唯一的真理。

難道真正洞曉天道的,是朱元璋,而不是他劉伯溫?

劉基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喉嚨一腥,「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口淤血。

遠處遙遙傳來一陣蒼老的吆喝,那是鄉間孤老依照朝廷的規定,一路搖著銅鈴宣講朱元璋親自製定的諭令:「孝順父母,尊敬長上,和睦鄉里,教訓子孫,各安生理-毋作非為!」

抵家後月余,劉基去世。臨終,他命人將其平生所收集的天文秘書全部封存,待發喪後上交朝廷,並一再囑咐:「後世子孫千萬不可學習。」

   選自《百家講壇》雜誌 鄭驍鋒(青年學者)


推薦閱讀:

劉伯溫的後人有多牛?風水龍穴他卻一眼看出問題,結果百年後應驗
劉伯溫死時說了一句話,想不到500年後果真靈驗了 布衣談史
劉伯溫選擇要論 78歲老人抄本 乾隆八年清鈔稿 堪輿堂珍藏本
劉伯溫古相法過三關
明朝開國功臣劉伯溫的高祖父

TAG:劉伯溫 | 口水 | 日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