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赤壁》與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比較談

見解精闢 懷古情深──杜牧《赤壁》與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比較談作者:凌宗偉 劉陳飛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杜牧《赤壁》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   赤壁,山名。共有五處,皆在湖北省境內。其中有兩處最為著名,一處是今蒲圻縣赤壁鄉,相傳東漢建安十三年(208)孫權與劉備聯軍用以火攻大敗曹操軍隊於此;另一處是在黃岡縣城西北,亦名赤鼻磯,因唐杜牧與宋蘇軾先後在此寫下《赤壁》與《念奴嬌·赤壁懷古》而聞名。 這兩首詩詞雖出自不同時代不同作者,但仔細揣摩,不難發現其在選材立意上的共同之處,——寄託了他們懷古的幽情,抒發了自己對歷史人物、事件的獨到見解。兩人都是才華橫溢、志向遠大,卻仕途坎坷的文人,他們都為自己空有抱負得不得重用而煩惱。杜牧生性倜儻慷慨,喜議論,好談兵,而不為時所用,在任黃州刺史時曾登廣武山,觀黃州赤壁,以《赤壁》詩譏諷周瑜僥倖而成大功,並暗含阮籍當年登此山時發出的「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見《晉書·阮籍傳》)之慨嘆。而蘇軾則因與當權者政見不同而累被貶黜,仕途失意,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被貶黃州,遊覽黃州赤壁,雖心知其非三國古戰場,但想到三國周郎年紀輕輕就立下赫赫戰功,而自己華髮早生,卻功業無成,不免有感而發,寫下《念奴嬌·赤壁懷古》一詞寄託了自己的人生感慨。共同的遭遇,使他們對同一個歷史人物和事件產生了共同的興趣,並在這一歷史人物及其事件上悟出了自己所需要的東西,挖掘出歷史給後人的啟迪作用。杜詩言「周郎亦僥倖成功,設當日東風不競,則二喬麗質,將歸銅雀台中,在宮女分香之列,安得女兒江山,流傳名跡乎?」(見俞陛雲《詩境淺說》),一吐其生不逢時,懷才不遇,抑鬱不平之氣。而蘇軾詩,則神州故國,仰慕英雄,感嘆人生如夢,抒發自己功業無成的憤懣之情。 如上所述,杜牧、蘇軾因共同的人生遭遇又先後在赤壁為官,對同一歷史事件產生了共同的興趣,但兩人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對歷史事件的感悟自然不同,杜牧認為周瑜僥倖取勝,出言譏諷,蘇軾對周瑜滿懷仰慕,行文奔放。   [1]杜牧一反常人所見,別出心裁,從反面設想要是當時沒有東風幫助周瑜,孫劉聯軍敗了,那麼東吳二喬將被曹操鎖進銅雀台,歷史將會是另一回事了,短短四句詩,把赤壁之戰時三國鼎立局面形成所起的作用,曲折而形象地表現出來了,見解精闢,發人深省。更為難能可貴的是,作者在對歷史事件的評述中,含蓄地抒發了自己的懷抱,脾睨古今,英氣奪人。周瑜不過僥倖而得東風之助,自己空有曠世之才,卻不得重用。從藝術表現角度看,這首詠史詩從小處落墨,小中見大,匠心獨運,從沉埋在沙中的一把折戟入手,引發出思古之幽情,巧妙地將詩意引向著名的赤壁之戰,引向這一重大戰役的主要人物。後兩句設想孫劉聯軍戰敗,則用二喬被捉的小事表達,因為二喬,非但是東吳有名的美女,更重要的是她們分別是東吳政治顯赫孫策與周瑜的妻子。銅雀台是曹操於漢獻帝建安十五年(210)建於鄴城,曹操晚年攜姬妾歌伎住於其間,二喬鎖銅雀,孫劉聯軍失敗,不言自明。這樣以小見大,貼切而含蓄。也正因為這首詩不同一般的構思,歷代對其褒貶不一,評論頗多,宋許凱《彥周詩話》云:「杜牧之作《赤壁》詩……意謂赤壁不能縱火,為曹公奪二喬置之銅雀台上也。孫氏霸業,系此一戰,社稷死亡,生靈塗炭都不問,只恐捉了二喬,可見措大不識好惡。」對此清人何文煥批駁說:「詩人之詞微以婉,不同論言直遂也。牧之之意,正謂幸而成功,幾乎家國不保。彥周未免錯會」(《歷代詩話考索》)。  蘇詩在構思上則將寫景、懷古與抒情融為一體,大開大合,縱橫古今,意境宏闊,氣勢不凡:長江滾滾向東奔流,陡峭錯落的山崖直穿天空,洶湧的浪濤拍打著江岸,捲起了千萬堆雪白的浪花。作者的思緒也隨著這奔騰的浪濤馳向歷史的長河,想起當年的赤壁之戰,想到赤壁之戰的英雄周瑜,聯繫自己的處境不禁感慨良多,這些內容,亦如滾滾長江汩汩滔滔,噴涌而出,內涵豐富,無論是寫景還是詠史,都能抓住特徵,略加點染,便描繪得栩栩如生,使讀者如聞其聲,如入其境。最值得稱道的是起筆幾句「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氣勢恢宏,引人遐思,籠蓋全篇,作者把所懷念的歷史人物置於廣闊的背景之下,讚美之情不言自喻。在奔騰的大江、雄偉的赤壁襯托下,赤壁之戰的英雄周瑜登場了,詩人選擇英雄的氣質、風度、才幹等簡筆勾勒,塑造了一個青年儒將的生動形象。然而,詩人的筆墨卻不止於此,他神遊故國,想到自己空有一身抱負,一生几上幾下,屢遭貶滴、流放的嚴酷現實,怎不慨嘆「人生如夢」!通觀全詩無論寫景,還是詠史,實質都是為表達自己的人生感慨服務的。相比之下,蘇軾的詩遠比杜牧來得直率,來得豪放。難怪古人稱蘇軾的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了。  李白的天姥之夢與蘇軾的赤壁之思李俊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李白和蘇軾在很多方面有相似之處,將二人作以比較研究是十分有意思的。李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和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前赤壁賦》、《後赤壁賦》三篇,亦有些相似,將其對照閱讀,也十分有意思。首先,李白和蘇軾是在較為相似的境遇中創作了各自的作品,這也就決定了其作品之間有較為相似的創作心理和內在精神。李白於天寶三年被賜金放還,開始再次漫遊,先入梁宋,再入齊魯,然後南下吳越。短暫的在朝為官讓他看清了當權顯貴的真面目。居身翰林供奉而成為從幸詞客也與他早年欲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的濟世理想相距天淵。現實對理想的嘲弄和殘酷,深深地刺傷了李白,也冷卻了他原來不可遏止的少年意氣和青春激情。懷著極端鬱悶、深痛和失落的心情,他不得不再次清醒地估計自己的人生之態、命運之數、現實之境。這是一個調適主觀世界與客觀世界的關係使之成為可適生存的統一之域的過程。不難看出,人生的積極抱負漸漸地幻化為夢中的吃語和酒後的狂言,現實的功業之思漸漸轉化為追求自由的虔誠之旅。「天生我才必有用」的自信雖然憑藉著美酒的激揚衝口而出,然終歸在「但願長醉不願醒」的困迷中沉淪。其內心的鬱悶煩怨鼓盪著他如江似海的才藻一次次地演唱著《行路難》、《將進酒》的人生悲歌。忽忽而行漫漫而游不知其所止的「放浪」不再是少年時的狂傲表現,實際上正顯示了人生失軌和價值失落的迷惘。這就構成了本詩寫作的人生背景和心理基礎。天寶五年,他告別東魯諸友南下時,作此詩以留別,故又題《別東魯諸公》。然而,詩中涉及留別的字句無多,全詩飄然而起,敘寫夢遊仙山的奇異經歷。僅「別君去兮何時還」之句照應留別之意,然後,又宕開自去,全然專註於自己的思緒而冷落了朋輩。這都是詩人為心中鬱結所因而茫然自失的表現,也正是這種偏離主題的變奏之曲恰好準確地圖示出詩人的心境,說明詩人的創作動力不是即時即事的暫時情緒,而是長時間地瀰漫在其心頭的一種情感狀態,這都是來自於詩人對自己生命困厄的投入體驗和關注,從而才如此強烈持續地主導著詩人的精神狀態。所以,一開始我們就看到一個焦急地尋覓著人生的歸趨的詩人形象,詩人聽人談瀛洲說天姥,豈是無心人也,瀛州乃海上仙山;天姥山「其峰孤峭,仰望如在天表」,「登者聞天姥歌謠之響」,皆是尋仙之路,瀛洲信難求,破滅了詩人的理想;天姥或可睹點燃了詩人的希望,然一個「信」字,表明千真萬確不可尋求,一個「或」字乍信乍疑可作追探,所用分寸細密如此。這豈不是詩人前事不可追,而後事或可求的心理表現。天才的詩人有一線希望,則其倦曲焦躁的心志一下變得顛狂欲飛,在他眼裡,此一小小天姥競比道教名山天台山高大峻偉許多,而且心如火焚欲以夢中飛往以解渴懷。天姥山是他新的趨向選擇,詩人期待著冥冥之中的造化與奇蹟。果然奇蹟來了。經過多少艱難險阻,撲朔迷離,他得見神仙,親眼目睹了眾仙人的偉麗姿貌,俊揚風度,他們在廣闊的天宇中盡情揮灑其才氣情懷;在光明艷麗的祥雲異彩中表現出奇邁的文章氣象。龍虎騰文,鼓瑟吹笙,宮室車輦,瑰麗堂皇,當此之時,「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仙夢醒了,塵世之夢醒悟了,在得見天仙之後悟出了「古來萬事東流水」的道理。在體會仙界的自由澄明之後把人間殘酷險惡拂過身後化作過眼煙雲東川逝水。「因夢而悟」此言得之,至此我們又看到一個解脫凡情的詩人形象。輕鬆了解脫了的詩人把一切不可逾越的價值絆索遺落在塵下,自此而後,他要日日以美禽靈獸為伍,訪尋川岳之秀,徜徉於天地造化的清綺明麗之中,舒暢那清平純朗的心靈。天地之大美,人生之大幸,於此得足。一夢的徜徉將詩人點化超度到仙家的境界,解脫出人生的鬱悶悲憤,完成了對自己人生態度的重新選擇。蘇軾於元豐五年因為「烏台詩案」被捕下獄,幾乎喪命。後經多方營救始得免禍,貶為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掛名閑職,實同流放,生活困頓,思想鬱悶。這次挫折在某種意義上宣告了他早年的人生態度和行為方式在封建王朝的危險性和非法性,他也不得不自覺地思考調整自己的人生姿態,這也將牽動其文化人格結構的內在調整。王水照先生以為此時「佛老思想成為他在政治逆境中的主要處世哲學」。「一方面,他將生死、是非、貴賤、毀譽、得失視作毫無區別的東西,有逃避現實的消極傾向;另一方面,又幫助他觀察問題比較通達,在一種曠達態度的背後,堅持對人生美好事物的執著和追求」。黃州有赤鼻磯,與三國時孫劉大敗曹軍的赤壁音近,故亦稱赤壁。蘇軾曾三次遊歷,欣然執筆抒寫心情,一詞二賦,悉為名篇。如果仔細閱讀,可以看出這三首作品依時間之序正好顯示了蘇軾思考人生哲學並最終完成其人生姿態調整的全過程。《赤壁懷古》一詞乃詞人有感於華髮漸生而功業無成所作,以赤壁為激發點,追思歷史人物,特別是雄姿英髮指揮若定的周郎。雖然篇首以「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感慨歷史無言而賢愚同灰的遺憾,然並沒有因此泯滅其積極功業留名青史的志向,所以才會有「人生如夢」的沉鬱和委屈。顯然,這首詞作的歷史之思人生之論尚有「多情」之處,而且未能給自己的失落心情一個合情合理的安頓。前賦則從此處立足,憑藉深刻的哲理反思試圖達到自我釋懷的目的,以重新燃起生活的熱情,尋求快樂人生的支點。故當友人以笛樂之悲抒情,以人生一瞬為念,以放浪江湖狹促人生為恨時,他理氣豪邁地發了一通議論,能上溯物我之其一,勸其盡用天地之藏,享造物之化,而率自然之情,合無為之道,則人生何悲之有。留心一看,客人之言與前詞之意又有何異,客人之情與「人生一夢」之情何異,客人是創作前詞時的作者的假託。蘇軾勸客之言則可視作其自身撥開心中陰霾自我釋悶的寫照。「客喜而笑」也正是他理辨以自釋而成功的表現。後賦更妙,不用問答之體,大抵理已盡知,無須再辯,只用體物記敘妙筆,記一次縹渺之游而已。我們認為後賦才是標誌蘇軾思想轉變的完成之作,前賢之論似亦不以此為謬。袁宏道云:「《前赤壁賦》為禪法道理所障,如老學究著深衣,遍體是板;《後賦》平敘中有無限光景,至末一段,子瞻亦不知其所以妙。」李贄云:「前賦說道理時,有頭巾氣,此則空靈奇幻,筆筆欲仙。」此雖就篇法而言,也看出作者內心境界的差異。《天下才子必讀書》說:「前賦是特地發明胸前一段真實了悟,後賦是承上文從現身環境一一指示此一段真實了語,便是指真實受用也。」又云:「若無後賦,前賦不用,若無前賦,後賦無謂。」可謂深得妙話。前賦雖能言其理,然未能證之以情,後賦則通過再游赤壁及夜夢得道之仙點化於他,才實現了遺落世俗煩悶向冥仙合道境界的超越,反證了前賦中所選擇的人生哲學是可靠的。貶謫生活帶來的困頓鬱悶為曠達俊邁的歸趣所稀釋,顯示了他以儒家濟世觀念為主導思想向以道家逍遙順化為主導思想的轉變過程。其次,他們都在作品中選擇了「游」這一具有深刻內涵的典型性的行為作為主要內容,並以之為依託來表現自己調適心理的微觀過程。傳統上,「游」作為一種具有特殊意義的文化行為,有兩個源淵。其一是屈子流放之後孑身行吟。它表現的是生命個體在被世俗權力否定之後執著不渝地向歷史與正義發言的自證行為,一方面捍衛了道德倫理的神聖與高尚,又一方面,成就了自己的悲壯人生和峻偉形象,充滿著與外在黑暗勢力和內在怯弱人性作鬥爭的悲劇美。其二是被莊子加以詩化表述的逍遙之游。它表現的是生命個體在有限的物態世界中追求永恆無限的自由境界的超越行為,充滿著人類向理想的生命狀態爭取的理性精神。這兩種「游」自然伴隨著時空上的閱歷,但其本質上是一種精神活動,是人們憑藉一種相對永恆高尚的價值之維來支配並提升生命價值的過程,是個體將生命的短促與宇宙的無限之間的尖銳矛盾造成的生存劣勢希圖在意義世界裡予以平衡的過程。同時,屈庄二者也顯示了不同的文化本位與生存態度。後來,這二者漸相趨合,出現了一條不同於屈子和莊子的中間道路,更具有人間執行的適應性和遵從的有效性。這也是儒道兩種文化漸相融合形成的一種人生範式。這種努力當然從賈誼開始。《吊屈原賦》乃是將屈子之悲與己身之悲同吊,《鵩鳥賦》則傾向從「大人」、「至人」、「真人」的方面開釋心裡的鬱結與人生的困頓。李蘇二人也正是在此一方向上作出又一次的嘗試,而且可以說完成得較他人更為充分,從上文的分析中是可以證明這一點。說李白的天姥之「游」是精神活動是有道理的。撇開現實性的記游這一條途徑,而特別選擇了「夢」游的方式,不但有其藝術上的自覺性,即符合浪漫主義手法的特色,亦有其主體情感和文化心理上的自覺性。詩人道受的精神困境是本詩的創作之胎,夢是內心世界表現的一種非理性方式,這又可以與李白追求超脫入仙這一非理性目的一致,天姥「或可睹」的不定性也只可以由「夢」而坐實。詩人筆觸放中有細,令人嘖舌。細檢則會發現,詩人於「夢」字上,置一「欲」字,是「想要,打算」義。因此我們可以進一步推論,這個「欲」字承上啟下,領提下段「夢」中之事。這足以表明,李白本無此「夢」,此「夢」是他的一個奢望,是他在清醒狀態下安排設計出來的「白日夢」,因此,它看似奇幻不測,實則有細緻的理脈。如上文所言,李白因開釋人生困厄的苦悶心情而心馳天姥,則夢境足可以看作是他追求這一目的的內在摹寫。詩中首先提到了謝公宿處。提到這位李白終生仰慕的大詩人謝靈運,並不是什麼隨興而至的浮余文字,也不是有心用典的造作之法。大謝的清辭麗句和峭綺風姿,對李白的人格及藝術風貌有很深的影響,所以詩人在反思自己的人生姿態中必然要提到他。並且進一步重申,只要有謝公之展而步謝公之履,則必能人生得意。誰料方見海日,乍聞天雞之時「千岩萬轉路不定」的人生困惑讓他迷倦,虎咆龍吟驚天雷動的人生歷險讓他驚心慄膽,面對山雨欲來的危急,神仙之說給他以安慰,讓他得見青天,神仙之境的偉麗讓他企羨,從而構成他的意識中最具人文關懷的「哲學」維度。因此,追求神仙就成為他追求人生通明自由的表現。從全詩意思來看,夢醒四句也由「欲」字領起,可見也是詩人的有心布置,神仙難可見之於夢不可坐之以實的清醒認識,他是有的,末雲自己將以「訪名山」為樂,而不是求仙為樂,更不是求官為樂。巧妙得很,詩人徹悟得多麼實際而又高潔。這一番過程,當然是精神的。蘇軾三游赤壁之作,亦體現了「游」以精神活動為主的特徵,上文之論足證,此處專拈出一小點而言。蘇軾學問文章皆稱大家,不可能不知道黃州赤壁非三國赤壁,但他在詞中以此為彼,賦中也沿而為用。我們雖然找出了「人道是」三字於他開脫,以訛傳訛,卻為何來?這仍是不明之處。可行有效的解釋只能是蘇軾乃以赤壁為依託和激發點,把歷史引入自己的反思之中,尋求歷史與人生的價值從而解決自己所面臨的內在困境,即換句話說,反思歷史人生是必然的,選擇赤壁是偶然的。蘇軾三游赤壁,是其內在心理活動的外在表現,而赤壁也構成了他反思人生審視歷史參悟天地的機緣之所,在這裡,自然宇宙和千年歷史同時向他打開。這是多麼具有詩性的境界,是詩性與理性的高度完美之境。於此,他才證得了人生的真正狀態。同樣,蘇軾也給自己寫出了一個夢,這個夢實際上存在與否並不重要,有意義的是他和李白一樣在作品中都選擇了一個夢,而且各有寄託。李白於上已經論證,所謂因夢而悟。蘇軾原來已經曉之以理,而未曾得證,乃是修養未足,境界未至。後賦則實現了他「挾飛仙以邀游」的目的,夢中的景況,仙人的言論,都是明證。「赤壁之遊樂乎」是對自己解脫之後吟嘯山水散發扁舟的肯定與認可。蘇軾則以夢得證人生的超脫境界。最後,我們也看到李蘇二人的作品中顯著存在一點差異。李白以豪氣奇想運行全篇,蘇軾則專註思理體物。這實際上表現了他們相似的生命氣象源自不同的文化特質,也夾雜著時代的差異。李白生活在以激情為特色的唐代,其思維方式得自於奇幻瑰麗的神仙之說,故而他的詩很少有邏輯性理性的表述,對神仙法力的自信成為他縱橫變化鋪辭設彩的藝術自信,只要隨其心情的變化,任憑激情的沖涌,而布置創作,往往出人意表,莫名其妙,故曰雄奇飄逸。他對自己人生苦悶的開釋和對未來圖景的編織及人生態度的轉化也是藉助於自己的神仙之說這種非理性的思維方式。所以要追問據以何理詩人忽而悲忽而樂,忽而苦困,忽而開朗那是徒勞的。蘇軾有學識,有才華,有性情,更符合傳統意義上的文人形象,他的思維則更多地遵循著邏輯理性與人間法則,他的詩文以議論學問為長,這也是宋代祟尚理趣的風氣所致。故而他的人生轉向必然要建立在曉之以理的準備上,否則不可。所以歷史宇宙人生對於他來說必須要經過思考才可安頓下來的。這樣的轉變結果也較李白激情式的轉變更為牢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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