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立方毫米的大腦皮層中,解開人類思維的奧秘
帶三歲小孩去動物園,不用你說她就知道,那個脖子長長、嚼著樹葉的動物就是圖畫書上的長頸鹿。乍看起來這沒什麼了不起的,但實際可不簡單。書本上只有簡單的線條,勾勒出死板的輪廓,但有血有肉的動物卻充斥著顏色、質感、動作和光線,而且每個角度的樣子都不一樣。
這是人類的專長。只要少少的幾個例子,我們就能抓住重要特徵,從陌生事物中識別出它們。如果換成人工智慧程序,則要消化一整個長頸鹿資料庫,從各種不同背景和視角加以觀察,才能「認識」它們。
視覺識別是人類勝過計算機的諸多領域之一。我們還擅長從大量數據中找出相關信息,解答非結構化問題,善於無監督學習,就像嬰兒在玩積木時,順便就認識了重力的作用。「相對計算機來說,人類更像是個多面手。」卡內基梅隆大學計算機科學家、神經科學家李泰興(Tai Sing Lee,音)說,「我們的思維更靈活一些,可以預見、想像和創造未來。」
美國的情報部門資助了一個野心勃勃的新計劃,名為智能高級研究項目(IARPA),其目標就是要讓人工智慧更接近人類智力。該項目由三個團隊組成,研究人員包括神經科學家和計算機科學家,他們試圖探明大腦的視覺識別原理,然後用機器加以效仿。
「目前的機器學習做不到的,正是人類最擅長的。」該計劃負責人雅各布·沃格爾斯坦(Jacob Vogelstein)說,「我們想對人腦的演算法和計算方式進行逆向工程,掀起一場機器學習技術革命。」
時間緊迫。目前,每個團隊負責給一小塊大腦皮層建模——其精細程度前所未見,然後基於研究結果來開發相應演算法。到明年夏天,每種演算法都要接受測試:拿到一個陌生物件,在無標記資料庫內,從數千張圖片中挑出同類物件。
「這個時間要求很緊張。」艾倫腦科學研究所所長兼首席科學家克里斯托夫·科赫(Christof Koch)說,他正與其中一個團隊合作。
當前,科赫正和同事們一起,為一小塊大腦組織創建出完整的「布線圖」。這塊腦組織的體積是100萬立方微米,只相當於一粒芝麻的五百分之一。相比於迄今為止最大的完整布線圖,它又大了好幾個數量級。後者於去年6月發布,耗時六年完成。
IARPA項目又名「皮層網路機器智能」,簡稱Microns,為期五年。最終,研究人員將繪製出一個1立方毫米的皮層圖譜。看著很小一塊,但內含10萬個左右的神經元、300到1500萬個神經元連接(即突觸),所有神經元若是一字排開,長度足足有4公里。
以如此大的規模重構大腦,在歷史上尚屬首次。但小規模的嘗試表明,通過這些圖譜,我們能一窺大腦皮層的內部機制。在3月份發表於《自然》雜誌的一篇文章中,哈佛大學神經科學家艾倫·李(Wei-Chung Allen Lee)與合作者們繪製出了50個神經元及其1000多個連接對象的布線圖。他們將圖譜與每個神經元的功能匹配起來——比如,一些神經元專門響應縱向視覺輸入——然後推導出一個簡單的規則,這個規則限定了這部分神經元的解剖學連接方式。他們發現,功能類似的神經元更容易彼此連接,而且,同類神經元連接的緊密程度也要超過非同類神經元。目前,艾倫·李正與科赫的團隊進行合作。
IARPA資助各項研究,為的是給情報部門提供數據分析工具,所以,它的目標是取得技術上的突破,但首先還是要進一步理解大腦。貝勒醫學院神經科學家安德烈亞斯·托利亞斯(Andreas Tolias)打了個比方:目前我們對大腦皮層的認知,就好比一張模糊的照片。他希望,Microns項目能使這張照片變得更加清晰,在神經迴路中發現更加複雜的規則。不掌握其所有構成部分,他說,「我們可能就看不到它的結構之美。」托利亞斯目前擔任科赫團隊的負責人之一。
人腦的處理單元人腦的表面覆蓋著百轉千回的褶皺,形成大腦皮層。它們相當於比薩餅大小,揉皺了塞入頭骨內。從很多層面上講,它都是大腦的微處理器。這層組織約有三毫米厚,由一系列重複模塊(微迴路)構成,類似於計算機晶元中的邏輯門陣列。每個模塊由大約10萬個神經元組成,形成錯綜複雜的網路。有證據表明,在整個大腦皮層內,這些模塊的基本結構都大致相同。然而,不同區域的模塊服務於不同的目的,例如視覺、運動或聽覺等。
安德烈亞斯·托利亞斯(左)與他的學生R.J.科頓(R.J.Cotton)。
對於這些模塊的形態和運轉方式,科學家只有一個大概的了解。之前的大腦研究一般局限在更小的範圍內,比如幾十或數百個神經元。現在的技術已經能繪製出幾萬個神經元的形態、活動和連接,研究人員終於能以模塊為對象,分析內部神經元的互動方式,以及在某個系統中,這部分如何激活或抑制其他部分的活動。「這是我們頭一次能夠直接從模塊中提取信息,而不是單靠猜測。」沃格爾斯坦說,「不同的團隊總有不同的猜測。」
研究人員將聚焦於皮層的視覺處理區。視覺系統一直是神經科學家探究的對象,也是計算機科學家長期想要效仿的東西。「看東西好像很簡單——只要睜開眼睛就行了,但要教計算機學會『看』,那可就難了。」哈佛大學神經科學家大衛·科克斯(David Cox)說,他領導著三個IARPA團隊的其中一個。
針對視覺的工作原理,每個團隊的切入點都一樣,即合成分析法。根據這種幾十年前創立的理論,大腦會預測近期事件,然後再與親眼所見對應起來。這種方法的優勢在於效率——相對於每時每刻都將認知推翻重建,它所需的計算量要小得多。
大腦執行合成分析的途徑有很多,所以各個團隊探索的可能性不盡相同。科克斯的團隊將大腦視為一種物理引擎,它使用已有的物理模型,模擬出世界的樣貌。而由喬治·徹奇(George Church)和李泰興共同帶領的團隊則認為,大腦有一個現成的零件庫,它會學習零件的組裝原則,比如,葉子一般長在樹上。而托利亞斯的團隊正在探究一種數據驅動型的模式,按照這種模式,大腦針對其所處的世界,創建統計學預期。他的團隊將測試各種假設,以了解在同一個迴路中,各部分是如何交流的。
三個團隊都將觀測一小塊大腦中數萬個神經元的活動,然後用不同的方法,創建神經元布線圖。例如,科克斯的團隊會將腦組織切片,得到比頭髮絲更薄的層,然後用電子顯微鏡逐一分析,最後再用計算機,將每個橫截面依次拼接起來,創建出密集的三維圖譜,進而繪製出這些神經連接在皮層中的複雜路徑。
利用圖譜和活動模式,各團隊將梳理出一些控制迴路的基本規則。然後將規則編入計算機模擬,與真實大腦一較高下。
托利亞斯與合作者已經嘗到了這種研究方式的甜頭。在11月發表於《科學》雜誌的論文中,他們繪製出了11,000對神經元之間的連接,並發現了五種新型神經元。「我們還沒有列出大腦皮層的完整組件,單個神經元是什麼樣子,它們是如何連接的,我們都不知道。」科赫說,「但托利亞斯已經開始這方面的研究。」
托利亞斯等人繪製出神經元之間的連接,並將它們的腦電活動記錄下來。從解剖學上看,五個神經元(左上)顯得很複雜,但它們可以歸結為一個簡單的迴路(右上)。給2號神經元注入電流,使之放電。下游神經元(1號和5號)的狀態隨之改變。
托利亞斯的團隊發現,這些神經元的連接受制於三條一般性規則:有的主要與同類神經元溝通;有的避開同類,主要與其他類別的神經元溝通;有的只與幾個特定的神經元溝通。參照這三個布線規則,研究人員可以準確地模擬出神經迴路。「現在的難題是,這些布線規則怎麼用演算法表達出來?」托利亞斯說,「它們在進行何種計算?」
目前在使用的神經網路欠缺了什麼?用人工智慧來模擬人腦運轉機制並非新生事物。早在上世紀80年代,科技界就盛行所謂的神經網路,模仿的是大腦的基本結構。但限於當時的運算能力,加之缺乏可用的訓練數據,演算法難有用武之地。畢竟當年,互聯網上還沒有那麼多帶有「貓」標籤的圖片。如今,神經網路強勢復興,比如,迅速進入尋常百姓家的語音和面部識別,就建立在神經網路演算法的基礎之上;AlphaGo也是,這台電腦在今年初打敗了韓國國手李世乭。不過,在更改連接時,人工神經網路採用的規則肯定不同於人腦。
當代神經網路「根據的是60年代對大腦的認知。」索爾克研究所(Salk Institute)計算神經科學家泰瑞·塞諾斯基(Terry Sejnowski)說,「而我們對大腦架構的認知已經出現了爆髮式增長。」塞諾斯基曾與多倫多大學的計算機科學家傑弗里·辛頓(Geoffrey Hinton)一起,開發過早期的神經網路演算法。
例如,當前的神經網路屬於一種前饋結構,信息從輸入逐層流向輸出。每層負責識別某種特徵,比如眼睛或鬍鬚,然後饋給下一層,每進一層,涉及的計算就更複雜一些。如此以往,最終,程序將一堆彩色的像素識別出來——是一隻貓。
但光有前饋結構還不行,它漏掉了生物體的重要組成部分:反饋。不但每個層內有反饋迴路,高層級和低層級之間也存在反饋迴路。在人腦皮層中,同一個層中的神經元就近相連,又與上層和下層中的神經元連接,從而產生錯綜複雜的環路網路。「在皮層網路中,反饋連接的重要性非同小可。」塞諾斯基說,「前饋連接有多少,反饋連接就有多少。」
這些反饋迴路究竟有何作用?我們並不了解。但我們知道一點:對人的注意力而言,反饋迴路至關重要。舉個例子,我們可以專心聽電話,自動忽略周圍噪音的干擾,這就與反饋結構有關。合成分析理論的魅力之一在於,它解釋了這些迴路為何反覆出現——它們能幫助大腦對照預測與現實。
Microns研究人員試圖破譯反饋迴路的規則——例如這些迴路連接哪些神經元,在何種物質的刺激下產生活動,這些活動如何影響迴路的輸出——然後將規則轉換成演算法。
「當前的機器缺的是想像和內省。我認為,正是由於反饋迴路的存在,我們才能進行不同程度的想像和內省。」李泰興說。
也許有一天,在反饋迴路的幫助下,機器能具備「人類獨有」的能力。「如果你能在深度網路中成功部署反饋迴路,你擁有的就不再是膝跳反射式的網路——給予輸入,獲得輸出——而是一種思考能力更強的網路,它可以反思輸入,並測試一系列假設。」塞諾斯基說。他還擔任美國總統奧巴馬BRAIN計劃的顧問,Microns就隸屬於該計劃。
意識的蛛絲馬跡和所有的IARPA項目一樣,Microns的風險也很高。要大規模繪製神經元活動及布線,研究人員需要技術的幫助,這類技術雖已存在,但從未應用於此等規模。挑戰之一在於,研究過程會產生巨量數據——每立方毫米大腦就能產生一兩個PB的數據,如何處理還是個問題。這些團隊可能需要開發新的機器學習工具,才能對其加以分析——這本身就是個反饋循環。
還有一個問題:我們對一小塊大腦的理解,能否用來解釋那些更高等級的能力。「大腦不只是一片皮層。」塞諾斯基說,「大腦由數百個系統組成,每個系統都有不同的功能。」
就大腦皮層而言,它由很多基本類似的重複單元組成。但大腦還有其他部分,它們的運作可能大不一樣。例如,AlphaGo演算法用到了強化學習,它和基底神經節有關,而這個腦區又與成癮性有關。「如果你不滿足於人工智慧只能進行簡單的模式識別,你就得研究很多不同的大腦區域」塞諾斯基說。
該項目一旦成功,它的作用就不僅限於分析情報數據那麼簡單了。一個成功的演算法能揭示出大腦是如何理解世界的,呈現出其中的關鍵事實。具體而言,它將證明,大腦確實是通過合成分析法來運行的——對世界做出預測,然後與感官輸入數據進行比對。它還將證明,意識構成中的關鍵成分之一,就是想像力與感知的混合,並且這種混合形式不斷發生著變化。「通過想像力,我們得以預測未來,並以此指導行動。」李泰興說。研究人員希望,通過構建會思考的機器,最終能揭示思維本身的奧秘。
翻譯:雁行
來源:Quanta Magaz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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