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閥與北伐 第4章 (1)父親為張學良定親
東方紅叢書(2)
軍閥與北伐
王先金編著
第四章于鳳至慧眼識珍品
張學良詩箋定終身(1)
父親為張學良定親
那時正值中日甲午戰爭後,清軍潰散,遼河岸邊土匪張作霖也敗退逃亡。他手下百餘人馬在黑山縣又遭沙俄操縱這股匪「胡匪」金壽山的突然夜襲,倉皇地背負妻子趙氏、女兒首芳奔赴台安縣的八角台。為擺脫追兵,張作霖將妻女送到八角台西北張家窩堡趙氏夫人的叔伯家匿居。在轉往八角台的途中,身懷六甲的趙氏,由於鄉村土路馬車的顛簸,把一個男嬰「小喜子」催生在車板之上。這時是公元1901年6月4日(清光緒27年農曆4月17日)。
東北天氣,農曆四月仍感寒冷,產前沒有吃東西,產後也沒有得到好好調養。驚恐、飢餓、疲倦,又受風寒,以致產後母親一直都受疾病的騷擾。小孩子沒奶吃,人們都認為他不能活,但他還是活了下來。母親沒奶,她就把高梁米飯嚼碎了喂他。
他們當時窮得連炕席都沒有。以後的日子裡,如果不是孩子的舅母,偷著時常接濟送些糧食,小喜子的母親常常一兩天沒有飯吃。趙氏因強硬的傲骨,始終不肯向娘家要求援手,更何況其他親朋呢!後來當了元帥的張作霖對兒子說過:「不是你舅媽,你們早餓死了。」
張作霖家原是河北人省大城人,本來姓李,世為貧苦農民,除耕種之外以燒鹼為生。清代初年由老家河北省大城縣逃荒至遼寧海城。到他曾祖父那一代,姓張的姑娘嫁給姓李的,姓張的沒有男孩子,把姓李的孩子抱一個來,所以他家姓張了。
(後來,張學良在作口述歷史時說:「我年輕的時候淘氣,我們那裡的規矩,男丁過繼到另一家,還可以再娶一個太太。現在原來的李家又沒有後人了,我就跟父親商量,我父親說好,怎麼處理這個事情?我說你把我過繼去,我還可以多娶個太太呢。」)
當初,趙占元先生看中張作霖,把次女許配他為妻。趙氏初嫁時明知丈夫不僅是闖江湖的綠林草莽,而且身無長物。加以地方無賴與各路豪傑,時聚時散的爭雄喋血中,隨張作霖,中安、八角台、新民等各地,蹭蹬顛沛,流離失所。周旋於各難兄難弟間,排擾解紛,獨撐於苦厄之中,不愧是當時女中強人。
趙氏沒受過教育,卻在悠久禮教傳統中熏陶長大,她生性要強,脾氣暴烈。對孩子的管教尤其嚴格,恨鐵不成鋼,小時候的張學良挨打最多。
張學良原名從善,取「從善如流」之意,因為太俗,故改名學良。
可是,趙氏對自己的這「命根子」雙喜的愛護,求神問卜、燒香許願近於顛狂。當算命先生說:「這孩子命硬!『克母』。」焦慮的趙氏四齣找人,想把硬命的兒子寄托在一位無血緣的義母名下,希望藉義母的福份,解除自己的災難。但是當時沒有人肯收認。不得已,她在路旁選了一棵馬蘭子,叫小喜子對這棵草磕頭行禮認乾媽。沒想到,過了幾天,這棵馬蘭子草就死了。
「命硬」、「不好拉扯」,更使這位母親如坐針氈,只好把孩子許給寺廟作「記名和尚」。選了個日子,讓雙喜到廟裡焚香禮拜。這時師父過來說道:「自小多災難,父母擔驚駭,自許入空門,全憑佛爺帶,前殿不打掃,後殿不禮拜,脫下僧袍來,趕出山門外……」說著用戒尺作一姿勢,表示責打。雙喜馬上跳過殿前代表廟牆的板凳,跑出廟去。因為當和尚,就不叫雙喜了,把這個雙喜做了個紙人擱在廟裡,他本人跳牆跑了,紙人就擱在廟裡代替了他。他從廟裡跑出來,聽到第一個呼叫的名字,就借來給他。那一天有人喊「小六子」,從此,「小六子」就成了張學良的乳名及另一真身,完成了「跳牆和尚」的迷信習俗。張學良將軍後來自嘲:「如果那時有人喊王八蛋,我就叫王八蛋了!」
張學良的母親沒有享過一天福,吞神符、喝香灰、跳神、驅鬼都沒有把魂牽夢縈的好日子帶來。等到人病危,張作霖掛專車來新民探視,趙夫人只掉了幾滴眼淚,仍就是不肯開口跟張作霖說話!自古有「吞聲」之說,剛烈如此!趙夫人去世了,張作霖大哭了一場。那時小六子還只有11歲。
趙夫人去世的前一年,小六子10歲的時候,一天晚上,她給兒子30塊錢,拿一個布縫袋子系在他腰上。她說:「小六子,今天晚上要有事,你趕快跑,等事情稍微安定,你看見有老人,很好的,就過去給他磕頭,把錢給他,告訴他你是誰的兒子,讓他帶你去。」那時張作霖在省城,小六子和母親住在另一個縣裡。小六子問:「媽,您上哪兒去?」母親說:「你別管。」
張作霖成奉天王后,建了大帥府,又陸續娶了五房太太,兒女一大排。張學良是張作霖的長子,在同父異母兄弟姐妹14人中排行老二。張學良出生時,張作霖由土匪歸順官府,打了勝仗,雙喜臨門,遂給張學良起乳名「雙喜」。
「小六子」上學時,張作霖請當地名流給他正式取名學良,字漢卿,寓意長大成人後要像漢朝張良一樣,成為國家的棟樑。
張作霖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是對子女的教育卻很重視。他給張學良請了一位英文教師,是外交署的英文科長,香港新約書院的,廣東人。張學良到他那兒去學英文,他對張學良非常的客氣。
1928年6月4日,張作霖在皇姑屯被日本關東軍炸死。那天6月4日正是農曆4月17日,成了不祥之日,於是張學良避開其父忌日,將自己的生日改為6月1日。 1927年的張學良
在奉天張作霖大帥府里,張作霖把張學良找到卧室。他躺在枕頭上,用牙籤慢慢地剔著牙說:「漢卿,是這麼回事,我給你定了一門親事,女方是鄭家屯老於家的姑娘,咋樣?」
張學良的腦袋「轟」地一下,父親突然宣布的訂親消息,對他簡直如晴天霹靂。他萬沒想到,偌大個奉天府里,那麼多有姿有色的女子不訂,偏偏到偏僻的鄉間小鎮去聘姑娘?張學良震驚之餘,甚至有些憤慨了!
「這閨女比你大兩歲,大兩歲就大兩歲,只要她人品正。咋?你倒是說話呀!」張作霖盯住兒子那漲紅的臉,聲音高起來,「我已託人作了媒人。看來這門親是定了。過了年你就到鄭家屯相親去。我還忘了告訴你,那姑娘的名字好吉利,于鳳至,鳳凰的鳳,鳳至鳳至,可以直至皇后啊!」張學良耳邊只有轟轟的鳴響,哪裡聽得清父親說什麼。直到張作霖大聲告訴他「這事就這麼訂下了」,張學良才清醒過來。他恨不得一步就從父親的卧房裡衝出去,儘快離開這讓人愁悶的地方。
原來張作霖在1908年被招撫後,當時的奉天督軍徐世昌派他前往松遼及漠北一帶剿匪。張作霖率前路、中路巡防營進駐鄭家屯,其總部設在西街「豐聚長」號的後宅。這家商號老闆於文斗原本好客,加之張作霖與蒙匪決戰處於困境時,於文斗說服後路巡防營吳俊升助戰使張作霖轉敗為勝。張作霖有感於此,即與於文斗歃血為盟,成為拜把兄弟。張作霖發跡後與於文斗敘舊,偶見於文斗的女兒于鳳至丰采,且對她的人品才學早有所聞,心裡泛起聯姻之意,即向於文斗索要鳳至的生辰八字。回奉天后,派人請吳俊升委人作伐玉成此婚。由張作霖作主,於1914年與張學良訂婚。
1897年農曆五月初八,於文斗的妻子在大泉眼村生了個女孩,這女孩就是于鳳至。于鳳至聰穎好學,性情溫柔賢淑。8歲時,由大泉眼村來到了鄭家屯學館讀書。她過目成誦,為同輩男女學生中品學兼優者。
有一天,有個算命的劉瞎子到了鄭家屯,都說這瞎子算卦靈,八字批得好,於文斗就派人把瞎子請到家中。
劉瞎子說:「閨女的生辰八字……」於文斗說:「光緒二十二年農曆五月初八寅時。」
劉瞎子念叨了好一陣,說:「女命無煞逢二德,閨女的命中無煞且逢德,真為夫榮妻貴的好命了。」
於文斗見瞎子說得很有板眼,就問瞎子能不能批流年。瞎子說可以批,不過批一次要50塊大洋。於文斗有錢,不在乎50塊大洋,便說:「只要你批得細,還可以多給你錢。」
前後整整半個月的時間,劉瞎子把于鳳至的流年批完了。就在最後一天結尾之時,有人報告於文斗,說張統領到。於文斗立即出迎,將張作霖迎進了門。張作霖見有瞎子算卦,很高興,他對八字說本來很迷信,又見瞎子批流年,知道這瞎子本事不小,就跟瞎子聊了起來。從瞎子口中,得知于鳳至是貴夫人之命,張作霖暗道:「這樣貴命的女子,若與我小六子相配,我六兒必能前程似錦。」日後便有了于鳳至與張學良訂婚之事。
卻說張學良從父親的小四合院出來,不知不覺來到東花園。這裡到處是一派銀妝世界。以往張學良總愛一個人在這被稱為「帥府明珠」的花園裡練拳打鳥,如今這裡到處是雪,沒有坐的地方。他感到胸中的火氣無處排遣。他長期為自己的婚事犯愁,沒想到挑來挑去,居然挑到鄉下去了。他知道父親看不中奉天那些濃妝艷抹的女子,他不希望放蕩果敢的兒子,再找個時髦妖冶的女子為妻。但張學良受不住這突然而來的襲擊,他不相信于鳳至是國色天香。他想喊又喊不出,欲哭不能。難道婚姻大事可以這樣輕率?和一個豪無共同語言和志趣的女子生活一輩子,豈不是一場人為的悲劇嗎?面臨困境的張學良,猛地把拳頭朝牆上狠狠一擊,頓時鮮血淋漓……
1915年舊曆年剛過,奉天古城還是一派節日氣氛。正月初三,張學良頂不住父親的催促,啟程到商埠小鎮鄭家屯去相親。
張作霖在帥府里一言九鼎,對張學良姐弟十人,恩威並施,兒女的婚事更是他一人說了算。于鳳至
張學良來到這陌生的古鎮後,住進了吳俊升的公館。鄭家屯這個地方和于鳳至這個人,對他張學良來說,儼如一張白紙,也豪無興趣。他深知張作霖家風甚嚴,吐口唾沫都是釘。張作霖常把兒女婚事當成政治籌碼。他為了籠絡達爾罕王和掠奪蒙古領土,不惜把二女兒懷英嫁給了達爾罕王一個半呆半痴的傻子為妻,斷送了女兒一生的幸福;四女懷卿經張作霖包辦,與張勳之子張夢潮成婚,一生仰郁,並無愛情。
當時,吳俊升為討好張作霖,極力從中遊說張於兩家,力主婚姻聯成。他見張學良遲遲不肯到於文斗的「豐聚長」相親,便使出看家本事,舞動三寸不爛之舌,誇起于鳳至來:「唔,她是樣樣能耐,你說哪一宗吧?炕上的剪子,地下的掃帚,做飯打食,炒菜上席,唔唔,她可是樣樣都行!」
吳俊升吹得越天花亂墜,張學良心中越是反感。如果不誇于鳳至這些長處倒也罷了,經他一吹,張學良更感到這婚事不如意。他打老遠來到鄭家屯,難道就為找一個炕上地下樣樣都行的婆娘嗎?張學良暗想:我既不圖她錢財,也不圖她容貌,我找的是志同道合的知音伴侶。張學良一氣之下,「少爺」的倔犟脾氣發了,來到古鎮的第六天,便帶著隨員不辭而別返回了奉天!
此時,在鄭家屯西街的大商號「豐聚長」里,因張學良遲遲不肯上門,急壞了張作霖的磕頭兄弟於文斗和于鳳至的母親於八奶奶。
于鳳至見張學良如此倨傲冷落於家,便幾次提出毀婚。當初張作霖極力主婚時,于鳳至就曾表示:「門不當戶不對」,主張「不高攀權貴」。但經不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威力,于鳳至只得從命。此次張學良輕慢於家,于鳳至再次提出毀婚,於文斗夫婦鑒於和張作霖有約在先,堅持不肯。
于鳳至字翔舟,自幼天資聰穎,溫柔端麗。由於家教嚴明,從小養成善良仁慈的性格。
于鳳至七歲隨父母來到鄭家屯後,父親為她請了家庭教師,開始讀書,讀《百家姓》、《孟子》、《中庸》、《老子》等書。到九歲,不但能讀《論語》,而且還能捧唐詩、宋詞。她機敏聰慧,過目成誦。到十歲,于鳳至不但精通四書五經,而且琴、棋、書、畫,樣樣都通,成了鄭家屯有名的才女。于鳳至十三歲時,元宵佳節,全鎮的文人名士都猜不出來的一條謎語,被她猜出來了,得到了賀道尹的嘉獎,而名噪一時。
這一年端午節,張作霖在奉天大南門公館裡正為兒子相親之事心緒煩躁。吳俊升這時雖與張作霖貌合神離,但他見張作霖軍權在手,便千方百計巴結逢迎,以討張作霖的歡心。端午節這天,吳俊升匆匆從古鎮來到奉天張作霖帥府,向煩惱中的張作霖通報了一個消息,頓時使張作霖眉開眼笑,轉愁為喜了。
原來大舌頭告訴張作霖,他的患難老友於文斗來到奉天,于鳳至也隨父同來。吳俊升認為這是張學良和于鳳至見面的好機會。可是,儘管他搖唇鼓舌,勸于鳳至到大帥府與張學良見面,都被于鳳至謝絕了。於文斗雖顧及與張作霖舊情,見女兒不允,也沉默不語,弄得吳俊升十分尷尬。張作霖一聽,立即決定讓張學良親自到于鳳至父母住處「天益堂」去見於鳳至。吳俊升與張學良一說,張學良起初不肯,但經不住吳俊升的百般勸說,又想到父親的威嚴,萬般無奈,只得依允。但他提出不公開身份。吳俊升記起于鳳至托他代買古畫真跡的事,遂決定讓張學良以畫店掌柜的身份與于鳳至見面。
這天,吳俊升領著于鳳至來到畫店。張學良猛一見於鳳至,不由暗吃一驚。出現在他面前的,竟是位梟娜窈窕,俏麗無比的青年女子。奉天城裡的名門閨秀,張學良見過何止萬千,卻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秀麗的女子。她那流盼的眼波,好似瀅瀅春水,莞爾一笑,百媚頓生,越發使張學良心慌意亂。
于鳳至憑她的眼力,覺得這畫店的掌柜有幾分蹊蹺。看他那打扮,實在不像個商人。仔細察看他的舉止神態,故作矜持中又顯露出幾分慌亂,況且這樣年輕,如何當了畫店掌柜?再看他濃眉大眼,器宇軒昂的外表,反倒像個行伍中的軍人。聰穎過人的于鳳至,無論如何不相信這位畫店掌柜,偷偷斜睨吳俊升一眼,見他面帶得意之色,心中更加疑惑。莫非眼前這位稱為畫店掌柜的青年後生,就是在古鎮冷落於家的那個薄情郎嗎?于鳳至和張學良正尷尬之際,吳俊升打圓場說:「鳳至,張掌柜帶來的可都是古代真跡呀,倒要看你的眼力如何了!」
張學良正不知如何解脫,吳俊升的一句話提醒了他。他動作麻利地展開一幅古畫來。
一幅清淡幽雅的《竹蘭圖》,映得滿室生輝。經過細心裱糊的宣紙畫面上,一叢墨竹,生機盎然;和那濃墨潑撒的翠竹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幾葉幽蘭,間雜其中,顯得既濃淡相宜,又互映成趣,印章尾部,還有幾處後人的題字。
這幅畫頓時使吳俊升看得嘖嘖叫絕。張學良心裡升起一股不易被人察覺的喜悅和自負。他斜睨了于鳳至一眼,顯得十分內行地說:「這是地地道道的珍品,有名的揚州八怪之一鄭板橋的《竹蘭圖》。」
于鳳至嫻靜地凝視著《竹蘭圖》,有一刻鐘一言不發,沉吟良久,抬頭盯著張學良問:「請問,這張畫要多少錢?」
早在張作霖給張學良訂親時,帥府里的幾個姨媽就傳說于鳳至聰明過人,才學出眾。所以,當吳俊升提議,讓張學良以畫店掌柜身份和于鳳至見面時,張學良心裡就打了主意,非要當面考一考于鳳至不可。有真才實學便罷,如果是個繡花枕頭,非但要她當眾出醜,回絕父帥也有了借口。正是出於這種用心,張學良才特地把帥府珍藏的古字畫拿來,準備認認真真地演一場戲。聽到于鳳至問畫價,他輕輕一笑,伸出三個指頭來。
「三百?」于鳳至問。
「三千!」張學良糾正道。
于鳳至聽罷「格格格」地笑了。張學良被笑愣了,這笑聲把連聲誇讚的吳俊升也愣住了。大家正在疑惑之間,于鳳至說:「依我看真畫三千不多,假畫嘛,三十也不值!」
吳俊升看了張學良一眼,好半天說不出話來,沒弄清于鳳至話出何意。張學良心裡明白,不覺亂了方寸,暗叫:「厲害!」嘴上卻咬得滿硬,他不相信這鄉下姑娘是個行家,忙說:「價錢事小,你可千萬不能貶低珍品的價值!」
「珍品!」于鳳至冷冷一笑,「板橋畫竹,揮揮洒洒,意味橫生,初看輕俗,實則暗藏鳳骨。可是,這張畫,空有架子卻無神韻。顯然是後人偽造的贗品。你說怎值三千?」
張學良被她這番話問得啞口無言,有些沉不住氣了:「請問,何以見得它是贗品?況且,畫是絹本,又有後代名人題字,你怎能信口污它是偽作?」
「這有什麼奇怪!」于鳳至嫣然笑道,「古往今來,臨摹名人字畫的高手比比皆是,上乘的甚至可以亂真。不過那隻能糊弄外行而已。」
「可是,我這畫的確是真跡啊!不信你看這紙色,再聞聞這畫的氣味,怎能憑空說它是贗品呢?」
于鳳至不卑不亢地說:「你既開畫店,自然比我精通畫道。天下能人有的是,不但可以使一幅畫變得古色古香,還能讓人聞到一股久藏書齋的霉潮氣味。掌柜的,其實,這本是開畫店的一般常識喲。」
張學良本想奚落于鳳至一番,不想反被她弄得如此難堪,一時張口結舌,無言以對。正無法下台,吳俊升急忙解圍說:「這個不買了。掌柜的,再拿一張給姑娘看。」一句話提醒了張學良,他急忙從畫卷里又揀出一軸。這是一幅草書,上面龍飛鳳舞寫著一首七絕:「規摹簡古人爭看,簪導輕安發不知。更著短檐高屋帽,東坡何事不違時。」
于鳳至立刻看出這是大書法家蘇軾的真跡,心裡不覺萬分高興。她萬沒料到,此行奉天,居然有幸一瞻蘇東坡暮年被貶瓊州時的遺墨。她決意買下這幅字。於是,臉作不屑之色,問張學良:「請問這幅字……?」
張學良見她無意買畫,便信口應她說:「八百塊。」
「八百?」于鳳至微微一笑,拋出一千塊錢往柜上一放,「買下了。」
張學良一見於鳳至果真要買,想改口標價為時已晚,心裡又悔又急,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難言。急忙將其它字畫收了起來。
于鳳至心中暗笑,她早已從吳俊升和畫店老闆的神態中,窺測出這個掌柜的決非一般人物。想到吳俊升幾次來天益堂,為她和張學良的婚事說項,心裡便有幾分明白。想到張學良在鄭家屯不肯上門,于鳳至就剋制不住滿腔忿懣。這個狂妄的帥府少爺,也太目中無人。今天是他發起的事端,那麼來兒不往非禮也,我何不考他一考,看他這帥府少爺肚裡到底有多少貨色。想到這裡,上前說:「掌柜的,你的畫我看的看了,買的買了。我昨天買了兩幅畫,請您鑒定鑒定,不會不給面子吧?」
張學良防不勝防,沒想到姑娘會來考自己,只好硬著頭皮看于鳳至打開的一軸畫,原來是一張《鍾道捉鬼圖》。此畫他早有耳聞,未曾目睹。今見真跡,連聲叫絕:「好畫好畫!是唐代著名畫家吳道子的真跡。」
「不!」于鳳至語氣肯定地說,「它是出自吳道子的門生黃筌之手。」
張學良犟勁上來了:「何以見得?」于鳳至揶揄地說:「虧你還是畫店掌柜,真偽都分不清?」張學良當眾出醜,羞愧難當,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
正在張學良進退兩難之時,吳俊升忽然喝住了于鳳至:「姑娘不得無禮!他本來就不是畫店的掌柜,他是帥府的張學良公子。」
張學良自從在畫店和于鳳至見了一面後,數日憂思重重,不思茶飯,腦際不斷浮現出於鳳至溫文爾雅的神態和嬌矜持重的舉止。在於鳳至淵博的學識面前使張學良自愧不如。為了追憶和于鳳至的初識,他在燈下草成《臨江仙》一首:張學良于鳳至
古鎮相親結奇緣,秋波一轉消魂。千花百卉不是春,厭倦粉黛群,無意覓佳人。
芳幽蘭挺獨一枝,見面方知是真。平生難得一知音,願從今日始,與姐結秦晉。
《臨江仙》傳到于鳳至手裡,她見到字裡行間流露著張學良對她的仰慕、愛戴和羞悔交集的複雜心情。于鳳至那顆已經冰冷了的芳心,被張學良的一箋小詞融化了,並重新點燃了愛情之火!
張學良在那次相見之後,曾經兩次到天益堂造訪。然而,于鳳至卻託故不見。但有一首《臨江仙》的答詞相贈:
古鎮親赴為聯姻,難怪滿腹驚魂。千枝百雜處處春,卑亢怎成群,目中無麗人。
山盟海誓心輕許,誰知此言偽真?門第懸殊難知音,勸君休孟浪,三思訂秦晉。
張學良讀罷詩箋,心潮起伏,百感交集,他在奉天見過多少名媛閨秀、艷麗女子,但他現在卻被于鳳至這個鄉鎮閨秀的風姿與才智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從心底里愛上了她!經過各方說合,于鳳至終於答應了張學良的求婚。
1916年春,于鳳至與張學良在奉天大南門結婚。是年張學良16歲,于鳳至19歲。那時,張學良還像個孩子,他一直叫于鳳至為大姐。夫妻感情很好。
于鳳至有完整的學校教育文化,加上二人深厚的感情,使張學良在軍政大事上也常聽取于鳳至的意見。後來張作霖被日本人炸死,張學良繼承父業,主持東北軍政,但內部以楊宇霆為首的一部分軍政人員始終陰謀奪權,在危機隱顯之際,張學良聽取了于鳳至的意見才決定除掉楊宇霆、常蔭槐二人,這才解決了內部的反對分子,奠定了張學良一統東北的局面,使東北走上了全國統一的正途,因此人們常提于鳳至是女才子,小六子有這樣的賢內助,大帥在地下可以安心了。
張學良和于鳳至結婚以後,先後生下長女張閭瑛、長子張閭珣、次子張閭圩。1920年春天,他們的第三個兒子也出生了,張作霖親自為這個孫子取名為張閭琪。這個孩子不但深得張作霖的青睞,同時也是張學良伉儷引為至愛。原因是張閭琪長得與張學良酷似,清秀而斯文,從小就老實厚道,才華橫溢,比他兩個兄長更為聰明。
1929年秋天,學業上進的張閭琪忽然染上了重病,經多方尋醫治療,一直未能痊癒。聽說日本人開的「仰德醫院」有X光機,可以查出肺部有什麼毛病,以便對症下藥。張學良在部屬的勸說下,勉強把張閭琪送到「仰德醫院」去作透視檢查時,X光機卻突然爆炸,把張閭琪炸成重傷不治死亡。
原來,日本關東軍在事前獲悉張學良將要送愛子前往「仰德醫院」求醫時,連夜由日本駐瀋陽總領事出面,以威脅利誘之手段,收買了「仰德醫院」的廣野三田,然後暗中布置特務在X光機內密裝炸彈,由特務幕後操縱引爆致死!
張學良與日本不但有父之仇,還有奪子之恨。所以張學良說:「我恨日本!」張學良和于鳳至
于鳳至在生這第四個孩子時,得了很重的病,差為多是不治之病。於是,張學良的岳母和母親她們就商量,于鳳至有一個侄女,就要張學良娶她這個侄女,以便給她照料她的孩子。
張學良反對此事,他跟她們說,她現在病這麼重,真要我娶她的侄女,那我不就是這邊結婚,那邊催她死嗎?張學良又說:「這樣,我答應你們,如果她真的死了,我一定娶她侄女,你們當面告訴她,她自己要願意,願意她侄女將來給她帶孩子,管著孩子。」
于鳳至後來病好了,沒死。于鳳至就為這件事情很感動,所以對張學良也就很放縱,就不管他拈花惹草了。
(于鳳至於1990年3月20日下午5時半在美國劣杉磯去世)
(張學良於2001年10月14日20時50分在美國檀香山去世)
于鳳至初識宋慶齡
1924年冬,于鳳至與張學良寓居在天津法租界的住所。當時正值第二次直奉戰爭結束不久,張作霖、張學良父子統兵華北,駐節津門。于鳳至在天津每日手不釋卷。就在於鳳至感到寂寞的時候,張學良忽然給她帶來一個喜訊,說:「你最崇敬的孫夫人近日就要來天津了!」
第二次直奉戰爭後,北方出現了張作霖、段祺瑞、馮玉祥三個軍閥虛假聯合的局面。當時駐軍在廣東韶關的陸海空大元帥孫中山,為謀求全國統一,受馮玉祥的電邀抱病和宋慶齡一起經日本來到北方。
1924年12月4日,孫中山、宋慶齡所乘坐的日本郵輪「春陽丸」由大沽口抵達天津法租界碼頭時,受到兩萬多民眾的隆重歡迎。于鳳至隨張學良登上了「春陽丸」,代表奉系軍閥張作霖迎接孫中山。出現在於鳳至面前的宋慶齡正值青春韶華,因為當時孫中山已在病中,年輕嫵媚的宋慶齡兩條彎彎的修眉間有一絲淡淡的憂鬱。兩人只是禮節性的寒暄,仰慕孫夫人已久的于鳳至無法深談。張學良與孫中山的談話也僅僅五分鐘即告辭而去,這便是于鳳至與宋慶齡的首次會面。
12月15日下午,于鳳至隨張學良驅車前往天津日租界孫中山的臨時行轅拜訪。當時,孫中山的肝病已呈危狀。但是躺在病榻上的孫中山仍與張學良談論南北統一等軍國大事。張學良謙和恭謹很受孫中山的器重,當場抱病扶案,親筆揮毫為張學良題寫「天下為公」條幅相贈。
于鳳至與宋慶齡在這一次見面有較長的傾心交談。兩人大有相見恨晚之感。在孫中山卧室的隔壁,于鳳至以小妹求教的口氣,對宋慶齡說:「早在1913年我在奉天讀書時,就從英文雜誌《威斯里安》拜讀過您在美國所發表的文章《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事件》。」于鳳至當場背誦了這篇讚頌辛亥革命的檄文中的一段話:「在許多著名的教育家和政治家看來,中國革命是滑鐵盧以後最偉大的事件,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事件之一。這場革命取得了最輝煌的成就,它意味著四萬萬人已從君主專制政體的奴役下解放了出來......」
「妹妹真是好記性!」宋慶齡欣喜地說。
宋慶齡在南方時雖然也聞知于鳳至的名字,但對她的了解不多。對於一位奉系軍閥的兒媳,具有濃厚革命思想的宋慶齡自然也不會有太大的興趣。兩次見面以後,宋慶齡改變了原來的看法,認為于鳳至不但才貌兩佳,懂英語,通古今歷史,能寫一筆清麗的毛筆小楷,而且更令她驚異的是,于鳳至有與自己較為接近的進步思想。這次兩人交談長達一個小時,加深了彼此的好感。
1925年2月7日,于鳳至聞知已經在北京的孫中山日漸轉危的消息後,由張學良的副官長譚海等人陪同,乘專車由天津來探視。此時因為戰事,張作霖、張學良父子已經移師灤州,只有于鳳至留居天津,所以只好由她代表張氏父子到北京協和醫院來看望。但是此時孫中山已被確診為肝癌,宋慶齡無心敘談,只是凄然痛哭,于鳳至也黯然神傷,只有相陪飲泣。
1929年,于鳳至與宋慶齡在奉天(瀋陽)再度相逢。
自1925年3月12日孫中山在北京病歿以後,宋慶齡因受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右派的排擠,幾年來一直流亡海外。在此期間,于鳳至始終關注著引為知己的宋慶齡的行蹤。于鳳至不斷地讀到宋慶齡發表的文章,她對宋慶齡在莫斯科中山大學的講演和由東北《盛京時報》所轉發的《中國目前的形勢》認真披讀。如今,孫中山先生的奉安大典即將在南京舉行,已經在蘇聯和德國漂泊了兩年的好友宋慶齡即將經過東北返回北京,于鳳至從從內心裡感到高興。
5月14日當宋慶齡乘坐的火車進入中國國境時,張學良就派出官員在滿洲里迎接。宋慶齡獲悉于鳳至希望與她在瀋陽見面的請求時,心中感動,儘管孫中山的靈柩由北京香山碧雲寺啟靈的日期已經迫在眉睫,宋慶齡還決定她的專列在瀋陽做短暫的停留。
5月15日清晨,宋慶齡的專列抵達瀋陽南站,她走出車廂,一眼便從恭迎在車站月台上的歡迎官員女眷的行列里發現了于鳳至。她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鳳至!」便緊緊地將于鳳至擁住。三十六歲的宋慶齡比在天津見面時清癯消瘦得許多,風塵僕僕的遠方歸客顯出了無法掩飾的憔悴。在由駛往大南門張帥府的汽車裡,于鳳至和宋慶齡交談的話題大多是圍繞宋慶齡旅居國外的話題。當日在大帥府老虎廳里,張學良親自為從歐洲歸來的宋慶齡大排筵宴。酒席散後,于鳳至和宋慶齡談興猶酣,可惜孫夫人行程甚緊,當時便要啟程登車,前往北京。臨別之際,宋慶齡再次向于鳳至索求墨寶,以作紀念。
1940年2月,在陪伴被蔣介石秘密囚禁的張學良已達三載的于鳳至,在湖南沅陵鳳凰山被發現染患了乳癌。經張學良請求,蔣介石允許後,于鳳至決定到美國去醫治。于鳳至由湖南輾轉來到香港,準備在此短暫停留後飛美。令于鳳至感到驚喜的是,十餘年不見面的宋慶齡也正住在香港。
于鳳至為意外見到宋慶齡而淚雨婆娑,在兩人的交談中,宋慶齡為張學良將軍的險惡處境表示了極大的擔憂,也對蔣介石出爾反爾與背信棄義深表憤慨。早在於鳳至來港之前,宋慶齡已於1938年6月,在香港發起並組建了「保衛中國大同盟」,一些愛國人士與國際友人紛紛參加。于鳳至在香港停留候機的短暫時日里,她親眼看到有「國母」之稱的宋慶齡,每天為支援內地的抗日戰爭,不辭辛勞,往返奔波。
于鳳至發現宋慶齡連續舉行的抗日捐款活動,她也捐贈國幣一千元。
二月底的一天傍晚,重病在身的于鳳至終於登機赴美。自此在香港與宋慶齡一別,天各一方。直到1981年5月29日,宋慶齡在北京病逝。遠在大洋彼岸的于鳳至再也沒有機會與她所尊敬的宋慶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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