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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深處看《紅樓夢》與蘇州

幾年前曾經和朱子南先生合作寫過一本小書《紅樓流韻》,探究了《紅樓夢》與蘇州的淵源,不過都是從名物、風習、人物等方面著眼,就是從書中涉及的人、事、景、物著眼,推想作者對蘇州的熟稔程度及其與蘇州的關係。書成以後一直在想,這些探究只能說明《紅樓夢》中的某些事件發生在蘇州,某些人物來自蘇州,至於作者與蘇州到底有著怎樣的淵源?《紅樓夢》中的人物的原型、重要情節與蘇州的關係?並沒有論及。因此很想再做一番深入的探究。

俞平伯先生晚年反思畢生《紅樓夢》研究,有了一些新的見解。於1977—1978年間,他撰寫了《樂知兒語說〈紅樓〉》(未發表,身後收入《俞平伯全集》第六卷,花山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對自胡適1921年《紅樓夢考證》以來的開創的「新紅學」提出了批評。實際上,也是自我批評,自我學術質疑。俞氏認為「新紅學」的要義,就是「自傳說」,即認為《紅樓夢》是作者曹雪芹寫自己親身所歷,主人公賈寶玉的原型就是作者,曹雪芹出生在江寧(今南京),小說中又經常提到金陵(也是南京),這樣「自傳說引出了「唯曹說」,在引出「唯寧說」。研究者不倦地在江寧織造府和曹家家世上做文章,儘管碰到許多釋說不清的問題,也強為之解,結果街形成了平伯老人所感嘆的「愈研究愈糊塗」的局面,

《樂知兒語說〈紅樓〉》,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題目,據平伯老人自己解釋,「樂知」是蘇州曲園舊家大廳樂知堂的省稱,是俞平伯先生開蒙的地方、「兒語」,就是小孩子的話。文章是隨筆性質的,寫作時,俞先生已經八十高齡,一代大師,為什麼要作「兒語」呢?「耄學即蒙學」,大概是有鑒於孩子天真未鑿,沒有先見,全無顧忌,想到就說。

《樂知兒語說〈紅樓夢〉》,雖然只有萬把字,但是接觸到的有關《紅樓夢》問題相當之多,舉凡「紅學」由來、研究的派別和方法、書名人名、主題、版本、名物考訂,因為是札記性質,沒有展開。有的只是提出問題。很可惜,因為先生年事已高,就沒有再寫下去。本文不能觸及平伯老人提及的眾多問題,只想談一下作者問題。俞先生認為:

著作人三而名四。四名之中,三幻而一真,曹雪芹是也。以著作權歸諸曹氏也宜。……假託之名字異於實有其人,亦必有一種含義,蓋與本書之來歷有關。今雖不能遽知,而大意可識,穿鑿求之固然,視若無睹,亦未必是也。作者起草時是一張有字的稿紙,而非素紙一幅,此可以想見者。讀《紅樓夢》,遇有困惑,憶及此點,未必無助也。

通行本《紅樓夢》。作者署兩個人曹雪芹、高鶚。俞先生這裡說的「三幻」是指書的第一回,就書的命名問題提到的兩個人:空空道人、孔梅溪,還有甲戌本中提到的吳玉峰,為什麼要提這三個人?因為替書起名字,一般都是作者的事,小說這樣寫可能是在暗示作者並非一人,而是一個寫作群體。胡適之所以判斷曹雪芹是《紅樓夢》的作者,因為書中多次提到他,如第一回中述及:「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又題曰《金陵十二釵》。」在歷史文獻中找到有關曹氏身世的材料,於是就這談定案了。書中提及的其他作者,由於在文獻中找不到更多的佐證,就看成是虛幻的影子。循著這樣的路子走下去,將曹家的家史、遭際與《紅樓夢》的情節逐一比附,就引出「自傳說」來了。

不過細想一下,問題又來了。一般認為,曹雪芹生於雍正元年(1723),卒於乾隆二十七年(1762)。《紅樓夢》開始創作的時間,曹雪芹大約二十歲光景,三十六歲時完成《紅樓夢》前八十回書稿。曹雪芹無疑是早慧的天才,如同唐代的李賀、西方的莫扎特一樣。不過寫小說不同於寫詩、作曲,要有人生閱歷、社會經驗,要「世事洞明」、「人情練達」,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能做到嗎?從「鐘鳴鼎食」之家敗落下來,衣食不濟,一個人自然會有身世之感,乃至懺悔意識。曹家被抄家是雍正六年(1728),當時曹雪芹只有五歲,抄家後,舉家就押解到北京去了,對曾經有的富貴以及金陵的情景,會有真切的記憶嗎?無怪乎到了耄耋之年的俞先生想像其曹雪芹創作《紅樓夢》有著他人提供的稿本。至於這個稿本有多少篇幅,出自於何人之手你們,俞先生就沒有置論了。

無獨有偶,台灣學者皮述民先生也有此想,著成《蘇州李家與〈紅樓夢〉》一書,在本書序言中,還述及書的雛形是1990年參加一次學術討論會的論文《蘇州李家半〈紅樓〉》。他認為《紅樓夢》與蘇州李家的關係至大。認為「假作真時真亦假,可意會為曹作李時李亦曹。」書中《脂硯齋應是李鼎考》,認為「脂硯齋」這個群體中,重要人物應該是李鼎,他既是批者、抄錄著、文稿的提供者,又是書中主要人物賈寶玉的原型。

皮先生的論述是一家之言,還有待於進一步論證。不過他把《紅樓夢》材料來源著重地與蘇州李家扣起來,是很有見地的。李家破敗得最早,康熙一死,雍正剛一即位,就被抄了家。李鼎的父親就是擔任蘇州織造的李煦流放而死,下場最慘。更為重要的是李家被炒時,李鼎已經二十五歲了。他是在溫柔鄉中泡大的,也很有些文才,一本筆記小說中說他,為演《長生殿》組織班子,置辦服裝道具,花費了上萬兩銀子。身世之感、懺悔意識的深重自然可以理解。可能他寫出了初稿的一個部分,感到自己才力不濟,寫不下去了,於是就請子侄輩的曹雪芹來續作了。這有點像《孽海花》由金松岑起筆,再由曾樸續下去一樣。這樣一來。曹雪芹既把一度書命名為《金陵十二釵》,為什麼全書又從姑蘇寫起,蘇中影寫蘇州的地方如此之多,就可以得到比較合理的解釋了。

蘇州李家權勢、財力,遠勝於金陵曹家,李煦和康熙的關係也比曹寅和他的兒輩要鐵,陷入宮廷權力鬥爭的程度也比曹家為深。美國歷史學家史景遷(Jonathan D.Spence)的《曹寅與康熙》多處論及李煦。

很有意思的,俞平伯先生在20世紀50年代的文字說,曹雪芹是林黛玉的原型並作出全面論證,很有點像福樓拜說包法利夫人就是我一樣,而林黛玉是位蘇州姑娘。

更深入更全面地看《紅樓夢》與蘇州,有待日後,這裡且開個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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