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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碰子:李鴻章與他的兄弟們

做官發財全都有

——李鴻章與他的兄弟們

在晚清的歷史上,李鴻章是與他的老師曾國藩齊名的人物,在很多時候或很多人的敘述中,曾李是不分家的。說到曾國藩就離不開李鴻章,說到李鴻章,那更不能不提曾國藩。曾國藩對於李鴻章而言,是老師也是朋友,還是夥伴。從某種意義上講,沒有曾國藩也就沒有李鴻章的成就與地位。

曾國藩死後,李鴻章接受了替曾國藩撰寫碑文的任務,他在與友人的信中說:「謀國之忠,知人之明,昭如日月。生平公牘私函,無一欺飾語……中流失柱,滔滔如何?……一朝仙去,不復歸來,為公為私,肝腸寸裂!兄本為擬文哭之,無如一字落墨,淚寄千行……」又從千里之外送來輓聯:「師事近三十年,薪盡火傳,築室忝為門生長;威名震九萬里,內安外攘,曠代難逢天下才。」

這樣的評價,對曾國藩來說,是非常合適的;而對李鴻章來說,也是道出他了自己的肺腑之言。不過,李鴻章的成長固然有其老師的影響,但他個人的聰明能幹還是主要原因。

曾李相差12歲,兩人都屬羊,但在性格上卻有極大的不同——曾國藩深沉博學穩健,李鴻章靈巧善變快捷,但是他們兩人都是極有學問、天資極高、手腕極高之人,他們都掌控著自己的軍隊,都擁有當時別人無法取代的勢力,都官位很高、影響巨大。與曾國藩相比,李鴻章在外交上更突出一些,他出訪了許多國家,走了許多地方,其視野更開闊,在國際上的影響超過了其老師,晚年在清廷的地位也是無人可比。

李鴻章的發跡首先還得力於他的父親李文安,這李文安是安徽和肥人,書讀得不錯,後來與曾國藩同年考上進士,成為很好的朋友。李文安自己的本事不怎麼樣,但他眼光不錯,很會識人,他看到他的朋友曾國藩將來必有大的出息,所以就讓他的大兒子李瀚章與二兒子李鴻章都拜曾國藩為師。

李文安除這瀚章鴻章外,還有四個兒子,分別叫鶴章、蘊章、鳳章、昭慶。這樣算來,李鴻章有一個哥哥,四個弟弟,兄弟共六人,還有兩個姐妹。也別說曾國藩的厲害,李家只有老大老二拜了曾國藩為師,後來才有了大的作為,都當了很大的官,其他的幾個兄弟在官場上沒有什麼道道,可是在致富方面卻有兩手。所以,李家的幾兄弟,有的當官有的發財,各盡所能,各顯身手,總體上看都不是等閑之輩,當然了最為突出的還是老二鴻章,在他得勢之後,李家兄弟多多少少都沾了他的光,這在中國官本位的社會裡是一種必然的現象。

李鴻章的大哥李瀚章,生於1821年,大鴻章2歲,小曾國藩10歲。他在1849年先是弄了個拔貢,也就是從秀才中選出了優等生,後來因他父親介紹到了北京,成了曾國藩的弟子。1851年李瀚章被分配到了湖南,在永定縣當縣官。如果沒有大的變故,他或許就這樣從基層做起,機遇好了就能一步步往上爬行,最終能弄個什麼官位,那也很難說。但是,風雲突變的時局打亂了正常的秩序,太平天國運動的興起,不但讓他的老師曾國藩改變了人生的足跡,也讓這位湖南小縣官的工作有了意想不到的變化。曾國藩回到老家訓練湘軍後,就將李瀚章叫到身邊,讓他當上了湘軍後勤總管。

李瀚章在學問與官位上雖無法與其二弟鴻章相比,可他的經濟頭腦卻很厲害,特別會「抓錢」管錢,是個非常出色的管家。他在湘軍內,依靠曾老師的關照與支持,積極活絡地周旋於那些武人粗人之中,以紮實的工作作風,把個後勤部管理得滴水不漏。同時他還主動出擊去籌措資金,為湘軍提供軍費支持。他知道軍糧軍餉就是軍隊的生命,就是勝利的保障。為了替湘軍籌集軍餉,他在江西主持報銷局,到廣東興辦厘卡收稅,都頗有成效,大大地充實了曾國藩的「錢袋」。曾國藩一再表揚他的忠誠,不時以把他的優秀表現專折上奏朝廷。

由於李瀚章為湘軍立下汗馬功勞,更由於他的老師的經常表揚與上奏清廷,為他說好話,所以這小子的官運也就自然不錯,後為他一直截了當升到廣東按察使、廣東布政使、湖南巡撫、浙江巡撫、湖廣總督、四川總督、兩廣總督的位置上,成為當時清王朝地方上一個重要大員,一時間可與他的弟弟鴻章相提並論。

李瀚章的經濟細胞源遠流長,他的後代中出了幾個善於辦實業的好手。別的不說,單是清末民初中國最大的兩家銀行-——中國銀行和交通銀行,就都是他的後代創辦的。交通銀行的第一任總理是他的二兒子李經楚,中國銀行的第一任總理是他的外孫孫多森(李瀚章二女兒的二兒子)。一家人佔據了中國兩家最大的銀行的首把交椅,也這在是牛的不輕。

李家老三李鶴章書讀得不怎麼樣,沒有什麼大功名,但他也參加過鎮壓太平天國的戰爭,也在湘軍和後來的淮軍中統兵打過仗,也為朝廷立下了不少戰功,但戰後別人都論功得賞,都升了官發了財,可他卻只當了一個管糧食的小官,這讓他很生氣,他一怒之下跑回了老家,開始搞起了經營,做起了買賣,賺了不少錢,開始又搞起了房地產,蓋了許多的房子,還開了鹽業與茶葉的當鋪。有了錢之後,李鶴章又造了一個擁有400多個房間的「李家樓」,還在合肥建了五進的豪宅,在安徽省的許多地方都有他的倉房與典當行。不過他不是一個扣門的人,發財之後的李鶴章為家鄉做了不少好事,又是辦學堂,又是建廟宇,還出資修府志。

李鶴章自己儘管在官場上沒有弄個道道來,但他的二兒子他李經羲後來官至雲貴總督兼雲南巡撫,也算是給他露了臉。

老四李蘊章因為有眼疾,除了在他大哥的衙門裡短期做過事外,基本上是在安慶全力以赴置辦家業,是個安慶城裡的大財主。此人眼雖不明,心卻雪亮。據說他能兩隻手同時打算盤,要是造房子,只要背著手繞著地基走一圈,就能算出需要多少材料,需要多少工時了;要是買地,他只要到地邊走一走,就能聞出地里的「地氣」,知道那地出不出糧食。他先是開了一家鹽號,那時經營鹽業可不是一般人能幹得到的,那需要官府有人才行,這一點對他不成問題,誰讓他的兩個哥哥都是朝廷的大官呢?後來又開了當鋪、錢莊,也搞起了房地產。他買下了太平天國時期的英王府,也就是曾國藩收復安慶後的兩江總督衙門,還買了遍布全城的幾十處房子,其家業之大,即使其二哥李鴻章也望塵莫及。

老五李鳳章對政治和軍事沒有興趣,早年曾在曾國藩手下干過後勤,此後全部精力都放在做買賣上,也是個「悶聲發大財」的人,據說擁有了大半個蕪湖,在李氏兄弟中算是首富。至於他如何成為首富?佔了什麼便宜有什麼經營訣竅?卻一直無人識得廬山真面目。另外,這李鳳章雖是買賣人,但書法很不錯,我曾看到一幾張他的字卻有一種另類的風骨,當代的范曾書法中有李鳳章的味道。可能因他的家世與影響,加上他做了不少善事,他無意於官場,官府卻找他上門,不時給個這個職務那個位置,都是些榮譽性質的。比如,1892年誥授光祿大夫,1894年贈榮祿大夫。

有錢之後的李鳳章與他的三哥李鶴章一樣,也做了不少公益事情,他退居蕪湖後,時時博施廣濟,1876年廬郡發生饑荒,他先後購谷五千石,分給族戚鄰里,以賑災荒,三次災鳳章均如前賑濟。1888年廬州旱荒甚大,鳳章倡捐白米五千石歸官賑濟,捐米二千石分給族戚,籌谷萬餘石平糶各鄉鎮。就是1899年山東黃河堤決,他聞知後也捐萬金助賑。

李文安最小的兒子,也就是老六名叫李昭慶,為什麼其他五位哥哥最後一字都是「章」,而獨他沒有呢?別人都是講究輩的人,他怎麼就亂了呢?這一點我還沒有看到解釋,但我想肯定是有原因的,否則讀書人李文安不會這樣隨意給兒子弄個名字。《廬州府志》一書上說李昭慶:「少通經史,博學能文,持躬端正,文章得雄直氣。」由此可證,這老六也是個極聰明極有學問的人。他父親對這個小兒子很是器重,也很是喜愛,曾寫詩誇他:「小時誠了了,長大豈不佳?」對他寄予厚望。

可是人的命運往往並不是自己一人能控制的,他後來的命運的確不佳,仗打了不少,苦吃了不少,但官沒當上最後命也丟了。其父去世的時候他剛20歲,天下正大亂,他的大哥、二哥、三哥或辦團練,或在外當官,他就在家侍奉老母。不久廬州府被太平軍蕩平,他的家鄉被洗劫,他們兄弟只好陪著老母逃往江西,投靠在曾國藩幕府中的大哥李瀚章,從此兄弟幾個都先後聚集在老曾的麾下。 1862年夏天,李瀚章奉命去廣東辦理厘金的時候,也正是李鴻章率領淮軍初抵上海,實施「以滬平吳」戰略的時候。

李瀚章原計劃是帶著小弟一同前往廣東的,他們先一起到了上海,準備從上海乘船去廣州。這時瀚章鴻章與昭慶三兄弟在上海碰了面,哥仨商量對策,老大主張小弟弟隨他南下,可老二要求小弟留在上海,跟隨他,為他做事,因為他眼下正需要得力幹將。就這樣,李昭慶沒有走,他成為他二哥淮軍中的一員戰將。不久他又奉二哥之命前往老家安徽招兵。在湘軍攻打天京之戰時,他負責專防守無為州城。後來在與江浙一帶的太平軍交戰中,守常熟,打嘉興,他都參與了前線的指揮作戰;戰事稍停,他也跟三李鶴章一樣,得不到特別的獎賞。因為李鴻章為了避嫌,不便為自己的弟弟請賞,寧可獎勵別人。這樣李昭慶勞而無功,力氣都白費了,自也是對二哥有一肚子的氣。

打完太平軍,北方又起了捻軍,曾國藩先去鎮壓,結果失利,之後朝廷又派李鴻章的淮軍前往。李昭慶在曾國藩與他二哥去圍攻捻軍時都是先鋒官,他在戰場上又立下不少戰功,成為獨擋一方的猛將。這期間,他已有了獨立編製的武毅軍和馬隊共萬把人,整天賓士在湖北、安徽、山東、河南廣大的區域內,與捻軍往返周旋,不得休息。每次鏖戰,李昭慶「匹馬斫陣,所向無前,雖盛暑寒冬,與士卒同勞苦」,也許就在那時已落下了病根。很不巧的是,那捻軍首賴文光原先已是李昭慶的瓮中之鱉,可是在追趕了數百里後,賴文光跑到了揚州,卻被留守揚州的吳毓蘭部活捉了,功勞就是人家的了,到頭來仍是「事不奏功」。年年辛苦不少,戰後論功,只得了一個記名鹽運使,而且並無實授,只是個空銜而已,他當然悶悶不樂,向二哥堅決要求回家去,弄得二哥毫無辦法,只好隨他而去。

1872年5月,李昭慶有事到京城去,可病情發作,吐血不止。已是直隸總督的李鴻章得知情況後馬上將其小弟接到天津,並找來名醫為其治療,但數月之後,仍「咳嗽日夜不絕聲,先痰後血,血盡則痰,濃晦膠粘,醫謂肺腎兩經先絕」,最後因吐痰不出,手足俱動,哽咽氣絕,年方38歲。據說他去世前還在生二哥的氣,李鴻章去看他,他把頭轉到床裡面去,不高興理他。 不過民間對李昭慶之死卻另有說法:說李昭慶因為長得身高馬大,一表人才,非常英俊,到北京後進宮獲慈禧召見,被留在宮中宴遊數日,有人認為他得到「老佛爺」的寵幸,由此引起滿朝文武背後議論紛。曾國藩得知此事後就責問李鴻章,而李鴻章為了保住自己的官帽子就害死了他的小弟。但是這件事顯然不值推敲——曾國藩於1872年3月去在南京去世了,而李昭慶進京是在同年的5月,一個死去的人怎麼會責問李鴻章呢?或許是民間出於對「弱者」李昭慶的同情,因為他沒有沾他二哥多少光。在李家六兄弟中,老大老二都當大官,老三老四老五都發大財,而唯老六,相比之下卻差了許多,年紀輕輕就離開了人世。

但李昭慶的後代卻很興旺,他有四個兒子四個女兒。因為他二哥直到40歲還沒有兒子,故他的大兒子李經方過繼給李鴻章當兒子,後來成為外交官,並跟隨李鴻章到了日本,參與《馬關條約》的簽訂。另一個兒子過繼給李鳳章。四個女兒都嫁得很風光,婆家都是有錢有勢的主。

大致說完那些兄弟之後,還是要回過頭來重點說說李鴻章,他不但是他們李家的主角,也是中國晚清時代的主角。

李鴻章的一生可謂豐富多采,既順暢又坎坷,既得到了很高的地位很大的榮譽,又受到了很大很多的非議,在以往數十年的教科書中,他基本是一個被否定被批判的反面人物。在我學歷史和我教歷史的日子裡,一提到李鴻章,人們馬上把他同賣國賊、劊子手、甚至是大漢奸等名稱劃等號。最近幾年,在思想解放的過程中,人們越來越理性地看待歷史上的事件與人物,對包括曾國藩與李鴻章這樣的所謂「反面人物」,也有了新的客觀的評價,那種一味謾罵式的說法基本不見了,代之更多的則是清醒的公正的看法。

當下的中國人從上到下都在說「夢」,說中國夢,說國家的夢與個人的夢,在我看來,李鴻章一生就在做著一個大夢,那個夢就是強國之夢。這個夢在他的晚年,特別是通過與外國打交道漸多之後,變得愈來愈強烈。只有理解了他的夢,或者說在他的這個大夢有前提下,才可真正去理解他這個人的所作所為,才可以看到他的苦心、努力、掙扎、無奈與無助。舍此之外,都難走進他的內心世界。

李鴻章的人生歷程可以分那幾個階段:

從老家到北京讀書交友、特別是拜曾國藩為師應為第一階段。

這時候他心智早已成熟,在家鄉苦讀了很多書,加之他天資甚高、悟性又好,故到了京城之後又得名師指點,他如魚得水,進步神速。後來他在一首組詩《入都》中曾有兩句概述了那時的經歷或收穫:「遍交海內知名士,去訪京師有道人。」有他老爹的引導推介,尤其是有他曾老師那桿大旗在樹著,他以其天生之靈活與聰明,自然是結交了雲集於北京的許多名人要人,這一點他的確是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京師有道人」,當然首指曾國藩了,這位「有道人」早就入了他父親李文安的法眼,心下明白曾氏是雄才大略,將來並非池中之物,必有大的作為,跟上這位湖南來的老曾,就肯定有了保障。

當年,李文安帶著李鴻章去拜見曾國藩,讓曾對其兒子進行教誨和照顧時,曾國藩正患肺病,暫居城南報國寺養病,閑暇之餘常與經學家劉傳瑩等坐而論道。這座又名慈仁寺的著名寺院,曾是明末清初大儒顧炎武的棲居所,住在這裡,曾國藩有意感覺一下顧炎武曾經的氣場。曾國藩一直有著大儒之風,面對內憂外患,他常常以顧亭林自喻。曾國藩畢生所考慮的,是在亂世之中,在西方文化與科技的強烈衝擊下,如何推動有著千年歷史的儒學向前發展。後來,他在桐城派姚鼐所提義理、辭章、考據三條傳統的治學標準外,旗幟鮮明地增加了「經濟」一學,亦即經世致用之學一條。而這些精深的義理與教悔,特別是曾國藩身上不怒自威的氣度,都深深感染著年輕的李鴻章。事實上也正是如此,正因為曾氏的教導與影響,才讓李鴻章迅速成長起來。

李鴻章的人生第二階段應在他參與曾國藩鎮壓太平天國運動期間。如果說在京城跟隨曾氏讀書,聽他講話,那還只是感受到理論與書本上的東西的話,那麼到了戰爭中他則在具體的實際中不斷磨練,他由原來的自負狂妄或急躁而漸漸變得沉穩冷靜起來。曾氏與他都是讀書人,可人生跟他們開了一個玩笑,時局逼著他們以書生之身投入到殘暴的戰爭之中。從戰爭中學習戰爭,從失敗中重新站起來,再總結再戰鬥,以百折不撓之精神去完成一種歷史的使命,這是曾氏的責任,也是他的責任。作為秘書兼高級幕僚的李鴻章,並不是一味聽從老師的安排,他起初的性格決定了他有話就說,不管是什麼人,他都敢於直言不諱。湘軍高層多為湖南人,而他一個安徽人在裡面,多多少少是受著一點排擠的,曾國藩不說什麼,可他手下的一些人對李氏還是多有不滿。

李鴻章當時最怕面對的一個人就是左宗棠了。左宗棠為人狂傲,天分極高,目中無人。在曾國藩幕府中目空一切,稱呼他人從來都是直呼其名,即使是對曾國藩,也以曾氏的大號「滌生」稱呼。有一次,曾國藩與左宗棠在一起玩一種文字遊戲,將各人的姓名列入詩中,自得其樂。曾國藩先出上聯:「季子自鳴高,與吾意見常相左」,巧妙地將「左季高」三字嵌入聯中。誰想左宗棠馬上對出的下聯卻是:「藩臣身許國,問君經濟有何曾?」左宗棠是直接將「曾國藩」大名三字納入了。以字相稱,本是尊敬,而左宗棠卻直呼其名,就有點不恭了。因為是遊戲,曾國藩也不好說什麼。左宗棠對曾國藩尚且如此,而對新來的後生李鴻章就可想而知了。在這樣的局面中,肯定會受很多窩囊氣。或許兩人的的梁子就是這個時候結下的,在後來的日子裡,兩人雖都是朝中重臣,可意見總是和,你說海防重要,我說邊疆更重要。曾氏去世後,左帶兵收復了新疆,一時間聲望高於李。

李鴻章對左法宗棠有幾分懼意,因他年歲比自己大,學問厲害,反應特快,與他爭鬥得不到半點好處,可對湘軍的其他人,年輕力盛的李鴻章卻並不買帳。有一次,曾氏主持會議之餘,一群幕僚在一起吃飯閑聊,話題轉到安徽人身上。曾國藩手下的一員大將彭玉麟因為其父親早年在合肥一帶做過小吏,期間頗不得志,所以吃飯進就帶頭說安徽人的不好之處,跟隨的一幫湖南人在言語之中對安徽人有些譏笑的成分。李鴻章雖奮力辯白,但孤掌難鳴,一直處於劣勢。他忍無可忍,惱羞成怒,竟然動了粗,一拳打向彭玉麟。彭玉麟也忍不住還擊,兩人摟在一起,直到摔在地上,還是你一拳我一拳。大家拚命拉架,才沒有引起大事端。

儘管湘軍中的一些人對李鴻章這個安徽人有那麼一點地域是的排擠,但他的才幹得到了包括曾國藩在內的湘軍將領的一致公認,無論是奏稿還是批示,他都寫得條理清晰,嚴絲合縫,讓曾國藩省了不少心。不僅如此,李鴻章還彌補了曾國藩的很多不足。曾氏生性「懦緩」,沉穩厚重,而李的作風則明快果斷,反應快捷,每有大計,往往得李在旁數言而決。李鴻章在此期間為曾國藩出了不少好主意,其中最有名的是曾國藩幾次戰敗後,給朝廷上了一封奏摺,給自己請罪,說自己「屢戰屢敗」。寫完之後,交給李鴻章看,李鴻章改「屢戰屢敗」為「屢敗屢戰」,結果,朝廷不僅沒有怪罪曾國藩,而且還大大地表彰了曾國藩一番。曾國藩曾經考慮將湘軍轉移到四川,以避開太平軍鋒芒。李鴻章就不贊成,李鴻章在分析形勢之後,主張曾國藩堅守長江一帶,決不退卻,耗去太平軍銳氣之後,給予打擊。從後來的情況看,李鴻章的這些謀略都堪稱正確。曾國藩感嘆李鴻章有過人之處:「將來建樹非凡,或青出於藍,亦未可知。」

所以,這一階段,李鴻章也算是為他的老師出了大力立了大功,他自己也從中得到了很好的鍛練與提高,為他以後獨立擔當大任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第三階段應是他獨立擔當淮軍及在洋務運動的表現,這一時期是他更為成熟與眼界更為開闊的時期,也是他與其曾老師並駕齊驅、甚至在對外認識上超過其老師的階段。有了在湘軍的歷練,李鴻章的各方面都得提以提升,他知道如何帶兵打仗了,也懂得如何去駕馭和管理軍隊了,所以他訓練了一支屬於自己的部隊,基本組成人員都是以安徽人為主,他著力培養了一批來自家鄉的骨幹,如後來赫赫有名的劉銘傳與丁汝昌等都是他的得力幹將,也都是在中國近代史上有影響的人物。在參與鎮壓太平天國的後期,他在上海就開始與洋人接觸,領教了洋槍洋炮的威力,自此他對西方的船堅炮利有了真實的感受,並從此堅信中國也只有走那條道路才是唯一的同出路,他崇尚洋物,並不滿足於簡單的購買,他還要在自己的土地上開辦近代的軍工企業,生產出全新軍用物資來。為此,他開辦了影響巨大的江南製造局,同時也在其他地方興辦了許多近代廠礦。在接受歐風美雨熏陶的時候,他固然的思想的深處格守著中國的傳統文化,或者以其為主導,但他並不像張之洞那樣過份強調「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他比其他清廷的官員更有開放的意識與主動嚮往西方的傾向,這一點也是他區別於其他官員的重要方面。在1872年曾國藩去世之後,李鴻章就是公認的漢人在朝中的代表性人物,人們多以李忠堂稱之。

最後一個階段就是他人生的後期,他走出國門,眼界進一步開闊,但在國內他又不得承擔著收拾殘局的重任。他欲有所為而又無能為力,他在努力挽救大清將要滅亡的命運,他想做一個中興之功臣,但他的一切努力都成為徒勞的掙扎,最後自己弄了個身敗名裂。在這一時期,他在與洋人打交道日漸增多之後,骨子裡自覺不自覺地就有些懼怕洋人,所以在中法戰爭中,在中國軍隊取得勝利之際,他卻急令停戰簽約,導致中國不敗而敗,法國不勝而勝;他一手創建的北洋水師,本是亞洲最強的海軍,擁有世界上先進的艦隊,可一場甲午戰爭,堂堂的大中國竟敗在了小日本的手中,他又不得不去赴東洋與人家談判。面對屈辱的條約,他也曾抵抗過不滿過,也想拒簽,但伊滕博文製造了一場槍擊事件卻讓他魂不守舍,徹底失去了退路,加之混蛋腐敗的朝廷的意思,所以他只好在那條約上籤了字,由此他也被看成是國家的罪人,他的聲望一落千丈,回到國內他一度曾不敢出門。緊接著八國聯軍來了,那個更加屈辱的《辛丑條約》還是由他來簽字,這時他離去世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至此,他的人生也該划上一個句號。

但是,也就是在生命的最後幾年,「老佛爺」念他對大清有功,特批准他出去散散心,順便考察一下西方列強的情況,這樣他有機會出訪歐美許多國家,他是西方人在他們本土看到的最大的一位中國官員。從1896年3月28日他乘船離開上海,到同年10月3日回到天津,他在歷時190天里,經過四大洲,橫渡三大洋,水陸行程達九萬里,出訪了包括俄羅斯、德國、荷蘭、法國、英國、比利時、英國、美國、加拿大八個國家。他的到來也曾引起過那些國家的一時轟動,包括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美國總統格利夫蘭、英國的維多利亞女王等要人都會見過他,都舉行過隆重的儀式給予他熱烈的歡迎。俄羅斯的總理大臣維特曾回憶說:李鴻章是「卓越的政治家。

他與已退職的前德國宰相俾斯麥的談話,最能透視出他內心的世界。他問俾:「怎樣才能在中國進行改革?」俾說:對中國的情況我不了解,我不敢斷言。李又說:在我們那裡,政府國家都有給我製造困難、製造障礙的,我不知怎麼辦?俾說:反朝廷是不行的。如果最高層完全站在你的這一方,有許多事情你可以放手去做。如果不是這樣,那你就無能為力了。任何臣子都很難反抗統治者的意願。在這個對話中可以看出李鴻章內心的糾結,他是想改革的,可又深知有人會反對他。俾斯麥的告誡也可看出同在專制體制下生存的人,不管他多麼的英明,都難掙脫那體制的局限。李鴻章何曾有過反朝廷的想法?他不會那樣做,也不敢那樣做,他的曾老師沒有這樣做過,他豈可這樣呢?況且,在他的晚年,早就不復當年曾氏打下天京後的勢力與威望了。他想在體制內進行改革,但不可能突破體制的束縛。

李鴻章考察歐美八大國家,親眼看到了人家的強大,看到了人家的富國強兵,可他看到了人家的民主與自由的制度了嗎?他感受到了天賦人權的思想了嗎?我看這一點,他或許有些感受,但又不能說出。他在考察期間,也曾發表過演講,在一次演講中,他大聲呼籲:「五洲列國,變法者興,因循者殆!」所以,有了這樣的思想基礎,他回國後正趕上轟轟烈烈的維新變法,他也曾慨然以「維新同志」自許。變法失敗後,清政府下令追殺康梁餘黨,那時他正任兩廣總督,他卻敢說「我決不做刀斧手」的硬氣話,這也實在是難能可貴,至少表明他骨子裡是同情維新志士的,與保守的僵死的滿清王朝的一些官員相比,他還是清醒的。

李鴻章兄弟與曾國藩兄弟有點相似之處,哥弟兄都多,也是有的當大官,有的發大財,基本上都弄了個功名,都在鄉里有了臉面,都在中國晚清歷史上佔有重要的地位,都產生了重大的影響。曾家是靠曾國藩這桿大旗,李家是靠李鴻章這桿大旗,一個在家中是老大,一個在家中列老二。他們都榮極一時,延及後代。但就家教的嚴正與厚重來看,曾家強過李家。曾氏獨家的家訓,不僅智惠及其後人,也結中國社會的讀書人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曾家後人中多出官員與學者專家,李家後人中搞實業與金融者為多,這也看出曾國藩與李鴻章本人的不同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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