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劉小小憶母親王光美
文:邵輝
如果不是因為當年母親王光美去世,劉家幺女劉小小還會把自己隱藏起來。
極少拋頭露面的這位留德「海歸」,在網媒和紙媒幾乎找不到關於她的零星片語……
從血型分析父親母親
劉小小回國,定居上海,一直過著普通上海人的生活。「我和母親一樣,不喜歡張揚,這一點是有遺傳的。母親當年在延安和父親結婚的時候,從娘家帶了床紅緞子被,因為被子比別人漂亮,在延安是件稀罕物件,所以她堅持要把被子反過來蓋,有紅錦緞的那一面鋪在裡面,不讓人看見。
後來人家總叫母親王大美人,同樣,母親聽不得這樣招搖的話,人家一叫,她就忙不迭地著急解釋,說她在學校不是什麼美人,只不過學習成績好,愛讀書,是個書蟲,比較跟人不一樣而已。」
劉小小說自己是個完美主義者,凡事喜歡傾盡全力,如若不然,就心中有愧。她把這些特點也歸結於遺傳,「劉家兄妹做人做事一絲不苟,認真到了近乎嚴苛的地步,了解我們的人都知道這一點,父親是A型血,我們家幾兄妹也都是A型血,媽媽卻是O型血,從血型分析,我們家這幾個孩子很多地方和父親很像,比如做事都很認真,不愛開玩笑、不會玩、訥於言、敏於行,等等這些特點都像極了父親。」劉小回憶說,當年在中南海,鄧小平經常會帶著家人在湖邊野餐、聚會聊天,而要求父親劉少奇幾乎不太可能。「我哥哥姐姐也央求過父親,讓他也帶著我們周末去放鬆一下,父親說,我沒有人家聰明,文件總也看不完,沒有時間去。」
劉小小笑起來更像父親劉少奇。她承認,和生人剛接觸,會很不自然,這點像父親,都屬於不是自來熟的那種人,但母親王光美不一樣,天生就有親和力,這是O型血人的特徵,「母親和誰都能一見如故,是個極好相處的人。」
母親臨終沒有願望,走得很安詳
劉小小說,母親剛去世的那些天,她每天都能夢見母親,具體的細節醒來後就記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母親一定是在她的夢裡遊走了一番,四十幾年來,母親如此頻繁地出現在她的夢裡,幾乎沒有過,「老媽可能還惦記著我們,捨不得離開。」
王光美陷入重度昏迷的15天時間裡,隨時可能離開人世,劉家上下對如何料理母親後事預備了三個方案。按劉小小的說法,不僅做好了心理準備,物質準備也做好了,包括花圈上的輓聯都寫好了,就等著那一天的到來。「死亡是人生最後一個需要面對的真相。人這一生,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你必然會死去,所以對待死亡的問題,我們都沒有什麼好迴避的,大家和母親一樣看得很超脫,母親生前說過,只要在活著的時候,過好每一天就好了,至於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只是個數字的問題。」王光美病危時,長子劉源因為有重要會議要參加,一直不在北京,醫生很著急,怕在這段時間王光美出現意外。一直在上海工作的劉小小被家人緊急召回北京,全家人開始準備老人的後事。宿命的事還在發生,劉源回京後沒幾天,王光美安然辭世。
劉小小說,在準備母親後事的時候,一家大小特別想知道母親還有什麼願望?好幫老人家完成。「但是這個答案已經被母親帶走了。她完全沒有什麼要交代的,母親還能表達意識的時候,我們家老趙阿姨還跟母親提過,她的骨灰要不要和父親一樣,撒向大海,但是母親始終沒有說話,周圍人議論紛紛,有同意撒的,也有不同意的,她都不表態,我想母親可能是無所謂吧,也可能她想,你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對她來說,這並不重要。」直到現在,骨灰的問題還沒有最後決定,劉小小說:「母親生前要是有個交代也就好辦了」。
像父母那樣認真生活讓劉小小細說和母親相處的點滴,她說這道題有點為難她。「因為我從小到大,幾乎沒和母親在一起生活過,5歲就被送給趙阿姨撫養,後來和哥哥姐姐一起生活,文革結束後和母親生活不到一年。考取北京大學半年後,又去上海同濟大學學習德語,之後就遠赴德國留學,中間很長時間生活在國外,去年回國工作,也是定居上海。」
這樣的生活軌跡,塑造了劉小小獨來獨往,自由主義的個性。劉小小說,從小到大,事大事小都是她自己拿主意,包括高考、包括出國留學、甚至包括結婚,都是事後再通知的母親。「她不也這樣嗎,當年和父親結婚的時候,她完全可以給家裡打個電話知會一聲,娘家也有電話,這不是難事,關鍵母親就是這樣一個骨子裡浸透著獨立思想、自由主義的人,這幾年,家裡的年輕工作人員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她就跟孩子們講婚姻戀愛自由的道理,還說這人一定要自個兒喜歡,這事也要自個兒拿主意,家長要反對,她可以幫著說話,瞧瞧,老太太心裡有主意著呢,我要跟她商量,她多半也會讓我自己定。」
劉小小說,母親不愛講什麼豪言壯語,更不愛說教,她教育孩子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兩手抓——既要『管』,也要『放』。比如她說過,有三條一定要管:第一是不努力學習要管;第二,道德品質有問題要管;第三,不禮貌也要管。其他的都不是原則問題,該放手就放手。」
劉小小說,母親和現在的家長很不一樣,從不給孩子定硬指標,「每個人天賦不一樣,付出的不一樣,做出的成績當然會有差別,能否考上重點中學、重點大學,能否成名成家,這不是她關心的,她只關心在過程中我們是否儘力了,如果真努力了,結果不理想,她絕不埋怨。比如哥哥劉濤成績好,在母親的輔導下考上清華大學,但劉丁學習成績就一般,努力了也只能上中專。劉平平四歲時才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最初連說話都說不清楚,她起點差,考中學時只考上北京師範大學第一附中,屬於次重點學校,母親也很滿意了。劉亭亭從小就要強,考99分都哭,最後考上師大女附中,最好的女校。哥哥劉源平時愛玩,但關鍵的時候會拚命,最後也考上了男四中,最好的男校。我們家的孩子就這樣,對待學習只要盡心儘力了,母親一視同仁對待。」
早年,民間流傳一句話,「三天不學習,趕不上劉少奇」,劉小小說,他們幾兄妹至今聽到這句話還有壓力,好在遺傳基因優秀,劉家人的學習能力都很強。
劉小小輕描淡寫地說了件往事:「文革後期,許多學校陸續開始複課,有一次上地理課,教室走進來一個老頭,看神情明顯被整過,講課很隨意,課堂上鬧哄哄的,根本沒人聽他說話,他也不管,只有我很認真地聽他說,可聽來聽去,關於氣流的問題還是不太明白。下課後,我就跑去問他,老頭很吃驚,看了我一眼,說:『這年頭,還真有人學習?』」
劉小小說,她舉這個例子只想說明一點,不管命運如何捉弄,她始終沒有改變認真生活的態度,就像父親母親一樣。
因為動亂的關係,劉小小念到了高中。1978年,她以高考總分第一的成績被北京大學錄取,成為當年的高考狀元,這一事件被媒體大肆渲染了一番,轟動一時。
母親以豁達的心胸泯滅恩仇文革結束後,經歷了家破人亡的劉家人完全可以清算個人恩怨,可是王光美和家人選擇了沉默。
「文革後,負責幫我父親平反的這個專案組調查發現,光是受我父親牽連的人就涉及100多萬人,無論品階高低,身份貴賤,都不同程度地受到迫害。比如,『四人幫』要給我母親扣特務帽子,連我家廚師都不放過,硬說人家是線人,利用外出買菜的機會替我母親傳遞情報,最後這個廚師也被關了很多年,他也是家破人亡,如果這樣推算,全國上下受到了四人幫迫害的人不計其數。追究起來,面就大了,而且搞不好又要開始新一輪打擊報復,又要搞派系鬥爭,冤冤相報何時了。媽媽當時想,一個國家百廢待興,百姓們需要修養生息,大家都安心過太平日子吧。母親的既往不咎是一種姿態,一個前國家主席的家人都深明大義了,億萬不幸的人心情或許會慢慢平復下來。某種意義上說,母親的做法起了穩定大局、安定民心的作用。」
也有外國朋友問劉小小心裡是否還有恨,問她為什麼鄧小平出來後也沒有報仇,而他的兒子也在文革中摔斷了腿?「每次我都講,我能理解母親,也能理解鄧小平,我們不復仇不是因為我們沒有血氣,而是不想把自己降低到簡單的復仇的層面。國家動蕩了這麼多年,鄧小平和許多遭受迫害的老一輩都想趕緊發展經濟,讓老百姓過上安定、正常的生活。這是一個公心和私心的區別。」
劉小小說,許多恩怨已經由國家和法律去承擔了,毛劉兩家的後人大可不必為此而糾纏不清。「事實上,母親一直對毛澤東的孩子很好,比如,江青出事以後,李納的兒子效芝身體不太好,本身的生活也過得不如意,我媽就經常帶他去游泳,鍛煉身體,說一些寬解的話。這次在母親的追悼會上,他一直在幫忙,並不跟我們家屬呆在屋裡,只是幫著做事。擺放花籃的靈堂太小,每一個來悼念的人把花籃送進靈堂後照張相就要把花籃抬出屋去,這些搬運花籃的工作基本上都是效芝一個人在做,他像個普通的工作人員一樣忙了八九天,我們家沒有任何人叫他做這些雜事,他就那樣默默地忙著,沒有一句多話,大多數人都不認識他,認出來的人也都嚇一跳,還問他『你怎麼在這兒?』很不解的樣子,老趙阿姨看到這樣的場景,說了句:『行,你媽還是沒白疼他。』事實上,芝芝這樣做,我們兄妹心裡都很觸動。毛家人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大家都能看出來。」
劉小小說,時間是一劑療效不錯的創傷葯,劉毛兩家人的傷口,隨著歲月的流逝,正慢慢修復癒合。
關於王光美託孤民間一直流傳著文革初期王光美託孤和劉家小女被教唆辱罵父母的事,作為當事人劉小小不太願意多談當年的細節:「事實上,並不像有些人傳說的,我是被人教唆罵『打倒劉少奇』的話,在當時那種特殊的歷史背景下,周圍鋪天蓋地貼的都是這樣的批鬥標語,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是沒有分辨能力的,就像鸚鵡學舌一樣,人家說一句,我也下意識地說一句。」事隔多年,劉小小一直沒有張口問母親,當年那些話對他們是否造成傷害。「我相信母親和我想的一樣,說過這些話的女兒小小,當年只是個是非判斷和道德標準尚沒建立的孩子。」
劉小小說,相對經歷文革的許多人,她是幸運的,那些年,好心的趙阿姨一直不離不棄,撫養照顧她,還有許多不認識的人都曾直接或間接地給予過她幫助,「哪怕只是精神上的安慰,我都很受鼓舞。」
劉小小回憶,父母被隔離後,她就開始遭到陌生人的圍攻,「當街就辱罵我是狗崽子,甚至還有要動手打我的。這個時候,和我住一個院兒的小孩很自然地在我身邊站成一個圈,保護我,其中多數是父親身邊工作人員的孩子,還有江青司機的孩子,孩子們不懂什麼政治立場,因為曾經都是在一塊兒的玩伴,他們保護我是下意識地行為,有的時候,別的小朋友有什麼好吃的,也都分給我吃,大人要是多給幾張電影票,也有人叫我一起看,這些細節都還印在我的腦海里。」
文革形勢更趨嚴峻時,王光美將只有5歲的小女兒劉小小託付給家中保姆趙淑君,此後,劉小在北京西城的啞鈴衚衕居住了多年,真正過起了平民生活。「10歲以後,我慢慢開始懂事了,對身邊的一切不人性的行為開始有自己的理解和判斷。那時,父母音訊全無,我和趙阿姨相依為命,衚衕里的孩子不知從哪裡知道了我的身份,糾集在一起羞辱我。一開始,我真的覺得自尊心很受傷害,在人前抬不起頭來。有一次,一個大人悄悄對我說了一句話,他說:他們罵你,你千萬別難受,你要記住,你的血統永遠是高貴的!我聽完這句話,自信心又漸漸恢復了。」
劉小小說,類似美好的東西,她會放在心裡一輩子。「這些人、這些話能讓人鼓起勇氣走更遠的路,看更多的風景。」
後記王光美去世後,略知那段歷史的人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紀念她,採訪劉家兄妹的海內外媒體絡繹不絕。劉小小也在網路上看到了不少悼念王光美的帖子,字字句句都充滿感情,很多網友還在跟帖上點蠟燭、獻鮮花,這些聲勢讓劉小小有點始料不及。「母親生前並不為人關注,她晚年投入許多心血的『幸福工程』也不為人熟知。光臨母親寒舍的記者就更屈指可數了,有次開政協會議,一大幫新聞記者在前面追著鞏俐跑,卻對身後的母親視而不見,回來把這事當玩笑話說給我們聽的母親,心裡何嘗不難過,八十幾歲的老人並不想出什麼風頭,但若能通過媒體的影響力,推動她參與主持的幸福工程事業,讓她說幾句話,老人是願意的。可就是沒多少人理她。」
劉小小說,她自豪能生於這樣的大家,可並不願意和父母的光環混淆在一起:「這只是人們對父母人格的一種認同,父母是父母,我是我,兩者要分得很清楚。我們這輩人能做的就是做好身邊的事,不管事大事小,竭盡全力,即使不能給前輩增光,也絕不抹黑,否則,對不起老百姓給予父母的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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