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壇「老農」陳忠實
這是我發表於2010年5月17日《北京日報》的舊文,人民網、新華網、中國作家網等予以轉載。不曾想六年後陳忠實先生不幸病逝,全國許多媒體、各大網站皆以「文壇老農陳忠實走了」為題加以報道。這使倉促之下,一時完成不了報刊對悼念陳忠實先生約稿的我稍稍心安。故而重發此文,藉以紀念我十分敬重的這位文壇「老農」。
文壇「老農」陳忠實
我說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陳忠實先生是文壇「老農」,有兩層意思在。
一是說他「十年磨一劍」創作的長篇小說《白鹿原》,是中國所有作家寫農民的長篇小說中最為優秀的作品之一。因此,《白鹿原》自1993年6月第一次出版以來,16年里不斷再版,迄今發行量已達六百多萬冊。這在中國文學急劇滑坡,每年出版一千多部長篇小說絕大多數無人問津的今天,實在是一個令人佩服的天文數字。
二是說他的人品與長相。凡見過陳忠實照片和親眼見過陳忠實本人的人,沒有人不說他長得像老農。因為,在陳忠實一副苦大仇深的臉上,密布的皺紋永遠縱橫交錯、盤根錯節。因此,我說,陳忠實的臉長得很「農民」,很「中國」。在2009年11月14日《文學報》報道陳忠實帶著新著《尋找屬於自己的句子——創作手記》參加上海書展的文章里,有報紙配發的一幀陳忠實為眾多讀者簽名售書的照片,我看見陳忠實難得的一副開懷大笑的模樣,實在質樸可親、和藹至極,更像極了一個「老農」。
也是在這屆上海書展上,我十分認同陳忠實回答記者採訪時說的一句話:「生命的意義就是寫作。」對於一個作家而言,生命的意義可不就是寫作?也因此,我同樣十分認同陳忠實先生應邀給《文學報》的題詞:「文學照亮生活,照亮心靈。」
一
2009年9月11日,在我採訪陝北結束返回福州的前夜,在西安的歡送晚宴上,我終於見到了慕名已久的陳忠實先生。果然就是一副「苦大仇深」、質樸可親的和藹模樣。陳忠實先生專門為我帶來了珍貴的簽名本《尋找屬於自己的句子——創作手記》。而早在這之前,我已經有幸擁有陳忠實先生於2006年3月27日簽贈與我的《白鹿原》。
在這一天的晚宴上,真可謂高朋滿座。有《延河》雜誌原執行主編徐子心、常務副主編張艷茜和編輯部主任胡曉海;有陝西省新聞出版局局長薛保勤;有陝西作家黃建國、劉煒評、邢小利;還有到訪西安的湖南作家閻真、甘肅作家楊光祖等,實在是貨真價實的濟濟一堂。
其中閻真在2001年先於《當代》發表、後於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長篇小說《滄浪之水》不愧經典之作,對僵化腐敗官場的諷刺入木三分卻又不露聲色,在全國文壇引起巨大反響。現為中南大學文學院教授、1957年9月出生的閻真,長相非常年輕。他不喝酒,但當天晚上為了敬陳忠實先生,他破例喝了兩杯啤酒。
席間,陳忠實先生幾度主動與我交談,談南北方飲食的差異,語言的不同,兼及南北方文化的差異。我忽然想起來,看見不少作家寫文章說到陳忠實非常喜歡吃一種陝北小吃,遂當面詢問陳忠實:「聽說你喜歡吃陝北的攪團?」結果得到證實。陳忠實用濃重的西安話回答:「奏(就)是低(的)。」陳忠實先生幼年、少年、青年和中年時代,長期在西安灞橋區農村——白鹿原上生活、工作,真是活脫脫就是一個典型的「老農」形象。
二
1942年出生的陳忠實先生,生肖屬馬。這可真是一匹樸實的「馬」,他長年只堅守在白鹿原上奔跑。白鹿原——就是兩千多年前劉邦屯兵灞上的確切地址,也是陳忠實休養生息的村莊所在地——靜靜的灞河在原下不息流淌。陳忠實後來看到了古巴作家卡朋鐵爾寫的長篇小說《王國》,使他豁然明白一個道理。他在《尋找屬於自己的句子——創作手記》第二章《卡朋鐵爾的到來,和田小娥的躍現》里寫道:「我當時還在認真閱讀多種流派的作品。我儘管不想成為完全的現代派,卻總想著可以借鑒某些乃至一兩點藝術手法。卡朋鐵爾的宣言讓我明白一點,現代派文學不可能適用所有作家。」
於是陳忠實更加堅定地一頭扎進西安郊縣藍田縣的檔案館裡,搜集一切資料,為創作他的第一部、也是他的作為「枕頭,墊棺作枕」用的長篇小說《白鹿原》做充分的案頭準備工作。他在《尋找屬於自己的句子——創作手記》第一章《意料不及的寫作慾念》里寫道:「在我之前的兩代或三代人,在這個原上以怎樣的社會秩序生活著?他們和他們的子孫經歷過怎樣的生活變化中的喜悅和災難……以這樣的心理和眼光重新閱讀這座古原的時候,我發現這沉寂的原坡不單在我心裡發生響動,而且瀰漫著神秘的詩意。」
從1986年4月淌過冰冷的灞河坐上班車前往藍田縣搜集資料,到1988年4月開始動筆創作《白鹿原》,陳忠實足足用了兩年時間醞釀、準備。然後用一年時間寫成草稿,用兩年多時間——於1992年3月寫成定稿。在1994年獲得第四屆茅盾文學獎後,陳忠實又於1997年11月再次修訂成書。為這部50萬字的《白鹿原》,陳忠實頭尾整整用去11年半的時間!
隨著《白鹿原》的洛陽紙貴,長篇小說《白鹿原》被改編成秦腔、話劇、舞劇以及《白鹿原》的雕塑,還有籌拍中的電影等等。
所以,我在一開始,就說陳忠實是「十年磨一劍」。像這樣踏踏實實、埋頭創作的作家,如今還剩幾人?所以,對這個「老農」,對這匹「老馬」,我表示由衷的敬意。所以,原《小說評論》主編李星表揚陳忠實說:「咋叫咱把事弄成了!」復旦大學教授賈植芳說:「陳忠實和他的《白鹿原》,是當代文壇的一個重要現象,深入探討它,對理解當代文學有重要的現實意義與歷史意義。」評論家閻綱說:「《白鹿原》是魯迅筆下的未庄,柳青筆下的蛤蟆灘,加西亞·馬爾克斯《百年孤獨》里的馬貢多小鎮。」評論家雷達說:「《白鹿原》是一個整體性的世界,自足的世界,飽滿豐富的世界,更是一個關照我們民族靈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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