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中國電影的文化瓶頸

走出中國電影的文化瓶頸朱大可

從工具化到市場化,中國電影已經完成自身的有限轉身,電影大規模盈利的夢想正在實現。但是,儘管市場化已經10年有餘,而中國電影人竭力模仿好萊塢拍攝方式,大量聘用好萊塢人材,也學到某些好萊塢技術,卻始終沒有實現走向國際化的夙願,甚至連世界市場的門邊都沒有摸到。這種困局令許多人迷惑不解。在我看來,解決問題的關鍵並非技術,而是在於以下四把關鍵性鑰匙:1.捍衛人類共同價值;2. 辨認華夏文化精神和民族精神;3.表達獨特的民族樣態;4.具有強悍的敘事和影像力量。其中,第四把鑰匙不是本文的談論目標。

  

1.捍衛人類共同價值

很久以來,我們始終被這樣一種陋見所糾纏,它宣稱人類共同價值是所謂「西方敵對勢力」的產物。這種把價值瑰寶拱手送給他者的做法,顯然是違背常理的荒謬之舉。共同價值是思想精英從人類數千年歷史經驗中萃取的精神共識,而非少數發達國家的「精神專利」,它只是先在歐美取得決定性勝利,而後利用經濟擴張向各地擴散,最終形成全球認定的觀念體系,如此而已。任何「勢力」,無論「西方」還是「東方」,都無權將其據為己有。

在同濟和各地的講學過程中,學生經常會這樣問我:關於人類共同價值,到底該讀哪些書?我的回答是,有兩種方式可以接近:第一種是泛讀法,也就是博覽啟蒙運動以來的所有重要文獻,從洛克、伏爾泰、霍布斯、霍克、狄德羅、盧梭、孟德斯鳩到亞當斯密;第二是簡讀法,也就是仔細閱讀「國際人權憲章」的三個核心文件:《世界人權宣言》(1948)、《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和《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1966)。中國政府簽署了這些文件,意味著它同時也是中國社會運作的基本指南。「憲章」不僅描述了人權,更講述了對於人性的基本認知。這是最簡單的閱讀,也是最基本的通道。毫無疑問,沒有對人類普遍價值的充分認知,就不能可能獲得正確的價值觀,說出深刻的人性真理,並引發觀眾的精神共振。

人類共同價值是一個廣泛的價值譜系,它包括博愛、自由、獨立、和諧、和平、公正、平等、民主、正義、尊嚴、誠信、教養等等。中共十八大提出的核心價值觀,從原先的「愛國主義」,發展為由「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等構成的12種價值觀。這個轉型具有重大意義。「十八大譜系」中的絕大多數,屬於人類公共價值,只要沒有被蓄意誤導,並得到由上而下的全面奉行,它就可能為推進中國社會的進步、促成中國跟世界的無障礙對話、以及中國文化產業進軍全球市場,建構重要的精神平台。

我已經反覆說過,人類共同價值大致可以分為兩個層面,第一層是顯性共同價值,它們被教會、國家和文化權威所確認,並在權威典籍中被反覆書寫,成為指導國民或信眾的核心價值,這種價值可以通過戰爭、和金錢來硬性推廣,就像推銷基督教價值觀的十字軍東征。第二層是隱性共同價值,它們不必依賴於權力擴張和文化傳播,而是依據人性的法則,普遍而自然地發生於全球各地,例如,在基督教的博愛、墨子的兼愛和觀世音普度眾生的佛教信念之間,有著內在完整的同構性,儼然出自同一個神學源頭。這種普世之愛可以由不同的語詞命名,卻具有高度相似的語義,極易被接受、理解、傳遞、感染和共鳴。而這種從普世人性中生髮出的共同價值信念,就是人類溝通與合作的最高紐帶。

由於跟人類普遍價值發生對抗或衝突,中國電影在國際化進程中遇挫的例子,恐怕觸目皆是。撇開張藝謀的《金陵十三釵》,僅以故事片《唐山大地震》和動漫電影《夢回金沙城》為例,兩片同時角逐2010年度奧斯卡獎,結果後者拿回首個中國在奧斯卡的動漫提名,而「大地震」則顆粒無收。文化部官員對此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會出現這種「荒謬的結果」呢?答案非常簡單,儘管擁有一個好啖狗肉的民族習俗背景,「金沙城」的作者卻喊出了愛狗的動物保護主題,這令放映現場的美國觀眾大受感動。這是價值正確的典型案例。儘管「金沙城」的技術指標達到國際標準,但這遠遠不能構成它被提名的理由,而真正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它對於動物的「博愛」。毫無疑問,「金沙城」的主題價值,遠遠超過了它的藝術價值。

再看《唐山大地震》。它的全部情節,都圍繞一次艱難的道德選擇——在只能救一個孩子的前提下,母親究竟是選擇男孩還是女孩?依據中國人的歷史傳統,男孩能傳宗接代,而按人類共同價值,女孩是弱者,必須在人道上給予優先照料。「大地震」的敘事,完全符合華夏民族的血親觀念,卻跟人類的現代價值背道而馳。在我看來,這就是它被奧斯卡評委遺棄的原因。中國電影要想進入全球市場,必須切合人類共同價值,否則就只能在國內市場打轉,玩卡拉OK式的自娛遊戲。

耐人尋味的是,對於許多國家的電影人而言,這不過是一種簡單的價值底線,它很容易被確認和把握,但對於中國電影人來說,卻是一種難以逾越的「高度」。導致這種荒謬局面的原因在於,經過大半個世紀的洗腦,對人類共同價值的認知能力已經凍結。而重新喚醒這種能力,就是中國電影人所要面對的首要「使命」。沒有正確的價值立場,就沒有電影的生命,這是電影的基本法則,也是所有藝術和文化產品的法則。

2.辨認華夏文化精神和民族精神

中國是一個空間民族,同時也是時間民族,因為除了印度,只有中國同時佔有兩個種族維度。「華夏文化精神」起源於先秦,其功能是描述人存在的時空、價值和策略。大量證據表明,作為「亞洲精神共同體」的組成部分,華夏文化具有高度開放性,並由於亞洲西部移民的大規模湧入,吸納來自今伊朗和印度一帶的先進文化,其中道家以印度吠陀哲學為原型,墨家以希伯來教為原型,秦朝的政治文化制度,則以波斯帝國為原型,如此等等。20世紀新文化運動,就是「華夏文化精神」的現代表達。把先秦思想稱為「國粹」,完全不符合歷史的本來面貌。

「華夏民族精神」與此完全不同,它起源於兩漢,是漢民族自我意識誕生的結果,其功能是勾勒民族想像的空間及其邊界。20世紀的「五四反帝運動」,是其激越的現代表達。而90年代以來不斷壯大的「國學運動」,則進一步籲請國人重返被多次顛覆的歷史傳統,復興儒家和道家的「道統」。

就本質而言,「華夏民族精神」是民族世界觀的天朝模式,它源於兩漢,而存活兩千年之久,在文革(20世紀中葉和下半葉)和後文革期(21世紀上半葉)達到歷史性高潮。基於嚴重的資訊隔絕狀態,這種幻象長期支配民眾乃至知識者的頭腦。我們可以將其視為具有五個維度(5D)的民族主義體系——

首先是民族中心主義(空間二維的地理認知),它長期把本族確認為世界中心,但在20世紀和21世紀,這種世界中心主義的適用邊界在不斷後退,最終形成下列三個意識形態圈層:亞洲中心主義——東亞中心主義——大漢中心主義。其中,大漢中心主義是民族中心主義的最後陣地,在民族管理與衝突中扮演重要角色;

其次是民族優越意識(空間三維的價值評估):它堅持認為,跟那些「邊緣民族」相比,本族的最為優越,而儒道學說是全球最傑出的思想體系,至少可以跟西方哲學並駕齊驅;

第三是悠久的文明史(時間四維的「後背思維」):歷史敘事者熱衷於不斷拉長時間維度,從3000年、5000年到8000年,而且還有繼續延伸的趨勢。這種拉麵式的敘事,旨在強化本族文化的古老性和原創性;

第四是民族自豪情結(心理五維的自戀情結):無論歷史和現實、悲劇和喜劇、美善和醜陋,都予以無條件誇耀並引為自豪,拒絕進行反思和自我批判。

有人還進一步總結「孔制」的基本文化特色如下:1.禮(倫理)高於法,以倫理立法,最終形成道德審判的宗法格局,並依賴民眾之間的道德監督來維繫社會秩序;2.姻親關係高於契約關係;3.外部關係(「三綱五常」)高於內部關係(道德內省);4.記憶高於想像,經驗高於邏輯,過去高於未來,老人高於青年;5.集體高於個體,皇權高於人權,男權高於女權;6.拜祖高於祭神,血親高於社群。如此等等。所有這些要素看起來都跟現代性毫無干係。

正是這一原因,促使新文化運動跟「孔制」揮手告別。竭力走向現代化的中國,由胡適、陳獨秀和魯迅發起的新文化運動,高喊「打倒孔家店」口號,甚至痛斥它「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狂人日記),由此導致作為核心價值體系的儒學徹底崩盤。而這種跟歷史的劇烈斷裂,經過「文革」和「經濟改革」的多次顛覆,似乎已變得無可救藥。

最近20年來,民族主義受到「國學幫」和「新儒家」的大力贊助,而演化為一場高度排外的保守主義運動,它旨在從歷史廢墟中復興「孔制」(殷海光語),令其再度獲得統治中國的最高權柄。腰纏萬貫的土豪們,端坐於「總裁國學班」的課堂里,指望那些「國學服飾」能夠改變他們的粗放型氣質。根植於道教的中醫藥學,則在環境災難和全民養生的浪潮中捲土重來,成為民眾肉身自救的唯一法器。

本土文化有沒有跟人類共同價值對接的插口?這個問題,始終是學界爭議的焦點,至今沒有達成必要的共識。在我看來,晚期儒學的陽明心學,就極具現代哲學思辨色彩,而原儒學說中亦含有積極的人本主義因素,如孟子的「君輕民貴」觀點,跟人類共同價值相當接近,但孟子的此類思想並非儒家原創,而是源於墨家的外圍思想。早在2000多年前,墨子就以卓越的見識,提出「兼愛」(今譯「博愛」)、「非攻」(意指和平)、「尚同」(接近平等語義)、「天志」、「明鬼」(屬於終極關懷範疇)、和「非樂」、「節葬」、「節用」(屬於節儉領域),等等。在先秦諸子的譜系中,只有墨學能夠跟現代人類價值作無縫對接。但奇怪的是,在「新國學」的熱潮中,墨子始終是被飽受冷落的侍妾。

這種狀況表明,中國文化並不缺乏人類共同價值的元素,而是遭到了蓄意忽略或丟棄。被「國學家」、「民俗學家」和媒體大肆鼓噪的「珍寶」,卻往往是民族文化中的垃圾。例如,被高調弘揚的、以磕頭和洗腳為行為表徵的「孝道」,這些年居然成為道德秀的主要題材。磕頭是專制國家奴才文化的象徵,跟「平等」和「自由」的價值觀完全背道而馳。在以「三綱五常」為核心的儒家文化里,「五常」(仁、義、禮、智、信)可以經現代化闡釋而成為有營養的遺產;而「三綱」(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則是徹頭徹尾的帝國糟粕,它要堅定捍衛的,不過是皇帝及其官僚集團的政治秩序。在現代化進程中,這種打著「復興」旗號的道德霧霾,只能加劇中國文化傳承的錯亂。

基於中國是國際大家庭的重要成員,並承擔愈來愈多的國際責任,本土核心價值應當就是人類核心價值的一部分,除了它們之間應當密切對應,沒有任何本質性差異。但中國人同時也應捍衛自己的本土邊緣價值,作為對人類核心價值的重要補充。例如,中國士大夫的孤獨情操,以及跟宇宙(天)的秘密融合,是本土邊緣價值中極具魅力的部分,它蘊含在宋元文人畫和古琴曲的深處,成為最難傳授、傳播和傳承的文化結晶。此外,由道家和道教發展起來的自然哲學和自然療法,也是中國對世界文明的傑出貢獻之一。

中國文化的歷史傳承,應以墨家為中心,以儒家和道家為兩翼,形成完美的三位一體系統,進而成為華夏傳統文化價值的軸心。台灣和日本都以其卓越的政治實踐,解決了制度和文化的分層問題——營造制度價值(也就是「體」,作為建構制度的基準價值)和生活價值(即「用」,作為支撐日常生活範式的基準價值)的二元架構,而韓國更是在日常生活層面注入了基督教價值。這就意味著,文化傳統應當被限定在日常生活的層級,且以人類共同價值為基準,在過濾和改造之後,成為無毒的道德食品;而在制度層級,則必須有更符合人類共同價值標準的現代政治方案。未來的中國大陸,終究要走上這種「體用二元化」的康庄大道。

在「文化」一詞被普遍濫用的時代,何為「文化」,反而成為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一般而言,「文化」是觀念(價值)、認知(認知方式)、藝術樣態、器用、風俗、禮儀、歷史記憶等諸多元素的總和。中國人通常無法辨認「文化理想」、「文化現實」和「文化樣板」之間的巨大差異。其中,文化理想僅存於先哲的論斷之中,而文化現實大多是黑暗和令人失望的,文化樣板不過是文化史中曾經出現過的優秀範例,例如人們追慕的先秦和唐宋(有時也包括明代),但這種範例總是過去式的。用文化理想和文化樣板去代替文化現實,以為那就是正在發生的現實,此即典型的文化認知障礙,它只能把價值建構引向誤區。例如,把儒家道德理想「仁」,視為中國士大夫普遍擁有的美德,這是大多數「國學家」常犯的錯誤,顯示那些捧著「傳統」飯碗的「學者」,從未走出過文化認知的迷宮。

3.獨特的民族樣態

中國電影首先需要跟人類普遍價值接軌,確立自己的基本立場,避免「雞同鴨講」的尷尬局面,而後再尋找用以表達這種價值的民族樣態。前者是目標,而後者是手段。任何試圖顛倒兩者關係的企圖,都會面對失敗的結局。

在釐清內在精神層面的價值本性之後,我們有必要進一步談論表層敘事的秘密。在每一種文明的內部,普世價值都擁有自己的獨特的民族樣態,它向世界炫示著自己獨一無二的表情。漢人的古琴音樂和花腰彝歌舞、澳洲土著的點式繪畫、毛利舞蹈以及非洲鼓語,都是民族符號中比較著名的例子。它們喊出了對於天神的敬畏和對生命的禮讚。所有人都能聽懂其語義,但它們的表達形態卻如此奇特,展示出令人銷魂的力量。它們不僅是各民族自身的「家產」,而且是全人類的共同瑰寶。全球化加劇了民族地域文明的瓦解進程,但這種「罪行」跟共同價值無關。恰恰相反,捍衛文明的多樣性和獨特性,正是人類共同價值中的一項重要信念。踐行這種信念的,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諸多文化保護基金會、以及卓有遠見的各國政府。多年以來,它們都在孜孜不倦地募集資金,庇護各種物質或非物質文化遺產。

獨特的地緣優勢和民族樣態,顯然是中國文化進入世界平台的重要策略。對於民族和區域文明而言,獨特的符號體系既是身份表徵,也是強大的文化資本。在符號資本主義的現實框架里,弱勢民族往往擁有強大的符號優勢。全球化市場總是期待那些新奇的圖像模式,這種新的視覺(傳達)系統要麼由藝術家(導演)自主創造,要麼由藝術家從民族歷史中尋得。對於原創性不足的中國導演而言,後者無疑是便捷可靠的路徑。沒有人會愚蠢地丟棄那些珍貴的符號遺產。

但令人不快的現實卻是,大多數中國導演,並未掌握這種啟用遺產的能力,正如李安所批評的那樣,30多年來,中國電影不斷流失自己的歷史儲存,最終成為一文不名的文化乞丐。著名的法國動漫導演Michel Ocelot(「嘰哩咕」Kirikou系列)曾經當面問我,你們為什麼要放棄自己的水墨動漫模式(如《小蝌蚪找媽媽》和《牧笛》),而去模仿日本和韓國的風格?在他看來,水墨是中國人最迷人的文化遺產之一,而中國人揣著財富向鄰居乞討的方式,令人費解。中國製片人也許會解釋說,中國存在著一個被哈韓族和哈日族所壟斷的動漫市場。這個數量龐大的觀眾群,逼迫導演改弦易轍,以謙卑的姿態,迎合他們的淺薄趣味。而這恰恰是中國電影人的悲劇。他們喪失了培養觀眾趣味的能力和自信。中國的青少年觀眾的心靈結構是開放的,只要你有足夠強大的作品,你就能重塑他們的口味,事實難道不是這樣嗎?

所謂民族樣態,大致可分為空間性符號和時間性符號兩大類別,空間性符號主要跟圖像有關,它包括器物紋飾、服飾、習俗、建築及其空間構型、文字及其書寫方式、日常應用符號(吉符)等。時間性符號則主要跟聲音有關,它包括各種抒情文本(詩歌)、敘事文本(小說)和音樂等等。

視覺符號是電影最容易抓取的元素。張藝謀的山東高粱地、李安的中國輕功、王家衛的上海旗袍、陳凱歌的梅派京劇,都曾在其文本中扮演過重要角色。但淺表性的符號皮膚,反而最易產生視覺疲倦,而更為有力的敘事,是沉入民族敘事的層面,講述獨特詭奇的本土故事。民族敘事層級的範例,除了李安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印度本土文化),還應當加上刁亦男的《白日焰火》。這場圍繞碎屍案的敘事焰火,點燃了中國式敘事的國際獵奇風潮。

但《白日焰火》還只是一場基於新聞故事的視覺演繹而已。回到傳統文化的議題上來,我們已經發現,先秦和兩漢以來,華夏民族累積了大量優秀的敘事文本,主要集中於《搜神記》、《世說新語》、《三言兩拍》、《東周列國志》和《聊齋志異》等小說(筆記)里,但它們的價值,至今未能被成功地提取。它們首先需要被文化研究者所重新闡釋,解放它們的內在意義,令其向當代性無限開放。但在大量炮製的劣質電視劇里,充滿魅力的古代故事,卻遭到了毫無邏輯的「惡搞」,那些胡亂穿越和笨拙改寫的文本,不僅敗壞了觀眾的口味,也摧毀了傳統文化的尊嚴。

中國人拍古裝鬼戲,不是膚淺地渲染惡鬼的獰厲體征,就是簡單模仿西方吸血鬼模式,顯示電影人對本土文化的嚴重無知。中國人沒有被吸血的驚駭,卻有被吸精的焦慮,這焦慮在《聊齋》里獲得了空前絕後的表達。吸精恐懼症是典型的華夏民族樣態,也是支撐「狐狸精敘事」的邏輯內核,而鑒於自我文化認知障礙,電影人被迫要拙劣地模仿西方,由此形成中國電影的文化硬傷。

然而,中國電影的貧血困境,終究只是文化整體性退化的一種映射而已。對於跟自身歷史長期斷裂的民族而言,回歸傳統,絕非像更換菜譜那樣易如反掌。要徹底解決此類問題,需要優秀文化學者、小說家和編劇的共同介入。沒有對歷史敘事模板的深入探究和精妙解讀,就不會出現電影跟文化傳統的未來蜜月,也不會誕生真正偉大的本土電影。可以確信,在未來十年里,這種由文化學者加電影人的敘事聯盟,將向中國電影注入新的活力,並成為其重新崛起的堅硬支點。

本文題圖為趙佶畫作《聽琴圖》

本文配圖為《山海經》異獸圖。

上傳與管理: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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