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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梨園憶舊19--新鳳霞:拜師難

【書摘】梨園憶舊19--新鳳霞:拜師難

(2016-07-21 07:5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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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類: 圖文:粉墨人生

新鳳霞(1928-1998),天津人。著名評劇表演藝術家,是評劇「新派」唱腔的創始人,以流利

的花腔——「疙瘩腔」著稱。主演過《花為媒》、《玉堂春》、《楊三姐告狀》等;著有《新鳳霞

回憶錄》、《我當小演員的時候》。

我的童年時代在天津度過,我拜了好幾個老師。現在的年輕人哪裡知道,那時學戲拜師難啊!我

第一次拜師是在天津南市昇平戲院後台。是一個前台領座位的王大爺給我找的老師。我喜歡看戲,

什麼戲都看。鬧大水那年我本來就想正式拜師,但因為鬧水就耽擱下來了。大水是1939年7月14日上

來的,8月15日才下去。南市是低洼地,很多劇場進了水,因此不能開戲。

好不容易盼著水下去了,但遍地潮濕。我們這一帶的小女孩們得了一種病,手上和腳上長疥瘡。

開始時手指縫和手腕長了許多小泡,非常刺癢,長到黃豆大就有白頭化膿了,這時痛得要命!也不

能做飯了,也不能和面了,但還要洗衣服。化了膿的泡一著水搓衣服,掉了表皮,露出紅肉,痛得

鑽心!可還是要做事情,咬著牙也得洗。窮人的孩子不知道什麼是嬌氣,我只怕被人家看見嫌臟,

就把兩手都包上布。

昇平後台還沒有開戲的時候,父親的盟兄弟王大爺來告訴我父親:「現在可以去昇平後台拜師

了。這一陣沒有戲,演員都有空,快給孩子打扮一下。」

於是我穿了件乾淨褂子,頭上梳了一條小辮子,就跟王大爺去了後台。拜師得先叫人家師傅看

看模樣,扮相如何,人家才決定收不收。還要帶著見面禮,是給師傅送去的。我家哪有貴重禮物哪!

父親賣糖葫蘆,就挑了一些最好的糖葫蘆擺在好看的大托盤上帶去了。

王大爺領我到昇平後台去見一位王先舫老師。老師住在後台一間小房子里,有個師娘,還有一

個師大爺。師大爺不是唱戲的,師傅和師娘都唱戲。

我高興極了,真的見到師傅了。回來我母親和我急著問王大爺:「怎麼樣?喜歡這個徒弟嗎?」

王大爺搖著頭說:「王老師看見這孩子,長得還不錯,兩隻眼睛也有神。」我一聽,高興了。但王

大爺又板起面孔來說:「現在不行!將來也得看看,這孩子兩隻手黑巴巴的。」我媽說:「那是上

的葯,這孩子生了疥瘡了,是鬧大水受潮了。」王大爺說:「不行,這病要是長到臉上就不能當演

員唱戲了。」我一聽很失望,也不知聽誰講的,疥瘡不上臉。我搶著對王大爺講這病不上臉。王大

爺說:「那再去見見。」我一聽,才覺著又有了希望。

為了叫師傅看上我,我咬著牙,忍著傷口疼痛,用水把泡泡都洗凈,一個傷痂也不留,黑葯也

都洗去了。這種葯是偏方,香灰調了油,還有冰片,上到傷處,不過有點涼,也不能治大病。可是

這一洗呀,可痛死我了!像火燒一樣刺痛。想到要叫人家看著乾淨,還是把雙手和手腕子都洗凈了,

晾乾了後看上去乾淨了。王大爺帶著我又去了,師傅一看見我就推說:「不行,等以後再說吧。」

我懇求說:「師傅,人家說,疥瘡不會長到臉上的,您收下我吧,就會好的。」師傅冷冰冰地說:

「你們走吧,這種疥瘡傳染哪。」王大爺又求情說:「這孩子很聰明,您收下她吧,她家太苦了。」

師傅說:「不行,這麼窮,你快走吧,討厭!快走吧。」我知道這會傳染,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

難過地回到家裡,天天盼著疥瘡快好吧!

我雖然沒有被收下,但我明白了,不能這樣求他,他不會對我行好的,越說窮,越被人看不起!

不能這樣,要學聰明點!慢慢地我手上疥瘡好了,王大爺說這回師傅可以收人了,準備準備,我再

帶你去一次。我想師傅是個勢利眼,我把衣服洗得乾乾淨淨的,父親又給買四樣禮物,可不易呀!

都是借的錢。到了師傅家,說好拜師日子。到了那一天,我家請了一次客,就是在家做一頓麵條,

來了十多個人,都是師傅領來的師大爺、師叔、師姑等等。師傅上香,大家磕頭,我先給祖師爺磕

頭,再給師傅磕頭,然後一個個的給師大爺等人磕頭,簡直成了磕頭蟲了。但心裡高興極了!再多

磕幾個頭也願意!

我家這麼多人,弟弟妹妹一大堆,只靠父親一人賣糖葫蘆維持生活,雖然窮困,也得裝點門面,

不然在這個戲班裡混不下去。沒法子,雖然窮也得裝著富呀。那時流行一種說法,家裡大門上掛一

塊豬皮,出門時向嘴上一抹。天津人有個習慣,見面愛問:「吃了嗎?」明明吃的窩窩頭,可偏回

答吃的肉包子,嘴上還帶油呢。我的家就是這樣,父親好面子,怕人家看不起我,每天都叫我穿干

凈點。

拜師學戲,每月十元,過年過節要送禮!還得買香上供給後台祖師爺。

我們家要拿出十塊錢,可難了。我母親常說這是在牙縫裡邊擠出來的錢哪。

父親賣糖葫蘆,母親幫人家做針線活,省吃、省用給師傅這十塊錢。我也不吃閑飯,幫母親做

活、當小工等等,掙點錢。

我到後台有一套衣服,藍布大褂,家裡做的黑布鞋。這件大褂晚上洗,白天穿。褂子上還別著

一支鋼筆,可只有個筆帽,看上去像個學生,後台人們也都說我是個學生,實際上我連一個字也不認

識。師傅告訴大家說我是南市祥德齋做糖葫蘆的技師的女兒,這位技師是這個祥德齋的股東之一。

這樣我的地位就提高了,大家說我是好家庭,有錢人家的文明孩子。我也裝得很像。

師傅住在後台,我天天去師傅家學戲,很早就去了,要先為師傅幹活,叫他高興。可師傅十天

半月也不好好教我一句。今天去了,他說頭痛;明天去了,又說牙痛;後天去了,他有事要出去。

推來推去,還經常借題發脾氣跟師娘吵架、罵人,嚇得我根本不敢提出學戲的事情,最怕的一個事

就是說丟了錢,得跟他背黑鍋呀!一會又說找到了,放錯了地方,刁難人。他就是有意的不教,很

難有他高興的時候,要看他的眼色;或是送點東西,他才教兒句。

在後台我一向尊重別人,有禮貌,不多話,幫助人家幹活。後台人異口同聲誇我好,說這個孩

子真有眼力勁兒!慢慢地很多師大爺都同情我,他們知道我師傅不大教我,就有人告訴我:師傅原

來是唐山礦上的職工,好唱,本是個票友。當時唐山有蓋五珠、月明珠,演評劇最紅。那時還沒有

女演員,都是男演女,師傅拜了蓋五珠,他不是從小坐科,因此會的戲不太多。

我知道了師傅的底細,並不表示出來,還是照樣尊重他。但我確實慢慢發現師傅會的戲都太陳

舊了,會的也不多。

好心人為我指明出路,拜師不如訪友,要向所有的老演員學。我一天不閑一會兒,在後台看戲,

就偷偷地學,學會了就唱給後台的老演員聽,他們常給我指正,但不敢叫師傅知道,師傅是比較保

守的。這樣偷著看戲、學戲,受益不淺哪!比我正式跟師傅學的還多得多哪!

初次上台,是師傅教我演的《打狗勸夫》,他只教我《打狗勸夫》里丫環的戲。我偷著看戲,

學會了《打狗勸夫》的「勸弟」的一場戲。我鄭重地向師傅提出:「我不唱丫環,我會演大嫂子張

氏,『勸弟』我也會了。」師傅勃然大怒:「我沒教你,你怎麼會的?」「我偷看戲學的。」「不

行!不是我教的不許你唱!」我說:「您教的太少了。」師傅拍案大罵:「胡說!我教你的你才能

唱!偷來的不行!還是唱丫環!」我只能忍受著師傅的責罵。

好心的師大爺把我的困難向鄧硯臣師傅說了。鄧師傅也是唱彩旦的,他那時陪白玉霜唱彩旦。

我非常幸運地又跟鄧師傅學戲了。鄧師傅藝名碧月珠。但我跟他學戲更難了,他要求嚴格,戲教得

結實,但一個月也不定來教一次。因為他身體不好,脾氣倔,徒弟也太多。我是被照顧的徒弟,特

別用心學戲,鄧師傅喜歡我。他沒有收我的錢。他的徒弟經濟條件大都比我好,因此就很難輪到教

我一回。我有個好辦法,還是看戲偷戲!不管評劇、京劇、梆子、文明戲,什麼戲都看,什麼戲都

偷!

今天的年輕演員哪裡知道我們當年學戲的難處!

(摘自《梨園憶舊-中國著名表演藝術家自述》,圖片源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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